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秋雨犹如水做的琴弦，密密麻麻，要把天空和大地连接起来，而风像无形的巨手，在弹奏曲调时，或轻或重，总要弄段丝丝之弦，然后斜斜地飘落下来，洒在田野上、洒在路上、洒在屋顶上……
意大利的房子连平房的屋檐水也不会直接落在地上，因为都有安装下水槽，雨水顺着落水槽流到了下水道。
到处都是湿的，就连抓把空气都能捏出水来。
魏彩云上下班骑自行车就得穿雨衣了，虽然路程不远，雨也不大，总觉得没有轿车，生活上有些不便。
她一连几个晚上都没有看见莉莎，又看女儿也总是呆在家里看电视，就问：“婷婷，你这几天怎么不去找nonna了？是不是nonna有什么事？”
婷婷说：“nonna最近身体不舒服，时不时自己用手捶捶膝盖、捶捶腰，所以我不去打搅nonna。”
魏彩云一听女儿说起，特意去问问情况。
莉莎原本是个闲不住的老人，一天到晚总是手脚不停地忙着家务，把一个家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在却坐在沙发上，手握拳头，时不时敲敲腰部和大腿。她看魏彩云问起，便说：“每年一到这种季节，膝盖、腰就觉得会酸。往年只有一点点酸，今年的雨水特别多，觉得更酸。找过医生治过许多次，老没治好。”
魏彩云一看就明白了，这种天气，有风湿骨痛、筋骨酸痛和风湿性关节炎等的人，很容易发病。她说：我们中国人出国，一般都会带些中国药，我家里就有活络油，可以梳筋活血，也可以治风湿骨痛、筋骨酸痛和风湿性关节炎等病，我马上去拿来给您用。”
莉莎说：“好吧，谢谢。”
魏彩云急忙回家，拿来了活络油。
莉莎接过药瓶，瓶面上有英语写的说明书，懂英语，一看就明白了。她说：“按这里写的，确实有用。”打开瓶盖，一股非常难闻的药味熏得她想吐，立刻盖好瓶盖，把药瓶还给魏彩云。
魏彩云又去找了一盒伤湿膏，看看日期，还好没有过期，随即拿来给莉莎，并讲解怎么用。她帮莉莎挼搓着腰部，贴好药膏，然后说：“药膏一天换一次，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
莉莎贴了药膏，觉得凉凉的，很舒适。她说：“谢谢你，彩云！”
魏彩云第二天晚上又来给莉莎换伤湿膏，她问：“nonna,觉得有好点吗？”
莉莎说：“好多了，这风湿膏还真好用。”
魏彩云第三天晚上再来给莉莎换药。
莉莎说：“今天觉得有点痒。”
魏彩云把伤湿膏撕开一看，才用了两天，莉莎的皮肤会过敏，这说明伤湿膏不敢再用了。她说：“中国现在有保健腰带、按摩鞋，哈慈五行针，这些对治疗风湿性的酸痛都有点用，我叫人买来给您。”
莉莎又说：“那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魏彩云去打电话给母亲，叫母亲买好后用包裹寄出来。
星期天的上午，婷婷不要上学，倒是个很乖的女孩，看见莉莎不舒服，不去打搅老人，在客厅里做作业。
李志雄来找魏彩云，看见她在客厅教女儿写汉字，他说：“婷婷真乖，字也写得很端正、很工整。”
婷婷翻着本子给他看：“妈妈给我画了很多小红旗！”
李志雄觉得女孩更乖，也夸了一句：“哇，还真多，整本都是红旗！婷婷，现在nonna天天带着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Nonna很爱我的，到哪都带我去。”婷婷一说到老人，一张小脸收起了笑容，“可是现在Nonna腰很酸，妈妈说不能去吵Nonna，所以我就在家里读书做作业。”
魏彩云平时也会喝点茶，家里也有茶叶，现在天气转凉了，喝饮料也不适合，于是烧水泡茶给他喝，一阵茶香味散发开来。
大人要谈话，魏彩云叫女儿收起本子，到房间去看电视。
李志雄来这里当然不会客气，一边喝着茶一边聊天：“上个星期六，我上市场，正好碰见罗密欧。他说你做工很好，准备把你从组装车间调到包装车间。”
