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苗》（十二）

　　五十、
　　夏日的夜晚。通往县城的大路上，无精打采的翔翔漫无目的地晃悠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该去哪儿？也不知道心里的委屈烦恼该向谁诉说？四个多小时的奔走，让他又累又饿。想买些吃的喝的，偏偏钱包又不知丢到了哪里。望望四周一片漆黑，恐惧，懊恼也向他袭来。总不能在这里饿死吧，他想去城里找二姑，可是他不知道二姑在哪里打工，妞子在哪所学校上学，找起来一定很困难。爸爸又在三姑那里干活，去找三姑等于去找爸爸，三姑也赞成爸爸和妈妈离婚，他不想见到三姑，就像不愿见到爸爸一样。忽然，他想到了侯桂英这个女人。对！就去找她，到她学校找她，他要恳求她放过爸爸，放过他们家，哪怕是要他跪在地上祈求也行，他只要有一个完整的家。主意已定，他迈开脚步向前面走去。可是刚走了两步，就又停下了。这条路他走过，要到县城还有好远好远，筋疲力尽的他实在是没力气再往前走一步了，索性就在路旁的乱草上躺了下来。歇息一下，养足了精神再走。
　　望着夜空中闪烁着一颗颗星星，翔翔想起了他上小学二年级时候的那天晚上，爸爸和他坐在院子里数星星的情景。他记得那时爸爸告诉他，爸爸是天上的月亮，翔翔是空中的星星，月亮会一直在星星身边保护它。他也会一直守在翔翔的身边爱护他，照顾他。给他家的温暖，爱的呵护。可爸爸现在却不再爱他，不再要他，他也不再有幸福的家了。想到这些，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爆发了，他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哭声划过空旷静谧的夜，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翔翔——”尔佑妈的一声尖叫惊醒了屋里的老伴和大女儿。
　　“妈，您怎么了？做梦了吗？”大姐问。
　　“我梦到翔翔满身的鲜血在哭叫……”妈回想起梦境吓得浑身直打颤。她的样子让尔佑爹也着急起来，他担心孙子会出啥意外。
　　“您们别着急，全家人不都在找吗？说不定已经找到了。”大姐安慰着二老。
　　“别尽说无用的了，找到了还能不给家里打电话，他们能不知道我和你妈着急吗？肯定是还没找到！这个娃儿呀，也不知去哪里了，有啥事不能找爷爷奶奶说，为啥要离家呐？这万一碰到坏人可咋办啊？”尔佑爹越说越激动，越想越担心，竟然扶着拐杖站起来冲大闺女说道：“走，你陪我出去找翔翔去。”
　　“爹，这黑灯瞎火地，到哪儿去找啊？再说，您身子又不方便……”
　　不等闺女说完，尔佑爹就吼道：“你去不去，不去我一个人！”尔佑爹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爹，你这是咋啦？快！快给尔佑打电话！”尔佑妈一边哭叫着，一边催促吓傻了的大女儿。
　　一辆货车停在路旁，让翔翔止住了哭声，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向他走近。他害怕了，他屏住呼吸，双手按着快要蹦出胸膛的心脏，紧紧盯着那个人。只见他在旁边方便一下，然后就转身走了。原来他并没有发现他，翔翔提得老高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谁？谁在哪里？”那人的忽然问话把翔翔吓坏了。他紧抱住头，生怕那人发现了他。但是，脚步声还是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不动了。
　　那人拉过他的双手，接着月光，看到他发抖的身体说：“你是哪里的？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我想……去县城，走不动了。”那人这才听出来他是个孩子。
　　“孩子别怕，叔叔正好经过县城，就捎你过去吧。”听到那人和蔼的话语，翔翔犹豫了。反正自己也没力气走到县城了，等到明天的话，说不定会被爸爸发现的，还不如现在顺车到县城，明天就可以去学校找那个女人了。想到这里，翔翔就跟着那人上了车。
　　五十一、
