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第1话
作品名称:《红尘》 作者:嘉诚郁雪 发布时间:2013-07-28 17:19:27 字数:2991
《四洲志·中洲震旦国传》载:亘古时有人王神农氏,聪慧仁爱,德泽四野。其生而能自视经络肺腑,三岁而知稼穑,伟异于常人,及长,因感世人多生食茹饮,累疾而死,遂立其志,积年经月,始得其方,遂教其民植五谷,以为民食,作耒耜,以利耕耘。及民果腹,为疗民恙,复遍走大荒,磨唇鞭茇,察色嗅臭,尝草木而正名之。审其平毒,旌其燥寒,察其畏恶,辨其臣使,厘而正之,以宣疗民疾,凡未见之草木,皆口尝而身试之,一日之间而遇七十毒,得茶而解之。病正四百,药叁百六十有五,著其《本草》,泽被万民。
第1话那个人
宁随的上齿轻轻啮着下唇,深深地低下头,仿佛这样一来,会让那悲瑟的夜风再也吹不进自己的眼角;他紧紧攥着拳头,感觉不到被捏得青白的指尖下,指甲刺破掌心的痛楚;他不敢稍稍地抬一下眼,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控制住那压抑了许久的泪水。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发狠:“即使有一千个、一万个、甚至十万个理由,也不能悲伤,也不许悲伤,也不该悲伤,他终究是你的杀父仇人!自从六年前街亭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刻起,自从父亲的首级与尸身被缝合的那一刻起,自从这个带着伪善的面具的权臣把你召至身边的那一刻起,你无时无刻所想着的,所期盼的,所希冀的,不就是今天吗!看着他那秋风里佝偻蜷缩的背影,看着他那萧索斑白的双鬓,看着他那削瘦的淡无血色的青白脸颊,在今夜这一瞬被秋风切割得破碎支离,报你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雪你孤儿寡母心底那滔天恨意!”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怯懦!为什么这么不成器!为什么哭!哭一个亲口下令杀你父亲的人!”他原本努力维系的意志不知被哪里传来的低声呜咽瞬间摧毁,扑通一下,跪坐在这帐门内侧的青铜灯架旁边,任由那酸楚且痛楚的情感横流肆虐,看着在这营帐中,整日骄矜高傲的魏大将军,被他誉为天下奇才的天水麒麟儿,时常泣涕的杨长史,左右逢源的费司马,风尘仆仆衔圣命而来的李尚书,无不泣不成声,除了那位终日隐藏在阴影里的九大人!
“九大人!”宁随的心思不由自主的随目光转到那位军中最传奇也最恐怖的九大人身上,那是个永远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的人,或者说不上是人,因为从来没有见他展露过人的情绪,更遑论情感,即使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自己这个身负仇恨的人都忍不住滴泪,而那位大人依然如旧,只是静静地、默默地站在只属于他自己的那一片阴暗里,用黑纱蒙住阴森的情绪,以及黑纱下那阴冷的面孔。
心念及此,宁随却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情感,和着帐外牧野上的低泣,哽咽起来。
因为他知道:大汉的天,塌掉了!
“诸葛殡天,蜀汉亡矣!”一个身材颀瘦的老人轻轻地摇了摇他那可以狼顾的头颅,紧紧地闭上他那双洞悉一切的鹰目,在这渭滨的秋风里唏嘘感慨。
“父亲!”一个眉若刀削的少年将军兴奋地大叫起来,“既然诸葛孔明死了,那我们何不趁势出击,一举击溃蜀军?”
那老人睁开双眼,眉头略紧,没有回答这个满眼兴奋的儿子,而是将目光转向另一个沉静无语的儿子:“子元,你来解释给子上听。”
那沉静的将军眉目间比他的弟弟略为粗犷,却也多了几分坚忍,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老辣来:“即使孔明死了,还有魏文长,还有杨威公,还有费文伟,还有那个姜伯约,哪一个都不好对付。孔明也定会遗命主事之人严防我军伺机攻掠,蜀军并非群龙无首。更何况此番诸葛死讯是否属实还有待验证,孔明向来诡计多端,还不能断定是否是诈死诱敌之计,难道你忘了不久之前的上方谷之役了吗?”
