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风起羊洲>1-011 命比黄连

1-011 命比黄连

作品名称:风起羊洲      作者:阔野瘦江      发布时间:2013-08-09 15:14:13      字数:3253

  羊洲村五组的吕天葵,是吕天模唯一的姐姐。她今年46岁了。
  吕天葵虽比她的哥哥吕天榜小13岁,她却还是老二,因在她之前的三个姐姐都没“捡起来”,即接生婆捡的是生后即死的新生儿。小弟吕天模比她小16岁,中间有两个弟弟:吕天尚比她小2岁,吕天有比她小6岁。那时,她们家是典型的儿多母苦户,天尚、天有、天模都是她带大的,父母亲根本就管不到他们几个小家伙的名下来。
  吕天葵出嫁就在村内,由三组嫁到了五组。在羊洲,女儿凡是就近嫁到本村的,多半属于娘家势力较强旺的,可吕天葵却是个例外。她家无根无基,父亲早亡,兄弟姊妹众多,休说势力,几乎连自立之力都不够。天葵云盘大脸、臂长腿高,一副“身大力不亏”的农妇形象。然其致命点,就在她的右眼下一颗黑痣,按羊洲盛行的“面相学”说法,此乃“泪痣”,主“苦命”,逃不脱“遭业八沙没福享、劳苦终生半路亡”的宿命。一是自己“先天”命苦,二是就近嫁的丈夫“生就”的苦命,惺惺相惜,两个“遭业”人走到一块儿,便注定了家庭堪比黄连的苦命。
  她的丈夫叫黄达富,也是劳苦的种田人出身。黄达富年轻时,在生产队里是把干活的好手,耕田耙地,堆垛扬锨,撒种割麦,挑担赶车,样样在行,又肯卖力,为人也挺忠厚老实,常常拿一级工分。
  等到娶了媳妇吕天葵,又逢分田到户,甩开膀子大干,日子眼看就要红火起来。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黄达富“分田到户”前夕在江北搞建设时染上的“钩子扁担箩筐系”(钩端螺旋体病),几年后与一种不明不白的类似于软骨病的怪病一块儿发作。浑身既不疼又不痒 ,既不红又不肿,就是干活没力气,四肢软沓沓地,力气使大了便冒虚汗。起初尚能吃、能走动,还先后生养了儿子黄牛娃和女儿黄牛梅。后来实在不行了,被吕天葵用板板车拉到玄洲卫生院,还请来市医院专家会诊,也未发现究属何病。住了一段时日,未见好转,遂拉回。
  黄达富40岁那年,无可奈何地撒手人寰,去世那天离40岁还差14天。当时,一对儿女,小的还不到上学年龄,大的也不到10岁,都扑到爸爸身上恸放悲声。还有黄达富的单身老弟黄达善,竟哭得死去活来险些昏迷。吕天葵却异常坚强,未哭一声,但三天三夜未合眼,粒米未沾。丧事办完,她却一病不起,半个月后,邻居方见她下地干活。
  人常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天老爷没长眼,怎恰恰“祸”到了吕天葵家。吕天葵唯一的小叔子黄达善,因貌丑,纤眼皮、遢鼻子,始终未能弄到媳妇子。所以一直随黄达富生活。黄达富病故后,吕天葵承担了他的吃穿供养。1998年夏天,玄洲抗击百年一遇的大洪水,这个快40岁的老实人,在堵一个“管涌”时,他正扛着沙包往旋涡处投,未料到脚下的河坎“哗啦啦”陡地崩坍,浑黄的旋涡一呼啦便把他“喝”了进去!几条壮汉立马入江,在旋涡四周摸捞,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一条虽丑却忠且正当年的硬汉,尚未来得及品尝托人生、作男人的美酒,倏忽间被洪魔吞噬。呜呼哀哉!
  洪水一过,市民政局和镇政府便送来1.5万元补偿费和抚恤金。
  吕天葵把这叠钱用件旧衣服包了一层又一层,珍藏在自己的出嫁箱子箱底里。把它作为对可怜的小叔子的一种纪念,也是对子女乃至将来的孙子的一个教育。
  当年九月,黄牛娃如愿以偿考取了大学,上学去最需要花钱,吕天葵都未舍得打开那个旧衣服包包。
  第二年秋,村里的上交任务完不成,镇政府官员为不拖全市后腿,在各村书记村长参加的大会上,作出被逼无奈而破釜沉舟的动员:“我就一句话,你们就是想天方设地法,也得给我收上来,交足够!只要不违法乱搞,便是借高利贷也得给我灌齐!”
  很快,村干部找上门,打起她那笔钱的主意。开始一天来一次,慢慢地,涨到两次、三次。
  最后一天,鲍镇长都跟来了。他们一大伙人,求爹爹告奶奶,好话说了一大堆。见吕天葵还不松口,杨正夫把胸拍得“潽潽”响:“只要帮我们村解了这个燃眉之急,一开过年,您随时要,我们随时还,要多少还多少,并给足利息,按年利率百分之二十给!”
  话已说到这一步,加上这钱反正也是国家给的,放在家里也是闲着,借给村里,一是可为村里救急,二是又可生出这么高的息,三是村子这么大的家当,还怕它还不起呀。想至此,自作结语:“把钱用在当用之处”,便爽快地答应了。
