谖之翼(五)
作品名称:谖之翼 作者:秦桑 发布时间:2009-09-25 09:03:42 字数:5122
他带她去了大学。把车停在校门口。指着那个像某个牌坊的大门说,“这是我们认识的地方。”
子言告诉他,茹月也曾带她来过这儿,满心欢喜地以为她能想起一些什么,却还是让她失望了。在熙妍心里,哪必这是再重要不过的地方,对她而言不过是萍水相逢。她有时候也会在心里暗自感叹她们的执着。
他牵着她,在两旁梧桐的身影里行走。突然一阵风吹来,会有一片,两片的梧桐叶在身边盘旋而下。有年轻的女生侧脸从身边走过,青春的气息迎面而来。
他松开她的手,拿着钥匙在她面前晃晃。“这里你肯定很久不曾来过了,我个人的琴室。只有很少,很少人能进来的。你是其中之一。算算我也三年没有来过了。”
打开门,果然,仿佛惊起了另一个世界的安宁。尘埃从地面群群跃起,弥漫至每一个隐匿的空间。
房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指着远处的琴架,“这个是钢琴么?”
“你想起来了?”
“没有,感觉钢琴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虽然花族里没有这些东西,但我的脑子好像天生就有,很多东西,我一看就知道。她傻笑起来。我记起来了,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有很多小碎片进了小姐的脑子,现在想想,原来都是这边的东西啊。”她大惊小怪地嚷起来。
“又说远了,是你给我恢复记忆呢,还是我给你恢复记忆呢。”他敲了下她的头。她闭上嘴不说话。望了望四周,雪白的墙壁,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幅画。
画里是一个女子,很温婉的感觉。
“她是谁?”
“你不记得了?”
“嗯,我认识她?”
“嗯,我的另一个学妹,也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和你一样喜欢听我弹琴。”
他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轻轻地弹了起来,悠扬,婉转,仿佛他们成了涓涓细流从小窗里往处流淌而去尔后洒向四方。
他弹完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子言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他走过来,站在她后面。“好听么?”
子言点点头,“感觉有一些悲伤。”她回过头来看他,他却似乎被她的话惊道,随即轻轻一笑,“以前的你,从来不曾感觉到曲子里的忧伤。”
“那她一定有很多很多的不快乐吧?”
“嗯?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经历了太多,所以再感觉不到别人的忧伤了啊。”
他笑起来,“或许是她太快乐了,不知道什么是忧伤。”
“那你呢?”子言问他。“你总是弹这样的曲子么?”
“不,我觉得自已是一个快乐的人。”
“我也是,如果不曾来到这里。”
“应该是回到这里。”
子言深深地叹口气。心想,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琴房外面是一道细长的林荫小道,仿古的青石板路,两旁栀子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冒出几朵,溢出来的芬芳飘得老远老远,淡雅地沁人心脾。男孩儿女孩儿依偎在花簇旁边,窃窃私语些什么,时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音。
子言回过头,盯着他,“我们也曾像这样吗?”
他看着她淡淡一笑,“再弹一首,或许你自已就能想起来了。”他背着她,“向钢琴走过去,又向她指指旁边的位置,“来,熙妍,坐这里。”
弹到一半的时候,珍儿过来。带了她喜欢的点心。早上茹月让她陪着去弘法寺还愿,便没有一起跟来。子言本是想陪着去的,但茹月说,昨天张驰的方法很好,坚持一段时间或许就全好了,不能扰了他的教学。弘法寺,以后自当要常去的。
“这个是什么?”
