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生活(十二)
作品名称:伪生活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20 15:03:02 字数:15428
二十四
小苏的老婆受老公之托,自从担当起红娘来,就一刻都没有闲着。很快,她给沈小武介绍了一个离异的女人。这个女人是小苏老婆以前的同学,在建设银行工作,离异两年多,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放在她父母那里,一点也不影响她再婚,过新的生活。刚开始,沈小武还扭捏得很,说什么也不想见,在小苏两口子的不断催促下,他只好答应和这个女人见一面。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在小苏的家里。这是沈小武和这个叫岳丽丽的女人共同的意见。他们都是三十多岁经历过婚姻的人了,对于这种相亲,反而比年轻人还怯场,第一次都不愿单独去见面。
周末时,小苏两口子就在自己家里给他们安排见了面。
第一眼看上去,沈小武对岳丽丽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长得清清秀秀,是那种比较耐看的女人,又有成熟女人的味道,最可贵的是她没有描眉毛涂口红,不像那些风骚女人,把自己往狠里打扮,恨不得能把一张三十多岁的脸画成十八岁模样。岳丽丽的一张素脸叫沈小武看着,心里踏实,觉得这是个会过日子的朴实女人。只要朴实,沈小武心里就感觉踏实些。
沈小武比岳丽丽来得稍晚些,一进门,岳丽丽就像一个盼望到夜归的男人那样,及时地给沈小武递过来拖鞋,并且把他换下来皮鞋放在鞋架子上摆好,很快又从厨房里给他端来一杯泡好的热茶。岳丽丽的举止落落大方,脸上始终洋溢着淡淡的微笑,给人十分熨贴的感觉,一点都看不出做作或者在讨好你。起初,这叫沈小武的手脚有点慌乱,心里却在感慨,这是一个贤淑而又有修养的女人。沈小武内心里本来就喜欢朴素并且有修养的女人。他早就听小苏的老婆说过,岳丽丽是个很能把自己的男人当一回事的女人。沈小武希望有个把他当一回事的女人。以前,叶莎莎比较自私任性,把自己的感觉看得很重要,却过于忽视沈小武的感受。现在的沈小武有时候就会想,假如自己真的再有婚姻,一定要找一个能把自己当回事的女人做老婆,他也好体会一下,被老婆关爱的滋味。
岳丽丽就是这样的女人。她天生就是一副贤妻良母的心肠,什么时候都把丈夫和孩子当政治工作似的放在首位,也就是因为她把自己的前夫太当一回事,无论什么事她都替丈夫想得很周到做得很细致,致使前夫对这种什么都被安排好的生活无法忍受,从而厌倦她而离开了她。
沈小武从岳丽丽含笑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对她特有的好感。他想这世上还有拒绝这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人的男人,那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男人!如果让岳丽丽的前夫遇上叶莎莎那种性格的女人,他心里一定会对自己没有珍惜曾经拥有的这个女人而懊悔!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沈小武对岳丽丽的好感又增加一层。
在整个见面过程中,沈小武和岳丽丽,包括小苏两口,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及婚姻的话题,也没有问及对方的情况,他们竟然说的都是最近社会上发生的重大新闻,使这次见面的气氛非常宽松。
沈小武不喜欢一见面就问你家庭情况生活情况的人,那都是些官不大,谱却摆得不小的所谓领导经常干的勾当,他们根本不把你当回事,记不住你,见一面就问你一次,见十面保准得问你十次,显得多关心你似的,其实狗屁不是。他是记不住你,平时心思全在拍对他有用领导的马屁上。显然,岳丽丽不是那样的人,她在大家把社会新闻说得沸沸扬扬时,基本上只是在听,不多插一句话,偶尔也发几句合理的见解,却不抱怨,也没有大家不把她当回事的不满情绪,显得知书达理又不做作。这点,沈小武对她很满意。沈小武不喜欢饶舌的女人。
吃过饭后,小苏两口子为增加两个人在一起互相了解的机会,便提出四人打扑克玩儿。沈小武的心里也正巴望着能在小苏家呆的时间长一些,他没有反对。但他惊奇地发现,这个时候的岳丽丽却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他,显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这是一种被女人重视的舒坦。他便不假思索地说了句,那就打会儿吧,时间还早着呢。岳丽丽给每个人的茶杯里续上水之后,才坐下来开始抓牌。
在整个打牌的过程中,岳丽丽把输羸看得很淡,赢了也只是轻轻地笑笑,输了也看不出她有多懊恼,一点也不像那些牌场老手,争来夺去,绞尽脑汁的算计,输了赢了都要玩命地咋乎,好像牌场上的输赢也关乎着生活中的输赢似的。岳丽丽看上去牌打得相当认真,完全没有为将就他们三个人的兴趣,而勉强为之的应付情绪。打到后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岳丽丽又主动提出,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她回家还得把凉晒的衣服收起来。大家本来并无心真要在牌桌上纠缠下去,也就适可而止。收拾了牌局,小苏两口子按程序叫沈小武送岳丽丽回家。岳丽丽一点都不做作,没有推让,对沈小武微笑了一下,算是认可。沈小武理所当然地承担起送她回家的任务,但他只送到她家楼下就站住了。
“你……不上去坐坐?”岳丽丽侧着头问他。
沈小武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期待,这个眼神如此温柔的女人,让他的心不禁怦然而动。夜幕早已拉开,街灯暖昧得让人头脑发胀。他这一上去,很难想出他和岳丽丽之间会发生些什么。沈小武保持了理智,他觉得第一次见面,现在又是夜晚,去她家里是非常不合适的,便压抑了内心蹿动的某种渴望,说了句:“太晚了,你快上去吧,回头,我会给你联系的。”在岳丽丽依依的目光中,沈小武很绅士地告别走了。
