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蝶梦》：第六章

　　“世界史上的重大事件根本是不重要的，说到底最紧要的事乃是个人的生命——只有它创造着历史，只有这时，伟大的转变才首次发生。”
　　——荣格
　　白天黑夜，一些难言的奇形怪状的思絮，萦绕、撞击着梁子的灵性，宛若喉中之哽，欲吐方为畅爽之感。
　　窗前的那株令箭花开了，这个顽固不化的生命，足让全所的同事们诧异。可不是么，离变电所公休前就好几周没有浇水了，泥土干巴巴地张开了大嘴，又加梁子走后多日，无人照看，想是死定了。可一月归来，它竟依旧原样的碧翠，水灵灵的透着灵气。
　　梁子被感动了，拎起水壶，小心翼翼地为它清洗了叶子，还松了松泥土，再想办法找了点肥料，适量地洒入土中。现在，这花更红艳了，周身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梁子很爱它，就像自己的亲宝宝一样呵护，时常以欣赏的目光去审视它。温暖、慰籍、神交这都是它需要的。心想着，这东西周身的小眼睛怎么连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心想着，这翠绿欲滴的体肤之中，那颗“咚咚”跳动的绿心，该是有沸腾的绿水在涌流么！就如人鲜红的血液一样。
　　这令箭，近几日更是生机勃勃，红艳的花瓣毛茸茸的，花蕊金黄，颇似少女富于弹性的肌肤一般丰腴。每日里，值完班回到宿舍，梁子总蹲在它旁边，细细地观察揣摸这喜人的美丽。每日里，微笑、关怀、抚慰，梁子总能感受到那种激奋欢悦和谐的氛围，劝勉畅然不言而觉。
　　或许在苟玉胜眼中，它并不高雅、秀丽，但梁子却因此更喜欢它，也更爱护它。宛若白雪飘舞，“凌寒独自开”；更若“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气概一般，令人爱戴和敬慕的风格。令箭的娇艳，花朵的秀美，境况的恶劣，足以让梁子产生对它百般的偏爱。这份感情是其它杂草盆花所不能比拟的。想着，世界万物中，总有那么多要学习领悟的东西：每每身处两难无奈之时，鬼使神差或隐或现的一件小事、一株小草、一句贴心的话语，也能唤醒麻木的神经，重新审视自己鼓足该有的勇气和胆略。
　　“无果花，这令箭不并不结籽！”同事武玉梅和苟玉胜对梁子戏言。连日来，花儿有些变化，使梁子担心它会不会凋谢。正如做贼心虚“邻人疑斧”一般，梁子在百般疼惜中，无可奈何地看着花朵周边发枯，极不情愿地缩成一团，岌岌地掉了下来。伤悲中，梁子轻轻地将它埋入令箭旁的土壤中。想起《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凄凉，不禁叹“一寸芳心谁共鸣？七条琴弦谁知音？”
　　至于武玉梅的责笑，梁子倒不在乎，令箭花尽管没有丰果，但它却为世人展示了美好的姿态和馥郁的花香，这就足够了。更何况，它成活率极强，只是用小刀割上一块，随便怎么插入土中，也就奇迹般地活了。
　　花的凋谢，使梁子的心绪不好了几日。为了挽救它，梁子更加勤快地浇水、施肥，还从书店买来关于仙人掌类科的书看，研究学习土壤的酸碱性等。这日，刚值完班，梁子便有拎了水壶冲洗令箭，发现它分枝各顶部都发黄了。心想，可能是再次开花的征兆吧。许多日子精心的呵护没有白费，梁子被付出而有所收获的喜悦包围着，迫切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小梁，你的令箭已经死了！”武玉梅调皮的眨着神秘的眼睛告诉梁子。这怎么可能呢！梁子极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去理睬她。“我跟你打赌！”这次她的挑衅在梁子看来已成了侮辱。花儿怎么会在他的精心爱护中死去？它决不会死，梁子自信。
