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苗》(一)
作品名称:黄花苗 作者:芳草无香 发布时间:2013-07-18 10:47:11 字数:16800
在豫西地区有一种被人们称作黄花苗的植物,它开着黄色和蓝色的花朵,种子上有白色冠毛结成的绒球,花开后随风飘到新的地方孕育新生命。它的学名是蒲公英。花语——无法停留的爱。
——题记
一、一九八七年初夏的早晨,豫西山区一农家小院里,一阵争吵声声从屋里传出来。“快去给你爹妈提分家啊。”媳妇儿小红催促着尔佑。“爹妈就我一个儿子,我咋说呢?。”尔佑小声嘟囔着。“有啥不好说的?就像责任田一样,包产到户干着才有劲,分开家小日子才能奔头。”小红耐着性子做着尔佑的工作。“说得到容易,这些年咱能吃穿不愁不都是因为咱爹的药铺吗?分开家咱的日子咋过?”尔佑明白,这些年都是爹妈照看着他们的儿子翔翔,花钱都是从爹妈手里要,就连小红娘回娘家也是妈给置办的礼品。“你是男人哎,你说咋过,自己去挣钱呗。外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给你妈要点钱像乞丐讨饭似的,看她的脸色受她的气,你杵在那儿也不帮我说句话。”“我咋说?他们是爹妈,是一家之主,我敢反驳吗?”尔佑为自己辩驳着。“合着我昨天一整晚白磨嘴皮子了?我是跟你过日子,不是跟你爹妈,分家!快点分家!不然我走,你跟你爹妈过去!早知道你这么窝囊,就不嫁给你了。”尔佑不想再听媳妇儿絮叨,转身溜出了家门。别看尔佑是个男人,可他的性格却像个女人似地柔弱。这或许是因为他的家庭所致吧。尔佑的爹是个威严的长辈,也是个能人,靠着自学成了方圆左右的医生,他的家教很严,三个姐姐都不敢顶撞他,忤逆他,尔佑虽然是唯一的儿子,却也像三个姐姐一样,对爹爹除了敬佩剩下的就是畏惧。对爹爹的话更是唯命是从。房子是爹给盖的,媳妇儿是爹给选的,就连日子也是爹扶持着过的。在爹看来,医生是最能保住饭碗最不会过时的行业,他有心让尔佑报考医学继承他的衣钵,可惜的是尔佑与大学无缘。高中毕业回到家里的的尔佑不敢违背爹的命令,试着跟爹学医,可他无论怎样都对医生这行提不起兴趣,他最怕给人打针,最怕看到病人疼痛的表情,所以,拿起针头手就颤抖。每当看到他这样,爹就会失望的摇摇头。无奈只好让他在药铺做些杂活或者采点草药什么的。尔佑也曾想着找点啥做,可每次征求爹妈的意见时,他们不是说药铺离不开他就是说再等等看,一等再等一直等到了现在。要不是不敢违背爹的意思,我会去娶你吗?现在怎说不和爹妈过啦,当初还不是看上爹开药铺有钱才嫁给我的吗?尔佑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向爹开的药铺走去。“小娃儿(尔佑的小名)来啦?看着咋不高兴呐?”刚进门,妈妈就问尔佑。“没啥。”尔佑瞅瞅爹不在,鼓足勇气说:“妈,我想出去找活干。”“外面都是出力活,你那身板能干啥?趁着我和你爹还能动,给你们挣着,咱一家平平安安过日子有啥不好?出去找活你爹生气了咋办啊?”妈的这番话让尔佑想起了刚才媳妇儿小红的话。“你们不能跟我一辈子吧,我总要学着自己挣钱自己生活不是吗?总花你们的钱不自在!”“你们娘儿俩在说啥?”看到爹提着药箱进来了,尔佑鼓足的勇气立刻消失了。“我……我在说,现在不忙,想出去采点药回来。”不善撒谎的尔佑有些结巴了。“哦。现在是黄花苗旺季,多采些回来,有用处呢。”前一段流感肆虐,整日在药铺里忙碌,好久都没有出来走走了,再见初夏的阳光,让尔佑觉得神清气爽,刚才的不快也被微风吹得无影无踪。沿着村口的小道,尔佑来到了山脚下。一片片开满黄花的黄花苗映入了他的眼帘,望着这黄黄的花儿,尔佑仿佛看到了满天飞舞的黄花苗种子,回到了紧张难忘的高中时代。
二、
一九八二年秋季的一个下午,某小镇的校院内,下课铃的钟声响起,安静的校园立刻热闹起来。高一三班的同学也踩着铃声蜂拥而出。“快看,侯桂英的裤子!”同班女生的窃窃私语传到了坐在教室的尔佑的耳朵里,他抬头瞟了一眼走在教室门口的侯桂英,发现她的裤子上有血迹,生理课上刚学过,尔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将近一个月的同桌,他知道侯桂英是个简朴刻苦勤奋的好学生。“我们告诉她吧,让她换条干净的裤子。”一个女生说。“告诉她也没用,她家特穷,就一条裤子。”和侯桂英同村的女生燕儿说。那时候的农村都不富裕,在镇上读书的学生都会从家里背一兜玉米面发糕,一瓶咸萝卜丝,再在学校食堂买碗稀饭,吃份糊涂面,以此来解决一星期的生活问题,困难的家庭甚至用一提篮蒸红薯代替玉米面发糕。相比较而言,尔佑的家庭条件算得上比较好的。每星期,妈妈都会给他和三姐蒸上一笼白面和玉米面搀和的花卷馍,偶尔也会给他们两个煮点花生大豆带到学校吃。更何况,尔佑的大姐家就在学校附近的村庄,隔三差五,姐夫都会来学校叫尔佑到家里吃饭,姐姐最疼尔佑这个小弟,他是张家唯一的独苗,是爹妈的最爱,也是姐姐的最爱。在尔佑的印象中,侯桂英每星期都带红薯,很少见她吃过玉米面馍,她带的菜也都是腌黄花苗。黄花苗他不陌生,家里药铺每年都要晾晒许多,因为内热,他曾吃过一次妈腌的黄花苗,那味道既苦又寒,尔佑吃了一口就吐了。可他却看到同桌的侯桂英吃的津津有味,他以为这是她的爱好,没想到是她家的贫穷所迫。“就一条裤子?谁信呢?”另一个女生不相信的追问。“爱信不信。她爹常年有病,姊妹又多,当然穷了。我还知道,他爹治病和她上学的钱都是她婆家给出的呢。”燕儿和侯桂英是邻居,对她家的情况很清楚。“什么?她才多大?都有婆家啦?”一群女生啧啧称奇。数学课上,老师讲的什么,尔佑一点也没听进去,耳边一直回响着下课时女同学的话语,他想提醒同桌的侯桂英,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别看尔佑是个男孩,可他的性格却少言寡语,稳重老实,善解人意。