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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蝶梦》:第十六章

作品名称:《蝶梦》      作者:甘肃齐鸿天      发布时间:2013-07-10 22:37:19      字数:12041

“世间种种业,而获种种果。是故知一切,非为无因做。”
  ——《佛所行赞》卷三
  盛夏之后,秋的影子渐渐从时光的隐匿之处走了出来,像是熟睡的婴儿,体内充满了潜在的力量。《诗经》曰:“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微雨燕双飞,落花人独立。”在暮色颇佳的霞光里,梁子一面回味这烂熳的诗句,一边迈步寻觅,寻觅这秋日里飘飘而舞的黄蝶;矮矮的乔木丛中,穿插着几株淡淡的野花,生命没有因为季节的变迁而萎靡,它们热烈地享受着能感受到的每一天;远峰微笑着露出光彩照人的黑眸,秋波荡澜在环山的溪水中。就这样和清灵的自然相交着,却从心底泛出一丝丝郁闷——这段住院的日子,梁子很少提笔写些东西了,那怕一首小诗,梁子想这是我不悦的真正原因吧。
  真爱需要等待,当站在现实的今天,你也许猛然发现,平淡是真,那种一味追求结果而仇视过程的人,在人生的旅途中是走过了多么艰辛而又曲折惋惜的路啊。梁子想到上次在日记中写下“女人是纸做的,可以随时撕去,就像饭票一样,过期作废;男的则全身生着老茧,持着厚实四处碰壁,深恐气盛阳刚不能充分尽展。”读来颇令人费解,许多日的深思苦虑,究得乃末真正投入到生活中去。到丰富多彩的生活中去感受,这是艺术创作的源泉之一。
  到生活中去,生活需要七彩阳光。在四壁雪白的住院部,穿梭着穿白大褂的天使,有苍白的病人的脸,有忧郁无奈的眼神。一切都窣窣窸窸地晃动着,置身其间,心总企盼着某种奇迹的发生。一位干瘦、身子很虚的老人,缓缓地走到窗边,伸出青筋暴出的手,打开了窗户,顿时住院部前庭各色花香,扑鼻而入;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显得更加灿然和清澈。于是房间里的病人们开始谈论这花香,注意了这温暖的阳光。“爷爷!爷爷!”一个很脆的童音在屋外热情地荡漾者。接着屋门开了,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扎蝴蝶结的小女孩走了进来。接下来是孙子给爷爷讲课堂上学来的《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爷爷不时地假装不懂,让孙子很自信的样子,学着先生在课堂上的一举一动,晃着小脑袋,走来走去……惹得全屋的人哄堂大笑,就连病情最重的病人也睁开了眼睛,嘴角露出了笑容……整个病房有了春天一般的生机。
  可是谁能料到,这位干瘦的老人,竟是癌症晚期的一位病人。
  现实与憧憬的邂逅,燃起了一场大火。勇智者炼就金身成圣;赢弱者仆地成为灰烬。这个世界一样淘气,一样的顽皮,也一样的公平。世上有一种人,他把欢乐静静地搁置,却唯独随着孤寂为缘。在樱花纷飞的田园低低深吟:“今年的秋天啊!如此缠绵。”梦在脑海映放,树叶哗哗地响着,鸟儿在歌唱,几只小松鼠从这枝跳入那枝,发出欢快的嬉闹,不远处一群梅花鹿在游荡,警剔地伺机四周。他却说心灵的深处需要真诚的慰藉。这么多年了,当以平静的心境面对如镜的湖泊,当年孩童时打水漂激起的涟漪便又一次溅湿了双眼。也许许多时候,正是因为单纯幼稚才更显得纯洁可爱,在成熟人的眼里才更被视为珍贵。总是当真正失去了才知道美丽,拥有时却不知道珍惜,正如空气对于生命,常日里谁曾想到空气的存在呢!对于给我们启迪或是雪中送炭的人们,我们总心存感激。不是大腕,奉献不上精巧绝伦价值连城的首饰、或者珠宝,却能做一个富翁,以丰富细腻的才气塑造气质,奉送如深山幽兰般的诗词歌赋,并轻声告诉他们:“对于这些,你们可以尽兴!”
