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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75

作品名称:石佛镇      作者:亦农      发布时间:2013-07-24 21:37:05      字数:16205

73连体
  夜深人静,当一个人独自在家的时候,突然有人叩响门窗问:“我能进来吗?”不要轻易应答,无论他(她)是陌生人还是你熟悉的人。“我能进来吗?”在我们眼里,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问话。但在某些时候,它可能意谓着阴魂的投石问路,意谓着血性杀戮的前奏,当然,它就是恐怖的开始。
  不要与陌生人说话,更不要在深夜给门外或窗外的人,打开进入的冥途。
  ……
  没有太阳,但还是能让人感到夜晚的如期来临。雨又开始下起来,先是零零星星的小雨,慢慢地变成大雨,大朵大朵的雨滴从半空中砸下来,恨不得要把水泥地砸出一个坑儿。风刮得树杈乱舞,青叶飘落,偶尔从遥远的天边,还掣过一道闪电,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闷热的石佛镇在得到清凉的同时,也悄然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
  雨雾像一个巨大的水帘,把富春堂、石佛镇都罩在里面。在富春堂后面的小院里,已可以看到地面积聚的水流。窗外“哗哗”雨声盈耳,看不到街上的行人,人呢?都蜷缩在屋里了吗?
  夜不可阻挡地来了。
  站在窗口的曹玉娟扭头看一看女儿,白娃仍然躺在床上睡着。脸色虽然恢复了血色,但她的身体还很弱,仿佛一个失血过多的脆弱女孩。幸亏她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小孩子,如果换做成年人,情况可能还要糟糕得多,曹玉娟这样安慰自己。此刻,父亲曹华栋还在地下室做着他的旷日持久的试验,他不愿任何人在自己沉浸于科学研究的时候去打挠,包括曹玉娟。
  此时曹玉娟希望土坤能在身边,初恋情人因为有了心上人,而不可能与自己在一起,她羡慕阿萍,为她感到庆幸。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可以信赖依托的男人呢?更多的是道貌岸然、食色成性的虚伪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当他和一个女子同床共枕时,脑子里却想着另外一个女人!还有多少男人一旦哄这个女人上床之后,立即露出了牲畜的嘴脸,得手痛快之后,便如换衣服、弃垃圾一样离你而去再无回头!岁月改变了许多人,她的那个名誉上的男人呢?他回石佛镇了吗?在悦来客栈吗?不知道那个梅小青有什么手段竟然使他鬼迷心窍。没有爱情的婚姻形同摆设,他们早已不同床,更谈不上什么异梦。
  起风了,风在窗外呼呼地刮着,竹影丛丛,发出“唰唰”的声音。如果在从前,曹玉娟对这样的声音不会在意,甚至在夏日的傍晚,她会觉得晚风送爽、竹林声声倒很有诗意。然而,今晚不同,曹玉娟感到自己的无力与无助,同时,她敏感地认为那竹林里面,好像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怪物。
  曹玉娟关紧窗,正准备拉上窗帘,突然,窗外出现一张毫无血色诡异的脸。
  “娟子,你好吗?”窗外白啸天用他粗大的手指轻轻地叩击着窗玻璃。他的眼窝深陷,一圈青黑的阴影衬得他的眼睛大而邪恶。
  “你,你来干什么?”曹玉娟被吓一大跳,她猛然后退半步,然而看清楚是白啸天,她不由怒火陡升。自从她无意撞见他们的苟合之事后,每一次再见到白啸天,他和梅小青在床上的一幕立即就会闪现在她的脑海,这个自己曾经以身相许并和他共度数年的男人背叛了自己。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搂着另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她的屁股上一次次划出艳红的五指印,曹玉娟就感到万分恶心,就想呕吐。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生活中。
  白啸天涎笑着,脸紧紧地贴在窗户上哀求:“娟子,我是真心爱你的,你不请我进去吗?我要跟你解释和梅小青的事!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
  “你快走,我不想听!”曹玉娟想大声吼叫,但看到床上安睡的女儿,尽存的一点理智又使她强压自己的怒火和嗓音。
  白啸天以探讨的口气说:“你不想听吗?你知道你为什么失去我?她为什么同我睡觉?”
  “滚,永远不要来这里。”曹玉娟扭过头。
  “我辛苦地照顾着旅店,为什么呢?你难道没有找一找自己的原因?作为女人,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男人最需要什么,你应该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男人有时候就象小孩子,尤其是在性上面,你知道吗?让我进去,只要你让我进去,我会把许多关于男人的秘密都告诉你的!”
  “滚,滚远点!越远越好,不知羞耻!”曹玉娟愤怒地指着远方。
  “你会后悔的!”白啸天脸色徒地一沉,悠忽不见。
  曹玉娟激动地端起茶杯猛地喝下一大口冰糖茶,目光投向窗外,从这里可以看到石佛镇那高耸的古塔,古塔顶上那盏灯像鬼火一般闪烁着。冰凉的茶水使曹玉娟大脑清醒很多,白啸天来了又走了,他没有敲门,而是出现在窗户外面。突然一阵无法言表的恐惧袭来,她手中的茶杯“叭”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粹。
  曹玉娟慢慢地起身走近那扇白啸天出现的窗子,忽地打开,探身向外、向下张望。她的窗外是离地面五六米高徒立的墙壁。远远的地面上有积水,泛着隐约的白光。白啸天刚才怎么会站在窗外呢?这里根本没有可以站立的平台,难道白啸天的身体会漂浮在半空中?
  天啊!白啸天果真变成了传说中的阴魂!曹玉娟惊诧地捂住自己的嘴,她努力把那声尖叫吞咽回喉咙。
  小院静悄悄,竹影在风中摇曳,曹玉娟感到了阴森森的恐怖。从来没过的强烈的预感袭上曹玉娟的心头,白啸天死了,他已不在人世。可是,他并没有完全离开,而是变成了另一种生命体,他来寻自己、寻白娃,如果不能得逞,他会躲藏在某个地方。难道他变成了一个吸血鬼?曹玉娟为自己头脑中闪现的这个念头打了一个寒颤。
  白啸天会不会再来?他真的走了吗?他会不会重新回来扒着窗户露出狰狞可怖的脸?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来的是另一个恶鬼!曹玉娟忽地拉上窗帘,拉开室内所有的灯。灯光照在白娃平静的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那根根长长的睫毛。
  “我的女儿!”曹玉娟走过去,轻轻抱着白娃,把自己的脸贴上去,泪无声地流下来,滴在白娃红润的脸上。
  白娃的眼帘动了又动,睁开美丽的大眼睛。黑黑的眼珠转动着,疑惑地看着与自己贴着脸的曹玉娟:“妈——妈——,你怎——么——了?”