元宵节到镇上看狮子高跷,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孩子给看丢了,发疯的她在拥挤的人群里叫喊着,看到挡在前面看表演的尔佑,女人上前去一口下去,把尔佑的手上咬了几个深深地牙印,站在旁边的三姐不依不饶,非要那女人给个说法不行,谁知尔佑却说“算了吧,人家找不到孩子了,该有多着急啊,咱就别计较了。”三姐回家告诉了爹妈,爹妈都怪尔佑太老实,而他却只是笑了笑不说话。素不相识的女人他都能理解,更何况是同桌的侯桂英呢?尔佑瞄一眼同桌的侯桂英,发现她在专心听讲,心想,可能她还没发现吧。他得想办法告诉她。可如果真的像燕儿说的那样,告诉她又能怎样呢?他想帮她,帮助这个可怜的同桌。他想找高二的三姐要条裤子,又怕快嘴的她给爹妈打报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下课的时候把大姐的裤子拿来给侯桂英。从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中,侯桂英已经知道“那个”来了,可是自己偏偏就一条裤子,吓得她下课也不敢离开座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的家庭条件让她觉得自卑,除了埋头学习,她很少和同学们来往。接过课桌下面尔佑递过来的裤子,看着纸条上面的“快把裤子换了。下午值日你别做了,我一个人做!”侯桂英满脸羞红的向她的同桌尔佑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然后匆匆向宿舍跑去。
三、
腊月二十三中午,小镇街道的集会上,尽管天空飘舞着纷飞的雪花,却也挡不住人们对新年的渴望。人们议论着,拥挤着,争相采购过年所需的物品。
“这种点心不错,就要这种吧。”小红对站在旁边的尔佑说。往年过年拜节的东西都是婆婆张罗着买的,今年是分开家的第一年,当然啥事都得自己操心了。别的东西都好说,只是初二回娘家的礼物不能含糊,不能让公婆看笑话。“这个咋卖?”尔佑问摊主。“六块。”看尔佑在犹豫,摊主又热情的介绍道:“这个味道好,又松软。走亲戚带这个最排场,也最实惠。”“走吧,咱再到别处看看。”尔佑拉了下小红的衣角,示意她离开。“我看那就不错,干吗不买?”小红问尔佑。“太贵了,咱没恁多钱。”尔佑小声嘀咕着,生怕别人听见。虽说分家是媳妇小红的意思,但从内心讲,尔佑也愿意分开单过。从小到大,他都在爹爹掌控下生活,他渴望摆脱二老的束缚,他渴望独立挣钱,过自由自在的小日子,他更希望在媳妇儿面前不再是个窝囊蛋。然而,他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分开家大半年了,他也试着去找了几份工作,不是活太重他干不了,就是工钱太低不值得做,直到前些天才开始跟着大舅哥给人安装管道,不到十多天的工钱,别说买年货了,就连买走亲戚的十多份礼物都不够呢。“一个大男人咋好意思说没钱?难不成让我过年空手回娘家见爹妈叔婶吗?跟着你这是过的啥日子啊?窝囊死了。”小红的叫嚷引来了众人无数的眼光。她可不顾尔佑的窘态。发泄之后,独自走开了。傍晚,家家的院子里想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时,尔佑的家里却显得异常安静。从集市上回来,小红就躺在床上呕气呢,晚饭也没做。“我做了面条饭,起来吃吧。”尔佑端着饭碗走了进来。“气都气饱了,不吃!”小红翻过身去,给尔佑一个后背。她也说不清楚是在生谁的气,尔佑吗?是。但她也在和自己生气。气自己打错了算盘,走错了棋。给公婆在一起搅和着过日子的时候,虽说花钱得看婆婆的脸色,但凡是她开口的,婆婆都没有回绝过,娘家有啥事需要花钱的,婆婆也处理的很到位,就因为公公会看病,家里有进钱门路。现在倒好,一分开家,啥都得自己操心,尽管儿子翔翔吃喝穿戴都有公婆操心着,尽管家里的烧的用的也是公公置办着,尽管电费水费是公公缴纳着,可家里的日子还是不松活。一天三顿饭不能不操心着做吧,人情世故不得不张罗着。最让她生气的是自己的男人尔佑,简直就是个废人,干啥也不行,哪行也不通,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公公那么精明能干的人,咋会生出这样窝囊的儿子?当初嫁给尔佑时,妈妈拍着胸脯说:“他爹能干有钱,儿子一定错不了。”可偏偏尔佑就这么不堪。现在翔翔还小,日子还过成这样,将来孩子上高中读大学可该咋办?尔佑有能力负担得起吗?想到这里,小红委屈的哭了。“今天小年,哭啥啊?一会爹妈回来看到了多不好!”尔佑小声劝着。“小年都难过,更别说大年了。有啥好不好?我才不怕呢,谁让他们生了这么窝囊的儿子呢,连个礼品都买不起!”小红一边说一边哭。“爸,咱家还没放鞭吧?我举着,你点火!”翔翔握着一根竹竿,一头系着一串鞭炮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看到翔翔,小红止住了哭声,装着睡着了。“好,到院子爸爸给翔翔点着。”尔佑一边说一边带着翔翔走出了屋门。
四、
阳春三月,天空的太阳尽展它的柔情,把它的光亮毫无保留的照在大地上。花草,树木,忙碌的人都被这暖暖的阳光亲吻着拥抱着。
李洼村小学的校园里,尔佑和他的工友们正在忙着埋设下水管道。正月初六,他们就开始施工干活了,可因一场大雪给耽误了,一直拖到现在,今天就剩埋土收尾了,此时已是临近中午了,干完就可以休息两天了。一阵眩晕袭来,尔佑几乎就要倒下,他赶忙用铁铲支撑着身体,顿时,豆大的慌汗爬满了脸庞。
“尔佑,看你脸色苍白,这是咋啦?”身边的一个同伴问道。
“要不要紧?不行咱就上医院。”尔佑的大舅哥也放下铁铲赶忙过来了。
“没事。可能是早上没吃饭饿的吧。”尔佑少气无力的说。
“这个红红,干啥嘛?也不知道给你做点早饭,恁出力的活不吃饭咋行?先坐下先歇一会。”