回来后,沈小武回味起和岳丽丽见面的每一个细节,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把她和叶莎莎做着比较。在感情上,岳丽丽肯定不能和妻子比,他们毕竟只见过一面,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当然无法和生活了七八年的妻子比较。可毫无疑问,这个岳丽丽的贤惠形象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他对她的感觉又是在去世的妻子叶莎莎身上找不见的。这样的比较,连他自己都觉得非常不公平。
沈小武有些烦躁起来,他环视着自己的家,空荡荡的家里除了屋外漏进来的一些隐约的声音之外,便只有他的呼吸声。多么清冷的家啊!沈小武这样想着,他突然非常怀念妻子,怀念有妻子身影的那个家,他心里涌起了温暖的情意,对家的渴望便浓浓地在他心头漫延开,把他的整个身心都淹没了。沈小武流过一通热泪后,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他从手机里调出岳丽丽的电话号码,拨通她家的电话。听到岳丽丽轻柔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时,沈小武觉得他们两个人已经很谙熟似的,心里泛起一阵亲近感。他一点都没有犹豫,任着自己的感觉漫延,他告诉岳丽丽,自己对她好像很亲近,他问能不能和岳丽丽约个时间,见第二次面。
岳丽丽像是早就在期待着这个电话,当时激动得连说话都发出了颤音。沈小武在电话上听出岳丽丽声音的异样,便轻声问她:“你是不是感冒了?”
岳丽丽曾经一心只为丈夫和孩子,何曾感受过这样的关怀,这久违的温情在她心里涌动,随即,她的泪水在沈小武轻柔的话语里喷涌而出,她哽咽着说:“没有,我没有感冒!你定时间和地点吧,我听你的!”
沈小武便定了个时间,和岳丽丽第二次约会。
这次约会,他们是单独见面的。为了不致于两人在一起产生尴尬,沈小武把这次约会地点放在了国际音乐厅,他要和岳丽丽去听一次音乐会。沈小武选择这样的场所,并不是他故做高雅,而是他认为音乐厅里一般碰不上熟悉的人,氛围也比电影院里要文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年轻的恋人都喜欢去电影院,又容易受到环境的刺激,一激动,便会不管不顾地借着影院里灯光的昏暗搂抱接吻,叫人看着心里不自在。沈小武觉得电影院对于男女关系来说,是一个比较暧昧的地方,而现在,他和岳丽丽仅仅是初步的接触,该避讳的还很多。他们又都是临近中年的人了,去一个让人激情勃发的地方,心理上总是有点难以接受的。再说了,国际音乐厅最近从上海来了一个民族乐队,演奏的都是传统乐曲,甚至连《白毛女》、《红色娘子军》那样的歌剧片断都搬出来演奏,是他和岳丽丽的这个年龄段的人能听得懂的,不至于像听西洋乐曲,听得一头雾水还要不懂装懂,浑身钉钻似的还不敢胡乱动弹,最后不定还得背个附庸风雅的名呢。
果然,岳丽丽对沈小武选的这个约会场所非常认同。音乐会结束后,他们从音乐厅往出走时,岳丽丽还兴奋地对沈小武说,这些曲子她很小的时候听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差不多都忘记,现在突然听到,好像回到从前似的,会想起以前的好多事呢。
沈小武听着岳丽丽的话,为自己的选择暗自得意。
接下来,他们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逛到快吃晚饭的时间,沈小武提出找个饭馆一起吃饭。岳丽丽没有反对,但她提出了一个条件:这顿饭由她买单。原因是沈小武已经买了音乐会门票,吃饭的钱该她出才对,不然,她就不吃这顿饭,宁愿回家去吃。沈小武知道女人嘴上都是这么说,不见得是真心会掏钱,就没有当真,嘴里答应着一起去吃饭。他们两人都是个节俭的人,点了两个可口的凉拌菜,两个家常炒菜,也不喝酒,一人要一碗面条,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这次吃饭的环境,并不比上次和蔡晓佳吃饭的环境好,但沈小武的感觉却硬是和那次不一样。主要是吃饭的人不同。蔡晓佳虽也是个女人,可沈小武对也却心平气和,心无波澜。可和岳丽丽在一起,就是不看她,胸腔里也总是情不自禁地能涌起某种情愫来。吃完饭买单时,沈小武自然是行君子之风,掏钱把单买了,可岳丽丽一点都不示弱,硬从服务员手里要回他的钱,自己付了饭钱才算完事。岳丽丽还很认真地对沈小武说,她不是那种哄男人掏钱的女人,这是她做人的自尊,请他能够尊重她的自尊。开始沈小武还有些不以为然,也就几十块钱的事,用不着如此认真的,可听完岳丽丽的话,他不由得对岳丽丽做人的认真态度肃然起敬。蔡晓佳跟他抢着付账,是另一种心态,她是个有钱人,并不在意那几十块钱,她在意的是沈小武能把她当做朋友,能够倾听她的诉说。从买单这小小的事情上,沈小武看出,岳丽丽不像有些自以为是的女人,以为天下就只有自己,是男人就应该围着她转,为她掏钱、跑腿,办任何事情,听她的随意差谴。
再一次再和岳丽丽约会时,沈小武在电话上就对岳丽丽说,由她定地点和时间,他一切都尊重她的选择。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小武并不是带着讨好的成份,而是真正怀着对岳丽丽的敬重。岳丽丽在电话那头却明显地慌了手脚,但她没有说那些虚伪的推辞,慌乱了一阵之后,她就干脆邀请沈小武上她家里去,她说她会做几个香辣的湘菜,手艺还说得过去。她只和沈小武吃了一次普通的便饭,就记住了他爱吃湘菜。真是个有心人。说什么,沈小武也不能拒绝人家的好意。
周末,沈小武买了一大堆小孩子吃的食物,来到岳丽丽的家。进了门,却没有看到岳丽丽的女儿,他问她,她吱吱吾吾地说,女儿还在她父母那里,这个周末她没有接过来。
沈小武放下手里大袋小袋的食物,笑着问道:“是不是因为我要来,你才不把女儿接回来?”