　　“打就打！”梁子说。
　　武玉梅小心翼翼地拔出了令箭，竟让梁子目瞪口呆。令箭根部褐黑，一般腐烂气味飘出。掰开内部，只见其中已有缕缕的黑丝，整个令箭已如患了绝症晚期的病死之人。
　　“你难道不知道它不宜多浇水，前几日那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神经从兴奋的极点坠入低谷，面对实事，武玉梅的话使梁子感到震惊。
　　迎着室外的轻风，思绪飞扬，梁子独自徘徊在黄昏的夕阳里。伤悲中，梁子不禁久久地思索起来，梁子终于明白了，“虽曰爱之，其实害之”，像这种“溺爱便是害之”的老生常谈其实是世人最容易犯的啊！
　　晨曦中清脆的铃声，宣告梁子又圆满地值完了一个夜班。按电调命令倒完闸的梁子，被值班室外一阵凉爽的风一吹，竟没有了倦意。走出变电所，只见围墙边几棵柳树底下，落满了叶子，触景生情，梁子猛然心有余悸，这秋天正迈着匆匆的步子赶路呢！
　　还是去感受这秋的意味吧。梁子心中充满诗意地在小站区漫步，近年来，站区的职工利用工余闲暇时间自己运来树苗种植，精心呵护，那些树苗竟然奇迹般地在这荒凉之地扎下了根，像寒冷冬季里的一团火一样，点燃了绿色的希望。你看，小道旁稀疏的白杨，叶子已经变黄了，有的已摆脱了枝丫的禁锢，伴随着秋风飘曳在地上，它们坦然地兑现“黄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诺言，热情地关注着后来者们如彩蝶样的飞舞。小道的另一边撒满了白刺藤，它们已失去了春之翠嫩，夏之葱茏，奉献果实之后，岁月的蹉跎染白了它们的身躯，它们像是静静地埋头回忆着什么。
　　远处是流线形的沙丘，深沉的褐黄色之外，在小站花坛里尚有红艳的月季花和娇黄的九月菊，还有串着一串串小巧玲珑的红铃铛，撑着一把把硕大的赤红的鸡冠花，它们在清爽的秋风中接受着季节的洗礼。真的，这秋天啊！正迈着沉稳的步伐赶路呢！
　　太阳一次又一次地从云层中钻出，光芒四射，而它的热量却不再那么骇人，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这时站区内逐渐热闹了起来，首先是出工返回的网工区的轨道车打破了宁静，接着远处闪现出了养路工兄弟厚实的背影……
　　俯首，在眼前的小枝藤上几只小虫子，无拘无束，伸展着翅膀，季节的变迁，外界的燥动，并没有改变它们对生命永恒的执著和热爱。享受一束阳光，拥有一份感动，奉献一点爱心，当人们懂得欣赏并宽容事物的时候，事物才会展现尽可能五彩缤纷的世界。这时，梁子很自然地想起小站信号机外侧，一位巡道工为了赶老乡上道的一群羊，差一点被火车撞了的事情。
　　忽而又是一阵彻凉的秋风，沙土均匀地撒在窗台和小站区的角角落落。梁子转身朝宿舍走去，不禁从内心里喜悦起来，这秋真是慷慨之极，转悠之间也会有这么多收获。刚进变电所，高魁胜所长一眼就发现了梁子，说快去吃点饭休息一下，下午可能要你和苟玉胜到离变电所较远的骆驼镇变电所去一趟，你都休养了近一个月了！梁子点了点头。
　　梁子的确没有想到，父母含辛茹苦供自己上了大学，没想到被分配到了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这地方秋冬几乎每天都“呼呼”地刮着沙尘暴，窗玻璃根本就没有亮堂的时候。到了春夏，除了偶尔长的一簇两簇芨芨草、骆驼草等植物，算是有一些生气之外，整个季节都被漫天的沙尘暴和枯燥无味的上班、睡觉所占用。不过，好的是梁子有随身带来的书籍做伴，倒也能抗衡孤独和寂寞。
