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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 霉运连连

作品名称:风起羊洲      作者:阔野瘦江      发布时间:2013-08-06 10:48:46      字数:4099

  正在这山穷水复无路走的关键时刻,吕天模久旱逢甘霖,出门遇救星!
  那天吕天模转悠到堤外去看江水,顺便在河里洗了个澡,从河里往上爬的时候,惊喜地遇到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一打听,是玄洲镇电视台的,正好!记者小伙子颇有雄心壮志,欲以一架像机、一管秃笔饱蘸一腔热血,写春秋、正世道、警人心。今日他正在这“古甘阳城遗址”上拍“挖宝”后给遗址留下的“疮疤疱疥”,准备“上送省电视台去曝破坏文物保护的光”。
  吕天模对文物古迹不感兴趣,径直把自己的遭际讲给记者听后,那小伙子倒甚感兴趣。两人一拍即合,马上收拾行头随吕天模出发,翻过堤,来到吕天模的瓜地。吕天模向电视台记者反映情况,当着镜头,他把沙刨了一尺多深,抓起来全是银灰色的散沙带灰,不见一点湿土,希望政府能减免税费。记者小伙子临走前,拍着胸脯发誓,要把吕天模的“灾情捅上去,让政府和有关单位给你减免提留”。吕天模庆幸自己“无娘的娃天照应”,临近绝路时遇到了有“无冕之王”美誉的“救星”。
  吕天模在家里等呀等、盼呀盼,结果不仅没盼来好消息,而且还惹上了“一身骚”:他田里的情况确实上了电视,包括他本人也在电视上露了脸,可电视上报道的却是“白瓜喜获丰收,马洲村及玄洲镇因白瓜一项,将纯增收入多少多少万元”!
  这下不得了啦,马洲村瓜农本指望镇、村年底给予减免的,出来吕天模这么一个“泅上水的二百五”“瞎吹泡*”,既然增收了,谁还给你减免?这可把他们给害苦了。自然而然地,村组干部找上门来了,要收原本没作指望了的承包费;村民们也寻上门来,逼吕天模“你给老子们交提留去,‘日白’不能白‘日’,要完税啊!”
  吕天模火啊,吕天模苦啊,可火找谁去发?找记者?人家也没想到稿子交上去后被“改”成了这个样子呀,人家是起心帮他、成心“写实”的呀;苦找谁去诉?都是自己找来的求来的,又不是别人寻上门来强加的的,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呀。
  气恨交加,酸苦混杂,吕天模已无可奈何。“年轻八轻”的,不兴去跳河喳,还得慢慢活呀。好吧,那就“好死不如赖活着”吧。
  于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你们把我弄去榨油吧”,就成了吕天模的自保“武器”。
  对马洲村组干部和村民,“你们把我弄去榨油吧”,一句无赖话,再加一声干笑,危急关头是可以打发走别人,但怎么也打发不了朝夕相处的妻子黄丹。黄丹不仅对吕天模的生活能力彻底失望了,而且还对她自己的爱情选择产生了怀疑:这么一个“高高低低”的无能之辈,我当初怎么就爱上了他呢,怎么可能爱上他的呢?
  吕天模在他所承包的白瓜地头,做有两间半头砖码就、旧石棉瓦盖顶的简易棚子,既是守瓜棚,又是临时住宅,好歹也算是个家。白瓜的事情一绝望,黄丹就声言要与吕天模离婚。吕天模当然不答应。气急之下,黄丹把吕天模驱逐出家门。无路可走的吕天模遂背着被子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老屋的老母身边。老母的名下还有百把棵梨子树,家门口还有一厢菜地。吕天模一边当孝子赡养老娘,一边伺候梨子树和菜地度日。
  