岳丽丽躲开沈小武含笑的目光,呐呐说道:“不……是,是孩子快要上学了,在她姥姥那里要预习功课呢……我平时忙,也……没有时间辅导她。”
沈小武看到她的脸憋得通红,于心不忍,便故做轻松地说:“下个周末肯定不用预习了吧,你把她接过来吧,我喜欢孩子,想见见她!”
岳丽丽满眼的感激,给沈小武换上拖鞋,及时地端来一杯泡好的热茶。
不一会儿,岳丽丽就把饭菜弄好了。剁椒鱼头、爆炒河虾,连臭豆腐干都炸好了。岳丽丽真是个细心人,她连沈小武喜欢吃臭豆腐干都记住了。沈小武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味道果然不错,一点也不比湘菜馆的逊色,他赞不绝口。在岳丽丽的劝说下,沈小武还喝了几杯绍兴“花雕”。岳丽丽陪着沈小武,也抿了几口酒,不一会儿,脸蛋儿就红扑扑的,她用柔柔的目光望着沈小武,说好吃就多吃点。
沈小武的心已经被酒燃着了,看到岳丽丽这种柔情似水的目光,正是他孤单的心里所期望的,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勇敢地抓住岳丽丽的手。他感觉到了她的手在颤抖,便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他放下筷子,停止喝酒,慢慢地站起来,轻声地对岳丽丽说:“你真是个好女人,我一心就想有个你这样的好女人。”说完,他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沈小武突然想起了妻子叶莎莎。
岳丽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扑进沈小武的怀抱,为了他的这句话,呜呜地哭出声来,她又何曾不是等待着一个能赞叹自己的男人呢。哭了好长时间,岳丽丽感觉到了沈小武身体上的变化,她把头更深地埋进沈小武的怀里,一边无声地引导着他走进卧室。关上卧室的门,她就在沈小武有些惶惚的目光里,主动地解开自己的衣服,然后也帮沈小武脱去身上的包装。在这个过程中,岳丽丽没有一点扭捏作态,就像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已是她自己的男人一样,她自自然然地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
结果却是两个人完全没有料到的。无论他们怎样努力,沈小武都不能使自己强硬起来,他总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那是岳丽丽前夫的眼睛,虽然他没有见过她的前夫,可他能感觉到。尽管他的身体冲动得很厉害,这已经是久违了的事,他很想把这事做好。可事实却没能遂他的愿。他总感觉抱在自己怀里的身体,是那样的陌生,没法自主地行动,怎么做都很别扭。
岳丽丽一点都没有埋怨沈小武,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她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可能是酒在做怪,你别急,慢慢会好的。”说完,她起身披上衣服,给他去重新泡了茶端来,叫他喝了醒酒。
过了好长时间,沈小武喝的那点“花雕”全都叫茶冲淡,肚子里已经没有一点酒的感觉了。他们又试着做了一次。可叶莎莎的影子还在沈小武的脑子里盘旋着。他们努力了半天,还是没有做成功。
沈小武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产生了一种对不起妻子叶莎莎的想法,他爬起来,回绝了岳丽丽的挽留,穿上衣服坚决地走了。
男女关系一旦突破了这道界线,就自然多了,甚至有些话基本不用说,都心照不宣。岳丽丽叫沈小武再去她家里时,沈小武自己也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这次去的时候是晚上,岳丽丽没有给沈小武喝一滴酒,她还把窗帘拉上,打开了粉色朦胧的壁灯,给卧室制造了一些温存的气氛。可是,结果还是沈小武没有做成功,整个过程,他怎么努力,就是硬不起来。这下,沈小武真急了,不知说什么好,在岳丽丽的安慰声中,不到天亮,就带着满心的沉甸甸,急躁地离开了。
沈小武思前想后,最后把不成功的原因归结到环境上,在岳丽丽的家里他无法做到轻松自如,自己像做贼似的有着沉重的心理压力。于是,他们沟通后,交换意见,又转移到沈小武的新房子里,专门避开老房子,躲避开妻子留存在老房子里的影子,甚至气息。沈小武在新房子里放了自己最喜欢的音乐,尽量使自己放松,心里不想一点别的事情。两人在他家新房子的卧室里开始了新的尝试。结果,沈小武还是半途而废。每次一到关键的时候,沈小武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他就觉得自己像在给别人演一场三级片似的,无法按自己的意愿,也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摆脱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上,注意力没法集中。他不停地对岳丽丽做着保证,看他的人绝对不是他的前妻,虽然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会努力把那个人的影子从他的脑子里剔除出去。他想,他会成功的。
当夜,岳丽丽留在了沈小武的新房子里。为了下一次的成功,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养了一夜的精神,到第二天早晨,沈小武感觉状态很不错,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进入实质阶段。刚开始还行,只动作了几下,奇怪的是,无论沈小武满怀多大的信心,还是没有把事情做成功。这下,沈小武的心里撑不住了,他软软地倒在岳丽丽的身边,流泪了。并且,他痛苦地拍打着自己,使岳丽丽异常恐慌。她用各种方式安慰他,都不能使他安静下来,最后,她也被弄得快要崩溃了。