  曹玉娟吃惊地抬起头:“宝贝,你醒过来了!你睡了一天多。”
  白娃环顾四周迷惘地问:“妈妈,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孩子,先告诉妈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曹玉娟问。
  白娃:“妈妈,我在观音河畔看到爸爸的车了,它就停在那里。”
  曹玉娟瞪大眼睛:“你爸爸去省城了,他的车怎么会在野猫林?
  白娃:“我记得我们家的车。后来,在野猫林一个土堆下面,我看到了爸爸,他上身没穿衣服,躺在低凹的坑中!在他的旁边还躺着几个人,全都是闭着眼好像睡着一般。”
  曹玉娟皱起眉头,是的,白啸天真的死了,变成了一个可怕的行尸走肉。
  白娃:“再后来,我看到了梅小青,她手里拿着一个紫色尼龙细绳,盘成一个心形的活扣,她让我往里面看,说里面有好看的大花蝴蝶。我转身就跑。跑啊跑,她突然又站到我面前了,可怕地笑着,我害怕极了,眼前一黑,就不记得什么了。”
  曹玉娟抚摸着白娃的头:“孩子,是土坤叔叔把你救回来了。你要记得谢谢土叔叔!”
  白娃猛然坐起来,拉着曹玉娟的手说:“妈妈,你快去救爸爸!快去——”
  在曹玉娟心中,此时已经确认白啸天死了,而且他可能变成一个吸血恶魔。曹玉娟略作犹豫,决心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白娃,否则她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曹玉娟忍住泪水说:“孩子,你爸爸他已经死了。现在除了妈妈,不要再跟任何人说话,更不要跟任何人走。记住了吗!”
  白娃眼睛里充满泪水,看着妈妈点点头。
  这时候,忽然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谁?”曹玉娟警惕地扭回头大声问。
  “我!我能进来吗?”
  曹玉娟听出来,是住在隔壁大客房婆婆纪桂香的声音。她在门外,刚才白啸天会不会去找她?现在的她是人还是鬼?
  “婆婆,您身体好一些没有?”曹玉娟问,声音有些颤抖,她眼睛急速在屋里搜索,土坤给她的那把竹箭和一柄竹剑放在白娃的小沙发上。
  “外婆!”白娃突然喊了一句。
  “我是外婆,我能进来吗?”纪桂香毫无情感的声音。
  “当然,你请进来吧。”白娃大声清晰地回答。
  门“吱哑”一声开了,纪桂香出现在门口,她的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白娃回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曹玉娟身体迅疾靠近小沙发坐下来,她的两只手背在后面。曹玉娟记得土坤走后她把门从里面锁了,为何纪桂香在得到白娃的许可后可以轻易地进来呢?为什么?曹玉娟急急地在心中问自己。一段土坤恐怖小说中的文字闪现在她的脑海——
  吸血鬼要进入一个房间,如果这个房间门窗关闭,它只有在得到屋内人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够进来。刚才纪桂香说:“我!我能进来吗?”曹玉娟并没有马上回答,但是年幼的白娃却清楚地答应了:“当然,你请进来吧。”
  “婆婆,你还没有休息?”曹玉娟努力镇静自己。
  “还早呢,不休息!”纪桂香似乎没有注意到曹玉娟的异样,她两只眼睛只盯着床上的白娃,慢慢地走过来。“我的小宝贝,你好吗?”
  曹玉娟收拢自己的腿,让纪桂香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去。纪桂香的腿碰着了曹玉娟的膝盖,那灰薄裤子里面,只是一条冰冷的皮肉骨头吗?曹玉娟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手里握着一根削得尖尖的竹箭。
  “让我看看孙女!”纪桂香走到白娃的床边,伸出僵硬的手去抚摸白娃的额头。“奶奶,你的手咋这么凉冰呢?”白娃撒娇地问,伸手推开纪桂香的枯枝般的手。
  纪桂香微微一怔,她讷讷地放下手。
  曹玉娟从后面靠近纪桂香,她的心在巨烈地跳动着。在这个不大的小卧室里,现在有三个人——自己、白娃、纪桂香。纪桂香进来时没有关门,此时门正大开着。纪桂香究竟是人还是鬼?曹玉娟在心里激烈地搏斗着,她感到自己一棵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喀嚓”一声,毫无征兆,凭空一个炸雷。雷声似乎离得很近,就在窗户外面。“喵——呜——”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尖厉的野猫的惊叫。
  “妈呀——”白娃被吓了一跳,一下子跳起来,扑进纪桂香的怀里。“奶奶,奶——奶——”
  纪桂香浑身一颤,扭脸向窗外看。窗外一个闪电,白刺的光正照在她的脸上,一道道曾经慈祥的皱纹现在变得狰狞可怕。在她的左右两个眼角,正有紫黑色的血悄悄淌下来。她的两只手趁势抱住了白娃的小腰,嘴巴恰好碰在白娃细嫩的脖项上。热热的肌肤,香香嫩嫩的肉,还有薄薄的皮肤下面那奔腾的鲜血。香啊,人体香!纪桂香身不由己,突然张大嘴巴,朝着白娃的脖项与肩结合的地方咬下去。
  闪电的刹那,站在纪桂香身后的曹玉娟同时看到,在纪桂香靠后的脖项上,有一圈深深的牙痕,没有血渍,只有无色的肉陷下去的痕迹。与两个变成吸血鬼搏斗过的曹玉娟,再加上医生职业的冷静,使她突然从背后用尽全力拍了纪桂香一掌,大叫:“婆婆!”
