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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飞过天空(第七章)

作品名称:鸽子飞过天空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10 12:19:06      字数:15321

第七章
  32
  过了一段时间,梁莎莎再次到集训队来看陈家明了。
  梁莎莎一来就说:“我本来早应该来的,可这一月多时间,每逢星期天都有事,先是我妈来看我,上上个星期天,我们又搞学雷锋做好事活动。上个星期天,我们班又没有请假名额了,我只好等到这个星期天才来了。”
  两人站宿舍门口说好长时间的话,陈家明这才反应过来,请梁莎莎到宿舍里面坐。
  梁莎莎微微地笑着说:“进去方便吗?”
  陈家明看了一眼身后外间屋子说:“没事,进来吧,他们都去看球赛了。”
  梁莎莎随着陈家明进到了里间屋子,四下看了看,又偏过头来看着陈家明说:“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咋发现你脸色不太好?”
  陈家明揉了揉自己的脸说:“有吗?我刚睡了一觉,可能是刚睡起来吧,没事,我的脸色一直是这样。噢,对了,你上次拿来的诗稿我看了,写的真不错的,表明了你心间不曾荒芜的另一抹春色……”
  梁莎莎的眼里露出兴奋的光彩,嘴里却说:“你算了吧,啥‘心间不曾荒芜的另一抹春色’,没那么玄吧?你就别净捡好听的说了,我还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啊。”
  陈家明说:“我说的是真的,像你在《岁月》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岁月穿透/稚嫩的语言还没有/学会高傲地封闭/就断然地说出你的誓言/其实誓言是挡不住风的/还有那些抹不去的思念/在窗帘背后等待着/春天的花香/就像美丽的故事结束了/还会开始……’这些诗句表明的看似是自我,其实是一种对岁月的参透,这样的话,这样的意境,我可是写不出来。”
  听陈家明这样说,梁莎莎脸上的喜悦想藏都藏不住了:“陈家明,你现在变得也会说奉承话了,我还不知道自己写的是啥玩意?哎,对了,我妈给我捎来了一些吃的,我给你带了一些过来,看我差点都忘了。”
  梁莎莎从包里掏出一包糖果来,陈家明不接:“你留着吃吧,我不喜欢吃糖,你们女孩子爱吃零食,还是你留着吃吧……”
  梁莎莎急了:“我那里还有呢,这些是专门留给你的,你不吃可不行。”
  陈家明只好接过来,说:“上次你拿来那么一大包东西,这次又是……”
  梁莎莎说:“上次的那些,是不是都叫毛东亮他们抢走了,你可能都没有吃上吧?哎,我觉得他们真的很好玩,那个毛东亮挺逗的,还有那个不爱说话的宋红兵……”说到这里,她发现她刚说到宋红兵时,陈家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怎么了?陈家明,是不是出啥事了?”她关切地问。
  陈家明摇摇头说:“宋红兵可惨了,他呀,要提干了,想甩掉了他老家的对象,叫对象把他告到军区,军区已经把他的提干资格取消了……”
  梁莎莎惊讶道:“是吗?咋会这样呢,有这么严重吗?”
  “你都不知道,他们……他们都快结婚了呢。”
  “快结婚了不是还没有结婚嘛,至于吗?”
  “可是他们……他们已经……唉,叫我给你怎么说呢,反正挺闹心的。”
  “那现在他人呢?”梁莎莎问。
  “早回咱们团里去了,前几天还给我来信说,他只有等着年底复员了,唉,怪可怜的。”陈家明唉声叹气地说。
  梁莎莎同情地说:“这下,宋红兵可给毀了,那个女人咋要那么弄呢?她又能落下啥好呢。你说,宋红兵就是回去了,还能娶她吗?真是的。”
  陈家明气愤地说:“娶她了才怪呢?把宋红兵都害成这样了,俩人哪还能生活到一起呀。”
  梁莎莎突然转移了话题:“陈家明,你咋样呢,在老家有没有这种对象?”