这几次的经历并没有使他们对对方的感情有所变异,相反,彼此的鼓励和安慰,更使他们相信,对方就是自己期待的人。尤其是沈小武,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却没有听到岳丽丽的一声抱怨,这让他的心里充满感激。就在他们互相的鼓励中,两个人隔上几天,就会到新房子里做一次尝试。像是有谁故意在捣乱,要彻底击败沈小武似的,每一次,不管之前沈小武有着怎样的精神准备,一旦上阵,都毫不含糊地以失败告终。沈小武被自己的身体状况弄得疲惫不堪,他几近绝望,在心里认定自己今后不再会是一个能让女人幸福的男人了。岳丽丽并不气馁,她要沈小武千万不要背太多的包袱,也许是他前妻的死对他的打击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再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肯定会好。她还说服沈小武,陪着他去了医院,硬着头皮看了医生。通过检测,医生确诊沈小武生理上没有一点问题,障碍是心理上的,做了几次心理治疗,还是不见好。折腾了一段时间,沈小武反而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两个人都看出了彼此的痛苦不堪,真要顺着各自的感情往婚姻方面发展,他们两个人肯定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生活。
在小苏的追问下,沈小武也不隐瞒,把他和岳丽丽之间的事,源源本本地给小苏一个人说了。小苏劝他再做些努力,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叫他不要放弃。岳丽丽是个很适合他的女人,他也看出来了,岳丽丽其实也是真心喜欢沈小武的。
岳丽丽也哭着抱住沈小武说,两个人在一起,能感觉到幸福,彼此关爱,是真心实意地为对方着想,而不仅仅是在床上,她要沈小武不要把她看得太低俗。岳丽丽的真情告白更使沈小武心如刀绞。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放弃,毫无疑问,他是真心喜欢岳丽丽,喜欢和这样温婉贤淑的女人一起生活。可婚姻还是有实质内涵的,时间长了,没有夫妻生活的生活是不可靠的。正因为他喜欢岳丽丽,就更不能为了自己,而自私地让这样的好女人跟上自己受活罪,他应该放开她,她前面的路还长,或者一时她可以因为感情而不在意其他,但长此以往,一个没有滋润的女人能不枯竭吗?她真正又能得到多少幸福?谁能说她将来不能再找到一个待她好的男人呢?他不能钳住她的幸福,他要留给她一条生路!
最终,沈小武和岳丽丽痛苦地分了手。沈小武想,也许上天就不想让他拥有这样的好女人,或者他的命里就不该有这样的好女人,所以才莫明其妙地生出些事端来拆散他和岳丽丽,如果要恨,也只能恨他们两人有缘无份。
二十五
沈小武是个脆弱的男人,经受了这次打击,他的心再一次坠入无底的深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心仪的女人从身边走开。他有点万念俱灰,心里想着再也不考虑婚姻问题了。
小苏并不气馁,又叫老婆继续帮沈小武寻找合适的人选,但他们的热心并没有使沈小武打起精神来。不管是谁,不管小苏怎么劝,沈小武死活都不肯再去相亲。与岳丽丽的擦肩而过,叫他元气大伤,搬到新房子去住的想法也暂时搁下了。
好久,沈小武也无法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
就在沈小武又恢复了朝九晚五单一的生活轨迹时,保险公司忽然给他来电话,说是叶莎莎的保险赔偿费已经落实下来,叫他什么时候过去办手续。沈小武几乎忘记了这茬事,叶莎莎去世快一年了,这近一年中,他除了悲哀,根本就记不起还有保险费这一档子事。叶莎莎还在病榻上时,他因为负一身的债,在单位上再借钱,越来越难,最后岳母和叶娜娜都把自己的积蓄拿了出来替他填补了进去,才算结了叶莎莎的医药费。叶莎莎一去世,他借单位的钱,财务上按揭似的每月从他的工资里直接扣着。没有人催他还钱,没有这个压力,他对保险的赔偿费不是没抱过希望,是希望抱得太急切,却又遥遥无期,他竟然忘记还有这档子事呢。
这应该算个好消息,沈小武怅惘郁闷了数日的心,乌云散开了一些,像有缕阳光直通通地照射进他的屋子里,他感觉到阳光的明媚。
沈小武给小苏打电话,告诉这件事,小苏也替他高兴,说这样一来,他的负担就轻了许多,拿上钱,也可以把岳母和叶娜娜垫付的医药费还了。沈小武想想是这个理,就给岳母打电话,说了这事。岳母自从小女儿死后,性情大变,一个骄横的女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身上所有的棱棱角角,变得温温吞吞起来,偶尔也会打个电话,语气亲切地叫沈小武上家里去吃饭,说自己闲来无事,做了不少菜,老夫妻俩也吃不动,叫两个年轻人都去。两个年轻人,自然另一个就是叶娜娜了。叶娜娜现在也不经常住在娘家。听岳母说,她在别人的介绍下,去一家小公司当了出纳,总算找了个事做。
新房子里和叶娜娜的事发生后,沈小武一想起来就脸发烫,懊侮得很,好在事情还没有按叶娜娜的设想发展下去,否则,他觉得自己的这一生真的被毁掉了。一听又要和叶娜娜见面,他首先就很警惕,怕又是岳母他们不死心,还在把他和叶娜娜往一块儿撮合。他自然是不愿意去的,便推说自己要加班写文件,不能去。岳母听了,只说要他自己多保重的话,没有以前言语犀利的多余话,倒让沈小武拒绝得有些不忍。
这回,岳母听到保险金落实了,果然高兴了些,对沈小武说:“小武哪,你去把钱拿回来,赶紧还了单位的钱吧,这样,你以后的负担就少一些。”这番关切是从未有过的,沈小武不免感叹人经事后的变化,他心里还是很感动岳母这样为他着想,便说:“妈,我想先把你和大姐的钱先还上。单位的钱先还一部分,剩下的慢慢还好了,反正这样对我的损伤也不是太大。”
岳母伤感地说:“拖累了你,妈也过意不去,我和你爸也老了,没什么地方需要钱,也不能把钱带进棺材里去。要还,你就把娜娜的钱还上吧,她一个人也不容易。至于我们的,就算了!”