　　翔翔被带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热心的司机叔叔要亲自送他回家，他以家就在附近为理由谢绝了。
　　独自站在安静的街道上，翔翔觉得茫然无措。刚才在车上喝的一瓶水，暂且填补了胃里的空虚，然而晚上睡哪儿呢？他却没辙了。想到网吧凑合一晚上，可身上没有一分钱，人家让吗？不远处有一个公园，还是到那里呆到天明吧。想到这里，翔翔穿过马路向对面的公园走去。没想到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飞奔而来的自行车给撞到了，想必骑车的人也是为了躲避他，来了个急刹车，结果连人带车也栽倒在地。
　　毕竟是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横穿马路的。翔翔忍着疼痛走到了那人面前：“你怎样了？要紧吗？”
　　“真是的！不知道不能横穿马路吗？害的我摔这一跤，疼点没啥，车子可是借人家的。”听说话的声音，翔翔知道，对方也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以为夜深了，不会有车了，没想到就……”
　　“是李翔吗？”借着月光，对方看着翔翔问。
　　翔翔仔细看了一会，也惊喜地叫道：“孙飞，你咋在这呢？因为你没上课，老师都问好几次了呢。”
　　“我爸在外地上班，那个坏女人把我赶出来了。”孙飞一边说一边咬着牙。
　　翔翔和孙飞一边推着车一边来到公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去找你爸啊，把她咋对你的，告诉你爸。”翔翔劝说道。
　　“我爸？哼！他变了！有了那个女人以后，就再也不爱我了。现在啥都听那坏女人的，见面就训我，骂我。”
　　“那你以后咋办？马上要中考了，不上学了吗？”
　　“想上啊，可没钱咋上啊？唉!你们都有疼爱你们的爸妈，我孙飞以后可要孤苦飘零了。别人的天空都是绚丽的，我的天空却是昏暗的，再也不会有阳光了。”
　　孙飞的话让翔翔想到了爸爸，想到了侯桂英，他默默不语地陷入了苦恼之中。
　　“李翔，你咋不说话呢？对，忘了问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不是快要考试了吗？”见翔翔默不作声，孙飞问道。
　　“我爸妈背着我离婚了，我以后恐怕要和你一样了。”接着翔翔就把爸妈离婚的事情全部倾吐了出来。
　　“你比我强，你还有爷爷奶奶疼爱，我可是没有一个亲人啊。”孙飞安慰翔翔说。
　　“强什么？我妈从小没管过我，我爸再和那女人结婚，我不是没有家了吗？我这次来就是要找那个女人的，我要让她把我爸爸还给我，把我们家还给我。”
　　“你别傻了，去了也是白跑一趟。我家那个坏女人，在人面前装出对我很好的样子，背地里又是打又是骂，要不咋说她们是狐狸精呢？”想到后妈对他的恶行，孙飞牙齿咬得咯咯响。
　　眼前孙飞的遭遇更坚定了翔翔要让爸妈复合的决心，可他又苦于想不出啥办法来。
　　“我该咋办啊，怎样才能使我的家不散呢？”翔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孙飞。
　　“找你爷爷啊，你爷爷奶奶不是最疼你吗？告诉他们，你爸妈要是不复婚，你就不回家！
　　孙飞的话让翔翔眼前一亮，可很快，他又失望了。
　　“怎么才能让他们知道呢？我要是现在回去，岂不是被他们看得牢牢的，出不来了吗？”
　　“这好办，你写一封信，我负责偷偷送到你家去。”孙飞自告奋勇地说。
　　翔翔想想说：“别麻烦了，就送到这里我三姑家吧，她一定会告诉我家人的。”
　　“那好，现在我就带你到我朋友家，你告诉我你三姑家的地址，趁黑夜我就把信丢在她家门口。”话一说完，他就拉着翔翔向朋友家走去。
　　五十二、
　　乡医院的病房里，躺着重病的尔佑爹。尔佑以及大姐、三姐都站在病房的走廊里，就连小红也独自远远地站在一边。
　　“他爹，你感觉好点了吗？”床前的尔佑妈焦急地问着。
　　“翔翔……我的乖孙子找到了吗？”尔佑爹没有回答老伴，而是在问翔翔。
　　“还没呢，你这一病，娃儿们都尽顾着忙你了，哪儿顾着去找了？”
　　“顾我干啥？没有孙子，我活不成，知道吗？快去找。都去找！”尔佑爹说着说着又激动了。
　　“你这病不能激动的。好！好！我让他们都去找！”