  世上没有一个无缺点的人,万事也不可能尽善尽美,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表白对生活的态度,这不需要谁的认可,只需要有一颗善良没有泯灭激情的平常之心。
  周六起床,梁子看到医院病房阳台上的那盆月季花开得更加娇艳,还见到窗外阳光灿烂,街上行人悠闲,在这热闹着的市街之中,树叶落满一地。梁子感觉很爽,很惬意,也很满足。
  梁子凝神观望,花瓣泅染的色彩的精巧让他叹为观止,那色波的过渡自然非常,绝非人力可为。一朵花怒放在脆嫩的叶子上面,而另一朵花则似乎害羞一般,展而未放,含苞欲放地开在另一簇叶子下面,十分情趣。这时一只蚂蚁徘徊着游走在枝茎上,它触角悠然捭阖颤动着,似乎是空前的迷惘,抑或莫大的孤独、享乐。对于美丽的花朵,它渺小的身躯难以迅速地走遍;即便有蚂蚁界强大的思想也难以想象这是怎样壮观的一个自然界奇迹。但它还得行进,前面究竟有怎样的玄机和未知的欢乐,这已不是想或者不想的问题。
  梁子看到那只蚂蚁又摸索着爬下了花朵,顺着枝茎宽敞的大道,穿过花盆中蓬松的泥土,渐渐来到了窗缝处,试探着钻了进去。
  梁子想看看那只蚂蚁究竟爬出窗户做了些什么。便顺手轻轻地推开窗户,不想一阵微风,将那只蚂蚁吹走了。梁子有一些怅然,心内有云一样的东西在涌动。一切事物正是由于这样的偶然,使结果发生了天地迥然的变化。有些人无意想去毁灭,但他们却每日都在做着毁灭的举止;有些人凶神恶煞,但他们却用外在的表征不断净化着人世人心的阴暗,就像八仙中的铁拐李,谁又能说他的每一个善举不是救世济人的良药。
  梁子这轻轻推窗的举止,那只蚂蚁的命运,便更充满了惊险或者难以预知的玄奥。如果它被那阵风带到了湖水里,如果它刚好又掉到一个孩童正张嘴要吃的冰琪凌上,如果它又很不幸被掉到了一堆火里,那样这个鲜活的生命,经过生与死漫长的煎熬、挣扎,最后仅留下渺小的躯体化为尘烟,那它曾经的对爱情的渴望、对子女的情感、对未知世界的探究,又都消失到哪里去了呢!或者它不定还会让那缕风一下子带到它的蚁巢边,它刚好看到那株从小就熟悉的蒿草,它循着熟稔的气息,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孩子和伙伴们,它们相拥而泣,诉说着离别后的岁月,幸福像河流一样汹涌流淌。梁子这样想时,顿觉心内清凉了许多,他满足地闻了闻那株月季花。
  “嗨!色胆包天啊!连花也不放过!”突然传出的声音把梁子吓了一跳。他转身见是夏兰正提了饭菜走了进来。便说:“王熙凤吗?人没进来声音就进来了。”夏兰说:“我是王熙凤,有人可像极了贾宝玉呢!连花草也情谊缠绵的样子。”
  梁子走过去亲了一下夏兰,说:“这也吃醋啊!“夏兰见梁子状态恢复得极好,原来的伤疤都掉了,还没有留下痕迹。夏兰知道那是用了她托人从外国买来的一种叫“去痕王”的药的缘故。
  夏兰关切地问:“梁子你感觉身体好了没有?”梁子说:“都四个月了,实在是躺不住了。我感觉身体更棒了,要不我们办出院手续吧!”
  夏兰说:“正要给你说此事呢!你还必须给所有探望你的人表明你还没有完全康复!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你已经被安泰市市政府授予安泰市‘见义勇为’英雄模范了,市93号文件已经下发,号召全市人民向你学习呢!如此样的荣誉,说明我们的英雄在与歹徒搏斗中受伤很严重,需要在医院好好休养;二是电力局陈天伟书记表态,说你为保护公家财产,与歹徒英勇搏斗,体现了电力局在努力实现效益的同时,精神层面的教育也相当到位。你被安泰市授予‘见义勇为’英雄模范,也为电力局争得了荣誉,你所有一切原来的待遇不变,并准备在近期给你转干呢!”
  梁子说:“兰我真没那么崇高!你和大哥、二哥的良苦用心我领了。何必又把我推进官场的是非圈中。”夏兰说:“这是好事,许多人想找都找不到这样的机遇。一方面你的确具有见义勇为的真心,另一方面也正是你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让全市人都羡慕并且令人嫉妒的殊荣!退一万步讲,如果我和两个哥哥导演这样一种场面,就是你不愿意!我们也感到为难呢!但是金子就是金子,是你给了我和两个哥哥这样的机会来帮你啊!”