尔佑没有接大舅哥的话茬,这是自家的事,他不想在大舅哥面前说媳妇儿的坏话。刚分开家的时候,媳妇儿小红还按时做饭,当看到尔佑找不到活挣不来钱时,她开始埋怨和唠叨了,继而看到对面住着的桂花男人交给桂花一沓钱,她就越发生气眼红,回到家里就开始骂起尔佑来,并用不做饭来惩罚尔佑,要不是爹妈白天都在药铺忙活听不到,不定该咋生气伤心呢。从那儿以后,小红就经常和对门的桂英凑在一起打牌闲聊,尔佑懒得理她,再说她不在家尔佑的耳根也可以清净一会儿。习惯了自己做饭,习惯了自己洗衣服,小红在不在家尔佑也无所谓了,反正翔翔有爹妈照看着。只是这些天赶活太累了尔佑才懒得做饭吃。
大舅哥他们去校园外面清理收拾了,尔佑一个人校园的石凳上休息,微风吹来,洁白的杨絮飘落满地,就像飘舞的黄花苗种子,尔佑呆呆的望着想着,仿佛回到了高二上学期的那个下午……
紧张繁忙的毕业班生活,使尔佑他们累的有些晕头转向。更何况学校又补发了一本新的英语教材,对上英语课就头疼的尔佑这下更懵了,教数学的的贾老师多次提醒尔佑,偏科在高考中要吃大亏的,怎奈尔佑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母就头疼,这不,下午的英语测试他又是一个脑袋两个大,除了选择题和填空题瞎蒙胡混之外,其他的一概没写。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尔佑的情绪跌倒了低谷,他害怕回家,害怕看到爹那双严厉的目光,他害怕听到爹问他考试咋样?
“哎,叫你咋不吭声呢?”听到说话,尔佑转过身来,是同桌侯桂英。
“考试太差,怕挨训呗!”
“你很怕你爹妈吗?”
“我妈倒没什么,我爹可严厉了,只要一瞪眼,我们四个都吓得躲在妈的身后。不过我爹很了不起的,他是医生,在我们村开个药铺,我们一家都是靠我爹的药铺养活着。”
“你还有爹关心你供你上学,真羡慕啊。唉!我爹常年有病,别说上学了,就连基本的生活都困难。”一张桌坐着,侯桂英深知尔佑的家庭条件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相比之下,她有些无奈和感慨。
“啥事都有利弊,我家虽说好,可我们却不自由,一切都是爹说了算。三姐谈了个对象,爹却要她嫁给他同行的儿子,三姐不愿意,爹也不让步,一直僵持着。爹让我好好学习,报考医学,继承他的家业。我闻不惯草药那怪味,害怕那尖尖的针头,可我却不敢违背他,有啥法呢?”
“你三姐是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呢,我却是为了给我爹治病,为了自己上学,把自己给卖了。”说到自己,侯桂英有些伤感。
平时在学校忙于学习,更主要的是怕同学们议论,尔佑和侯桂花很少说话,有事的时候要么用胳膊肘轻轻碰一下对方,要么就是用眼神提示一下。听到侯桂英这番话,尔佑才知道女生们议论的都是事实,他对侯桂英产生的了一种深深地同情,内心涌出一股要帮她的冲动,但这种冲动片刻之间就趋于平静了,他又能帮侯桂英什么呢?他还是靠爹养活着,他哪有能力拿钱帮侯桂英给他爹治病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自己的的花卷馍,花生豆去交换侯桂英的红薯和黄花苗菜。
“别想太多,只要你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好的。”想了半天,尔佑才想出这样一句话来安慰侯桂英。但话一出口,尔佑立刻就后悔了。上大学不是还得要钱吗?侯桂英不还是摆脱不了金钱的束缚吗?他听到侯桂英一声长叹便不再开口说话了。
一阵微风吹过,空中飘悠着黄花苗那白色的种子,像洁白的小仙子,又像飘忽不定的小雨伞……
“快看!黄花苗的种子,多美!”望着眼前的一切,侯桂英一反往日的沉默文静,高声叫道。
“嗯,是很美!”受侯桂英的感染,尔佑一边望着一边伸出双手试图扑捉那飘忽不定的洁白的种子,也许是太轻了,好半天也没抓到一个。
“我的命运就像这黄花苗的种子飘忽不定……”
“是李尔佑吗?”一个女人的问话打断了尔佑的回忆,尔佑抬起头来,看到提着教学用具的侯桂英正站在他的面前。
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儿,侯桂英才激动的问:“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面对眼前站着的侯桂英,尔佑竟然说不出话来。他为被侯桂英瞧见自己的窘态而感到惊慌失措。
“尔佑——走了!”听到校门口大舅哥的叫声,尔佑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冲侯桂英说了声“你忙,我得走了。”说完就匆匆逃走了。
五、
安静的办公室内,坐着痴呆的侯桂英.刚才的一幕,像是在做梦,但她知道,那不是梦,她真的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人——李尔佑。
如果李尔佑过的好那还罢了,可站在她面前的李尔佑是那样的狼狈,那样的憔悴那样的苍白,这让侯桂花有一种揪心的痛。他爹不是有个赚钱的药铺吗?他家不是条件很好吗?他怎会落魄到这样?难道他家发生了什么变故?好多的疑问在心中盘旋着,她渴望解开却又无从下手。
当年她以386分的成绩被高校录取,而尔佑却以五分之差被隔在了大学门外。然而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她却和尔佑一样地不开心。家庭的贫苦和爹爹的脉管炎手术费早就把她卖给了中学校长娄一帆家的儿子娄帅,读高中已经是很勉强了,读大学就更没希望了。但她清楚,再苦再难她必须要读大学,这是她摆脱命运的唯一之路。可费用从哪里来?别说娄家不支持她读大学,就是支持她,她也不想用他家的钱,她怕越陷越深,还不清这份债。