沈小武坚决不同意,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岳母的真诚已是让他心生感动,他怎能不还两个老人的养老钱呢。
打完电话,沈小武的情绪还是不能平缓下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在坎坷曲折的路上跋涉了多年,他已经习惯了那沟沟,习惯了那坎坎,习惯了隐匿在路两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窜出来的各种突发灾难,但忽然间,他面前一下子一马平川起来,极目远眺,没有一点阴霾,所有的景色都是秀美的。这却叫沈小武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了一阵,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开阔多了。
静坐了一会儿,沈小武想着还要给谁打个电话,犹豫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他想给苗苗打个电话,苗苗在他最艰难最灰暗的时候主动向他伸出过手,她不顾自己处境的尴尬,帮他打电话找人托关系,陪着他东奔西颠,跟人打嘴皮官司,在争取妻子保险赔偿金方面,可以说苗苗是功不可没。现在,终于有了结果,不管这结果来得多么的晚,他也应该让苗苗知道,毕竟这件事曾经把他们的关系拉得非常近。
这样一想,沈小武果断地拔通苗苗的电话。苗苗一听是他,果然很高兴。沈小武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她在假期里带了几个学生,帮他们补习功课,刚刚结束课程。
苗苗从叶家正式搬出去后,和葛老师住了一段时间,有时还得带着美美,住在别人家里总是不太方便,于是狠狠心,到外面租了套一居室,她们娘俩住着也不算太拥挤。只是经济上有些紧张,就在周六日到外面做兼职家教,放署假时,她又带了几个学生挣补课费,这样,也就是累一些,但生活却宽松多了。
苗苗问沈小武,怎么想起给她打电话?他们之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联系过。沈小武于是就把叶莎莎的保险赔偿金已经下来的事告诉了她。苗苗一听,显得比沈小武还开心,她说这样一来,就可以减轻姐夫你的一部分负担了。
苗苗还是叫他“姐夫”,叫得熟络而亲切,“小武”这个叫法已经离她很远了,像一个梦境,早已消失,了无痕迹,甚至仿佛不曾从她的口中叫过似的。沈小武的情绪被“姐夫”喊得有些惆怅起来,那隐含在心灵深处的花苞儿,终于不会再开放了。
沈小武的心情也只是一瞬间的变化,很快他就能够接受这个称呼。他本来就是苗苗的“姐夫”啊,就算随着叶莎莎的离去,维系他和她之间的那一缕似有似无的亲情关系已经彻底地断了,但在心里,那亲情的轨迹还在,而且是很清晰地存在着,不会改变,也不会消失。
苗苗很自然地问起沈小武的近况,沈小武一点也不避讳地跟她说起和岳丽丽的事,当然他隐去了让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这不是一个可以对女人说出口的原因,尤其是对一个单身女人。他只说自己觉得配不上岳丽丽,负了一身的债,他不想让人家嫁过来替他还债。
苗苗听了,替他遗憾半天,说:“姐夫真是一个好男人,其实只要是真正想要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是不会轻易放弃你的。姐夫,你要看准了是自己喜欢的就不要犹豫,这好女人和好男人一样难寻呢。”
沈小武听了不免苦笑道:“我哪里称得上是一个好男人,其实也就是一个很庸俗的男人,浑身生活味太浓,哪个女人跟上我也就是跟上了平凡普通的日子。”
苗苗可比以前能说多了,说出来的话也一句句地进了沈小武的心,她说,生活本来就是平凡普通的,充满了油盐酱醋的味道,没有味道的生活,那才是寡淡呢。
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说了好长时间,说的都是沈小武的事。说完沈小武,接着又说苗苗自己。沈小武问她怎么样,有没有自己看中的男人?苗苗叹了一口气,说她这一段时间也没有心思,介绍的人不少,她都回绝了。沈小武说:“为什么要回绝,看看也好,总有些机会的,你不去找,是一点都没有。现在美美还小,你早点成个家美美还能接受,等她越来越大,她有自己思考的方式了,就不好办了,或者就不太好让别人接受了呢。”
苗苗说:“你说的也是,不过人有时候说不来,你一门心想的东西不一定能寻到,说不定你不在意的时候,倒自己跑过来了呢?”