  梁子说:“我不想要这些虚华的东西!我只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夏兰说:“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文件下了!说是在月底要召开表彰大会,给你授奖杯和一次性奖金5万元。”
  梁子说:“兰我感到自己的良心在哭泣,他像兔子一样忐忑不安地张望无尽的苍穹。”夏兰拥抱住梁子,温柔地说:“亲爱的,你是我的骄傲,你绝对没有错!我也绝对没有错,包括我的两个哥哥。你天定就是我们张家的一颗吉星!由于你的此次举止,意味着我们家族的又一次幸运之星的光顾。你知道吗,我已经正式被任命为局文艺队队长了,正科级待遇;而大哥张长儒也升任省公安局常务副厅长了,二哥张长鸿现在是省文化局常务副局长,将来局长的接班人。你说这不是你带给我们张家的幸运呢!”
  梁子苦笑一声道,“你还是在安慰我!我说过你的‘副’字戴不了多久啊!而你大哥、二哥的升迁那是因为他们对官场是有天分的,是别人无法去学的!绝不是因为我追了一次小贼而影响的。相反,我被授予‘见义勇为’英雄模范,并奖励5万元奖金的事,还有你任命为正科级文艺队队长的事,正是他们二位官场生涯又一次精彩的运作。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我还是相当佩服他们啊。”
  夏兰听了梁子如此分析也呵呵一笑,道:“你也有官场潜质啊!陈天伟书记正在给你办提干手续,估计也快下来了。”梁子说:“我是一枚棋子,已经被点到穴位上了!”
  夏兰说:“你不用悲观,我们每一个人何尝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关键是这枚棋子是快乐的就好啊!我和两个哥哥永远和你共荣辱!”说着扳过梁子,将脸凑了过去,嘴唇游走在了梁子敏感之处。梁子说:“兰别这样万一人进来,岂不是很尴尬。”夏兰说:“早反锁了门了,你就放马过来吧!”梁子说:“伤筋动骨不能这样,你不知道一样!”
  夏兰色迷迷地说:“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要约法三章吗?每次把人弄起来,又扔进冰窟窿,我怀疑你是不是真不行了。”说着摸了一把,铁棍一般!便忘情地吮吸着梁子的嘴唇,又将舌头挤了进去,正准备进一步动作。只听门外有两声“咚咚”的声音!夏兰毫不理会,正解梁子的腰带,又听到两声“咚咚”的敲门声,并有人叫了一句:“梁秋忠在吗?”
  梁子听着声音似乎特熟悉,示意夏兰停止动作,并小声说:“好像是哪个亲戚来了!你收拾一下。”夏兰娇艳的脸红扑扑的,带着无限哀怨委屈地说:“大中午的!真是的,又是谁呢!讨厌!”
  梁子忙拉开被子躺下,示意夏兰开门。门一开,一个人便“扑通”一下跪到了梁子病床前,接着另一个人也跪了下来,后面跟着又进来一个人。梁子见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都六七十岁的模样,像是一对老夫妻,而后面进来的正是大伯梁万财。
  梁子忙招呼说:“大伯你来了。这两位老人这是怎么回事啊?”说着忙下床要扶两位老人起来。但两位老人老泪纵横,说:“求你了小梁!请你一定高抬贵手啊!”
  梁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两位老人:“有什么事情起来再说,你们这一跪,我可要折寿了,我可想长命百岁呢!”但两位老人依旧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梁子,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夏兰见状,说:“莫不是张云年的父母?”大伯梁万财说:“正是他父母,张云年将被判死刑,法院的人说了原还没有到判死刑的量度,但严打期间提及处理!后来有位好心的法官见他们老两口实在可怜,才透露说如果真想活命就找你啊!这不就来了!”
