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马尾

　　小蝙蝠终于累了，将身体贴在白白的墙上，乍看起来倒像印在墙上的墨汁图。
　　我没有关掉窗户，穿好衣服后，锁上门到地下室推出小车儿，为自己的生计忙碌起来。
　　房租一次交去我卡内的一半多现金，工作找来找去也没有什么苗头，索性在傍晚时分利用自己的电脑做艺术照赚点生活费。忍痛买了个数码相机，彩色打印机和一台旧的过塑机便开张了。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今晚似乎人们失去了兴趣，我只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欣赏夜色。旁边大排档飘来的阵阵香味，让吃了将近一个月泡面的我，有了流口水的冲动。
　　一个年轻妈妈抱着个宝宝，白白胖胖的惹人疼爱，谈好价格后我开始忙碌，屏幕上的宝宝能萌翻人，肉呼呼的笑脸，黑黑亮亮的眼睛闪烁着好奇，一只小手指含在嘴角，红嘟嘟的小嘴带着口水，我没做任何修饰，只换了背景，不到五分钟就打印好了，年轻妈妈很满意的掏了二十块钱后，抱着宝宝走了。
　　“你用的是photoshop？现在处理照片的傻瓜软件很多啊，怎么用这么麻烦的软件？”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问我，他留着长发却像女人样扎着马尾，身上衣服有些邋遢，背上还背着画板。
　　我看了他一眼便失去了回答的兴趣，继续看着屏幕上的宝宝傻笑。
　　“我可以在你这里摆几幅画吗？”男子嘴里问着，手里却利索的将背上的画拿下，并在我桌前摆好，瞄了一眼见是几个名人的漫画头像，也有卡通造型的，我不禁恼急，心说这人怎么这样。
　　男子并没有看我的脸色，退开几步看了看，又过来调整角度，似乎在布置自家房子，完全将我当成了空气。
　　“哎……”
　　“你好，我叫王严，是画像的，你贵姓？”男子将马尾摔到肩后，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有风度的微笑，并伸出了一只修长白净的手。
　　我没有动，盯着他说：“摆这里可以，先交一百块，一个晚上一百。”
　　“行，啊，多少，一百？”自称王严的男子愣了起来，然后笑道：“兄弟，你开玩笑的吧，我也住这个小区……”
　　“那你干嘛非要摆在我这里，闲的地儿多了去了。”我没好气地瞪着他，心里说我这是拍照，你是画像，这不是抢生意吗？
　　“呵呵，兄弟别生气，我想我是素描的，你是处理艺术照的，我们一起也多个服务项目不是，再说你的photoshop技术那么好，我也想和你交流交流。”
　　“呃，别说那么好听……”
　　“郑师傅，你有空吗，帮我看看我的电脑。”
　　我转过头见是门房保安胡胖，便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主机，又转头对王严说：“挪个地随你挂着玩去，在我这里摆也行，先交一百块摊位费，至于交流就免了，你是玩艺术的，我是玩庸俗的，交流不到一块去。”
　　胡胖抖了抖肌肉，对王严说：“听到没，赶紧的。”
　　王严却总保持着那副讨厌的微笑，不急不慢的掏出一百块拍在桌上，然后自顾自的支开画夹准备开工。
　　我又一次愣住了。
　　胡胖撸撸袖子：“嘿，哥们，你……”
　　我赶紧拉住胡胖“算了胖哥，说说电脑怎么了？”
　　胡胖盯着王严回答我：“死机，本来要去修理店的，这不是看你有麻烦。”
　　“我以为你知道我会修电脑呢，随他吧，我白收一百块偷着乐呢，这是好事，待会咱俩去喝一杯去，还怕他以后不来呢。”
　　靡费的细雨诉说着柔怀，洗不去压抑烦乱，柳树垂眉低眼，枝条随风倾斜，柳叶的尖把雨滴送向地面下的小河，河宽不到三米，轻轻浅浅，纯是一道风景线，数个拱桥在雨雾里静静地竖立着。
　　潮湿的空气被送进窗户。我回头看了眼，那贴在墙上三天的小蝙蝠，担心它是不是已经作古，这扇窗为你开了三天三夜，你却执着地抱着那面冰冷的墙。
　　搬过一张凳子，踩了上去，终于看清了那丑陋的样子，毛茸茸的耳朵直直地竖起，半圆的根部镶在小脑袋上，一双鼠眼合着眼帘，尖尖的嘴巴上没有胡须，翼膜的翅半张半笼。