“玫瑰饼。小姐以前最喜欢的。”
“好香啊。我也喜欢。”
“你当然会喜欢。”张驰也拿了块放在嘴里。“因为你就是郑熙妍。”
“当郑熙妍不错啊,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还有这么好的朋友。”她一把搂住珍儿,“还有......你这个老师。可惜,就是少了小姐。”兴奋的心底升起一丝惆怅。
“要是有两个小姐,我倒是麻烦了。”珍儿放下心里的主仆身份,笑了起来。
张驰手把手教她们弹琴。珍儿果然是聪明,很快便有模有样了,而子言却还是手心脚乱地摸不着调。
子言站在琴旁边,“相信了吧,就说我不是郑熙妍吧。”
张驰与珍儿相视一笑。“熙妍本来就不怎么会这些。恰恰说明了你们是同一个人。那时候她常过来听我弹琴,却总也教不会她。“
“那为什么还要教我啊,让我听听就好了嘛。”
“珍儿想学。那天在沙滩时,她跟我说,她从小喜欢钢琴,今天便想着教她一些。”
“那看在珍儿的份上,我就不生气了。珍儿真是的,喜欢怎么不跟我说呢,要不我今天一早就把你带过来了。”
“我哪里说得上喜欢啊,只是羡慕而已。那天你睡着了,也只是随便说起的。”
子言下意识地敲了下她的头。“下次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的。我又不会吃了你,而且,我以前也是照顾小姐的。”
这样,每日都与他去不同的地方,她总下意识地去寻找当天她看到的那个紫色身影,那背影与小姐如此相似,却遗憾地一无所获,小姐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寻不着任何痕迹。好在她记住了不少与张驰的过往,甚至有时候,会从内心觉得,做郑熙妍也不错。
吕离已经开始在公司上班。每天西装革履,与初次相见时,很不相符。郑泽凯在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多。一家人温馨和睦。
茹月与郑泽凯说,“再过段日子,该是妍儿的生日了,想办一个大型的PARTY,顺便把妍儿的身份公开,这几年,大家都以为她不在了,借这个机会,刚好做些解释。”
郑泽凯抚着额头,“这事儿。要不再过些时日吧,等妍儿身体完全好了再公布也不迟。”
“对啊,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想起来呢,以后发现弄错了,郑小姐她万一回来了,那就麻烦了,还是再等些时日吧。”郑泽凯抬头对她笑笑。
“妍儿比以前越发懂事了。”他亲倪地摸摸她的头,像个慈父般地温暖,像谁呢,她在脑海里回忆着,或许是族长吧。他一直以来便把她与小姐一般疼爱着。
茹月不作声。“我有些头疼,妍儿,你扶我上楼。”
“把房门关了,妍儿。”
“好,您好些了吗?要不要叫那个什么医生给您看看。”
“我为你头疼啊,你就那么不想认我这个妈么?我日思夜想这么多日子,你就一点感受不到我多爱你。”
“不是的,只是,只是……我还是跟你说实话,我真的不是郑熙妍,我这样说,您不要伤心,或许这也是好事啊,证明,郑小姐还是有机会回来的。”
“你也看到了,你爸他常不着家,我一个人很孤单。我只有你这样一个伴了。你也想着要丢下我?”她深深地叹着气。
子言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半夜,子言又被恶梦吓醒了,她下楼喝水。走到一半时,听到书房时传来争执声。是茹月与郑泽凯。她站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茹月,我知道你为了妍儿的事,伤透了心,甚至濒临绝望,但是,你要知道,她不会是熙妍。”
“为什么不是,我凭一个母亲的直觉,肯定地告诉你,她就是我杜茹月的亲生女儿。”
“你是不是真的疯了。你没发现她行为举止很奇怪吗?就算妍儿失忆了,气质与生活习惯总还是会保留一点的吧。”
“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生活了三年,受了三年的苦,还能像以前千金大小姐一样,保持那样的生活,你觉得可能吗,郑泽凯。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情景,那样可怜的一个孩子。我当时心有多痛你知道吗,如果,她是在我们身边,何至于受那么多苦,还有,你别忘了,这一切拜你所赐。”
“我知道是,你以为我心里不自责吗?她也是我的亲生女儿啊,我对她的疼爱有比你少吗?但是,这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说是咱们的女儿吧。况且,丽嫂跟我说,她身上没有妍儿那块胎记。”后面那句话,他声音明显小了起来。
“是不是我女儿,我比丽嫂清楚。父亲留下的公司我可以不管,但是我的女儿,我是管定了。以后谁敢说她不是我女儿,我跟他没完,包括你郑泽凯。”
“茹月,你那样一个娴惠的女人,怎么现在这样不可理喻呢。这几十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哪怕妍儿刚走的那段时间。”郑泽凯气势低了下来。
“我就这么一点点希望了,你也不可以成全我吗?她一下瘫坐在椅子上。”
郑泽凯扶起她,“你不要动气了。休息去吧,这件事,咱们再好好商量。”
子言匆忙往楼上跑,却不小心直接从楼梯中段滚了下来。
家中乱作了一团。
吕离把她抱在卧室的床上。
郑泽凯在一旁边给医生打电话。
茹月站在她旁边不知所措。
医生来了,腿部擦伤,肘关节脱臼。帮她把用石膏固定。
她很难受,试着动了下,疼得大叫起来。茹月魂不守舍地责问医生,怎么会这样,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郑太太,不用担心,腿部擦伤,一个星期应该就没问题了,至于手,三周后,也可恢复,但一个月内不能做剧烈运动。这里有些药,要让小姐按时服用,明天,我再过来。”
“好,珍儿,把药放好,我要亲自督促小姐吃药的,这丫头从小就不爱吃药。”
茹月坐在她床边,把被子掖好。“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要个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刚刚吓得我站都站不稳了,差点没跟着你摔下来。”
子言用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脸,“我没事的。就一点点疼而已。这么晚了,你去睡吧,让珍儿在我房里睡好么?”