  夏兰倒了三杯水,给梁大伯,又过去拉两位老人,说:“先起来再说吧!你们这样医院大夫进来我们实在没办法解释,脸上也不好看啊!”大伯梁万财见夏兰态度和蔼,便壮了胆气,对跪在地上的两位老人说:“这就是张夏兰张大小姐,你们儿子就是抢的她的东西。”
  两位老人听梁万财一说,转过身便又跪在夏兰面前,老妇人此刻早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竟然就一边嚎哭了起来,一边万千委屈地对夏兰说:“就请姑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们云儿吧!他抢东西不对,但不至于死罪啊!他有眼不识泰山!抢谁不行,却要抢你张大小姐的东西!”夏兰一听,很不高兴,便道:“老人家,抢谁的东西也是犯法!并不是说抢了我的东西犯法!你们也看到了,他不但抢我东西,还伙同其他人将我爱人打成重伤,都住院三四个月了。就这有没有后遗症,还说不上呢!”那男人感到不妙,便连忙接过话茬说:“姑娘说的是。但云儿是我们的独生子,是我们的命根子,只有你们能救他不死了!求求你们了。”
  夏兰说:“请你们两位老人起来吧!你们并没有错,这份罪不该你们受。我也有八十岁的老母,你们这样我们实在消受不起!”张云年父亲见夏兰不像人们说得那样张狂和蛮横不讲理,几乎看不到大小姐那种娇生惯养的迹象,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缕希望之光。便壮着胆子从怀中摸出了一沓钱,说:“求你了姑娘!所有的医药费我们就是卖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想办法付的!这是三千元钱,算是对你们的道歉,请一定收下。”
  夏兰脸色大变,强压怒火说:“老人家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你以为钱就能解决一切吗?一个道德败坏达到青天白日抢人家东西的程度的人,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我说过你们没有错,错的是你们的儿子!请你们把钱立即收起来,并且立即站起来!你们的双膝不应该为那个败类儿子而跪!你们心痛你们的儿子,我爱人当时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昏睡了三天三夜,难道他没有父母疼爱吗!今天,你们竟然拿钱来开脱他的罪责,难道是倚老卖老欺负我们小辈不成!”
  老夫妇见夏兰脸色极其严肃比法院那个检察长还要严肃,真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活七十多岁了,第一次见这样厉害的丫头。心里想着,拿钱的手不知是收起来还是放下。正不知所措,大伯梁万财忙走过去,说:“老大哥、老大婶赶快起来吧!把钱收起来!这个事情你们不跟我商量就是你们的不是了。张姑娘虽是将来我们梁家的媳妇,但我也很敬重她。她们家有的是钱!快!快!起来说话。”
  梁子见状,鼻子酸酸的,便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便想起了双树湾、柳树沟乡亲们的艰辛的生活。3000元钱对城市的人来说当然是小数目,可对于一个农家要积攒到这个数目真是不容易。现在自己上大学之后有了工资,算是逐渐境况有所好转。但过去的苦日子梁子永远不会忘记。
  “母亲/是一弯新月/亲近思绪的港湾/是一株冬松/升腾青春的气息/是一鞠清凉/慰籍跋涉的辽远/是一泓热泪/晶莹生命的内涵……”这是梁子曾经写过的一首诗,还发表在了安泰日报上。梁子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个难忘的日子。记得那一年“SAS非典病毒”的阴影突然降临到了梁子他们的村庄和城镇,当时,繁华的街道已没了往日的景象,人们除了上班,蜗居在家,整日了解全国非典病人的情况,或者从媒体网络上查看如何预防、消毒等等。大都不出外,尤其忌讳坐车、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去。这个时候美伊战争的硝烟已显得那么遥远,而在真真切切非典的威胁下,面对死亡,面对人性的脆弱和劣根性,梁子的心灵又一次感受到了震撼。
  记得那一年12月的一天,或许是梁子紧张慌乱的缘故,早晨他的阑尾又犯了,疼得要死要活,只好去住院,手术急需要钱。当时非典已闹得相当厉害,虽然没有一个非典病人,但人们已严加防范,如履薄冰,甚至连很好的朋友也不好意思闯门了。加上到月底工资没开,梁子无奈只好给乡下的母亲打电话。他母亲一听,立马就要来。说是这整子,没什么卖的,她借上钱,就来。梁子当时转念一想,非典这么严重,路上做车、换车,万一有非典病人,岂不坏事。忙说:“妈,要不您别来了!我让朋友们想想办法……”话还没说完,他母亲已挂了电话。等下午梁子手术之后,他母亲早已在病床前候着了。梁子一醒来,母亲将3000元钱拿了出来。梁子说:“妈,非典闹得这么凶,说不让你来!住院的钱已让别人交了。”“那我也得来看看!……”梁子一下泪流满面,竟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母亲消瘦的容颜,往事如梅雨霏霏,一股脑涌向心头。
  梁子的父母,十七八岁就担负起了家庭的责任,他爷爷奶奶早没了,他们在乡下种田,但他们从来不曾放松孩子们的学习。家中的劳务只要自己能干的,绝不叫梁子兄妹们。他们常说:“你们要体谅我们,就好好学习,将来考学,不要像我一样捋一辈子牛尾巴!”而后,梁子和妹妹便常常彻夜学习,学得少了几斤肉,头发也掉了不少。后来,梁子考上了大学,只是大哥和妹妹兰妮没有如愿,但不管怎样他们三个中总算有一个争气。那些天,梁子的父母像两个孩子一样欢快,整天忙来忙去,又养了一头牛、一只猪、一群羊。他们艰难地供梁子姊妹俩上学。每次看到梁子或兰妮要是不好好学习,梁子母亲就很生气,连着几天不好好吃饭。说:“我们当初条件不好,没上学。现在连一加一等于几都不知道。你考上学了,如果学不到真正的本事,以后想孝顺我,怎么可能呢?”他们也常说:“只要你们日子过好,我们比吃了蜜还甜!”