侯桂英不是个过了河就拆桥的人,尽管娄家是有目的有条件的,但毕竟是在她家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并且供她读完了高中,可真的要把她和那个素不相识的傻乎乎的娄帅拴在一起,她还是真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尤其是在认识尔佑之后。为了报答尔佑,在学习英语方面她给了尔佑很大的鼓励和帮助。同窗二年,她深知尔佑的脾气,个性。也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同桌。她曾无数次梦想她和他能在大学里继续做同学,做同桌。她曾想象着大学里他还能抢过她的黄花苗菜吃得津津有味,还能装作讨厌吃花生大豆让给她吃,她也曾想,洁白的黄花苗种子飘飞的日子,她和他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看洁白的“天使”飞舞,品味爱的甜美……然后,毕业工作之后的她,会努力工作,拼命赚钱,加倍的偿还娄家,之后,她和尔佑幸福开心的在一起。
然而,命运再次给她开了个大玩笑,现实就是不遂人愿。一道分数线就像一条天河一样,把她和尔佑生生地给分了开来。可是她不甘心,她想和自己的命运抗争。虽然她不能和尔佑再做同学,但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在距离入学报到还有十天的时候,她以患者看病的名义找到了尔佑的家。
看着眼前站着的侯桂英,尔佑觉得的很吃惊。幸亏爹和妈都在药铺忙着,他才敢请她到家里坐。
听侯桂英说她不能继续上学读书,尔佑觉得很可惜,可又想不到帮她的办法,这是毕竟是读大学,不能像高中时的,他能不时的帮她一把。
“给对方好好说说,他家既然能供你读高中,还在乎大学这三年吗?等你工作之后结了婚,家里不多一份收入吗?”尔佑替侯桂英想着办法。
侯桂英看着眼前这个男孩,他的热心,单纯,越发让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爱恋
“我有一种想法,对我们都有利,你看可不可以?”沉默了好久,侯桂英终于鼓足了勇气。
“你快说什么办法?只要能帮你上学,做什么都行!”尔佑追问道。
“我想……让你家出钱供我上学,然后……然后……毕业之后我们在一起。”吞吞吐吐说完话,侯桂英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这……这……”面对侯桂英突如其来的话语,尔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这算是表白吗?昨天在电视上看过,它发生在繁华的城市,是男生向女生表白,而在他们这里,尤其是他们家,婚姻大事一向都是父母说了算,更别说主动表白了。尔佑知道,侯桂英是有婚约。所以他恐慌错愕。
既然说开了,侯桂英也顾不得害羞了:“我是有人家了,可我和那人根本就不认识,同桌两年,你的热心善良,对我的好让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你,我不想糊糊涂涂把自己给葬送了。我想恳求叔叔供我读书,毕业之后就回来和你结婚,然后再偿还欠校长家的钱。”
尔佑属于慢热型人,对感情尤为如此。他帮助侯桂英,纯属同情弱者,从没想到要得到什么。亲耳听到侯桂英说喜欢他,让他有些惊慌失措。仔细想想,侯桂英能吃苦耐劳,外貌也不错,确实值得他喜欢。如果可以,他会考虑和她在一起的。可是,校长一家人会同意吗?最最主要的是,爹会同意吗?他该怎样向爹开口呢?想到这里,他胆怯了。不过,他还是想试试,不为别的,就为侯桂英能继续上学。
“让我想想,该咋给我爹说。”听了尔佑的话,侯桂英知道尔佑默许了,紧缩了许久的眉头舒展了,她心里明白,令她高兴地不仅仅是上学有希望了,更主要的是尔佑也喜欢她。
“嗯,要快啊,我等你好消息!”侯桂英说完兴冲冲地离开了。
六、
破旧的小三轮,像耗尽能量的老人,在崎岖的乡村小路上晃悠着。大舅哥和同伴们有说有笑,只有尔佑一脸倦容,沉默不语。他们知道尔佑不舒服,索性腾出点地方,能让他半躺半坐舒服点。
几年没见,侯桂英还想当年那样瘦弱,年轻,漂亮,唯一改变的是越来越有气质了。而他自己呢?竟然把最落魄最狼狈的一面,一无遮拦的展现在她的面前。命运这家伙可真会捉弄人,五年前他还是个家庭条件还算比较优越的帅小伙,侯桂英要靠他同情可怜帮助。而五年后的今天,他和侯桂英的人生竟然调换了,她看他的眼神竟然充满了吃惊和同情。俗话不是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不需要三十年,仅五年的时间,这句话就在他的身上应验了。这或许是上天在惩罚爹五年前决然和他当初的绝情吧?
五年前的秋天,尔佑绞尽脑汁想到了去找姐姐求救,姐姐又通过妈妈,辗转把侯桂英的想法告诉了爹。爹听了之后,把头摇的像波浪鼓似的给否定了。谁没有私心呢?爹三十六岁才盼来了尔佑这唯一的儿子,他能不为他着想为他操心吗?他迫切希望尔佑能早点结婚成家,更亟不可待的想看到他的孙子,所以,他认为侯桂英的想法太可笑太幼稚。他认为自己的儿子普普通通,有什么能吸引侯桂英呢?她这样说,无非就是想让他家出钱供她读大学罢了,退一步讲,即便是现在她喜欢尔佑,谁又敢保证,她到大学视野开阔之后,不会变化呢?毕竟,自己的儿子太平凡,太普通,比他优秀的男孩子太多太多了。就像他给人看病一样,他要抓住要害,对症下药,这样才能有疗效,他不会去冒这个险,更不想涉入和别人争媳妇儿的战争。
尔佑虽然在感情上有些迟钝,但侯桂英的表白让他心里萌生一种渴望,懵懂的爱恋,年少的冲动促使他毫不犹豫的鼓动大姐去找爹妈,可是,面对威严的爹爹,他心中那团烈火立刻浇灭了。
“根本就是瞎胡闹!她婆家咋不供她读书?不是明摆着怕她以后把人家给甩了吗?咱何必趟这趟浑水呢?”爹的话让站在旁边的尔佑默默不语。
“你张伯伯给你介绍他外甥女,我看就很合适你。我的眼力不会错,你大姐二姐嫁的虽然算不上富有,可你姐夫都是老实肯干的人,对你姐姐也都不错。”
爹的话刚说完,三姐从外面进来了。爹的脸马上变得涨红,脖子上的青筋起大高。为了和自己的男友在一起,三姐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爹,我……”
“出去,快给我滚出去……就当我没你这个闺女,你也没我这个爹!”