沈小武一听就觉得她话有话,忙问道:“是不是有跑过来的?”
苗苗就笑:“哪有啊,姐夫你可真敏感。”
沈小武不信,说:“要有你就说出来,姐夫是男人,多少还懂一点男人的心理,可以帮你分析分析,供你参考呀。”
苗苗犹豫了一下,才说,她现在带的几个学生中,有个家长隔三岔五就要出差,每次出差,就给他的孩子几百块钱,让他过来跟着她,那家长每次还都给她写张纸条,让她帮着照看他的孩子,满纸都是感谢之辞。苗苗一直都没有见过那个家长,后来有一回,那家长出差回来专程来感谢苗苗,并带来很多礼物。那个家长和她聊了很长时间,她知道孩子的母亲去了美国后就不愿再回来,而那孩子平时又不愿意跟着保姆,没办法,那个家长只好想出让他跟着苗苗老师了。同样的境遇让苗苗的心里充满同情,她跟那个家长说,以后他要出差,尽管把孩子放在她这里,但不要再带什么钱了,这样会让她心里很不安。也奇怪,自此以后,那个家长出差似乎更频繁,而且出差的天数也在减少,回来就到苗苗这里来一趟,请她一起吃饭、聊天。直到有一次,还是孩子跟她聊天时露了底,说是他爸爸并没有出差,而是让他找出差的借口住到苗苗老师家里,然后他可以借机到这里来。孩子还说爸爸问过他,如果让苗苗当他妈妈好不好。男人还没有向苗苗表示过什么,连点暗示都没有,但是最近他来得很勤,给美美还买了不少东西,还常常带着美美和他的孩子一起出去玩。苗苗很惶恐,她问沈小武,她该怎么办?
沈小武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一个真心喜欢孩子的男人应该是个好男人。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够接纳他的话,有机会就不要犹豫。”说完这话,他的心里就像他说的话一样空洞。
“我不明白,他家庭条件那么好,看上去又年轻,一定会有很多女人追他,可他……为什么会看上我?我带着个孩子,生活又是这样寒酸,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
沈小武想到自己,连他这样一个既没有什么地位又没有多少金钱的男人都如此红火,就别说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了。
“相信自己!”沈小武安慰苗苗,“你有你的魅力!”
二十六
给苗苗打过电话,听到她有了新的生活,有一阵,沈小武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可细想想,苗苗也很不容易,再说了,苗苗和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他们同命相怜过,他一直惦记着这个柔弱的女子,现在,有人喜欢上她,他应该替她高兴才是。这么一想,一份隐埋在心里难舍的惦念才释放掉了。至于沈小武自己,因为独身,始终都脱离不了别人关注的目光。
这天,孙副院长打电话,叫沈小武到他办公室去一下。领导经常会打电话叫秘书到他办公室去安排工作。自叶莎莎过世后,领导就终止了打电话叫沈小武,很少给他安排工作,这下算是恢复了正常。
沈小武心里对被领导重新认可挺高兴的,他拿上记事本和笔,来到了孙副院长的办公室,看到孙副院长的老婆也在,他便礼貌地叫了声“常阿姨”,随即打开记事本,眼睛看着孙副院长,等候领导指示。
孙副院长却不像是有什么指示,他躲开沈小武的目光,用手指了指他老婆,对沈小武说:“你常阿姨找你有点事,坐下慢慢谈,我还有个会。”说完,急匆匆地走了。出门时,还把门给带上了。
沈小武在沙发上坐下,说:“常阿姨,有什么事您给我打电话就行,怎么还麻烦您跑一趟。”
常阿姨微笑着说:“看你说的,我又不是你的领导,哪能打电话呢。再说了,这事在电话上也不好说。”
“您说是什么事?”沈小武立马脸上严肃了起来。
常阿姨扑哧一声又笑了:“小武,你先别紧张,其实阿姨找你,也没有啥大不了的事,你这一严肃起来,我倒不好说了……”
“您说吧。”沈小武放松了脸上的肌肉。
“是这样的,小武,阿姨想叫你——上我们家坐坐,吃顿便饭,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我……”沈小武不知怎么回答了。院长的太太亲自出马,只是为了请他到她家里去吃顿便饭,这叫人简直不可思议。沈小武心想,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事,完全可以在电话上说呀,看来他们要说的事一定很重要了。
“我——还是不去打扰了吧。”沈小武想了想说,“您也挺忙的,我这个人又……”
“你又怎么了?”
沈小武躲开常阿姨探照灯似的目光,颇不好意思地说:“我又不爱说话,也不会做事,去您家里只会给您添乱……”
“看你说的,”常阿姨这才松了一口气,笑呵呵地说,“你这不就见外了嘛,小武啊,我听我家老孙说,你很有才华,是全学院的笔杆子,连院长都很欣赏你呢,你是不是在阿姨面前摆知识分子的谱呀?”
“没有没有,常阿姨,我……我……”
常阿姨笑道:“没有,那你就不要推辞了。咱这就说定了,明天是星期六,明天下午你就到家里去,咱们聊聊天,啊!”