  瘦削的纪桂香身子往下一沉,差一点跌倒。没有咬到白娃,纪桂香猛然扭回头,愤怒地盯着曹玉娟。
  突然呈现在自己面前,又近在咫尺的那张恐怖的脸,吓得曹玉娟本能地倒退两步,几乎坐在地上。
  纪桂香的脸已极度扭曲变形,两个眼珠子突鼓而出,嘴里伸出上下四棵尖锐的牙齿。“G——U——O——”从她的咽喉里发出恐怖的怪音。她松开了白娃,转过身张着胳膊曲指如爪扑向曹玉娟。
  曹玉娟年轻灵活,腾身站起,没有躲避,而是握着竹箭迎上去。竹箭由下到上,“噗”地刺进纪桂香腹中,纪桂香猛然顿住,从大张的嘴里吐出一团紫黑的血,喷溅在地上。她的两眼上翻,曹玉娟只看到白白的球体,不见黑眼珠。吸血鬼并不可怕,她很快就会消失的!然而,令曹玉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纪桂香强烈地扭了扭脖项,她的上半身向前向下伏冲。而从她的腰际,突然又多出一个身影。这个身影先是朦胧模糊,眨眼便清晰起来。与纪桂香不同的是,它似乎只是一股由气而凝结的形体。
  睛晴,深陷而闪着蓝光。嘴巴紧闭,下颌尖尖似乎能挂一个吊瓶。苍老的皮肤,深深的皱折——竟然是白军儒!
  它是白军儒的阴魂!
  白军儒与纪桂香合二为一,成为一个连体怪物,他们共用一个臀部和一双腿,但上半身却各自独立。白军儒没有纪桂香那么疯狂,而是缓缓地抬起头,依旧斯文的脸上略带着阴森。他的两只大手缓缓地从胸腔里抽出来,血淋淋的胳膊上带着粘稠状的体液。
  原本温馨的小女儿闺房突然变成了血腥的恶魔杀人场。“HA——YA——KU——”怪异的声音从纪桂香和白军儒的口里同时发出。
  曹玉娟大吃一惊,白军儒果真死了!他变成了可怕的吸血恶魔!
  “啊——妈啊——”白娃被这突如起来的变故吓坏了,她尖声大叫。
  母亲伟大的本能突显出来,曹玉娟一哈腰,抽出那柄竹剑,朝连体怪物刺过去,纪桂香与白军儒的上半身分别向两边躲闪,那柄剑刺空了,被夹在纪桂香与白军儒胸腹之间。
  “HA——YA——KU——”
  “HA——YA——KU——”
  曹玉娟索性扑上去抱住他们的腰,口中大喊:“白娃,快跑!快——跑——”
  白娃猛醒,赤脚跳下床,只穿着一个睡衣就往门边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妈妈,妈——妈——”。
  “孩子快跑,别管我!”曹玉娟的脖子已经被纪桂香死命勒住,她努力从自己的咽喉里挤出声音,催促女儿逃命!
  白娃赤脚踩在水泥地上,迅速往外跑,她没有顺着外梯下楼,而是身体一拐,奔向富春堂的二楼。二楼的拐脚有一盏晕黄的灯,在这样的雨夜,能往哪里逃?往哪里躲?白娃慌不择路,跑到二楼的过道上。这里有三间大房,分别放着医疗器械和药材。白娃推第一个门,门纹丝不动,显然是锁住了。白娃往前紧跑两步,再推第二个门,门仍然锁着,门框发出“哐哐”的声音。白娃惊惧地回头看,那个连体魔怪还没有跟过来。她紧接着往前跑,来到第三个门前,双手一拧门把手,门“吱哑”一声,打开了。白娃闪身进去,回手把门反锁。
  这是一间存放着中西药间杂着老旧医疗器械的房间,东西一排一排堆放着,看上去零乱,实在颇有规律。白娃借着窗外暗暗的灯光,寻到一个隐身的角落,她双手抱胸,蜷缩在那里。
  “HA——YA——KU——”伴着惨人的怪音,重重的足音从楼上传下来,经过楼梯,拐向二楼。“嘎吱”,似乎有一双大手在拧第一个房间的门。“啪嚓”有玻璃碎烂的声音传来。
  白娃屏神宁气,身子向里面挪了挪。突然,她的赤脚碰到了一种冰冷柔软的东西。白娃紧张地呆愣在那里,那冰冷柔软的物体是什么?她的赤裸的脚又动了动,这一次,白娃感觉到了,她碰触到的是凉冷的皮肤,是一只胳膊或者是一条腿!白娃慢慢低下头,这一看,不由吓得她魂飞魄散……
  74冥道
  夜灯闪烁,停泊在悦来客栈的白色捷达车一阵轰鸡,疾驶而出。
  捷达车的后座上放着三根一端削得锋利的有婴儿胳膊粗细的竹筒箭,这是下午土坤从悦来客栈后院小竹林找来的竹杆自制的。那从洗浴室传来的“哗哗”水声,原来只是一场虚惊,阿萍不在里面,也没有其他孤鬼阴魂,土坤的神经不知不觉间已达到紧张的极限。直觉告诉他,晚上的行动可能会面临意想不到的危险,他必需做好充分的防备……
  车驶出悦来客栈大院,右行不久,即来到按地理图所标示的石佛镇的中心——白日卖水果摊的十字路口。虽然下着雨,但这里还有不少人在忙碌,或抬着长长的木桩,或拿着粗大的绳子,或扛着闪亮锋利的板斧……明天就是鬼节了,他们要在晚上搭起一个临时的平台,以便明天能顺利开展活动。孔令白站在一个椅子上挥手指挥,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从他空洞的眼睛前流下去。大胡子会主坐在一个角落,嘴角粘着几根猫的棕毛,他的脚旁边放着一支已经血枯而死的花猫。
  土坤看了孔令白一眼,却没有注意细节,更没有做停留,即开车沿着副街向正东疾驶。在中原的夜里,一辆白色的车像幽灵一样孤单地在无人的雨路上行驶,路面还算平坦,但已有积水,车轮辗过,水花四溅。黑暗像无尽的布幕,被车灯“磁啦”撕开,然后又迅速无缝无隙地愈合。路旁高高的杨树,如一个个耸立的凶猛魔怪,无声地耸立在那里。车灯划过,树身泛着白亮的光,依如一张变形苍白的死人脸,一闪而逝。
  土坤的耳畔回响着张哑巴的声音:“东西南北乾坤阴阳也分主次,你去东门,东为乾门,乾门气盛;南为阳门,阳门义旺;西为坤门,坤门信大。你带上三枚玉佛手,再带上这个巫师用的气场定位盘!以石佛镇中心为基点,分别向正东、正西、正南行驶10公里,然后用气场定位盘确定埋放玉佛手的地方,即阴界命门之位。记住,玉佛手正面朝上,背面朝下。且不可一错再错、悔之晚矣!”土坤伸手摸了摸在副驾驶座上的气场定位盘,又摸了摸口袋中的三枚玉佛手,神色冷峻。机会只有一次,他不能再失手。
  10公里的路开车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土坤停下车,取出气场定位盘,一摁键,气场定位盘的红灯亮起。他打着小黑伞走下车,外面的雨仍在“哗哗”下着,一道闪电划过树梢,一只晦气的黑乌鸦厮叫一声,穿过雨阵不见了。
  土坤平端着气场定位盘往前走,定位盘发出微弱的“嘀嘀”声。阴界命门究竟在哪里?土坤茫然四顾,一边是乡村公路,一边是空旷低矮的庄稼地。在那片庄稼地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高高鼓起的坟头。土坤将定位盘瞄向坟头,定位盘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二度。阴界命门会不会就在坟头上面?