　　梁子常常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会像一只雄鹰一样翱翔蓝天的，这荒凉沙漠的生活只不过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过渡而已。每当梁子想到自己的未来，他就浑身有了力量，就像脚踏大地的安泰一样，感到了一种义无反顾的责任和使命，及更多希望的曙光。
　　说到希望，梁子总是激动不已。她们像小天使，使人享受到真善的灼烤，产生相见恨晚的愧憾；又像是小精灵，使温柔善意的人们感觉出超常怪诞，有种避之不及，但又无可奈何的朦胧。
　　现实是严峻而又残酷的，但对于强者，一切只不过是许多感觉中的一种。
　　梁子和苟玉胜走在去往骆驼镇变电所的路上，他看到满眼干枯的芨芨草在寒风中颤抖。平缓沙丘呈现丰腴的的线条，像是巨人酣然入睡后的躯体，使人情不自禁地浮想翩翩；远的天，近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如牛奶中加入水一样悄悄地溶在了一起，只留下一线印痕让欣赏她的人猛一下省悟，不禁钦佩起大自然的神秘来。大漠的落日，跟北戴河的日出一样绚丽壮观，夕阳轻柔的金黄色的光铺满整个沙滩，极目望去，红红的太阳如少女微醉的脸颊，又像是白娘子口中的那颗宝珠，仔细观察，夕阳会猛跳跃一下，像有一小部分浸入了海里，夜色便慢慢地逼近了。这样看着，便想假如孤身一人被留在了这大漠中间，会不会一样以欣赏的目光去观赏她！
　　梁子想所有的艺术都是生命与自然的乘积，没有了生命对物质世界的感知，艺术将不复存在。苍茫的大漠有她独特的风韵，有她神秘遥远而又感人的故事，有她塞上战将迁客骚人千古的佳话，她可说是美丽广博的了。近几年来又有了飞驰的列车，架空的电网，在直升飞机上往下观望，更是绝纱一景。在大漠中，风吹发出了“呜呜”的天籁之音，人们能够听到；那些夕阳中的沙漠之舟，人们每每愉快地欣赏过。然而这一切，又是谁以怎样的方式使我们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呢！
　　梁子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苟玉胜，苟玉胜回过头说得走快点，赶到晚上九点到骆驼镇变电所，否则走夜路很危险的。梁子迈快了步伐，沙丘在身后迅速地隐退……
　　夜色渐渐浓了下来，思绪在无意间早已编织成了一张特殊的网，凝然之间，也有一列列黑色的列车迅速地滑过。海是天蓝色的，而夜究竟能否以黑色点代呢？同样的夜，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感受，而不同地方的夜色，在同一人的心灵中却会有天壤之别的感悟。有时候梁子也喜欢这沙漠的夜色，她蓝宝石样的天空，点缀着眨眼的星星，显得亲切而又温馨。他们偎依在皎洁的月亮身旁，像是和自己的母亲在交谈。
　　夜很静，梁子独自一个站立在变电所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望着所内窗户中日光灯发出的乳白色亮光，享受着高楼林立的都市中见不到的夜色，心情异常惬意，但幸福之中却饱含着丝丝缕缕的企盼。
　　夜色使人充满天亮的希望，正是这份从幼小就俱带的性情，使梁子能够接受夜的馈赠。夜唤醒了灵魂，锤炼了一颗顽强而又博大充满阳刚之气的心。据说，上帝给了人间一杆天平，男人占一端，女人占另一端。相爱着男女如果一样轻重，便能白头到老。如果这样，那这十多年的企盼和与夜的长长短短的情节，便是因了加重自身的份量，从而希望那端也会是个深沉的尤物。这样想着不禁失笑了，因为生活本身尚有更深的涵义。