“等你好了,让她来陪你。这几天我就住你这里了。要乖乖听话知道不。”
郑泽凯送完医生回来。
“好些了没有,妍儿。医生说没什么事。以后,得让珍儿时刻跟在旁边才行。”
“嗯,我没事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您明天还得上班呢。”
“离儿,你先去休息,明天上班不能迟到了。我跟你伯母照顾妍儿就好了。”
吕离一声不吭地出去,不一会又过来了。拿着一个很小的瓶子。
“这个是我家传的药膏,治跌打损伤特别好。”他把被子掀起一角,想给子言上药。
不要。子言猛把被子盖上。
“我是你哥。”
“我知道啊。你把药给珍儿,我等一下再擦。你们赶紧去睡吧,要不我又该自责了。”
茹月站起来,“泽凯你跟离儿去睡吧,这儿我在就够了。别人照顾我也不放心。”
“好,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知道了。”茹月顺便把门关上。
珍儿准备给子言上药,被茹月夺了去。“医生不是有开药吗?这个先放着,以后看有没有人用得着。”
“知道了,太太。”
茹月依旧坐在她旁边,一直握着她的手。跟她一些她小时候的趣事,常常,她们俩就这样傻傻地笑了起来。珍儿房里的长椅上睡着了,紧锁着眉头。
早上,当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照进来的时候,她看到茹月坐在那里睡着了。珍儿给她批了个薄毯。她一定有做梦吧,嘴角有淡淡地笑。
子言想起床把她扶到床上,一动,全身都是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叫出了声。她一下便惊醒过来,“怎么了?”那样焦急的眼神。
“妈,你跟我睡一起吧。折腾一晚上了。”
刷地一下,她眼睛就红了。“珍儿,珍儿,小姐刚叫我什么?”
珍儿也迷迷糊糊地起来,“叫什么了太太。对不起,我怎么睡着了。”
“她叫我妈了,你没听见吗?”捂着嘴笑起来,像个女孩儿。她双手捧着子言的脸,“你终于叫我妈了。”
子言突然有一些后悔,又夹杂着一丝甜蜜,很奇怪的感觉。
“您到床上来睡会吧。累坏了。”
她把手松开,“我不累,我去给你煲个汤。好多年不做了,我最拿手的。”
“让丽嫂去做就好了。”
“丽嫂昨天走了,新工人要下午才能过来。”
“那我去吧。”珍儿清醒了些。
“你去准备早饭什么的吧。今天你要辛苦一点了。”
“应该的。太太。”
吕离一大早在门口敲门。
“可以进来吗?”
“你进来吧,吕离。”
“我帮你到客厅吧,中午我回来再把你带回卧室休息。当然,如果你想一整天都呆在这个房间,我是更乐意的,节省我一些体力。”
“那我要下去,这几天天天都在外面跑,偶尔让呆在家里还真不习惯了。”
吕离小心把她抱起来,放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好在,伤骨的不是腿,否则,我可惨了。”
“你惨什么?”
“你知道你有多重吗?”
“我还是挺瘦的。”子言笑笑。
“你的体重可能与你的体型不符,反而符了你的年纪。”
“什么啊?”
“四百啊。”
子言一拳挥过去,被他轻松闪过,行动不便,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便了。
“赶紧好啊,好了陪你去找小姐。”他拿着西装外套,站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说着。
“说话算数?”
“当然。”
子言躺在那儿想,若是找到小姐,是不是就能找到回去的路呢?说不定,她也正在某个角落里苦苦寻着她。无意间想起,她也可能像她当初一样流浪街头,那该如何是好。子言一惊一乍地坐起来,身上又疼得大叫起来。茹月又慌乱地跑到跟前。“怎么,怎么啦,那个吕离怎么把你给弄下来了,你要躺在床上休息才行。”
子言调皮地冲她笑笑,“我自已要下来的,还要谢谢他帮忙呢。”
她抚着她额前的留海,“妍儿,现在的你格外让人疼了。”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熙妍,是不是会很伤心。”她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
子言很惊讶地望着她,万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讲。
“因为你一定是郑熙妍。好啦,过来喝汤了,以后不准想这些没根据的事了。看你个丫头成天都想些什么去了,难怪正事老想不起来。”她宠溺地捏她的鼻子。
子言也只是耸耸肩,冲着她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