  土坤跨过泥泞的沟壑,朝庄稼地深处迈进。污水与泥泞粘连在他的双脚上,好在出门前他特意换上一双运动鞋。越靠近坟头,气场定位盘的“嘀嘀”声音越响亮。在这样大雨的夏夜,在这空旷的野外,这种巫师所用的铁器所发出的声音显各格外刺耳阴森。
  看来,土坤的猜测是对的。
  漆黑的雨夜,荒郊野外,一座孤立的砖坟。
  这种坟是中原并不多,但也不少见,为中原民间掩埋父母尚在而中年夭折之人所用。不是在地上深挖一坑,然后放棺材进去。而是把棺材放在地面上,然后以土堆掩埋,外面由下而上一层一层砌上青砖,状如棺材。盛装尸体的棺材摆放时,头朝北,脚向南。
  土坤走近坟头,看到那里立着一个烧纸用的砖台,两边支分加支一块板砖,上面盖一块小小的石板。土坤把气场定位盘靠近砖台,红灯一闪,变成绿色。
  土坤长长地舒一口气:没错儿,这就是石佛镇乾门阴界命门位置。
  土坤从口袋取出一枚玉佛手,正面朝上,北面朝下,将其深深地压在砖台下面的黑土中,又从外面抓些黑湿的泥土将其掩盖。
  这时,土坤的耳畔传来一阵低低的吠吼。
  声音来自身后。
  土坤猛然扭身,只见雨幕中,自己身后两米处,站着一只身体庞大的黑毛狼狗,嘴巴半张,红红的舌头伸在外面,上下四颗白森森的獠牙,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闪着诡异而恶毒的光。
  在这荒郊野外,哪来的狼狗?
  土坤毫无犹豫,猛然抽出无邪匕,拉开迎战架势。
  黑毛狼狗一声低吼,纵身扑过来,两只前爪高高抬起,直直地拍向土坤的脸,如果拍上就能让土坤的脸变成一个大柿饼。土坤灵敏地往旁边一闪,拿黑伞做掩护去迎,“叭”一声,身体威猛的黑毛狼狗两只前爪正拍在黑伞上,立即将伞布拍出两个洞。
  黑毛狼狗身体没有落地,头猛地扭过来,张开阔嘴,锋利钢牙来咬土坤的脖项。从它深深的粘连着体液的喉中,窜出一股腥臭的烂鱼气息,直扑进土坤的口鼻。土坤不得不尽力别开脑袋,拼命抽身往旁再闪。白森森的牙齿与土坤的脖项一擦而过,那张大嘴如钢铡一般“喀嚓”合上。
  土坤脖项上的皮肤被狼狗的长须划过,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钻进他的心里。
  好险!土坤额头汗毛孔大张,冒出大朵冷汗,与雨水汇融在一处。
  黑毛狼狗扑空,暴怒异常,忽地转身,斜刺里再扑向土坤。
  土坤扔了黑伞,双手握着无邪匕,瞅准黑毛狼狗扑过来时两只前爪大开的空档,胳膊较劲儿用力,拼命将无邪匕刺出去。
  “噗”,无邪匕正中黑毛狼狗的胸怀。
  与此同时,大张的黑毛狼狗的两只前爪也着实击中土坤双肩。在一股巨大力量撞击下,土坤两腿站立不稳,往后“蹬、蹬、蹬”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烂泥地上。土坤感到自己的两只胳膊又酸又麻,假如此时黑毛狼狗再扑上来,土坤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被刺中的黑毛狼狗已再无机会,它高举两只前爪,仰天一声狂吠,身体突然间如破碎的瓷瓶,四分五裂,腔内一缕黑烟溢出,盘旋着钻入那个砖砌的孤坟。坟里传出一阵腿脚手掌拍击棺材板的“砰砰”之声,片刻之后,悄无声息。
  土坤愣愣地半坐在那里,眼睛惊诧地盯着那座孤坟。棺材里面的声音静寂许久,土坤才缓缓回过神来,他抹一把脸上的污泥和汗水,捡起旁边破烂的黑伞,让它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站起来。脖子还在火辣辣地刺痛,土坤用左手摸了摸,没有血!但明显被划出几道肉沟儿。
  车泊在雨路上静静地等着主人。
  土坤走回去,打开车门,启动。捷达往前驶不远,在一个十字路口掉头。按照石佛镇地理图的标示,土坤驾车赶往石佛镇正南的义旺阳门,再赶往正西的信大坤门,与东边的乾门不同,在南门与西门,土坤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二者各自的阴界命门,一个在一棵百年枯树旁边,一个在一座废弃的机井房中。土坤利用气场定位盘,非常顺利地把玉佛手放置在它们的阴界命门之位。
  再回到石佛镇十字路口,那个鬼节的舞台已初具规模。孔令白浑身湿透,站在舞台中央,仍在细致地安排指挥。土坤注意到孔令白苍白异常的脸,但并没有多想,他驾车往北调头,准备回悦来客栈。
  突然土坤又改变了主意,张哑巴说他来对付北门,“北为阴门,也即石佛镇的鬼门。那里有恶鬼阴魂出入的冥道,到时候我自有办法!”没有了玉佛手,张哑巴会有什么办法?下午张哑巴遭遇玉女巫,他能斗得过玉女巫吗?如果他惨败,或者死了,北门的阴界命门不就成了一个空档吗?自己所完成的东西南门行动岂不是白费功夫?土坤看一看时间,此时尚不到子夜,何不亲自去看一看?