  还有一次梁子听乡下的舅舅说,他母亲还到乡下造纸厂,利用空闲分拣废纸。由于太阳晒得厉害了,头疼得要命,但她还是坚持了一个月,领了84元钱。梁子知道后,难受极了,一再劝说:“妈呀!身体要紧,如果你有什么不好,让我们怎么干工作……”梁子母亲后来是不去了,却还是没有闲着。邻居谁家忙不过来,只要叫一声,她便很乐意地去帮忙。后来,梁子写道:“母亲/一尊圣像/春风里/麦粒/舞蹈般被你/洒向希望/那双青筋暴显的瘦手/弯成遮雨伞/目光凝望的是儿女的梦想/那双风沙侵袭的双眼/辐射着慈祥/疲惫的儿女/转身的瞬间/已是热泪盈眶。”
  这样想着念着,梁子眼泪也便不争气地涌出,不禁记起上中学时一位老师讲的,一种叫“黑蜘蛛”的生物。到了繁殖季节,雌性黑蜘蛛便是为新生殉难的日子。她一次能生许多小蜘蛛,小蜘蛛一从母腹中降生,便爬在母亲的背上,以母亲的肉为食,逐渐长大,等小蜘蛛能独立生活了,母亲就几乎被吃成了一个脑袋。剩下的脑袋,还依然吃力地移动,是还想为儿女做些什么,还是为儿女的长大激动不已,还是不放心儿女能否独立生活,不得而知。等小蜘蛛离开它各奔东西了,那颗只有眼睛转动的脑袋,才壮烈地倒下……
  就是这样,世上每一个母亲都用最昂贵的代价,竭尽全力地养育着儿女,而儿女们又该怎样去报答她们呢!“母亲/你是蓝天/你是祁连山融化的瑞雪/你是腾格里大沙漠殷切的绿色/你是远处沉默的大山/你是人世间辽阔的海洋/你是……而今/金秋送爽/金黄的麦浪/荡漾四方。” 母亲……
  而对于父亲,梁子记忆犹新的是那次在乡下教她“平地”。
  梁子的父亲站在庭院里,抬头望了望天上飞过的一群鸽子。神情有点夸张地悠闲。他说,至于你辞去公职的意见,我和你娘尚未主意,莫如搁一搁吧!这又是一年的秋天了,今天我带你去“平地”吧!
  乡间的土质呈褐黄色,踩上去软软地,仿佛有弹性的毯子。梁子的背了胳膊挟起一把铁锹,缓缓地走在前面。他的背驼了,鬓后的头发白了;他的步履依然稳健,很实在地踩在大块大块隆起的土块上。而梁子踉跄地拎了铁锹,仔细地选择了好下脚的地方,匆忙地跟在父亲的身后。父亲说,往年是我和你娘一锹一锹挖的,地很平整。今年,拖拉机犁的,倒是快省事,可你看地高低不平,明年浇地就困难了。所以高处的土放到低处,让地平缓,这就叫平地。
  梁子的甩开膀子将高处的土块,往低处扔。他手背青筋凸现,干瘦的手指紧握了锹把,锹把被手掌摩得油亮。梁子想自己有的是力气,也甩开了膀子。但梁子的父亲说:“梁秋忠!你要瞅准高低之处,并扔到想扔的地方,也还要使大的土块碎成小块,方为完成一锹任务。不能乱扔,随心所欲;不能胡弄,投机取巧,否则来年只能自讨苦吃!”梁子说:“爸!平地也这样讲究么,不至于吧!”“干什么不讲究,普天之下走到天尽头,道理总归是一样的道理。”
  梁子认真地把土块扔到低处,也跑过去将之斩为碎块。一块,两块……豆大的汗珠掉了下来。他招架不住,眼望着满地的土块,猛烈的阳光,显示着正午的威风。他有点炫晕,那些土块们,裂了大嘴,摆列成整齐的势不可挡的队伍,轻蔑地看着他。土块们并不埋怨别人移挪了自己的位置,也不惧怕坚硬的铁具敲碎了自己,似乎它们的灵魂只有被外力震撼为粉沫,才会有更清醒的方向和更惬意的归宿。他们坚守命运最初的位置,直到冥冥中的宿命让他们又一次离开。
  梁子的父亲说:“晓梅!累了歇一会儿,我来!”