  “我……哪有呢?”陈家明说得有点躲躲闪闪。
  梁莎莎说:“你要有,可要注意点,千万别也弄成这样……”
  “我……咋能有呢?”陈家明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他发现自己在梁莎莎面前撒谎就像犯罪一样,他赶紧把话题岔开,“哎,对了,一直光顾着说话了,他们看球赛快回来了,也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走,我们去找毛东亮,一起到门口吃饭。”
  梁莎莎站起身来,说:“好呀,毛东亮还答应,要请我吃好吃的呢。”
  吃过饭,刚把梁莎莎送走后。往回走时,毛东亮把梁莎莎夸了一路:“你看看人家梁莎莎,人长得漂漂亮亮,又大大方方的,从气质上就很不一般,你那个姜丽萍能和人家梁莎莎比吗?”
  陈家明有些不高兴了:“我没有说姜丽萍有多好呀?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的,怎么可能放在一起去比?”
  毛东亮说:“你现在终于这样说了,我等你这话都等了好长时间了。陈家明,不是我说你,你看你刚才吃饭的时候,连个话都金贵得不行,亏得人家梁莎莎还大老远地跑着来看你呢,我真不知道你整天都在想啥?叫你再写些诗歌,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没有写出来,我那个同学说下个星期天要来取呢。你真该把个人的事好好弄清楚,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啥想法,我在旁边看了都替你着急。家明,梁莎莎和姜丽萍,谁更适合你,你真要好好想一想,上次宋红兵的那个对象翠花你可是看到了的,哪像个娘们?整个是一个泼妇。本来这事也是宋红兵做得有点过,站在她的立场上想,她是个弱者,是该得到同情的,可她一来,就那样一哭一闹,最后又来了个上告,就这样把宋红兵的前程给断送了,这种女人不让人反感,你说啥样的女人叫人反感?我想啊,谁要是找上这么个女人,就自认倒霉吧,估计就是结婚了也不定会有幸福的。”
  陈家明不满毛东亮拿姜丽萍和翠花来比,姜丽萍哪会像翠花一样呢?但他也不愿与毛东亮辩解,他只说了一句:“姜丽萍她……不至于这样的。”
  毛东亮说:“也许你认为姜丽萍没闹过,可能要比宋红兵的那个翠花好。可上次她和她爹来集训队时,你说她怀里揣个枕头,想用假怀孕来要挟你这一招,我看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是她爹叫她干的。”陈家明替姜丽萍开脱道。
  “她自己是傻子呀,就一点自己的主见也没有?她爹叫她干她就干了?如果她爹叫她也去军区告你,她不是也乖乖地去了?”
  陈家明不吭气了。
  毛东亮继续说道:“你也不要为她辩护,我也看出来了,你前怕老虎后怕狼的,总有一天,会叫你有哭都哭不出来那一天的。”
  陈家明低着头闷闷地走着,不再说话了。
  毛东亮感叹地说道:“唉,其实这关我啥事呢?我这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33
  这天,姜丽萍一个人坐在代销店里看书。刘晓丽走了进来:“嗬,就你一个人享清闲呢。”
  姜丽萍放下手中的书说:“谁说我清闲了,刚来了几个人,我才把书拿到手上,你就进来了。晓丽,好长时间不见你来了,今天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刘晓丽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晃了晃说:“还不是你的陈家明给闹的,我不来行吗。”
  姜丽萍一见信,眼睛亮了,高兴地说:“是家明来信了,快给我。”她从凳子上跳起来,就到刘晓丽手里来抢信。刘晓丽忙把信藏到身后,在地上转着圈子躲着姜丽萍,一边还说:“喂,丽萍,咋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我是来给你送信的,你不但不谢我,还用这种态度,我今天就不给你。”
  姜丽萍住了手,好言好语地说:“好好好,晓丽,我谢谢你了,待会我请你吃糖,行了吧,这下可以把信给我了吧。”刘晓丽这才笑着把信给了姜丽萍。
  姜丽萍信一到手,忙闪开刘晓丽,边撕信边咬牙切齿地对刘晓丽说:“哼,你这个死妮子,今后我再不叫你转信了,看你还神气个啥!”