  想到这里,土坤一踩油门,捷达车又疾速驶入雨雾之中。
  车驶在石佛镇主街上,土坤注意到那些门面房一角都挂着红灯笼,上面醒目地写着一个“鬼”字,字体不同,楷、魏、隶、草、行都有。雨淋风吹,鬼灯摇曳,整个石佛镇主街都变得阴森森的,让人感到如行走在阴世鬼街一般。他们这是做什么呢?明天是鬼节,也许这是石佛镇人传统迎接鬼节的风俗罢了。土坤边想边开车前行。车驶过贞节牌坊,驶过观音桥,前面应该是夹皮沟了。天异常的黑,车灯的光亮没照出多远,就被黑暗吞没了。
  车前只有一条条雨线斜着落下去,打在车前罩上,溅出大朵大朵的水花。看不到石佛山,也看不到野猫林。透过后视境,石佛镇的灯火也不见了。只有充满死亡气息的黑暗笼罩着,土坤感到自己进入一条深遂的黑洞,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升上他的心头,车下面的路也似乎有些怪异了。
  一个僵直的身影从车旁一闪而过。紧接着有两个披头散发的赤裸着上半身的女体又从边旁划过去,丰满的乳房让土坤想起那些刚刚从丰乳医院走出来的性感的都市女郎。“啪”一个枯瘦的手掌敲在窗玻璃上,却根本不见有人!再往前行,路旁一左一右立着两个枯瘦如柴的人,他们高举着双手,眼窝如两个黑黑的老鼠洞,大张着嘴,牙齿突出来,不晓得在呼喊着什么……一个小孩子突然向路中间跑过来,土坤拼命一打方向盘,捷达车从小孩身旁绕过去,土坤吓出一身冷汗。
  哪来这么多人?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正常人那样的活泛,大都僵直、麻木,眼神迷茫而空洞。土坤不敢停下车,他只能放慢速度,时刻观察车外的情况。
  突然,车外路两旁传来凄厉的鬼叫,那些原本缓慢前行的“人”,纷纷向路旁沟里、山坡上、树丛后面躲藏,两眼皆惊恐地看着半空。土坤抬眼往上看,只见一团如蓝球场大小的黑云低低地沿着路面自北向南移动。没等土坤眨眼,捷达车整个已被黑云吞没。漆黑如墨,凝若棉絮,“咚”的一声,车身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物,猛烈地一晃几乎贴撞到地面。土坤看到一只惨白的好像在福尔马林中浸泡数年的大脚,踏在捷达车前的挡风玻璃上,挡风玻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缝合处已见白白的裂纹。一股腥臭气透过车窗扑进车里,土坤感到咽喉与胃一阵难受,忍不住伏下身干呕数声。
  大约三四分钟,黑云过去,捷达车重见天日。土坤抬眼四顾,周围又恢复了平静,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时候路的两边再无一个鬼魅身影。土坤耳畔再次响起张哑巴的声音:“北为阴门,也即石佛镇的鬼门。那里有恶鬼阴魂出入的冥道,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记住,路上千万要小心!能否成功,在此一举。”
  难道自己不知不觉驾车开上了冥道?看车上仪表,离石佛镇基点中心尚不足10公里。不可能啊!土坤犹豫起来。如果有路标,或者夜行人可以问一问路,现在自己究竟到了哪里?身处何方?
  前面有灯火闪亮,土坤一踩油门,很快赶到近前。在路旁有一个指示牌,那标牌做得很奇怪,似乎是由一个女人宽大的盆骨做的底架,上面三个字闪着幽幽的蓝光——骨头堡。那闪亮的去处,却是路旁的一家野店。此时,有两个打扮得异常妖艳的年轻女子在门口扭动腰肢向土坤招手。小店后面,影影绰绰好像是一个小村庄。土坤正在犹豫,从店里出来一个老者,肩上搭着一条白毛由,动作神态还算自然亲切。老者小跑着迎上来,眉开眼笑道:“客官累了,到小店休息片刻,饭菜都是现做。回锅肉、麻蚁上树、五骨凤、蛇肉松,全都是本地特产。”
  土坤开门下车问:“老伯伯,这里是什么地方?已离开石佛镇有多远了?”
  老者笑眯眯地一把抓住土坤的胳膊说:“客官,请到屋里稍坐,歇歇脚再说不迟。”
  那两个妖艳的女子也早跟了过来,从两边把土坤围住。“先生,这深更半夜的,赶路太辛苦,到店里放松一下可好?”两个女子一边说,一边在土坤身上乱摸,一个女子甚至把纤长的手伸到土坤下身的敏感位置。
  土坤感觉不对,抽身想退回车里,但为时已晚。那个老者突然身体一抖,脖项往上部分眨眼间变成一个骷髅。两边的年轻女子伸长脖项发出凄厉怪音,四条胳膊变得如枯藤一般将土坤紧紧缠在里面。
  完了!土坤心中一冷,怪自己太大意。
  就在此时,“砰砰”两声爆响,只见两个女子身躯急剧扭曲变形,化作两股青烟融入黑暗之中。老者骷髅头发出“嘎嘎”断裂的声音,他迈开双腿想逃,一柄锈剑“噗”地从后面刺入,从他的胸口刺出来。一股污水喷溅而出,骷髅大嘴无声地张了又张,瘫倒于地,倾刻烟消云散。
  土坤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自己,穿透黑幕,来到一清静之所。等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县级公路路旁边的一片草坪上,张哑巴正站在自己身边。在路边泊着的正是自己的那辆捷达车,尚没有熄火。
  “我,我这是在哪里?”