  梁子的父亲的臂膀多么有力,轻而易举就将那些顽固的土块,扔到了该到的地方。那些土块们,像是遇到了勇猛无比的大将,潮水般散去。她仿佛听到胜利者旌旗的猎猎声,她借了父亲的神威,大声地呵斥着!趾高气扬。
  然而,他知道那是父亲的荣耀,作为儿子,她的荣耀又在哪里!是遇到憋屈就想退避三舍!是工作稍不如意就想辞职吗!还是真的放下了架子,心境趋于了平静吗!
  梁子羞愧地蜷坐在地上,干净的土壤亲昵地粘在了衣服上,也飞扬在了他父亲白了的头发上。梁子的父亲满脸的汗水,嘴唇干裂,并不停地喘着粗气。并说,不累啊!经常干就习惯了。你们现在赶上好时代了,一上班工资都2000多了,我们那会儿才40多块,到后来才80多块。现在你们用上了先进的器具进行操作,我们那时候全凭肩膀扛!有时候人是要有点知足精神的!就说这“平地”吧!这一地的土块你不出力动它,它永远也不挪那个地方!
  梁子先前以为“平地”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出一把臭力气么!但经过那次一上午的劳作,他知道平地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容易。他由而敬佩起他父亲来,他委婉的劝告,在他是一次人生的洗礼;他文化不高,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但为人处事的道理却很懂。梁子的母亲常对他说起她梁子的父亲的事。说他从来不到外面乱花一分钱,钱几乎都省给了家里。原来,她年级尚小,一直不理解她父亲,他对钱财总是那么刻薄,对子女总是那么严厉。如今方知柴米油盐哪儿不是用钱的地方!
  天下的父母亲是伟大的,是永远值得子女孝敬和铭记的。就像眼前张云年的父母,如此大年纪,竟然为了儿子犯的罪,双膝跪在了别人面前。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不管怎样,即便是罪恶滔天的杀人犯,但只要是自己的孩子,父母除自责之外,还能去做些什么呢!
  梁子想到往事,不觉黯然伤神,神思恍惚的样子,眼眶中又盈盈地储满泪水。夏兰见状,关切地轻声问梁子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大伯梁万财见状,也着了慌,忙问:“大侄子不要紧吧!不要紧吧!”张万云的父母以为是自己又添了乱,更是诚惶诚恐,急切地关注着梁子的神情。
  梁子被他们这样一叫,立马回过神来,把两位老人搀起,扶到凳子上坐下。便开口说:“两位老人你们先坐,这件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大伯梁万财便道,“大侄子这张万云呢,是你大姑梁玉凤的远方表侄,而张万云的父母就是你大姑的舅舅舅妈,也就是这两位!”
  夏兰被大伯的介绍绕得有点糊涂,便道:“梁大伯甭管你怎么说,张万云的性质真的很恶劣,你这样包庇他,换了如果他把你家牛偷了,你恨不狠他!”梁万财接口便道:“如果他偷了我牛,我打不断他狗腿才怪呢!”
  夏兰莞尔一笑说:“这就是了!我也是这样想的。”梁大伯刚说完那话就后悔不已,说是给人家求情来了,真是老了,脑子进水了。便又陪着笑脸对夏兰说:“好侄媳妇,话虽如此说,可总不至于就要他的命吧!”
  夏兰说:“梁大伯,判刑是人家法院、检察院的事,你们找我们,我们又不是院长、检察长!你们一定是找错地方了!”梁万财望了望两位老人,像是下决心一样,说:“不怕你们生气,法院的人说本来张万云再怎么也不至于判死刑,但因为有大人物打过招呼,说是现在‘严打’期间就是判了死刑也不为过!所以我们才想求你们给说个情,至少不要判成死刑。你说他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儿子,没了可让他们咋活呢!我们农村的人,各方面条件本身就很差,这梁大侄子你是最清楚不过了!”