　　又一阵风吹过，梁子裹了裹夹克，缓缓地向宿舍走去。梁子依恋夜色，也依恋夜色中这份静谧的心境。因梁子许久飘泊的心寻觅着夜的归宿，想着那里会是完整幸福的家园，那里会是胜利凯旋而归的心田，那里会是一份喜悦变成一家欣慰的港湾。在满腹思绪的心境之下，梁子悄悄地开了房门，同事苟玉胜已酣然入睡。
　　梁子没有开灯，只听到“嘀嗒！嘀嗒……”满天的银星中间，一颗白玉般的卫星随着清脆的嘀嗒声，永不疲倦地工作着——这是一块带着夜光的挂表。已是午夜了，梁子毫无睡意地注视着这座时间的磨房，那些活跃的齑粉便飞旋在空中。它的清晰的嘀嗒声在寂静中如此震颤，使灵魂回送到了远古，进而又凹显在了未来。
　　梁子在惭愧中深情地注视着它。它依旧“嘀嗒嘀嗒”消磨着容颜，似博士均匀地滴试着神奇的药液,似鲜红的血源奔腾着，似汹涌的海底激涌着，似疾血啼鸣的荆棘鸟歌唱着……
　　嘀嗒！嘀嗒……这美妙的钟表声。
　　从前，梁子也曾作文描述过这“嘀嗒”声，但那时，它只是感官的触动，简单的重复、单调的无聊；是吞噬生命的野蛮；是留给悔恨和痛苦的撒旦。虽然渴望着，却忽视了巨石样的岿然；虽然奔跑着，却忘却了头顶的白云，脚下的花香；虽然飞动着，却漂浮于乐符之表意，灵魂之浮躁。
　　月阴晴圆缺，花开落盛凋。
　　而今，这嘀嗒声浑厚了起来，夹杂着屠格涅夫、巴金、朱自清等人的清唱，负载着城市的欢乐和高原沙漠默默连绵的细雨，更蕴含了无奈寂寥之后金色的峰回路转的波光。渐渐梁子被它溶入了思想的海洋，那是一尊詹天佑的铜像，超越时空，情感的愧意，宛若尖刀割破致命的血管，喷射的殷红，祭奠磋砣的岁月。那是在波兰华沙贝多芬钢琴曲比赛演奏的夜晚，在头奖空缺几届之后，终于在时间的嘀嗒声中，一个年仅18岁名叫李云迪的中国学生一夜成为音乐明星，成为“钢琴王子”。
　　嘀嗒！嘀嗒……
　　而今，这嘀嗒声悦耳了起来，伴着审美的意象遨游在哲理的真谛里，连着想象的翅膀飞翔在艺海的烂漫里，系着生命的精彩升腾在广袤的宇宙里。正如天才的音乐巨匠贝多芬，将音符恰如其分地放在合适的音阶，使平凡的音符发散出特殊的韵味，使灵魂的纯净流淌在高尚的头颅里。的确在这样的夜晚，梁子真谛听到了那嘀嗒声里充满的激昂，正像震天的响雷，也像进军的号角；正如一个人虽然在征程中拥有鲜花，但追求最大最艳的那一朵，才是生的价值和兑现。正视平凡，但不甘于平凡，勇于超越平凡，这也是嘀嗒声的内涵。真的，这里没有了叹息、丢弃，没有了忧怨、指责，有的只是初春萌动的绿芽，云缝中的曙光和阔林中的鸟鸣声。有的只是将追求、理想平实地还原给沸腾的生活，在又一个机遇中拼搏、夯实和升华……
　　“嘀嗒！嘀嗒……”夜的酣梦依旧在流淌，它依旧从容不迫地响着，亲切着你，撩逗着你，启迪着你，改变着你……
　　梁子径自走到窗台前，开了窗棂。猛然间发现在北方上空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梁子，温柔得跟水一样轻盈，妩媚得如花一样动人。梁子眨着眼睛，她也眨着眼睛。那双深情的大眼睛，于无声无迹中定格成了永恒……其实，梁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觉，等睁开眼睛，已是早晨七点钟了。苟玉胜说：“小梁，昨晚有你电话”。梁子心怦怦直跳，会是谁呢！
　　……
　　“梁秋忠！”一个挺柔和的声音打断了梁子的“进行时”，“现在时”是电务值班员陈佳站在了梁子的面前。她，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二十三岁，尚未婚配，见人总是腼腆地笑一笑，然后观察一下你面部表情，方才很不好意思地说怎么怎么，如何如何。