  张哑巴:“你已经走过了!瞧一瞧你身后是什么?”
  土坤扭回头,自己身后远处是黑黝黝的大山,近处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坡地,坡地之上,有三五个坟头,因为年头儿太久,上面早无花圈,只剩下一个个光秃秃的土丘。
  张哑巴:“你刚才差一点进了墓穴!”
  土坤感到自己背上汗毛倒竖,吓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些人,开饭店的老者,还有漂亮妖艳的服务员呢?”
  张哑巴冷冷一笑:“都是上百年的恶鬼。这一带总有车出事,不断有人神秘地死亡,被发现时不是吊死,就是车毁人亡。还有的头被埋进泥土黑洞之中,实际上都是这伙恶鬼在作怪!世人眼中那些香艳的路边野花,是万万采不得的。”
  土坤点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张哑巴指了指土坤手中的无邪匕说:“你应该感谢它,是它传给了我信息。”
  土坤恍然大悟。又问:“玉女巫呢?”
  张哑巴却不回答,只说:“快走吧,咱得尽快赶到石佛镇的鬼门,否则就来不及了!”
  捷达车调转车头往回走,有了张哑巴的指引,很快来到一处地方。“到了,前面就是石佛镇北边的阴界命门之处。你不要过去,这里由我来办!”张哑巴下车时交待土坤。
  土坤跟着下车,却只是站在车旁看着。
  这里一片空旷,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打麦场。周围有几个高耸的麦秸垛,和一个大大的石碾盘。在麦场中心另有一个笨重的石滚,石滚竖放着。
  土坤抬眼四顾,不何何时,雨已经停了。
  张哑巴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似乎在用脚丈量这块土地。一、二、三,一、二、三……张哑巴来到打麦场中心那块竖放的石滚旁,围着石滚转了一圈,他探头往那石滚的轴洞看,里面黑呼呼的,一缕似有若无的黑烟从中袅袅升起。张哑巴抬头看了看天,昏暗的天空没有任何征兆。现在应该是子夜时分,是封闭阴界命门、切断阴魂吸血鬼气场的最佳时刻。他腾身跃上石滚,双腿叉开,探背膀猛地抽出那柄锈剑,在他的两足中间,正是石滚园心的轴洞。他打算把锈剑插进去,念动佛咒,便阴魔休矣,万事吉祥。
  然而,就在此时,令土坤和张哑巴都万万没想到的意外突然发生了——
  75缝纫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缝补是中国人民古老生活中的一件小事。衣服破了,可以找来针线,一针一针缝补结实,虽然不能恢复如初,但至少可以继续穿用。随着时代发展,生活提高,越来越多的城里人不穿缝补衣服了。但在偏远乡下,还有年迈的母亲在昏灯下为子女缝补。然而,谁见过在黑夜笼罩下,一个人用粗粗的钢针和手术用的绳线,投入地一针一线缝补自己破烂的皮肉……
  ……
  在富堂春二楼存放药材与旧医疗器械的房间里,白娃原本希望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却在无意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谁的尸体?
  白娃凑近看,紧闭的双眼,冰凉的肌肤,深陷的双颊、枯瘦如柴的身体,从外形到细微体征,聪明的白娃一眼就认出他是自己的爷爷——白军儒。失踪的白军儒怎么会躺在这里呢?没有人能知道幕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爷爷!”白娃忍不住脱口而出,她尽量压低声音呼唤。也许是自己曾经的亲人,白娃刹那的惊惧之后,很快镇静了:“爷——爷——”年幼的白娃还无法明辩睡熟的人与死人区别究竟在哪里。然而,已经浑身僵硬的白军儒没有丝毫反映,一具凉冷的尸体怎么可能会有反响?
  二楼第二个房间的门“砰”被撞开,又是一阵玻璃脆烂声响。
  “HA——YA——KU——”
  “HA——YA——KU——”连体怪气咻咻的低吼着。
  ……
  白娃焦灼地四顾,她该怎么办?爷爷没有任何回应,只能自己救自己。旁边不远有一个偌大纸箱,纸箱一侧的两个纸板像门那样虚掩着。白娃轻手轻脚移过去,侧身收腿钻进去,又从里面将纸板拉合,两个纸板之间仅露出一丝缝隙。
  刚做完这一切,房门“砰”地被踹开。门玻璃“哗啦”碎了一地,冷风夹裹着一股腥臭味“呼”地吹进来。透过纸板缝隙,白娃眯着一只眼睛紧张地望过去。
  一个身影走进来,“HA——YA——KU——”“HA——YA——KU——”分明是两个怪音,一个低沉,一个尖厉,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传过来。两条女人的腿,然而从腰身往上,却一前一后分成两个上半身,一个是瘦小的纪桂香,她的充溢着血丝的两只眼睛怪异地大睁着,一点点扫视屋内。另一个身影有些模糊,一忽儿大,一忽儿小。胸脯如两个充气的气球,一鼓一缩。如果拿一枚刺一扎,“砰”的就能爆碎。即便如此,白娃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爷爷白军儒——是纪桂香与白军儒的连体怪物。
  白娃惊惧地瞪大双眼,他看一看躺在角落里的白军儒,又看一看与纪桂香连体的白军儒,恐惧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她幼小的心上。白娃伸出手放进自己的嘴里,她不敢出声尖叫,只能拼命瞪大眼睛咬自己的手指。
  脚步声很沉,一步一步走进来。脚下传来碎纸“悉悉”声和小玻璃器皿挤碎压破的声音。他们从入门第一排开始搜索。“白娃,白——娃——乖孙——女——,莫怕——出来——来吧!”