三姐话还没说出口,爹就咆哮着赶她走。
“自己的闺女,有话好好说。”妈看着爹的脸小心翼翼的劝着。
“哪有你说话的份,都是你生的好闺女,把我的脸都给丢尽了!”爹的话吓得妈再也不敢吱声了。任三姐哭着跑开了。
尔佑知道爹的脾气。他没有三姐的勇气,更没有三姐那股对爱执着追求的劲头。他是爹唯一的儿子,他得要听爹的话,服从爹的安排,相亲见面,结婚生子,至于对侯桂英的爱,也只能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了。
“娃儿,你咋啦?”回家经过药铺的尔佑刚好与妈撞了个满怀。看到儿子的模样,妈惊叫道。
“这是病了吧?快进来让爹给你看看。”妈的叫声惊动了屋里的爹,他也被尔佑的脸色给吓到了。
“爹,妈,没啥事,就是……就是早上没吃饭,有点心慌了。”看到这会儿药铺没有外人,本不想让爹妈为他操心的尔佑不得不实话实说了。
“翔翔他妈都在家干啥?闹着要分家,分了家又不知道给你做饭。娃儿呀,你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妈心疼的一边忙着做饭一遍絮叨。
“唉!”爹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一拳下去把桌子敲的梆梆响。他生气,他后悔啊,他以为老张是他多年的好朋友,他以为老张为人实诚,他给牵线的儿媳妇儿也不会有错的,没想到,媳妇儿竟然好吃懒做,竟然不知道心疼儿子,照顾儿子。这是他生平最大的失误,也是他有苦说不出的烦。一辈子,一辈子啊,他真希望儿子有他那样的干练,魄力,能举起大手狠狠揍媳妇儿一顿,给她点教训,让她学乖,可儿子就是心太软手太善,任媳妇儿揶揄辱骂。他做为老公公,又不能教儿子打媳妇儿,更不能亲自教训她,只有拿桌子撒起气儿了。
妈把一碗热腾腾的捞面条端上桌,爹赶忙夺过妈手中的筷子,迅速递给尔佑,然后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把一碗面吃下去,这才重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七、
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四上午,天空的太阳把大地的一切都镀上了光亮。李家洼小学的教师办公室里,没课的老师们正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备课批改作业。立夏刚过没几天,办公室就被太阳烘烤的火热沉闷。
备完教案的侯桂英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下脖子,脚步轻轻的来到了窗子前,窗子下面放着一张课桌,桌子上晾晒着一桌子的黄花苗。侯桂英看着这一片暗灰色的黄花苗,心里有些伤感:昨天采回来的时候,叶子是那样的碧绿,花儿是那样的金黄,仅仅一天的时间,它的叶子就变得灰暗,黄色的花朵也渐渐变成了白色的球状,离开滋润它的土地,它的生命竟这样的短暂。
“侯老师,又在侍弄你的黄花苗?”也许是太专心了,就连同事杨秋莲啥时候站在她身后都不知道。
“是啊,把它们翻一翻,晾晒得更快些。”侯桂英一边说一边拨弄着桌子上的黄花苗。
“真不懂,黄花苗又苦又难吃,你怎么那么喜爱它?吃饭用它当菜,喝水也用它代替茶叶。”一直以来,侯桂英一直对黄花苗情有独钟,学校的同事甚至一些学生都知道。
“它虽然味苦,但却是一味良药,长期食用有很多好处呢。”侯桂英说的没错,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她却没说。
“杨老师,你要跟侯老师学学啊,看人家经常喝黄花苗茶,去火排毒,才苗条年轻,哪像你,脸上长痘,身上长肉,横向发展啦。”爱开玩笑的刘广智说道。
“胖碍着你啥事了?要你多嘴,小心回家跪搓衣板!”他们这一闹腾,引得办公室一阵笑声。
“你们这是在干啥?”校长娄一凡刚进来,办公室立刻安静下来。侯桂英也轻轻的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刘老师,孙老师有病住院了,你看你们村有谁合适,尽快找来代替一下他的数学课。”
“我尽力吧。”刘广智答应道。
等校长走远了,刘广智才抱怨道:“这还真是个头疼的问题。村里识字的本就不多,年轻的都出门挣钱了,谁能看得上一个月四十多块的工资啊。”
“我尽力吧!”杨秋莲学着他的样子说。
“说正经的,大家帮忙想想办法吧。”刘广智对着屋子里的同事哀求道。大家都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只有侯桂英在呆呆发愣。
刚才公公的那番话让她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李尔佑,他不正是代课的合适人选吗?如果他能来代课,也算是报答他当年在学校帮她的恩情吧。自那天在学校偶遇李尔佑之后,侯桂英的心里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从学生家长的口中,她得知了李尔佑的一些近况,她为他感到惋惜,当年的几分之差,却让他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总觉得,命运对他太不公平,她想帮他,就像当年李尔佑帮她一样,可现实已不是当年了,她有了家庭,他也有了妻子,她不想把他和她卷入流言蜚语之中。虽说她的婚姻是金钱交易,她和丈夫无感情可言,可是公公娄一凡对她和她家人一直很照顾,他不仅不顾妻子反对供她读了大学,还托关系把她妹妹送进了镇高中的重点班就读,对这个公公,侯桂英除了尊敬就是感激,她不想做对不起公公一家人的事情。
“侯老师,你在想什么?快帮帮忙啊!”见大家无能为力,刘广智把希望寄托在了侯桂英身上。
“我想想吧,放学给你答复。”
八、
星期六的早晨,天空变得阴暗起来,气温也随着下降了许多,和前两天的高温相比,就像夏秋在交替。