  梁子听着大伯梁万财的话,又想起二十年前的一个午后。村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树荫间几只麻雀的叫声,抑或沟渠里流淌的水的声音,而几只草丛里认真歌唱的蟋蟀的喧闹,根本进不到一群孩子们的耳朵里。他们七八个年龄都在六七岁的小鬼,正学了战争片里的侦查员,对大姑梁玉凤家进行详细侦查。姑父赵百万正在上屋打着呼噜,大姑梁玉凤也睡着了。他们的儿子赵寿和女儿赵敏早成了伙伴里的一员。他们今天的目标是大姑家后院里一棵枝繁叶茂的桑树。
  那棵桑树很粗壮,他们几个小孩拉起手来也抱不住。每年的秋天,桑树上挂满了一串又一串黑得发亮发紫发红的桑子。如果有一颗放到嘴里,那个甜蜜实在是无法言说。那时候能吃到大姑家的桑子几乎就是他们整个秋天的梦想和奢望。但那棵树是姑父赵百万的挚爱,他每年采集桑子到集市上去买,一个夏天也有相当的收入。所以,他把一只凶猛的狼狗养在后院,小伙伴们根本靠近不了那棵树。每次看到赵寿、赵敏被桑子染得又紫又红的嘴巴。伙伴们都嫉妒得不得了,便私下决定谁也不许和他们两个玩,谁让他们家有一颗那么惹人眼馋的宝贝桑树呢!谁让他们不让大家都爬在树上吃个满嘴呢!
  一次赵寿问梁子为什么大家不和他俩玩,梁子也是童言无忌,说是因为大家吃不到他们家的桑子啊!赵寿说这有何难,我和妹妹偷偷带一些出来不就成了!从此伙伴们开始和他们玩耍了。一次他们中年龄最大的王玉军便提议,说是什么时候能亲自爬到树上摘桑子就好了!赵敏一听对赵寿说,哥哥我要告爸妈去!你不但偷着给他们吃桑子,还想带他们爬树上去。王玉军说谁稀罕爬你家的破树,只是说说而已啊!赵寿告饶地对赵敏说妹妹你不要告诉爸妈,我不会带他们去的!一边说一边狡黠地向王玉军眨了眨眼睛。赵敏见他这样说,便拉了兰妮一块去玩,但眼睛一直盯着他们几个。最后还是兰妮过来,对梁子说赵敏想带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子爬他们家的桑树。梁子便给王玉军说了这个情况,原来赵寿早想带他们偷着去爬呢!王玉军说都想一块儿去了,那我们一块儿行动,这样更保险一些。这样赵敏负责监视她爸妈的情况,作为内应;赵寿负责将那只叫“虎子”的狼狗抓牢,并千万不要乱叫。而以王玉军、梁子为首六人组成行动小组,并准备了塑料袋。赵敏见大家这么多袋子,不无担心地说,你们要少摘一些,摘的时候,不要把枝丫折断了,折断明年就少结桑子了!王玉军说不用怕,敏敏!我们摘一、两个就行,绝不会折断树枝!赵敏这才放心,跑到家里看动静去了!
  午后,阳光强烈地辐射大地,白杨树耷拉着脑袋。王玉军、梁子几个人等得实在不耐烦了,都催赵寿也回家看看,看有没有机会,不要让大伙儿再等了!赵寿说你们不要急,我爸妈中午一般都要睡一、二个钟头的,不会太久了。正说着,赵敏飞奔着过来,说哥爸妈睡着了!我把后院的门打开了。
  王玉军带着大家迅速地赶到赵寿家后院。赵寿拿了一个布条,进院把“虎子”的嘴给绑住,用双手抱住。这才示意我们进院上树。
  但树太大了,他们又够不着树枝,都着急非常。王玉军说我在下面,谁踩着我肩膀,先抓住最低的那个枝,就容易上去了!梁子自告奋勇扶着树踩到王玉军肩膀上,王玉军慢慢站起,梁子几乎就要抓那树干了!但就是差一点点!赵寿也着急,边说敏敏你来抱住“虎子”,不要让它出声。
  赵敏过去抱“虎子”,“虎子”早不耐烦之极,挣扎着叫,但因为被绑住了嘴,只能发出“吱吱”的声音。在赵寿的帮助下,梁子终于抓住了树干,很轻松地爬到了能摘到桑子地方。他摘下一串忙放入口中,甜汁顿时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王玉军说,梁子快往袋子里摘!把你送上去是为了大家都能吃,不是为了让你一个人吃!