　　真地作古了？我抬手想将它摘下，心里在想，我不杀博仁，博仁却因我而死，阿弥陀佛，可怜我那颗善良的心。就在这一刻，我为之难过的“博仁”却睁开了一双小眼睛，呲牙咧嘴的迎面飞来，惊慌失措的我摔了个四仰八叉，而它终于飞出了窗户，消失在我的空间里。
　　众里寻他千百度，豁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不知道“那人”是他还是她，但七月份出现的两个人却让攻苦茹酸、入不敷出的我有了急转的变化。
　　当我骑着电动车奔波在七月高温的余姚，各个工业区时，狗日的王严却以这幅德行，出现在我的面前。
　　胡胖的主机只是风扇灰尘太多，致使CPU温度过高死机，简单地清洗了下就ok了。
　　一个中学生摸样的男孩对我桌前的画似乎很感兴趣，看了足有十多分钟后抬头问我：“老板，这幅画怎么卖？”我用嘴呶向王严的方向。
　　男孩走进坐在马扎上认真构思的王严，看了会后：“哇塞，哦，哦”叫了起来。我眼里装b的王严猛然惊醒，抬头迷茫地看着大呼小叫的男孩。
　　“做作。”我心里一百个鄙视。
　　“老师，您现场作画吗？画那么一张要多钱？”男孩朝我桌前指来，我立马给了他们一个后脑勺，正看到胖子一脸的好奇，竖着耳朵听着。
　　“哦，那是漫画头像，一百块一张。”
　　“老师，我要那副，不是，是我要画那个。”男孩因为兴奋显得语无伦次。
　　“可以，几分钟就好，你坐那里等会。”
　　我转过头去，看到王严将刚画的撕掉随手一扔，用炭笔开始勾勒，男孩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就半蹲着。我不禁来了兴趣，将自己的凳子搬过去让男孩坐了，近距离地看王严作画。
　　“谢了！”王严嘴角还是那讨厌的微笑，眼睛却在那男孩脸上注视着。手里的笔在空中虚画着，我不禁幸灾乐祸地看着沉思的他，心里想着：“老师，嘿嘿，我倒要看看你的伎俩，一百块一副，比我黑多了。”几秒钟后王严开始勾勒，在我诧异的目光下一幅画如同打印机吐纸，画面一点点的有了雏形，脸，眉毛，眼睛，一个夸张的不合比例的鼻子，几乎出了画纸，却让那副画更加传神，我看着那个学生，再看看画面，不由得开始佩服起着狗日的王严来，那不是作画，他玩一样得把艺术推向一个我从未有过体会的高度。似乎男孩的鼻子本该那样长才帅，我承认震撼了，直至那个男孩掏了钱，欢天喜地地飞奔而去我才清醒。
　　在地上躺了会，感觉自己可以动了，我才缓缓爬起。“蛋疼！”我心里骂着自己，将窗子恨恨地关起，点燃一支烟，看着鱼缸里静静躺着的手机开始发呆，两条鱼儿在手机入住的第二天起，没有抗议，齐齐地翻了肚皮，鼓鼓的眼睛里充满了幽怨，我只有默哀，然后将它们静静地捧起，放进冲水马桶，按动开关，送它们最后一程。现在，小蝙蝠也走了，六十多平的房间里，只剩我一个喘气的。
　　一副平面效果图处理了不下十次，狗日的王严还是不满意。“奶奶的，不就一千块么，老子不伺候了还，狗日的。”我在心里恨恨地咒骂着。牢骚归牢骚，老实的承认，我没有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风亮节，我必须生活。
　　泡面里的真理就是越吃越上火，越吃越腿抽筋，生活，这婊子养的，一月前我还欣欣然得像一朵面向太阳的向日葵，现在我倒像他妈的流浪狗屁屁后面夹着的尾巴，一千块处理一个广告平面图，早该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即就是掉了，也只会砸到那些脑肥肠满拉个便便都流油的王八蛋。
　　我狠狠地打开电脑，又一次调出那副我看了头就疼的图。一对中年夫妇，手拉着手，蓝蓝的天，几朵白云，他们脚踏着绿绿的草地，双目里充满了幸福，身后是弯头窃笑的年轻恋人和诧异的男男女女，旁边广告语：中年，中年你还爱吗？
　　我一遍遍地处理着美工，漫画的风格没有去改，这是王严的交代，看着几个字发呆，中年，中年你还爱吗？妈的，老子快奔三了，还没牵过手，你们这不别扭吗？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对，问题就在这里。爱了，不一定牵手。