尔佑的妈妈早早起床给儿子做了鸡蛋疙瘩汤,炝了盘自家生的绿豆芽,这才轻轻走到对面儿子的房门前轻声叫道。
“娃儿啊,该吃饭啦!”叫了两声,尔佑也没反应,抬头瞅瞅墙上的挂钟,才六点二十,就让儿子再睡十分钟吧。她把疙瘩汤盛到碗里放在桌子上晾着,然后开始收拾屋子。
唉!在一块过的好好地,却要闹着分家,分了家又不知道心疼自己的男人,就会嫌弃自己的男人窝囊没本事,不能挣钱。作为婆婆的嘴上不能说什么,心里可是抓心的难受啊。想当初尔佑刚出生二十多天,就发烧不止,是她和当家的东拼西凑了十二块六角钱,把儿子送到了县医院才保住了李家唯一的根苗。她承认,自己的儿子是普通,可他善良,老实本分,从小到大,都很听话,没有让他们操过太大的心。她曾为儿子的这点引以自豪,现在看来,这也是他的弱点。这不,出去干的是出力活,可媳妇儿总睡到八九十来点,从不知道给他做早饭,弄得儿子不是自己凑合着应付一顿就是饿着肚子出门。这事儿要搁她身上,孩儿他爹不知要揍她多少顿了,可儿子就是心善手善,从没有骂过自己的媳妇儿一句,动过她一个手指头。看到儿子眼下的日子,她这个当妈的心疼啊,只好每天起来给儿子做点吃的,好让他有劲儿干活挣钱。
他们一家吃过早饭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来。看着疲惫憔悴的尔佑,爹心疼的说:”下雨了,咱就不去了,在家歇一天中不中?”
“说好的,今天得赶工呢。这种天不耽误干活的。我没事儿,您们放心吧。”说完就出门了。
“娃儿,带把伞!”尔佑走出去大门口了,妈才想起来儿子没带伞,这又急忙的追了出去。
望着这一老一小的背影,尔佑的爹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自己今年已经六十多了,还能有几年的活头?现在,儿子孙子有他俩个老家伙照看着,将来他们老了又有谁来照顾儿孙?都怨自己,干吗当初听信老张的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觉得儿子的媳妇儿是他做主给选的,他对不起儿子,他毁了儿子的一生。
“爷爷,我写作业去了。”
“去吧,去吧!”看着孙子翔翔,尔佑的爹爹心里多少还有些安慰,这孩子聪明伶俐,学习成绩又好,是他最大的骄傲。
“忘了告诉你,星期一下午,学校开会发奖,要家长参加,你一定要去啊。”
“记住了,忘不了!快写作业吧!”多好的一个孩子,偏偏儿媳妇就不知道关心。儿子又天天在外干活,所以,每次家长会都是他这个爷爷去参加,以至于遇事老师也说“李翔,让你爷来学校一趟。”
“他爹,我看娃儿今儿那脸色儿咋恁白哩?不会是不舒服了吧?”刚进来屋门,尔佑的妈妈就说。
“谁知道?可能是活儿太重了吧。”尔佑的爹也看出来了,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娃儿的身板一直不好,重活他咋吃的消?给翔翔他舅说一声,不让娃儿干了,再找点轻活吧,少挣点就少挣点,不是还有咱们吗?咱们帮补点,凑合着过吧,要不娃儿累病了可咋办?”
老伴的话尔佑爹不是没想过,只是碍于面子抹不开罢了。当初是儿媳妇儿闹着要分家的,可他也看出来,尔佑也有摆脱他们单过的意思,他生儿媳妇儿的气,更生儿子的气,可是生气归生气,看到儿子疲惫的面孔,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我去药铺了,路生家该去输液了。”尔佑爹没有回答老伴的话,独自出门向村西头的药铺走去。
老伴的话没错,是该给尔佑找点轻活了,可做什么呢?医生这行不费力气,尔佑根本就没兴趣,除了医生又有哪行不出力呢?他一边走一边想。
“大叔,向你打听个人,你知道李尔佑家在哪住吗?”尔佑爹正想着,一个人的问话打断了他。
“你是谁?找他干啥?”听说是找儿子的,他警惕的问。
“我是李洼村的老师,我姓刘,叫刘广智,我们学校缺个代课老师,别人向我推荐了李尔佑。”听了这番话,尔佑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原来是找儿子教书的。自己不是正为儿子找不到轻活儿发愁吗?现在竟然有人找上门来了。
“他不在家,出去干活了。我是他爹,别站着,来,咱到前面药铺坐着说。”尔佑爹一边说一边热情的拉住孙广智的往药铺走去。
九、
星期一早晨,四年级三班的教室里不仅座无虚席,后面的空地上还加了两排凳子,教导主任以及数学老师都坐在下面听新来的老师上课,虽然表面上说是教学交流,但尔佑明白,这是对他能否走上讲台的一次考试。
尽管刘广智帮他找来了教学参考书,并教了他讲课要领,尽管昨天他在家把翔翔和爹妈当做学生练习了许多遍,可此刻第一次站在讲台上,面对三十多个学生和十多个老师,李尔佑的心还是砰砰跳个不停。
“老师好!”当台下的学生站起来向他问好的时候,李尔佑更加慌乱了,他急忙对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老师好!”
他的这句话引来了台下一阵哄笑。
“大家都别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台下说道,李尔佑鼓足勇气瞄了一眼台下,他看到了侯桂英!只见她端着一杯水走到他面前轻轻的说:“别怕,你行的!”说完,又回到了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当年在学校,他看到英语书上一片片的字母,就胆怯,害怕。是侯桂英的一句“别怕,你行的!”给了他勇气,今天这句话重又给了他鼓励和勇气。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品了口黄花苗茶,然后有条不紊的开始了他的第一次讲课生涯。
不知不觉,四十五分钟过去了,当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办公室时,听到了大家七嘴八舌的称赞声:“刘老师,你找的这个代课老师不错!”“就是,排版合理,思路清晰!”“他是不是以前教过学啊?”