  第一排走过去,第二排走过了。连体怪离白娃藏身的纸箱越来越近。
  腰身一转,白军儒来到纸箱前面,他慢慢地弯下腰,黑黑的眼珠凑近纸箱的缝隙。
  白娃屏住呼息,不敢有丝毫的动静。
  白军儒的眼睛离白娃的鼻尖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纸板。借着窗外的微光,白娃甚至可以看到他了了的几根睫毛。
  白军儒眨了眨眼睛,鼻孔里喷出一股鱼臭味。鱼臭味又进到了白娃的半张的嘴里,她的肠胃猛然痉挛,小肚子异常地收缩又收缩。白娃死命咬自己的手指,千万、千万不要出声!泪水模糊了白娃美丽的眼睛,白军儒的脸在她的视野里更加模糊。
  白娃眨了眨眼睑,不见了白军儒的鼻尖。
  白军儒狡猾地笑了笑,直起身子。
  纪桂香的腿已迈向前去,连体的白军儒随着往前移。
  突然,纪桂香发出一声怪异锐叫。身子“突突”向前窜。白军儒不得不如影随行。纪桂香在一堆杂物面前停下来,在这堆杂物堆积的空档中,白军儒的肉体正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纪桂香回头看了看白军儒的阴魂,又扭头看了看那地上的肉体,她曾与之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一堆肉体!不知是激动还是暴怒,纪桂香的脖子猛烈扭动一下,嘴巴大张,一连发出数声尖啸。
  白军儒的阴魂也看到了自己的肉体尸身,他仿佛忽然醒悟,忽地膨胀变大。一股力量冲击着纪桂香的腰身,纪桂香双足离地,被弹出一丈开外,重重砸在一堆旧医疗器皿上。只有半截长短的白军儒阴魂忽地扑向那堆肉体,眨眼之间二者合而为一。
  纪桂香艰难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白军儒的尸体。
  白娃瞪着眼看着奶奶纪桂香的一举一动,她不明白,昔日和蔼滋祥的奶奶为何变得如此恐惧可怖!
  纪桂香来到白军儒的尸体面前,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嘴里反复发出怪异的啸叫:“HA——YA——KU——”
  突然,白军儒腾身而来,强大的力量将搭积在他身上的那些医疗器皿四散崩落,屋里一阵“乒乓”杂响。
  白娃看到那具凉冷的肉体尸身直立起来,原本紧闭的眼睛突然大睁。他活了?爷爷活了?然而,白军儒怪异的表情令白娃欲行又止。
  纪桂香往后退了两步,站定,脸上突然写满愤怒:“白军儒,你害了我,又来害玉娟、白娃,你,你是人吗?”
  白军儒猛然扭了扭脖子,仰脸自喉咙里发出“G——U——O——”的怪音。他突然伸手,抓住纪桂香的脖子往回猛地一带,伴着“嘎吱”一声,纪桂香的脖子猛然一弯,脑袋往后甩去,几乎贴着了她的后背。拉到近前,白军儒左手一挥,如挥一柄切菜刀,从纪桂香的脖子上抹过去。刚刚直立起来的纪桂香的脑袋,像一个皮球,忽地脱离双肩,飞出去,碰撞在水泥墙上,“砰”的一声,四散开裂。
  躲在纸箱中的白娃再也忍耐不住,“妈呀——”一声尖叫,冲开纸箱板子,径直往门口跑去。
  白军儒一愣,推开纪桂香的无头身子。他仔细瞧了瞧那个白娃曾经藏身的纸箱,突然醒悟过来,脸上闪过狰狞的微笑,慢慢地走向门口。
  “妈妈,妈——妈——救我!”白娃一边跑一边喊。小女孩惊恐万分的声音在富春堂空旷的屋里、在小院里回荡着。
  白娃拼命往前跑,她也不知道要跑向哪里。下了楼梯,就是一楼富春堂的大厅。平日这里是病人侯诊的地方,现在却空荡荡没有人。白娃站住脚,她看到富春堂的大门关着,也许有人已经给上了锁。她出不去了!
  怎么办?
  要想离开富春堂,就得返回富春堂的三楼,从三楼的转梯直接下去。可是,这时候,从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奶奶没有脑袋了,爷爷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妈妈又不知在哪里!白娃泪流满面,一脸的惊惧。她无路可逃!能往哪里逃呢?
  白娃转回身,看到昏灯下的楼道。左拐是诊室,右拐就是大病房,右拐再往前走,就是3号单间病室!
  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白娃看到一双脚出现在楼梯上。
  慌不择路的白娃猛然右拐,跑过大病房,来到3号单间病室,双手用力一推门,谢天谢地,门竟然打开。白娃进门后一转身又把门反锁上。
  3号病室里一片昏黑,窗帘不知何时被人拉上。白娃往窗户的位置摸去,她没有摸到窗户,却摸到了那个卫生柜。轻轻一拉,卫生柜打开了,白娃像可怜的小猫那样蜷缩进去。
  白军儒从二楼下来,缓缓地转动着脖项,扫视着富春堂的大厅,这里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人影。他左拐走近诊室,“忽”地拉开门,诊室里没有人!他进去查看了一圈,桌下面,椅子后面,还有门的背面,没见到白娃的影子。
  从诊室出来,白军儒阴冷的眼再次扫视若大的大厅之后,右拐,路过大病房,七八张病床都是空的。白军儒猛然狂怒地掀翻了一张病床,桌腿歪折的声音在空旷的大病房里异常清晰。
  仍然不见白娃!
  白军儒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在他的视野里,一切都充满了血色。他继续往前走,来到3号单间病室前,伸手一推,门锁着。他手腕稍一用力,“叭”门把手被拧了180度彻底坏了。白军儒“砰”地踹开门。门板巨烈地碰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发出开裂声响。白军儒抚着门裹挟着一投阴冷的气息,一步一步往里走,口里发出模糊不清的低吼:“HA——YA——KU——”他如炬的目光扫过病室的左右,忽地将床单揭起,探床身下面看。床下面不知何时堆着一件破烂的衣服。
  白军儒直起身接着往里走,他径直来到窗前,“呼啦”扯掉窗帘,打开玻璃窗,向外面看了看,外面仍然没有白娃的身影。白军儒不甘心地转回头,他的目光盯在了那个普通的卫生柜上。
  卫生柜的门关着,从下到上,可以站进一个中等个子的成年人。白军儒眼睛一亮,仿佛已看到白娃哆哆索索地站在里面,像一只待宰的糕羊。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奸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慢慢抬起双臂,如一只凶残的恶狼,准备蹂躏入口的猎物——
  但,卫生柜里空空如野。
  白娃神秘地失踪了?