“可是,父亲大人已经说了诸葛孔明死了的!”少年将军犹不服气。
“呵呵,”一个苍劲的声音笑道,“小都督不必着恼,少都督所虑有理,万事还须谨慎为妙,前日让夏侯将军出兵试探,不是也被蜀军抵挡住了嘛,切不可中孔明诱敌奸计!”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发自一个白面将军之口,“卫尉大人,今次可是您谨慎了,我已获得确切情报,诸葛孔明的确是死了,蜀兵却是连哭也不敢哭出声。”
“伯济所言当真?”魏主敕令特使监军的卫尉大人辛毗半信半疑地盯住说话的将军。
郭淮尚未回答,一直捻须沉吟的主帅司马懿发了话:“诸葛孔明虽然死了,却还有那个人!”
是哪个人?魏营众将没有人会问这个白痴问题,却同时缩了下脖颈,打了一个寒颤,寒到了每个人的心里去。
陆逊轻轻卷起那张白帛质地的中州地理图,神色略透出几许疑惑,眼中夹杂着更多的却是敬佩和孺慕。这位江东望族出身,献骄兵计促成吕蒙白衣渡江擒杀关羽,以书生身份封侯拜将火烧先主连营七百余里,东吴百姓蒙赖尊其为“神君”,如今手握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军权的江陵侯,此刻却如同一个因为未做功课偷偷溜出去玩的少年子,回来后在庭院内花厅前那棵香樟树下不安地等待,静候厅堂上酒醉梦酣的先生醒来打自己的板子,惬意餍足里间杂着怯懦忐忑。
七杀穿了一领淡青色的儒衫,默默地站立在陆逊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一如平日里的温文尔雅。谁都无法想象那略显孱弱的躯体下会爆发出何等力量,谁都无法想象这个温玉一般的男子会在一瞬间蜕变为恶魔,谁都无法想象他柔和的笑容下是彻入骨髓的冷血,正如他再也无法相信这个世界还有阳光。
“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这天下再没有这样的人了!”陆逊目光焦点处的那个鹤发童颜的青衣羽士低声叹息,沉吟半晌,声音却陡然沉重下去:“天下本来也没有这样的人!”
“伏龙已逝,两川若失,鼎足之势顿成泡影,苍天何忍,奈江东百姓若何!”陆逊略低双眼,不让眼底的那丝狡黠流露出来,反而将眉心渐渐拧成一个“川”字。
青衣羽士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用十分平缓的语气吐出万分沉重的字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伏龙不死,奈天下苍生若何!”
“于师!”陆神君抬眸望来,神情里满是惊诧与惶恐。
那羽士并没有立刻给他解释,只是微微阖起双目,缓缓转身,仰望那深邃的夜空,喃喃低语:“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陆逊却将双目远眺,看着地平线上那条银白如练的斜水泛起波光,波光内涌动着无数杀伐。
七杀一切如常,脸上的笑容依然和煦,眸子里却投射出如剑的寒芒,穿透这沉重的夜幕,直逼彼端那片沙场。而在那片沙场阴暗的角落里,夜风依稀勾勒出一个颀长的廓影!
司空陈群心里稍稍有些烦躁,他不知道为什么都这分天色了,皇上还召他入宫。
站在广德殿内,他的烦躁更盛意了些,虽然殿角的香炉内已经焚起让人宁神定气的安息香,但却令他只能感受到一股崇华殿内独有的奢靡;他只喜欢略带些海腥气息的龙涎香,尽管他此刻不会愚蠢地把自己的喜好表露出来。
在他身侧的只有司徒董昭,这个七十九岁的老人本是虚应其职,现已赋闲在家,却不想今日同被召入宫内觐见。旁顾此时的董司徒,却完全符合耄耋之年老朽的做派,低垂的长眉遮住了双目,累堆的皱纹掩住了城府,脸上带着一份宠辱不惊的闲适,十分淡定地等待皇帝陛下的驾临。
也不知片刻是多久,丝毫掩不住眉宇间兴奋之色的魏明帝抢步走入殿内,第一句便说出了惊世骇俗的消息:“太史令夜观天象,诸葛孔明将星陨落,命该死矣!”
董司徒只是微微抖动一下双眉,陈司空也只是微微轻捋颌下已经花白的须髯。
兴奋涌上头顶的皇帝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有些莫名的失落,语气里便透露出些许不悦:“这不是个好消息吗?”
“伏龙既死,冢虎谁缚?”是烦躁让陈群忍不住开口。
闻听此言,一丝傲然浮现在那青年帝君的脸孔上:“长文公尽可宽心,此次与辛佐治同去长安的,还有三供奉,无论是谁,稍有贰心,都将只会是万劫不复!”
“三供奉?”年迈的董司徒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陈司空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即便是三供奉,又怎会是那个人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