　　梁子见她此刻欲言又止，仿佛做了错事受老师批评的学生。
　　梁子忙换了笑脸问陈佳有何事？
　　陈佳憋了半天，原来是她要回安泰，而下午三点开的“安泰号”列车查票挺严，她想让梁子顺便带她并做个伴。但梁子在安泰市约了梅要见面的，怎么可能带她！
　　梁子说陈佳你和别人走吧，我有好多东西要拿的，挺沉的！
　　陈佳说那正好我帮你拿，再说今天别人都不回的！
　　梁子说陈佳你当公安的男朋友宋杰那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我不带你！一提宋杰，陈佳脸色大变，恹恹地走了。
　　看着陈佳一身小黑套裙，腰肢扭动的背影。梁子突然感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莫名的燥动不安像冰雹一样袭来。
　　“安泰号”如约而至，梁子轻快地跳上了车厢，找了一个拐角处坐了下来。这时梅打来了电话，梁子以最快的速度接通。梅说你安泰来还是不来？电话里一片嘈杂声，梁子说我已经坐在车上了，三小时后到。梅颇带伤感地说我等你！一片沉默，又一片沉默，梁子的心悬在了半空中。
　　梁子说梅没事的，你别急我会说服你父母同意我们结婚的。梅说他们已经给我找到一个人家了……梁子脑子“嗡”一下，几乎想砸了手中的手机。
“但我心里爱的永远是您！……”梅接着说。
……梁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电话。
　　梁子呆呆地倦缩在座位上，中午强烈的日光从窗玻璃中透射而入，人造革的皮椅被烤得发烫了起来，但梁子并没有在意，梁子感到的只有一种心碎了的感觉，就算是青春永远不会老，可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击，曾一度动摇着梁子热切憧憬的美好生活。梁子感到整个世界就要彤塌了。
　　“到六号车厢补票，……你别对我笑，笑也没用！”一个女同志大声地训斥声晃荡在车厢里。梁子顺眼望去只见陈佳正被一个列车员拽了要去补票。
　　梁子站起身走了过去，对那个挺严肃的列车员说，我们是羊沟车站的职工要回安泰，请你方便一下！“可她没工作证！”列车员说。
　　梁子拿出工作证说我以这个担保，她的证件只是还没办下来。女列车员接过认真看着琢磨了一会儿，说这只能证明你，但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她还是要补票啊！
　　梁子说就请你高抬贵手通融一下吧，我知道你家住在安泰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女列车员笑了笑，说那好，你们走吧！
　　梁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拉了陈佳的手向拐角处座位走去。陈佳柔软的手很滑腻，但有一点冰凉，而梁子自己的手一直是很热的。梁子常跟梅说他是热血青年，梅则说这种手是多情种子的手。梁子转身见陈佳满脸通红，忙放开了。
　　陈佳一直低着头，情绪非常低落。梁子说没事不就是她要你补票么！别往心里去。……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的，没有一次又一次挫折和突发事件的考验，我们就不能成熟起来！就拿感情来说吧，正如赶车，你或许手中攥了一张早准备好的票，但那辆心中的车却总也让你等不到。当你绝望随意登了一辆，却眼见着梦寐以求的那辆车风驰电掣魔术般似地驶入你的视野。或许，我们企盼的应该是另外一种生活，而这种生活是我们所不熟悉的，感到手足无措的，和富于挑战性的……。