　　来租房的那天，苏叔推着苏姨的画面又清晰地显现在脑海里，不管生老病死，不离不弃，没有做作的姿态，眼神就是一切。
　　“哈哈哈……”我肆意地笑了起来，兴奋了没多久便被咕咕叫的肚子扫了兴，匆匆地泡了面，开始按自己的构思重新构图。
　　然而没多久我就颓然了，photoshop只能处理画面效果，要我去画漫画和苏叔苏婶传神的幸福面容，打死我也做不来。可那个画面久久地充塞在脑海里，有种产妇啊啊叫着却生不出的难受。狗日的王严，如果有他那画工，再用彩色扫描仪……对，还是让王严画。
　　电话还静静地躺在浴缸里休息呢，匆匆地登上QQ，却发现他不在线。“狗日的”我嘟囔着将自己的思路发了过去，接下来就只盼他早点回信。
　　“郑师傅，这假娘们还真有两下子。”胡胖瞪着眼睛说。
　　“那里是有两下子，十下子也不为过。”我涩涩地说。看来这生意继续不下去了。要么，将这块地卖给他？虽然我知道这地儿也不是我的，但能赚点谁也不会白让对吧。
　　“就在这里画的。”
　　我正盘算着怎么说服王严，怎么把利益最大化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计划。
　　原来是刚离去的那个男同学，并带着几个男女学生。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羡慕嫉妒恨的心情都有，一个个争着要画，红红的钞票一张张地塞到了王严手里。我像个狼外婆一样拉拢着：“同学，我这里二十块可以让你和刘德华张学友合影；同学，我这里二十块可以让你站在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下，抱着章子怡；同学，我这里二十块可以让你和刘亦菲小龙女一起飞……”
　　只听一个女生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大叔，我想手执弯刀骑毛驴，驰骋在高速路上做交警，你可以吗？”
　　“什么？”我一时目瞪口呆，这难度不是相当的大，骑着毛驴穿警服，执弯刀上高速，这画面……
　　“操”疯了，这年头的孩子太不靠谱了。
　　“你怎么还骂人呢？没素质，你道歉，要么没完。”小女生不乐意了，咄咄逼人的冲我瞪着眼睛喊道。
　　“呃，对不起，我被蚊子叮了下，小妹妹，你太有才了，学习肯定好，哥给你免费……”
　　“大叔，别扫兴了，我要画像，拜托你别再撕心裂肺地嚷嚷了好么？”小丫头直接甩给我一个白眼，转过头去看王严作画。
　　一轮月亮挂在小区东面的楼顶上，与灯光争辉，楼房的影子也重重叠叠，错乱地投在地上，又被灯光湮灭。人群开始结束夜生活，留下清静，独自沉默在初夜。
　　我，胡胖，王严，坐在大排档塑料椅子上。
　　“酒随便上，菜随便点。”王严大大咧咧地说道。
　　我没好气地翻了翻眼，将菜单丢给胡胖：“点好的，往撑了吃。”
　　“好叻！”胡胖没有看菜单，转头喊道“老板，啤酒两打，烤肉三斤，老碗鱼一个，龙虾一盘……”随口就点了八九道菜。
　　我担心的看了王严一眼，见他安然地挂着讨厌的微笑，便乐呵呵地听着胡胖介绍每道菜的特点：“这里的老碗鱼是个特色，烤肉也不赖，外黄内嫩，咬一口是香，咬两口还是香，啧啧。”仿佛嘴巴里真的叼着块烤肉。
　　我瞪了他一眼：“吃货，丢人。”
　　王严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诧异地接过，见上面几个烫金字“网意漫画工作室”，下面是电话号码，邮箱地址，背面只有个网址。
　　“我叫王严，在网上注册了个网站，专做漫画，我听他叫你郑师傅？”王严收起他那讨厌的微笑，认真得对我说。
　　“我叫郑风，关耳郑，清风明月的风，我没有工作，也没有名片。”
　　“呵呵，是这样，我的网站运营还可以，看你在这里有段时间了，你处理的照片我仔细的看过，不得不承认你是个高手，不像其他人，用傻瓜软件换头换身子，你的照片处理的极其简单，效果却很好，有自己的特点，我在漫画后期处理上需要你的帮忙，不知道你有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