这个周末,小苏没有来沈小武的家,沈小武在空旷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没有个着落,想了想便给小苏打电话过去,小苏说他岳父病了,他得陪着老婆去看看,抱歉不能过来了。放下电话,沈小武的心情特别烦躁,他的心就像一叶靠不到岸边的小船,在茫茫的水面上晃晃悠悠地行驶着。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什么都不想干,脑子里惟一的一个想法就是,孙副院长老两口到底要给他说什么事?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上说,不能在办公室里说,而非得要他去他们家?这样郑重其事的邀请,一定不会是常阿姨说得那样轻松随意的事情吧?
有了这个念头的困扰,沈小武在这个周末夜又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下午,沈小武还是打起精神依约来到孙副院长的家里。
孙副院长、常阿姨,还有他们的女儿孙薇薇,加上客人沈小武,一共四个人围着一桌丰盛的饭菜,竟然吃了近两个小时。沈小武陪着孙副院长还喝了大半瓶茅台酒。可是自始至终,沈小武也没有听到他们对自己要说什么事。
吃过饭后,孙副院长说是有一份材料要急着看,劝沈小武多坐一会,就去书房关着门看材料了。常阿姨叫女儿收拾碗筷,她则新沏了茶水,陪着沈小武在沙发上坐着,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小武聊起了天。他们聊的话题非常凌乱,有时就是电视里的内容,有时也在现实生活之中,但没有边际,一般都是常阿姨提出一个问题,沈小武非常规范地回答一句。就是从这一问一答中,沈小武隐隐感觉到,常阿姨是要给他介绍对象呢,因为她的提问,大都是冲着沈小武的个人情况来的。最后常阿姨又问了他一个很实际,意图也非常明显的问题,那就是他对以后的婚姻有什么样的设想。
沈小武对这之前的问题,都还能有一说一地应付过去,可面对常阿姨的这个问题时,却犹疑了。他还不能确定常阿姨具体的想法,也不敢把自己的意思说得太透,怕说透了容易引起误解。其实叶莎莎去世后,他有时一个人在失眠的夜晚也会想到关于婚姻的事,他的感悟就是婚姻这玩艺说白了,就是鞋子与脚的关系,叶莎莎虽不是一双很舒适的鞋,但好歹他能穿进去。而他和妻姐叶娜娜,则明显地是一双大脚一双小鞋子,绝对不合适,可当时弥留之际的妻子却要他这双大脚去穿她姐的那双小鞋子,他当时的痛苦是没法对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妻子诉说的。他想婚姻最起码是和谐的,是鞋不会挤着脚,脚不会撑着鞋的婚姻。遇到岳丽丽后,他发现岳丽丽不但是一双合脚的鞋,而且穿上了肯定会相当舒坦,可惜天不遂人意,这双鞋子穿上心里不踏实。虽说和岳丽丽分手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可他心理上依然对那鞋的舒适度有着刻骨的想念。婚姻是鞋与脚的关系,也是他对婚姻的解释和选择,可这让他怎么会轻易地去和一个并不常接触的领导夫人说呢?常阿姨似乎还在等着他确切的答复,一直微笑着,面目非常可亲地望着他。他只好含糊着,并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常阿姨从沈小武嘴里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便不好再问下去。两人盯着电视机,看着本市晚间新闻的时候,孙薇薇对她妈妈说,她该走了,不然,卡尔和比尔会等急的。
常阿姨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就惦记着他们,一点也不为我和你爸着想。”
孙薇薇不满地说:“我怎么不为你们着想了?要不是为你们着想,我今天会来?真是好心没有好报!”
这时,孙副院长从书房里走出来,他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老伴,说道:“你们俩有完没完?人家小沈在这里呢,也不顾点脸面,就知道吵,一天到晚有啥好吵的!”
孙薇薇也不还嘴,从桌子上抓过自己的包,就去穿外衣换鞋子。常阿姨则赌气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沈小武一看这家人的样子,不好意思再坐下去,赶紧站起来说:“孙副院长,常阿姨,我也该回去了。”
常阿姨屁股上像装了弹簧,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说:“小武,你坐你的,天刚黑透,还不算晚,你急着回去也没有什么事,咱俩还没有聊完呢。”
沈小武说:“我都打扰你们大半天,走了,你们也可以歇一下。”
常阿姨还想挽留,孙副院长却说:“小沈要走,就叫他走吧,刚好他可以送送薇薇,天太晚了。现在的治安越来越差!”
沈小武看了一眼正穿鞋子的孙薇薇,回头再看孙副院长,见他已经拿起遥控器换电视频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沈小武只好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常阿姨突然间变得兴冲冲地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正担心薇薇一个人回去路上不安全呢,有小武送当然好了。小武,就麻烦你了,你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那么多的坏人,到处都有劫财劫色的,也不知警察都躲到哪儿去了。”
沈小武一边嘴里含糊地应着,一边随着孙薇薇走出屋子。
外面已经是灯火辉煌。已是临近仲秋时节,已经有了秋天的寒意,但这微薄的寒意并挡不住那些耐不住寂寞的人,仍在户外活动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中,大多不是情侣就是夫妻,偶尔会有单独的一两个人行色匆匆地走过。那些躲在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正在忙乎着的男女,只要是弄不出声音的,就是一对成熟的小胖(情人)了,大凡有动静毫无顾忌的,不是还在上学的学生,就是流氓了。
沈小武跟在孙薇薇的身后,从一个又一个阴影前走过时,他的目光会溜过去,斜一眼那些紧紧搂抱着的男女,用小苏教给他的那些“经验”,在心里判断他们是属于哪一类。
走在前面的孙薇薇,已经注意到沈小武的心不在焉,她突然停住脚步,没有防备的沈小武差点撞到她身上。沈小武把身子平衡好后,孙薇薇才回过头来,不无讽刺地说道:“你要是有事,干脆回去算了,不用把送我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也不见得我就会撞上坏人。”
沈小武脸唰地红了,幸亏路灯不是太亮,看不明显,不然,够他难堪了。他躲开孙薇薇直逼过来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说:“我……没事,没事,我还是送你回去。这天晚了,路上确实也不太安全。”
孙薇薇冷冷地一笑,说:“我知道,我爸说了,你不能不送,不送,就是拂逆领导的意思,是不是?”