魏彩云已经听罗密欧说过这事，接着说：“现在鞋厂组装一种新的款式，我的工位没有活做，就到包装车间帮忙。那里的工头很喜欢我去帮忙。可调令还没有下来，能不能到包装车间，我也不清楚。”
李志雄关心地问：“包装车间的活应该更轻松吧？”
“是更轻松，但是没有固定工位，算是打杂。”魏彩云知道胖妹上个星期已经来意大利了，她说：“胖妹回去结婚已经来上班了，现在她应该可以申请丈夫了。”
李志雄的脸部表情有些变化，眉头也皱起来，语气也低沉了：“我弄不懂胖妹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回去了，居然没有结婚？她告诉我们，与男朋友分开多年，没有感情了。”
魏彩云十分惊奇，正因为当初考虑到胖妹要回去结婚，才要自己租房子，不解地问：“怎么会这样呢？”
李志雄笑了笑说：“现在的年轻人，说好马上就好，说分手马上就分手。这就是代沟，我们落伍了。”
魏彩云对这事也不知该说些啥，索性沉默了。
李志雄把包裹单拿出来，递给她。
魏彩云看见包裹单，知道母亲寄来的包裹已经到了。她说：“Nonna有风湿性关节炎和腰酸，我拿药水给她，她闻不来那味道，一用风湿膏，皮肤又会过敏，所以叫我妈妈寄保健腰带、按摩鞋和哈慈五行针给我。”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多，这里的房子是平房，下面没有地下室，房间特别潮湿，住久了会得这种病。加上意大利人生孩子又没有做月子，我估计Nonna不仅仅是风湿性的酸痛。”李志雄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出来。
“看不出来，你对这些事情还挺懂的！”魏彩云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懂得的事情还蛮多的，眼神中流露出几许敬意。
“我常常会去按摩，欧洲有很多女人得这种病，我得去看看Nonna，把情况问清楚。”李志雄和她来到房东的客厅，他向老人询问了一些事情。
莉莎告诉他：“自从生了孩子以后就有腰酸了，以前年轻，偶尔有点酸，现在年纪大了，腰酸的次数就多了，而且越来越厉害。”
李志雄说：“在意大利，一到冬天，大家都会开暖气。虽然春天也有雨水，然而有风湿性酸痛的人不大会酸痛，因为房间里还开着暖气，不会潮湿。秋季就不一样，谁都不会开暖气，酸痛的次数就多了。”
莉莎说：“你说对了，一到秋季，我就会腰酸，有时候还会痛。”
李志雄说：“我知道有许多人欧洲人闻不来中国药水那种熏人的味道，还有人皮肤会过敏，所以我帮人家按摩的时候，就用自己配制的药酒，也一样可以治酸痛。”
莉莎惊奇得问：“你在中国的时候是医生？！”
李志雄笑了笑说：“我不是医生。”
莉莎不解地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这些？！”
李志雄告诉老人：“我们的家乡是半城半乡，出门就能看见山，小时候，家里煮饭是烧柴火，得上山去砍。一般的百姓都知道一些中草药，上山的时候就会带些回家，小病一般不上医院，自己家里煎些药来喝，喝了病也就好了。”
莉莎听明白了，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李志雄家就有药酒，征得老人的同意，立刻开车回家去拿。
魏彩云也对老人说起以前的事：“我刚去鞋厂上班的时候，干活太累了，腰酸背痛，是他帮我按摩、擦药酒。人觉得很舒服，睡一觉，第二天很有精神。”
“你丈夫对你真好。”莉莎不知道魏彩云和李志雄是假夫妻。
李志雄开车来回，只用十几分钟的时间。拿来一瓶药酒，那是一瓶中国的列性酒，酒里浸泡着中药。告诉莉莎，应该怎么使用、怎么置放。药酒还没有开口用过，他向莉莎要了棉签和一次性的小塑料杯子，旋转开瓶盖，倒了些药酒，立刻盖好瓶盖。对老人说：“酒气不能跑了，否则，药酒就失效了。”
莉莎闻到了一股酒气，她说：“这酒味我闻得来。”
魏彩云要帮莉莎擦药酒，李志雄回避一下，他走出客厅，到魏彩云家的客厅。
莉莎把外衣脱了，魏彩云用手掌摸搓着老人家的腰部，然后抹上药酒。