　　在梁子这样呓语的时候，陈佳曾好几次仔细端详了梁子的脸，她终于说出宋杰是怎样诱骗了她，又是怎样想甩了她去另寻新欢。她说，刚到羊沟，所长说让她到公安所办一下户藉手续。她到公安所见到一个文静英俊的户警，户警问过她名字后，又问了一些她这边和家庭情况，这时陈佳尿有点憋，便说出去一下。等她返回，那个户警早沏好了一杯茶，热情地说小妹妹喝点茶，你稍等一会儿，我公章在宿舍。
　　陈佳见他挺和蔼，便喝了那茶。说请你快点办一下吧！我们所长正等我呢！
　　户警说：“好，你跟我来！”
　　陈佳便到了他宿舍，只见挺干净的一床粉红的碎花布被子规规矩矩地趴在印有淡蓝色条纹的床上。床头一盏小熊猫闹钟和几本杂志微微地发着光泽；她又往左侧望去，写字台上整齐地排放着一些书、砚台、笔、墨之类；稍右上一幅西方的爱恋图：一位长着美丽双翅的天使，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一潭水，那潭水在绿树红花的映衬下，显得异常碧绿青翠。而令她兴奋的是就在天使不远处，一个英俊的青年正贪婪地偷窥着天使。她想他一定看到了天使那饱满丰腴的胴体，而天使纯洁安详幸福绝美的脸庞，透出只可意会的渴盼和憧憬。她愈看愈发现她的诱人之处，不禁心慌意乱起来。她仿佛看见那个偷窥的青年正轻轻地向天使靠近，天使浑然不觉，脸上洋溢着不凡的光亮……天使终于转过身并不惊慌，微笑着望着那青年……
　　陈佳这样胡思乱想着，身子和头脑便感到了一种极度兴奋之后的躁动，她不知不觉坐到了那印有淡蓝色条纹的床上……
　　当陈佳醒来，屋外阳光白恍恍地照着宿舍的窗棂，她见自己正斜躺在床上，那印有淡蓝色条纹的床单被一条粉红的床单替代了。她努力地想她怎么在这儿，又干了些什么，但脑中一片空白。这时门开了，那个户警手中端着一杯茶，说你醒了，我把手续已经办好了。
　　陈佳忙从床上站起，不觉间感觉私处一阵疼痛，竟羞红了脸。一个可怕的情景闯入了她脑海，她问你对我怎样了？户警说没怎么，我见你想睡觉就出去了！陈佳见自己衣服和先前并无异样，又见那户警和颜悦色的脸，心中竟产生出一种对这个男人隐隐约约的好觉，这是怎么回事……
　　数月之后，陈佳和表姐在家洗澡，表姐说佳佳你都十九了，有没有相中的！陈佳正专注地洗私处，被表姐偷窥了个正着，等陈佳抬头红了脸时。表姐咯咯咯地大笑了起来，说是谁？陈佳说真没有！不觉间竟呕吐了起来，便说表姐这一阵我常这样，吃不下饭！表姐悄悄问是不是怀孕了。
　　陈佳几乎不想信自己的耳朵，说我连男人一个手指都没碰过怎么会！
　　等陈佳和她表姐从安泰医院出来，她已经脸色苍白，双眼流泪，手中攥着那张呈阳性的化验单，那化验单正似一个幼儿在母亲的子宫中倦缩着身子，仿佛还蠕动了一下。
　　那天，一定是那天，那个户警。
　　陈佳立即坐车回到了羊沟，身后跟着表姐。宋杰正叨着一支烟在看武打片《天龙八部》，见陈佳和一个女的进来，忙招呼进屋端杯沏茶。……她好几次想报警，但宋杰一再肯求她，说她再奋斗几年就娶她，让他把孩子打了。又加表姐在一旁极力劝说，都这样了，再找一个也保不准会怎样，看那宋杰也是一表人才，工作又不差……
　　而最令陈佳气愤的是，宋杰一边以要结婚的名义占有自己，一边几年来又背着她找了好几个女人。一次，陈佳说要回安泰，前脚刚走，后脚就进了一个女人，陈佳在门口呆了半响，思前想后心内不是滋味。宋杰后来表示，如果她不愿意，他不会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