沈小武心说果然是领导的女儿,说话竟这么尖锐。他心里不快,却不能表现出来,低下头只顾拄前走。
孙薇薇拧过身子,从他身边挤过去,“咚咚”脚步很重地往前走着说:“那就走吧,你还是个男人呢,连我都赶不上。”
沈小武紧走两步,赶上孙薇薇,和她并肩走着。
“你什么时候变成哑吧了,说话呀?”孙薇薇头都没偏,说道。
沈小武却偏着头说:“说……说什么呀?”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总比这样闷着强,”孙薇薇还是目视着前面说,“比如,你问一下你不知道的一些情况,像我的前夫,还有我离婚的原因?”
“我问这些干什么?”沈小武心说,简直是莫明其妙,什么你前夫,什么你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负责送你,哪有那个好奇心去打探你的私生活。再说了,你也没到那种私生活也被别人关注的地步啊。
“那你都知道了?”孙薇薇的脚步缓了缓,这次她偏过头来。
“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难道我爸妈没告诉你,我们俩是在干什么吗?”孙薇薇语气里明显不满。
沈小武也有点不高兴了,说:“告诉了呀,你不是也听到了吗?他们叫我送你回家,你不是急着要回去见你的爱人和孩子嘛!”
“哎呀,你真不知道啊!”孙薇薇叫了一声,双手把脸捂住,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随即向前跑着,伸手拦马路上的一辆出租车。正在满大街找生意的出租车司机,迅速把车开了过来,准确地停在孙薇薇身边。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沈小武急了,孙副院长交给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他可不能让孙薇薇一个人回去,虽说碰上坏人的概率并不高,可万一孙薇薇要遇上个什么事呢,那样的话,他可怎么向孙副院长和常阿姨交待?这念头刚一闪过,沈小武已经跟着冲到出租车跟前,他拉开后车门,也坐进去。
孙薇薇是个爱捉弄人的女人。出租车到了她家楼下,沈小武已经抢先付了车钱,正坐在车里等司机找钱呢,孙薇薇先下了车,她一直等沈小武拿上司机找的钱从车里钻出来,才说:“走吧,既然是任务,你就得送我上楼,不然,我一个人不敢上去,说不定在哪个楼道里会钻出一个色狼呢。”
沈小武只好跟着孙薇薇上楼,来到她家门口,看着她把钥匙掏出来开门,才如释重负地说:“我的任务算是彻底完成!你也到家了,不用再怕了吧。那我回去了。”
孙薇薇的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她边开门边对沈小武说:“上都上来了,还不进去看看呀?”
“不了不了,天不早了,我不打扰,我该回去了。”沈小武赶紧摇着手,一边转身就要走。
“你这么辛苦送我回来,怎么着也得叫我‘爱人’和‘孩子’给你打声招呼,感谢感谢你才对呀。”
沈小武嘴里的“不用”还没有说出口,就觉得眼前有个东西一晃,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打开的门里冲出来,毫不含糊地向他扑了过来。他吓得身子往后一缩,背已经抵在墙上,无处可躲了。他惊叫一声,只见一条牛犊般大的“德国黑背”唰地站立起来,把两只毛绒绒的爪子搭在了他的肩上,大张的狗嘴快咬到他的鼻子了。沈小武闻到了一股腥而甜的怪味,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管不了那么多,他失态地喊道:“快,快把它赶走。”
孙薇薇高兴地拍掌大笑起来。沈小武越害怕,她就越高兴。可能是她觉着玩得差不多了,才一边笑着一边对“德国黑背”说:“卡尔,你好棒嗷,不愧是我孙薇薇的好老公,真会保护你的好老婆,还有你,”她俯下身子,从沈小武裤腿上拉开一只小比格狗,把它抱到怀里,深深亲吻一下它的狗嘴,才又说道,“妈妈的好乖乖,好宝贝,你像你爸爸一样勇敢,知道在关键时候保护妈妈了。”
沈小武厌恶地皱着眉头,对孙薇薇吼道:“请你把这只……你老公叫开,我已经见识过它的威猛了。”
孙薇薇这才转过身,一把抱住大狼狗的头,就在它的嘴上亲吻起来,边亲边说道:“老公,嗯,你真的好棒嗷,你想我了吗?我可想你了,半天没见,就像过了半年,你说是不是啊,老公,你说呀,我要你说你想我,想得都望眼欲穿了,还有你,妈妈的乖宝贝,你叫妈妈,叫呀,叫啊……”
沈小武在孙薇薇“一家三口”亲热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仓惶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