老人擦了药酒，觉得身上一开始凉凉的，不多久，渐渐的有点发热了，随即穿好了外衣。
魏彩云弄好后便就叫李志雄，随既在卫生间洗了手。
一会儿，李志雄来了，他说：“这药酒擦在身上，感觉很舒服。中药不比西药，西药治病好得快，而中药治病比较慢好，得花时间，长年累月的用药。等病好了，才会发现，这种药基本上没有副作用。”
莉莎夸了一句“你不是医生，却知道中药。”
李志雄笑了笑说：“在我们家乡，上了点岁数的人，多少懂得一些中药，因为用多了就记住了。例如，中国妇女生了孩子都要做月子，不能去吹风，不能洗冷水，否则很容易落下月子病。像头昏眼花、腰酸背痛，等等。”
莉莎说：“我们没有这些讲究，生了孩子还要去洗澡，在房间里还得把窗户打开，呼吸新鲜空气。”
李志雄说：“做月子还要戒口，该吃的才能吃，不该吃的就不能吃。进补的食物都会放些去风寒的中药一起弄来吃。”
莉莎从未用过中药，心存疑虑。
李志雄说：“有些西方人认为中医不太科学，其实是不了解中医。我小时候，上山砍柴是穿草鞋的，冬天很冷，脚会生冻疮。到了晚上，烧锅热水，放些橘子皮，每天临睡前打盆热水，泡一泡脚。泡着泡着，冻疮就治好了。”
莉莎说：“真没有想到，橘子皮也可以做药治病。”
李志雄说：“在中国至今还有人保持着一种生活习惯，每天晚上都要打盆热水泡一泡脚，可以治百病。按我们中国人的说法，全身的筋脉都连着脚底。”
莉莎说：“这么说，连用热水洗脚都可以治百病。”
李志雄说：“中医有神奇的地方，往往一些疑难杂症，医院未必能够治好，倒有许多病是被民间的偏方给治好了。”
魏彩云抽空去邮局把包裹领回来，打开一看，是婷婷的衣服和哈慈五行针。打电话一问，母亲告诉她，一时买不到按摩鞋，得托人到其它城市去买，到时候再托人带出来。晚上，她翻看着说明书，告诉莉莎，哈慈五行针用起来很方便，可以自己治疗，看图去做就行了。是用点穴、磁疗、针灸、拔罐和敷药五种中医的疗法。可以治疗许多病症，例如：类风湿性关节炎、腰酸痛、中风后遗症、冠心病、高血压、坐骨神经痛、老年痴呆症等。
头一个星期，魏彩云每天晚上给莉莎扎哈慈五行针。
乔治就在旁边看，操作非常简单，看了几次魏彩云的操作，他也学会了，以后每天都给妻子敷药、扎针，如果还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一问魏彩云。
又到了星期天，李志雄又来找莉莎。
莉莎说：“比起前些日子，现在腰酸的次数少了，胃口好了，食欲也增加了，觉得人有精神了。”
李志雄说：“中药外用和内服同时治疗，效果会更好些。您喝不来中药，会喝酒吗？”
莉莎说，“会喝一些。”
李志雄说：“把中药用中国的烈性酒浸泡着，但要有些时间才能把药泡开。到了冬天的时候，我会把药酒送来，您每天可以喝一点药酒。”
莉莎说：“谢谢你！”
李志雄说：“不用谢。”
又一个星期下来，雨停了，天气放晴了，莉莎也觉得人比前段时间精神了，到门外晒晒太阳。到了晚上，她拿着本书来找魏彩云：“书上介绍中国的针灸，半身瘫痪的人，用一根根银针扎着扎着，病就治好了，可以行走了，我觉得很神奇。”
魏彩云说：“我们中国人知道针灸可以治好多病。”
莉莎问：“你的丈夫会按摩，他会不会针灸？”
魏彩云说：“如果不是学过针灸的医生，银针是不敢乱扎的，那会出人命的。”
魏彩云终于调到包装车间了，然而又有了新的担忧，工作合同快到期了，老板会不会再跟她续签呢？她说意大利语倒是越说越流利了，亲自去办公室问问罗密欧，他的回答也很含蓄，就看她在新的岗位能不能胜任。
她每天一进包装车间就要打卡，工头都要分给一人一张生产单，要做什么，单子里写得清清楚楚。上班铃一响，个人忙个人的事。做哪种项目，从几点开始到几点结束，做了多少数量，都要填写清楚，下了班就把单子交给工头。谁做哪种项目又好又快，工头就安排谁去做。
老外干活很呆板，一种做法“五十年”不变。看起来动作很快，手脚忙上忙下，却是慌慌张张。中国妇女心灵手巧，比体力活比不过老外，比做轻巧的手工活，那要比老外快多了。动动脑筋，这种做法慢，那就换种做法。试做几分种，心算一下，该怎么做，心里就有数了。