看到尔佑进来,大家都热情地打招呼。
“你的课讲的不错,如果中间再提问几个学生回答问题,就更好了,这样可以调动学生思考问题回答问题的积极性。”侯桂英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一味的夸奖,而是对尔佑提了些建议。
“是。”尔佑像小学生面对老师一样,不住的点头。
大家正在为尔佑的窘态感到可笑的时候,教导主任走了进来。
“李尔佑,以后你就代替孙老师接任四年级的数学课吧。”
“李老师,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别像个女人似的不好意思,咱是大男人不是?”听到主任的话,孙广智主动把站着的李尔佑按在了椅子上。别看刘广智教课不咋样,察颜阅色可是他的强项,校长安排他物色代课教师,校长的儿媳妇儿又向他推荐李尔佑,他本以为卖侯桂花个人情,谁知道李尔佑的课讲得这么好,这一切还是他刘广智的功劳。看刚才在课堂上的情形,这李尔佑和侯桂花一定有交情,对李尔佑好点,也就是间接地讨好了校长的儿媳妇儿。
“杨老师,要不要也来一杯黄花苗茶?”主任走后,大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聊闲话,侯桂英端了一杯茶来到了杨秋莲面前。
“谢谢,谢谢!”杨秋莲赶忙起身双手接过了茶杯。
“侯老师,平时你总是默不作声,今天怎么了?”另一个老师问。
“开心啊,今天有了一个新同事,我都很开心,侯老师,我说的对吧?”没等侯桂英回答,孙广智赶忙接上了话茬。他是在讨好侯桂英,又是在试探侯桂英。
“你是侯老师肚子里的蛔虫吗?哼!”杨秋莲最看不惯孙广智的阿谀奉承,所以只要他俩到一块,必定是唇枪舌战。
“好了,都别说了。杨老师,快喝茶吧,不然就凉了。”怕他们再吵下去没完没了,侯桂英赶忙劝说杨秋莲。
“哎呀,真难喝!”杨秋莲刚抿了一口就不再喝了。
“它虽然苦,可是它却让我难忘啊,我上学的时候,就是拿它腌了当菜吃的渡过高中生活得。它虽然味道苦,可是一种良药呢。”侯桂英一边说着一边望着窗外,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李尔佑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课本,耳朵却在听着大家的谈话,他不想也不敢参与大家的话题,他只能当个观众,侯桂英的话分明是在说给他听,但他还是装作在看书,毕竟他和她都有了各自的家庭,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她的关系,更不想让别人产生误会。
总算捱到上课铃响了,像得了特赦令似的,李尔佑站起来说了句“你们忙,我上课去了!”就拿起课本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十、
每年的六月一日,是孩子们最快乐最开心的日子,今年也不例外。
早晨五点多,孩子们都穿着洁白的衬衣,带着鲜红的红领巾,兴致勃勃的来到了学校,在这个属于他们的节日里,他们不用上课,不用写作业,陪伴他们的除了玩耍嬉戏就是表演节目庆祝节日。
老师们也都早早地来到了学校,班主任要负责给参加演出的孩子们化妆,其他老师则忙着新队员的入队事宜。
侯桂英虽说不是班主任,可今天最忙的要数她了。她不仅要忙着给四年级三班的学生化妆,还要准备新队员的入队宣誓。尔佑是个男老师,对唱歌跳舞本就不习惯,更何况他刚接这个班级才一个月,她怎会不替他担心呢?可她又不方便主动帮忙,善于察言观色的孙广智及时代李尔佑提出了请求,侯桂英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为了这次演出,她还专门写了一首《蒲公英》的诗,作为一个诗朗诵的节目。
每天放学后侯桂英带领四三班排练节目时,身为班主任的李尔佑都要陪在学生身边,第一次看到侯桂英边唱边跳给学生做示范时,李尔佑惊呆了。在学校时,他以为侯桂英只是个刻苦努力地书呆子,没想到,他不仅能唱会跳,而且会歌声动听舞姿优美。直到侯桂英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才入梦初醒,慌乱的点头称赞。
大会开始了,校领导做了短暂的开场白之后就是新队员入队宣誓仪式,只见身穿白裙子,头上别着银发夹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的侯桂英轻盈的走上主席台,庄严大方的向大家敬了个队礼,台下立刻传来了一阵老师们的窃窃私语。
“在一块这么长时间了,今天才发现,侯老师这么稍微倒饰一下这么美!”
“那是自然了,要不,怎会做校长家的儿媳妇儿呢?”
“前几天,我看了一眼她教学生跳舞,跳的蛮不错的。”
“当然了,人家是大学生,受过专业培训的。哪像咱们民办的,混日子呗!”