  吕天葵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爽快送了自己的命。
  说话间,时光流到2002年的夏天。
  黄牛娃大学即将毕业,已在家里待着,等钱去城里“活动”,好找一个像样的单位,挣一份养家糊口、立身兴业的工作。
  黄牛梅在县城里读高中,学杂费、住宿费、生活费再少也得交千把块,急等着要。
  担心“自己走得太早,儿女没着落”,吕天葵前年起为一双儿女各买了一份保险。今年交保费的最后期限就在这几天,也急着要钱。
  吕天葵“墩墩墩”地四处跑起来。
  跑杨正夫家。
  跑村财经主任、会计吕华祥家。
  跑村民调、治保主任吕华明家。
  好在隔不多远,已跑近百次了。
  吕天模得讯后,专找杨正夫,几乎每天夜晚都要去“拜访”一回。结果杨正夫也当起了“癞皮狗”,两手一摊:“我又生不出来钱,你老是逼我有什么用?”
  眼看这么白跑不是事,吕天模又打电话催问鲍镇长。电话打了上十次,放了上十次“春风”,也没收到一滴儿“夜雨”。
  这下,才把吕天葵惹烦,她再也忍不住了,面对杨正夫等人,她罕见地叉起腰,怒吼道:
  “你们当初是怎么说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
  吕天葵气得两眼冒火,七窍生烟:
  “说话不算数还叫人吗?!”
  “当时说的话又没想不算数,只是如今情况起了大变化呀。”杨正夫低声分辨道。
  “情况再变化,借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村里没了流动资金,分文都没有。你逼我去偷去抢呀。”杨正夫已没了耐性,心想又不是我私人借你的,公家借的,实在无钱还,叫我也没办法。
  “你倒比我还狠些了?是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
  “欠债的也是人啦,是人总该有点面子吧,何况又不是我私人欠你的!”
  “啊?不是你私人欠我的?难道我是看村委会的面子?村委会有这么大的面子吗?把一个可怜人用命换来的钱哄去的面子?没有你杨书记,没有鲍镇长,我能把钱掏给村里的无底洞?”
  听了吕天葵的这几句话,杨正夫的心软了下来。吕天葵的话句句属实,杨正夫的良心受到自我谴责。与此同时,又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哪个不想还你的债呢,我个人也好,其他村干部也好,鲍镇长也好,包括‘无底洞’村委会,都想‘擤了鼻涕脑壳清’,谁愿意赖账?问题是,村里目前确实拿不出来钱!我们欠你的,但还有好多村民欠我们村的,欠下一大坨!并且,村里每年还要帮这些户倒贴利息好几万哪!”
  天啊,如此说来,我的钱不……?吕天葵心里又有火上窜,可看到杨正夫的这副痛心嫉首的样子,她于心不忍,遂压住火气:
  “那,那,那我的钱没指望了?”
  “不不不,我们还在继续想办法,你知道的,找欠款户去收,比逼牯牛下儿还难啊!”
  吕天葵急着用钱,自己先就想了不少办法,可均难奏效。自己的几个舅舅,一个比一个穷。大舅吕天榜,奔六十的人了,本来就作不了儿女们的主,加上儿女们大多也穷得叮噹响。二舅吕天尚、三舅吕天有稍强一点,可也仅停留在“自家地里种的,够自家大小吃”的水平。小舅吕天模倒是聪明些、会搞些,可“运脚”*不好,栽在了承包上,其实是天旱害了他,连老婆都不要他了。还亏他回来了哟,不然,八十岁的老娘还得我们老姐姐老哥哥操心劳神。有一户人家有钱,也是他的至亲——胡万合,姨老表,亲表哥,可吕天葵怎么也不会再去向人家开口了。上次为小弟天模“饭碗”的事,她已出乎意外的“掉了一回底子”,再去,就得“掉帮子”啦。而且也没起到一丁点儿作用。她见不得人家那张对她鄙夷不屑、不理不睬的脸。吕天葵穷是穷,可她还嗇不起那个人。
  对,去找鲍镇长。一来他是玄洲这么大个镇的副镇长,好想办法;二来当年他在羊洲村包村,是他与杨正夫等村干部一起找我借的;三来他们借我的钱,是用来给镇政府上交了税费,帮镇里完成了任务的。镇政府有责任帮村里还我钱。
  玄洲镇政府离羊洲村约四十里路,有小巴士跑这条线。但吕天葵没钱坐这个车。靠两条腿步行去,往返可节省10块钱。穷啊,就从嘴巴上与腿脚上节省一个算一个吧。
  
  
  *“运脚”:羊洲俗语,喻指某人的命运、机遇,颇有点宿命论意味。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