  无独有偶。家运不顺的,还有吕天模姐姐吕天葵的娘家,而且稍后不久,更大的不幸将缠上吕天葵本人。霉运就像瘟疫可以传染,而且是近亲繁殖。
  “起阳”,是全玄洲尤其是在羊洲通用的一句土话,意谓勃兴,然比“勃兴”更生动形象。人分男女,事有阴阳,该辞以人体自身喻示社会事物,其外延既包括人脉人气、地脉地势,又包括财运官运、人缘情缘,一句话,它就是一个农户“综合户力”的象征。这词儿既亲切生动又颇有劲道,因此在玄洲也更有“话语市场”。
  话从吕天葵与她的丈夫黄达富及其一家特别是老辈人说起。
  黄达富早已因病作古,算是“起阳”无望了。而往前追根溯源,黄达富的父辈,及其父辈的父辈,却是为子孙提供了“起阳”的前提与条件的。
  黄达富的爷爷黄清轩,一听名字就陡生敬意。他老先生读过几年私塾,妻子吕氏是羊洲一个大地主的闺秀,其岳丈家可说是羊洲的名门望族。黄、吕连姻,一气生出三个儿子,且个个如龙似虎,好生威风。
  长门黄发思,1918年生。可惜他身后只存活了一个儿子黄达贵,是1937年生的。黄达贵因属长门长孙,独享黄氏一门诸家眷顾,故养成享乐品性,特别喜欢饮酒作乐。那时不懂优孕优育,酒后飘然如仙之际,所孕子女后多夭折,独遗黄牛禄(1954年生)。
  黄牛禄与其父相同,又是黄氏“牛”字辈的老大。当年黄氏遗泽,如今又归他先享。黄牛禄并不像别的房族的长孙,骄奢,放纵,见不得风雨。相反,他大大咧咧,打得蛮,讲义气,有一股纨绔子弟的洒脱劲儿。他挺看得起他的衩裆裤朋友兼同学、家大口阔的穷孩子吕华乐(后来的乡土作家吕欢),隔三差五地从家中掏点儿香肠啦猪肝啦堆莎饼子啦,逼着吕华乐吃进去。他家老辈人是举子,父辈又有文化,箱底藏有许多老书、“黄书”。他常应吕华乐之求,翻捡出一些给吕华乐“过瘾”。而他自己从来都不看,认为“老书有一股霉味,读了之后会使人变得迂腐和纤敏。吕华乐不同,他天生就是个读书胚子,不仅能化掉书中的霉气,还能吸取书里的营养”。
  黄牛禄的个头比较大,长得不算魁梧,但有力气,又有胆量。与聪明、拘谨的吕华乐在一块儿,吕华乐常常得到黄牛禄的保护和拳脚相助。而吕华乐则经常帮黄牛禄讲解作业题,尤其是启发黄牛禄写作文,自然,偶尔也帮黄牛禄在老师面前打马虎眼,以班长的身份帮黄牛禄蒙混过关。
  吕华乐勤快,又会做家务事。若因借黄牛禄家中藏书在教室看被老师没收,后又索不回的话,吕华乐会赔罪似地帮黄牛禄,完成黄家为“锻炼”黄牛禄而分派给他的家务活。相比吕华乐家的家务活,黄牛禄的家务活既简单又轻松,吕华乐三把两下就做完了。做完之后,吕华乐才会如释重负。而黄牛禄倒是极不在意,反正家中藏书闲着也没用,让吕华乐读过之后,哪怕是丢失了,也算物尽其用了。家务活呢,黄牛禄不干,父母也不会怎样打骂他。
  古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成年之后的黄牛禄啊,被这古训害得甚深。
  尚未达到结婚年龄,乐不更事的黄牛禄,即被父母逼着成了`家。那时,好友吕华乐还在小学里当民办教师,连女朋友都未谈定。当然,一表人才的吕华乐,并非缺少追求者,也并非“条件差”,而是他自己立志跳出“农门”,只是后来,被父母逼得没法躲,才勉勉强强谈个朋友糊弄父母亲以尽人子之道而已。
  父命难违。洞房花烛夜,黄牛禄被一帮亲友灌得晕晕糊糊,居然冷落了新娘子。不过,一年之后,妻子还是为他生了个女儿。黄氏的派系为清、发、达、中、牛、劲、厚、道。这样一来,他的子女应为“劲”字派。“劲”字派老大居然乃一巾帼,名字实在不好取,一小丫头总不宜命名为“黄劲燕”之类的吧,遂简化之,名“黄燕”,这名字倒颇具田园牧歌色彩。
  一年后生第二胎,老以为是儿子,结果又是一小丫头。黄家老辈急了,而生产大队也急了,派妇女主任前来动员,要结扎,不能再生多胎坏了生产大队的先进。黄家男女老少齐上阵,取软磨久拖术,躲过了结扎这一关,牛禄妻子被动员去上节育环,后又偷偷到小医院取出。