他们的议论被坐在学生后面的李尔佑全听到了。他站起来,假装看前面的学生,用眼睛的余光对着主席台上的侯桂英瞄了一眼。谁知,这一眼让他心慌意乱起来。早晨的时候,刚洗过头,用发夹随意拢起长发的侯桂英已经让李尔佑觉得她自然脱俗了,此刻,在红领巾的映照下,侯桂英更加光彩夺目了。
遇到美丽的女人,人们通常都会多看一眼,女人的目光里会透着羡慕嫉妒,男人则带着欣赏和爱慕。李尔佑是个男人,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即便是在大街上碰到素不相识的漂亮女人他也会不由的看上几眼,更别说眼前的侯桂英了。他控制不住自己有些胡思乱想了,他甚至在想,如果当初爹出钱供她上学,她不就是他李尔佑的漂亮媳妇儿了吗?来学校的这些天里,他从侯桂英的眼神里明显的感觉的到,侯桂英还在深深的爱着他。他也会偶尔的想到她,只是,平时这份情感他掩藏的很深很深,不仅自己的媳妇儿没察觉,就连他的爹妈也不知道。现在,他竟然有些心猿意马了,想到这些,他的脸不由得涨红了,怕学生们看到,他赶忙装作在擦汗,然后,瞅了瞅四周,见大家没注意到他,这才常常出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李老师,马上就该演出了,快组织你们班表演节目的同学到前面排队集合。”侯桂英的到来,让李尔佑有些慌乱。
“是……是……我马上让她们出去排队。”
“李平,再提醒你一下,待会儿表演的时候,注意音乐节奏,别慌!”侯桂英一边说一边弯腰探着身拍了拍李尔佑前边坐着的李平。当侯桂英的头发接近李尔佑的脸面那一刹那,李尔佑分明闻到了她那淡淡的发香,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在大庭广众下,他立刻慌乱的站了起来。
“李老师,你怎么了?”侯桂英抬头看到李尔佑涨红的脸庞,不解地问。
“没什么,天太热了。”李尔佑急忙回答道。
“算了,还是我带学生表演吧。”侯桂英说完,带着演出的孩子们向主席台走去。
别的班级演的什么,他没看,他们班演的如何,他也不用担心,反正一切都有侯桂英在前面操持着,他只是坐在下面,盯着主席台发呆。直到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他才明白过来,他们班的诗朗诵《蒲公英》得了个一等奖。
“李老师,你们班能获奖,这都是人家侯老师的功劳。你应该好好感谢人家才对!”刘广智走到李尔佑身边看着他说。
“是,是应该好好感谢。”
“还有一件事,侯老师不让我告诉你。”刘广智又故弄玄虚的说。
“什么事?”李尔佑好奇的问。
“就是你代课的事情,其实是侯老师推荐的,她不让我告诉任何人,我谁也没说,就给你一人说了。”刘广智像个女人似的伏在李尔佑的耳边悄悄地说。
李尔佑一直在纳闷,他和刘广智素不相识,他怎么就亲自找上门来要他去代课,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是侯桂英在帮他,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望着前方那颗飘着洁白柳絮的垂柳在发呆。
十一、
当侯桂英步履轻盈的踏进家门时,被大厅坐着的婆婆给吓了一跳,在学校的那点快乐心情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婆婆直视的目光,浇灭了侯桂英心中那团火焰,她顿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妈,我去做饭!”她一边说一边进她的房间换衣服。
“站住!今天干什么了?穿的这么招摇,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是发工资了还是捡到钱了?”婆婆一边说一边走从上到下的审视着她,一副审犯人的架势。
“没有,今天儿童节,我带着同学演节目。”每次见到高傲的婆婆,侯桂英就感觉自卑,害怕,这次更有些慌乱了。
“记住,你是做媳妇儿的人了,安分点儿,别出去招蜂引蝶,丢我家的脸。”
“你这是干啥?刚进院子就听到你的声音。”
看到公公娄一凡回来了,侯桂英赶忙叫了声爸。
“孩子,做饭去吧。”她知道公公是在替她解围。应了一声急忙换衣服进厨房了。
“说过你多少次了,别对儿媳妇这么凶,你咋就记不住呢?”
“她有啥好?你这样护着她?”
“她又有哪点不好,你这样讨厌她?”
“看见她就来气,过去给她爹看病,供她读书,现在又帮她兄弟姐妹找工作,咱家成啥啦,成他家的救难所啦。以咱家的条件,找啥样的没有?偏偏要选她,真不知道你咋想的。”
“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一点都不假,自己生的娃自己不清楚吗?就凭他那样,能找上这样的儿媳妇已经很不错了,还给人家脸色看。”
“我娃长的那点不好看啦,不就是有点老实吗?那还不都是因为小时候发烧烧的吗?”
“知道就好,好好对待人家,到时候给咱生个胖孙子不就成了?”
“还说呢,他们结婚多长时间啦,咋没见她有一点动静呢?八成是有外心了,你看她这些日子又是打扮又是唱,别让她飞了,到头来咱可是竹篮到水一场空啊。”
“要不我咋让你对她好一点,等有了孩子不就拴住她了吗?”
尽管公公婆婆的声音不大,但厨房里的侯桂英听得一清二楚。她不恨婆婆,也不怨公公,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的这个婚姻就是一场买卖,她求的是有钱给父亲治病,让自己读书,而他们要的却是一个能陪伴他的傻儿子给他们娄家生儿育女的儿媳妇。她是一个女人,也希望有个温暖的家,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可是,就因为她家穷,没钱,注定要拿她的一生幸福来交换。想想一个人来世上一遭,不就是为了还债吗?金钱上的,情感上的,父母的,兄弟姐妹的,亲戚朋友的都要还。她欠了娄家的,就要用她的后半辈子来偿还。好在自己的男人娄帅弱智,只要像哄孩子那样哄着,他就会听话的吃饭睡觉,对夫妻之间那些事他浑然不知。公公对她和她娘家的照顾,她除了认真工作之外就是悉心照顾公婆交给她的“孩子”,她得以此来偿还她家欠下的债,她只能如此,只能认命。
然而,当她再次遇到狼狈的李尔佑的时候,她那颗安静的心再也不能安静了,抛开她对他的爱不说,她也要还李尔佑高中时对她关心帮助的恩情吧。因而她推荐他到学校代课,帮他备好课托刘广智交给他,热心帮他们班排练节目。总之,只要是与李尔佑有关的事,她都乐意帮忙,只要能看到李尔佑,她内心就会满是开心和快乐。她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心了,她对李尔佑的爱越陷越深了。每次去学校,她会一反往日的慵懒随意,而站在镜子前整理好自己的长发,她会仔细挑选搭配自己那并不多的几件衣服,为的就是能引起李尔佑的注意,今天,她也从李尔佑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慌乱和压抑,她也更加确定,李尔佑也还爱着她,这让她更加高兴,更加开心。现在公婆的对话让她的内心平静了下来,她为自己的想法而自责,她不能忘恩负义,对不起公公这么多年对她家的帮助,她不应该胡思乱想,应该远离李尔佑。然而,她的心里又会冒出另外一个声音:我只是想报恩,想帮助他,即便是心里有那么一点想法,又没有做出来,有什么错呢?。她在矛盾中徘徊,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