  没有!慌不择路的白娃躲进卫生柜里,并没有像可怜的小猫那样蜷缩不动。她屏息片刻,从外面大病室传来的“砰砰咣咣”的声音使她更加恐惧,本能使她不得不另想出路,她的手脚在卫生柜里乱踩乱摸,无意中高高举起的手摁到了那个极度隐秘的开关上。
  那个极其隐蔽的摁键在白娃的小手指作用下,深深地陷下去,又轻轻地弹起来。一切似乎无声无息,但地下室神秘的通道就这样为白娃打开了。当白军儒拉开卫生柜的门时,那个自由升降的木梯刚刚从下面升上来,与卫生柜的底儿吻合。
  这时候,白娃已孤单地站在地下室外室的地板上,吓坏了的白娃此刻并不十分肯定自己到了哪里,升降梯的突然下降让她有所醒悟,在3号病室的下面,会不会是外公曹华栋的地下室。这个聪明的小女孩在万分惊惧中仍在判断猜测自己和处所——自己可能平生第一次走进了外公的地下室。
  白娃对外公的地下室一向充满向往。外公却从不让她进入地下室一步。自记事之后,每次外公进到地下室搞研究都会把门反锁,她根本没有机会进来。白娃有时候就问妈妈问:“外公在地下室做什么呢?”曹玉娟也只简单地回答:“外公在搞医学研究。”
  白娃伏下身,身上薄薄的雪白丝绸睡衣前襟搭在地上,新粘着了一层细细粘粘的尘灰。她的十个脚趾头像十头小猪崽儿紧紧地相互偎依着伏在地板上,地板丝丝的凉气沿着她的小腿入浸上来,让“小猪们”不寒而栗。一股扑鼻的福尔马林味令白娃忍不住捂住口鼻。外公办公桌上那盏台灯还在亮着,却看不到外公的影子。
  外公,你在哪里?
  白娃走近那张办公桌,越过台灯,她看到了地下内室虚掩的门。白娃的双眼被这扇神秘的门所吸引,她悄然抬起了脚丫。地下内室的短短的走廊让白娃暗暗地吃惊,但经历种种恐怖的她神经已不再那么脆弱。人的适应能力非常强,尤其是未成年的孩子。那些摆放在玻璃器皿中的断腿、脑袋、眼眼、生殖器对白娃来讲似乎失去了震慑,她的心思一直被前面未知的某种东西吸引着、吸引着,她一步一步充满希望地向前走。
  转过影背墙,借着昏黄的灯,白娃看到了一个她非常熟悉的人。只是,这个人的行为让白娃非常惊惧——
  曹华栋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袖上衣,平静地坐在中央玻璃平台上,敞着怀,左右手上各戴着一个雪白的手套,仅在食指指肚上隐约有血痕。他的左手捏着肚腹上的皮肤,右手握着一根长长的钢针,在针与他的肚皮之间,是一根长长的一闪一闪的手术专用线。曹华栋就像一个缝纫技艺高超的女子,在一针一线缝补自己破烂的肚皮。他的肚子已不再丰满圆润,里面似乎少了不少东西,比如心肝肠肺,因而它看上去瘪了很多,颇似那些原本肥生着水桶腰、轮胎腰的爱美女人,进行了吸脂手术,大获成功,突然苗条起来。
  一根细细的手术用线在曹华栋的肚皮上来回上下穿梭。这个缝补工程非常浩大,从胸乳部位开始,一直到生殖器上面齐整的阴毛位置,那结实的手术用线纵横交叉形成一个大大的不规则的椭圆。
  白娃进来看到时,曹华栋这项缝纫工程已近尾声。
  “外公——”白娃脱口而出。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小女孩不可能有太多城府与防范。
  曹华栋猛然抬头,看到了站在影背墙旁边的白娃,他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常态。取过手术剪,“咔嚓”将手术线从肚脐那里剪断。这位手段高明的老医生站起身,用一把卫生布拭了拭肚腹,没有血污,仍然是一张白净的肚皮。
  “白——娃——”曹华栋僵硬的脸上一双麻木的眼睛机械地打量白娃。
  “外公,你,做什么?”白娃问。
  曹华栋:“一个小手术!”
  白娃:“不做实验了吗?”
  “有坏人来捣蛋,外公不能再做了。”
  “坏人呢?”
  “跑了!”
  曹华栋机械地迈动双腿,一步一步走近白娃。
  白娃环顾这间地下内室,虽然灯光晕暗,她还是能隐约看到了这血肉模糊残肢断臂的场景。“外公,我怕——”
  “乖,不怕——”曹华栋温情地拉住白娃的手:“有外公在,什么都不要怕!走吧,跟我出去,这里面太乱了,有时间我会好好收拾收拾!”曹华栋说着,扭回头看了看整个地下内室。他的嘴角抖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笑。走出内室时,曹华栋转身把内室的门轻轻地合上,并摁了一下旁边的摁扭,“喀嗒”,地下内室被锁死,再不会有人能进到这里了。
  白娃:“外公,你为什么要戴着手套啊?你的手好凉好凉!”
  曹华栋:“是很凉吗?”
  来到办公桌前,曹华栋慢慢地坐下来,先把自己一直畅着的衣服扣上。然后,把白娃拉到自己近前。在台灯下,白娃脸色红润如苹果,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微有些上翘的薄嘴唇,圆润而光泽。她的脖子显得细长,看上去有些单薄。但肌肤白晰,如古时宫庭所用的上等精美的瓷瓶一截儿。曹华栋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在白娃脖项上轻轻摁了摁,好细白、好水嫩。曹华栋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一丝甜蜜的笑爬上他的眼角。
  曹华栋:“白娃,让外公轻轻亲一亲好吗?”
  白娃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羞涩地笑一笑说:“我怕痒痒!”
  “外公只轻轻地碰一碰,在你的白白嫩嫩的脖子这里!”曹华栋的手指在白娃的脖项肌肤上点了点。
  白娃闭上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曹华栋啧了啧嘴,慢慢伏下身子,他先用鼻子凑近白娃的脖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一股小女孩特有的肤乳香浸入他的鼻腔。曹华栋贪婪地提了提鼻子,然后,慢慢把嘴移近白娃细细嫩嫩的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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