  梁子一边吃一边往袋子里装。王玉军见状,往四处一瞅,发现一把梯子,说赵寿你有梯子,刚才也不说一声,便招呼大伙儿,费力地把梯子挪到大树下,立了起来。这样就连最小的兰妮和菊菊也顺着梯子,爬到了树上。他们一边不停地往嘴里送,一边往袋子里摘。
  赵寿仰头,望着他们贪婪的吃相,想自己还没这样肆意地在树上吃过桑子呢!每次都是父亲摘一些下来让他们两个吃。赵敏见状,眼睛里也泪汪汪起来,小声对赵寿说:“哥哥,他们会把桑子都摘完的!”正说着,几个树枝从树上掉了下来,赵敏说:“你们不要把树枝折断了啊!”
  正说着,不经意就把“虎子”放开了。“虎子”把嘴在地上一抹,布就掉了,开始激烈地叫了起来。树上的王玉军、梁子等人,一听狗叫,都吓坏了,忙都往下爬,但都不忘把盛桑子的袋子叼到嘴里。王玉军最迅速,他第一个顺梯子下来,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指导大家往下爬。正在这时姑父赵百万、姑姑梁玉凤跑了出来。王玉军见状,带着大伙儿一溜烟不见了。
  树上只剩下梁子和兰妮,因为他们俩爬得最高。这时,赵寿和赵敏却大哭了起来。兰妮在树上也哭了起来,“虎子”极度的愤怒,整个村子都能听到它的叫声。
  梁子像树獭一样爬在树上,也感极度恐惧,不知道姑父、姑姑怎么样处罚他和妹妹。赵百万却并没有骂他们,姑姑梁玉凤更是关切地说,孩子不要怕!来,慢慢下!她小心地把兰妮抱到了树下,又扶着梁子的小屁股,将他也顺利地放到了树下。她扶着梁子的肩膀说,吓坏了吧!想吃就告诉我和姑父,不要这样慌里慌张地,万一从树上掉下来,可怎么得了啊!那时候,姑姑还很年轻,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散发着美丽的气息,她的手很温暖地牵着梁子兄妹俩到屋里坐定,并打来了洗脸水!
  那个年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梁子一直感念姑姑那份对幼小心灵的理解和呵护。也时常想念赵寿、赵敏、王玉军等当年儿时的小伙伴。而今天在他面前的这两位老人,正是姑姑梁玉凤的舅舅、舅妈,他们的独生儿子正被一场涉及官场面子的案件牵连,而且很有可能赔上性命。梁子清楚自己如果不是夏兰的夫君,而张夏兰如果不是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的、省文化厅常务副局长的妹妹,那么那顿暴打,一定是白挨了!也绝对不会被授予什么全市的“见义勇为”的英雄模范。或许连医药费都讨不会来!听朱骏说,那是安泰市一个实力极其雄厚的团伙,为了平息此事,一出手就给梁子医药费30万,但最终的责任全部推在了张万云身上,他将为了包括夏兰在内的一些人的所谓面子,和某种形式需要而稀里糊涂断送自己的性命。
  梁子这样想时,一种怜悯之心顿生,脸上显出庄严来,夏兰见状,推了推梁子:“怎么了,不舒服吗?”
  大伯梁万财和张万云的父母都很焦急,用孩子一样无助的眼神,望着梁子和夏兰。
  梁子说:“没事,还是请两位老人家回吧!我们想办法尽量帮你们!”张万云父母一听又要下跪,早被夏兰拦住了。他们又掏出那三千元钱,说:“一定请收下!也算是营养费。医药费他们会想办法还上的!”夏兰说:“医药费不是有人还上了吗?你们怎么老提这个事。”张万云的母亲便道云儿的朋友们还的,前天拿了一张30万的字据来,说我们还得替云儿还。夏兰说:“不对啊!当时送钱来的那位不是说是他们赔的吗?怎么又找你们去了!”
  梁子愈感蹊跷!对夏兰说:“这里面一定有鬼,张万云可能是冤大头!”
  张万云父母听了之后,也感到云里雾里,30万可不是小数目啊!便又推了推梁万财,意思是再说说。梁万财说:“大侄子把这钱先收了,不要嫌少!一定请帮帮张万云啊!他要是真判了死刑,这天可就塌了!”
  夏兰很有些鄙夷地神态说:“请把钱收起来,你们先回吧!再这样我们可真不管了!”
  敲锣听声,听话听音。张万云父母听夏兰说话的意思,似乎事情有所转机,忙说:“好好我们回我们回!只要姑娘能给我们做个主,我们永远记着你们的大恩大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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