　　“我看，找不到翔翔，爹的病是不会好转的，说不定妈也要急出病的。还是去找翔翔要紧。你们在医院看着爹，我和你姐夫去外面找找看！”爹刚才的话，尔佑他们几个在走廊里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知道翔翔是爹的命根子，只有找到了翔翔，爹的病才能好转。大姐自告奋勇要去找孩子。
　　“还有小红呢，她是翔翔的妈，她也去找找吧。”三姐冲着远处站着的小红说道。
　　“凭啥要我去找？要不是你从中牵线，尔佑会认识那个狐狸精吗？尔佑不认识狐狸精，会和我离婚吗？我们不离婚翔翔会离家出走吗？”小红把所有的怨气都发在了三姐身上。
　　“还有脸说呢，也不照照自己，好吃懒做，嗜赌成性，尔佑不离开你才怪呢，不检点一下自己，还赖别人，好意思吗？”
　　“她小姨，就别吵了，爹还在里面呢。”大姐夫的话，让小红和三姐的争吵停了下来，走廊里一时又陷入了安静。
　　“大姐，爹咋样了？我有翔翔的下落了。”走廊里，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二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翔翔在哪里？”几乎是同时，尔佑、大姐、三姐齐声问道。
　　“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不过早晨在三妹家的门口拾到一封信，是翔翔写的。”二姐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信递给了尔佑。
　　尔佑打开信封，掏出了翔翔的来信看了起来。
　　爷爷奶奶爸爸：
　　请原谅翔翔的不告而别。我知道，我的离开，爷爷会焦急，奶奶会难过，爸爸会伤心。但是我却不得不离开。因为爸爸妈妈离婚了，翔翔就没有完整的家了。想到以后要同继母一同生活，翔翔就觉得担心害怕。我亲眼看到许多离婚家庭的孩子，在新的家庭里受到虐待，我也看到我们班的同学因为父母离婚而无家可归。翔翔的爸妈也离婚了，翔翔也要过那种可怕的日子了。爷爷奶奶，我不要过那种日子，我不要！现在，爸爸有了别的女人，也不关心翔翔了。现在的翔翔虽然有爸妈，却像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爸妈的疼爱，那我还上学做什么？我还回家做什么？还不如早些出去流浪！爸爸，您现在既然不要我，当初为啥要生下我？生下我却又给不了我一个完整的家，还不如当初就把我掐死，何必让我现在这样地痛苦。爸爸，您口口声声说疼翔翔，爱翔翔，您若疼我爱我，就不该骗我！您如果疼我爱我，就应该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我期待着，期待着我们一家能再团圆，我能有爸爸妈妈完整的爱……”
　　“尔佑，快，爹要你进去，他着急要看翔翔的信呢！”二姐在病房门口冲着尔佑叫道。
　　听二姐读着翔翔的信，尔佑爹老泪纵横，一个劲埋怨着自己：“都怪我，没有阻止尔佑，才伤了孙子的心啊！”
　　尔佑妈也捶胸顿足，不停地絮叨着：“这可怎么是好啊？这可怎么是好啊？”
　　“爹，您们都别慌，翔翔身上没带钱，过两天就会自己回来了。”三姐安慰二老道。
　　“还不都是你？说什么先瞒着孩子，尽出些馊主意！”尔佑爹把怨气都发在了三闺女身上。虽然三闺女现在过得不错，但当初的不顾一切还是让尔佑爹耿耿于怀。在他心里，一直就看不起三闺女。
　　三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大姐拦住了，她给三姐使了个眼色，三姐才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娃儿，你打算咋办？”尔佑妈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尔佑。
　　“我……我……”好半晌，李尔佑吞吞吐吐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到尔佑不吐口，尔佑爹把脸转到墙对面，伤心地流着眼泪。
　　大姐看看妈妈，瞅瞅爹爹，又焦急地望望尔佑，然后悄悄地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