  又一年之后,牛禄妻硬抗着生下第三胎,未想到又是个“千斤”。牛禄父母曾在外扬言:“不生出男孙,倒爬到河里去!”老辈人这下算是没有一点儿面子了。
  再生第四胎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了,黄牛禄也觉得如此生下去,于夫于妻身体都有害,遂作罢。但没了生儿子的念想,辜负了老父老母及整个黄氏房族的期望,还让父母丢了面子,他很过意不去。黄牛禄恁么快活的人,从此以后也有了烦恼。
  于是,整日里借酒浇愁,杯中日月长,清醒时日短。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位远近闻名的“酒醉佬”、“酒迷糊”。羊洲生了女孩儿的家庭,喜用“生了个酒坛子”自谦自谑,源自女儿出嫁之后,常于年节之际给娘家送酒,黄牛禄这样一来,便成了货真价实的“酒坛子”。
  如今的黄牛禄已入中年,每日三顿酒,有菜无菜,有客没客,都是半斤往上跑,多半是不醉不休。他的朋友吕华乐曾一针见血地点评他:“你是在现实中苦够了,看不到前程了,才去酒中寻找快乐和麻木。”
  黄牛禄的长女黄燕,1976年生,而今早已外嫁他乡。黄燕及两个妹妹都“踏爹的代”,一个个出落得甚为清秀。
  次女黄丹,1977年生,即吕天模的妻子。当时“介绍人”牵线定这门亲,吕天葵是反对的,不为别的,只为“乱了辈份”,因吕天葵的丈夫是黄丹的叔伯爷爷,若开亲,吕天模要“喊”姐夫为“爷爷”。终因吕天模太喜爱黄丹,死活要娶她,为了小弟的终生幸福,吕天葵才作罢。最近,听说黄丹可能已“下海”,娘儿母子在守瓜棚里老呆不是事,但讯息不确切,反正是出远门去了。
  小女儿黄妮,1978年生,嫁与张朝稼的长子张顺强,因张家的碌碌无为而渐渐疏远,而小两口早就不在一起生活了。眼下正关注着吕天模的张朝稼游魂倒挺喜欢这个媳妇儿,可这类“私事”做父亲的做不了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媳妇儿离家出走。
  再说老辈的二门黄发维。黄发维生于1928年,他就是黄达富的父亲,吕天葵的公公。黄发维生有二子,达富是长子,达善是小儿子,1959年生。黄达富死于“钩子扁担箩筐系”(钩端螺旋体病),是“分田到户”(承包责任制)前夕在江北搞建设时染上的。黄达善此后“牺牲”于1998年的抗洪一线,此乃后话。
  最后说说老辈的三门黄发敏。他生于1937年,膝下有一男一女。老大是儿子,即黄达智,1957年生。小的是女儿,叫黄达慧,1962年生。此女甚奇,自改革开放之初,自退即将结婚的男友,随一偶遇之大款跑去广东东莞。这事,像一枚重磅炸弹丢在了羊洲,激起羊洲男女老少的强烈反响,听说如今也已成“款姐”。黄达智仅生有一个儿子黄牛俸(1981年生)。一个“俸”字,寄托着黄达智乃至整个羊洲黄氏多少殷切期望啊。黄牛俸目前正在县城读高中。黄达慧的子女,羊洲人不详。
  综观黄氏三根藤,人们无不感叹黄氏传人难“起阳”,真辜负了黄清轩老先生的切切厚望哦。当然,这都是“老话”。
  
  是生活让吕天模及姐姐一家染上“瘟疫”,并将他一截截地引向“造反者”的行列,是艰难以至险恶的处境,一步步地把他逼向羊洲、玄洲“当权者”的对立面。
  并非“高高低低”“不清白”,谁愿意“玩掉老婆”妻离子散,因为除了玩儿命地跟羊洲“权贵”相斗相争这条路,吕天模已没有别的选择!
  
  *“泅上水的二百五”:羊洲土话,喻指不顾尊严向上攀援的高高低低之人。
  *“吹泡”:羊洲土语,喻指夸大其词或充能讲狠以哗众取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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