魏彩云干活，手脚配合得很紧凑，把一本本说明书用小塑料装好、分好，将滑冰鞋擦擦干净、贴贴商标、挂挂牌子等等。每天的工作量都会提前完成，所以轻巧的手工活，工头就安排她去做。现在干活，说有多轻松就有多轻松，还能学会写很多工作用语，又很干净，白色的工作服一穿，显得年轻了很多。
罗密欧每天都是开一辆黑色的奔驶来上班，时常到包装车间找工头询问一下工作的情况，因为包装车间是最后一道工序，接下去产品就要进仓库、然后发货。
魏彩云以前在组装车间，根本看不到罗密欧，因为他从不去那里。现在常常都会碰见，碰到时两人都会说声：“你好！”。她觉得工头很严肃，不会随便与工人言谈，反倒觉得老板很随和，到哪都是一张笑脸，从不板着脸说话。她从工友的谈话中才知道，原来他还没有结婚。
每天中午下班铃一响，大家放下手里的活，争先恐后地去打卡。打好卡把工作服一脱，挂在各自的衣橱里，又急忙往外走，因为都要赶着回家吃午饭。
魏彩云的住家离工厂近，十二点下班，一点半才上班，来回有足够的时间，所以总是最后打卡，然后慢慢地往外走。大家都是开车，都从工厂大门出去，她骑自行车用不着去凑那份热闹，等车子都开走了，再骑车上路也不迟。自行车停放在大坪边的天棚里，在车间里干活，不知道外面的天气，出了出了车间，一看又在下毛毛雨，心想，要有辆车子多好！
魏彩云接下去要去完成另一个任务，就是想去考驾驶证，不过，自己心知肚明，以目前所掌握的意大利语，去考驾驶证的话，还是没有把握，只好抓紧时间，一有空就多学意大利语。
魏彩云干活肯吃苦，尽心尽力，深得工头的赏识，当然会把情况向上汇报。这天傍晚，就快到下班的时间，工头叫她去办公室找罗密欧。她到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毕恭毕敬地听老板把工作合同上的文字念了一遍，都听懂了，签了字，拿到了续签的工作合同。喜不自胜，回到家，看见女儿在作业，高兴的亲了一下女儿的小脸蛋，还说：“婷婷，告诉妈妈，喜欢吃什么？”
婷婷见妈妈笑容可掬，就说：“妈妈，我喜欢吃面条。”
魏彩云当天晚上打电话给李志雄：“老板又跟我定了新的工作合同，你猜一猜，是多少时间的？”
李志雄说：“不用猜，是长期工作合同。”
魏彩云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李志雄说：“一般情况，在同个工厂没有中断工作，连续定合同的话，到了第三次就是长期合同，这是规定的。”
天空放晴了，星期天的上午，魏彩云叫女儿独自在家看电视，别去打搅莉莎。她背上随身包，第一次骑着自行车去找李志雄，想让他看看工作合同里写的内容。
李志雄和陈新明有事要开车出去，刚出门就看见她骑着自行车来了。昨晚带大家去玩保龄球，十二点多钟才回家，这时侯袁爱琴、胖妹和天亮还没有起床，要谈话，为了不影响他们睡觉，就在门外谈话。
“帮我看看，工作合同里还写了些什么？”魏彩云从随身包拿出工作合同，递给他。
李志雄边看边解释给她听：“你的工作岗位还是组装滑冰鞋，但是，如有需要，厂里也可以调你到其它车间帮忙。”
魏彩云明白了，只是暂时调到包装车间帮忙。想去考车证，又询问一些事情。
陈新明说：“你最好先把那些单词背熟，再去驾驶学校上课，一个学期考好，钱也付得少些。别像爱琴，读了二期，多花钱。我们有事，要出去，我去叫爱情起来。”说完，去房间叫老婆起床。
袁爱琴起床了，她和魏彩云去厨房聊天。
魏彩云说：“我想去考驾驶证，先向你借驾驶理论的书本看一看，要是看不懂，我也可以问问nonna。”
李志勇和陈新明有事，开车出去，聊来聊去，聊到了魏彩云。
陈新明说：“志雄，你也认识彩云一年多了，你们都有一个孩子，考虑一下，组成一个家。”
李志雄说：“我知道彩云人不错，不过，她未必看得上我。”
陈新明说：“你还没有向她表白，自己就先打退堂鼓了。”
李志雄说：“你也看到了，天亮跟她和婷婷谈不来。”
他们一人一句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