  刘晓丽笑着说:“我知道,你上次和你爹到部队去吃了定心丸,今后可以直接把信寄到大队部了,再也不用我转了,我这座桥你是再也用不着了,用不着你就拆吧。没良心的家伙。”
  刘晓丽端起姜丽萍的水怀,喝了口水。姜丽萍满脸兴奋地只顾看信,根本没时间理会刘晓丽。刘晓丽佯装生气地说:“姜丽萍,你不能这么冷淡吧,不用我给你转信了,连杯水都不倒了,我可怜得只能喝你剩的水了,你这样对待我,今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姜丽萍的脸色却突然变了,她惊叫了一声:“啊!他这是想干什么?呵呵……陈家明,你……”她捏着信,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刘晓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她是高兴过度了呢,她漫不经心地说:“丽萍,你这是干啥呢?就算是兴奋也不至于闹这么大的动静吧?人家范进中举是高兴糊涂了,年纪也大了,你可……”
  话没说完,姜丽萍大声哭着已经把手里的信伸到刘晓丽的面前:“晓丽,你看……陈家明……要和我……吹……吹呢……”
  刘晓丽接过信,疑惑道:“丽萍,你说啥呀?我看看,我看看……啊……这陈家明弄啥呢?我咋弄不清你们这事……”
  姜丽萍扑到刘晓丽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陈家明真不是个东西,提干前对你穷追不舍,这会儿要提干了,又要和你分手,他到底想干啥呀?”刘晓丽抱着姜丽萍生气地说。
  姜丽萍摇着头,只是一个劲地哭着。刘晓丽不知该咋样劝姜丽萍,又不能给姜丽萍出些好点子,没办法,只好关了代销店的门,半抱半扶着,把伤心欲绝的姜丽萍送回了家。
  一进家门,听到哭声,丽萍娘跑了过来,见姜丽萍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啊,晓丽,丽萍她怎么了?”
  刘晓丽喘着粗气说:“大婶,陈家明要和丽萍……要和丽萍……吹……”
  丽萍娘愣了,好半天才说:“家明前阵子不是还好好的?这才过去一月多呀?他咋就变卦,要和丽萍吹呢?”
  刘晓丽把姜丽萍扶到她的房子里,哭得浑身无力的姜丽萍一头扑到床铺上,又大声地哭了起来。丽萍娘过来拉着女儿的手说:“丽萍,你别哭了,你告诉妈,到底是咋回事呀?啊。”姜丽萍甩掉她妈的手,不说话,继续哭着。
  丽萍娘心疼女儿,见女儿悲痛欲绝,眼泪也流出来了,她哽咽道:“这可咋办呢?丽萍天天盼望着,盼来的却是人家不要她的消息……这可咋办呢?”
  刘晓丽把丽萍娘拉出屋子说:“大婶,你别伤心了,咱再想想法子吧。你也别劝丽萍了,就让她好好哭一场吧。哭完了,她心里会舒服一些的。”
  “晓丽,要不,你在这里陪着丽萍,我去把丽萍她爹寻回来,看他有没有啥办法。”丽萍娘说着,颠着碎步就出去了。
  丽萍娘走了,刘晓丽又回来坐在姜丽萍的身边。姜丽萍已经停住了哭泣,侧躺在炕上,两只红肿的眼睛痴痴地看着炕里面。
  “丽萍,你别伤心,凭啥该你伤心呀。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陈家明那小子,他这不是在玩人嘛?人家去部队找你时,你一点声色都不动,回来了,你却来这一手。陈家明,你真不是个东西!你以前为了得到丽萍,叫我帮你送信,你现在要提干了,却对丽萍来这一手,你真不是个玩意,我真错把你当一个好人人看了……”刘晓丽先是劝着姜丽萍,却忍不住越说越生气,坐在那里,骂起陈家明来。
  姜丽萍没吭声,听着刘晓丽的话,却是忍不住伤心,又默默地流着泪水。
  “丽萍,你别哭了,你这样子,我心里也难受……你坐起来,听我说,我倒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姜丽萍躺着不动,刘晓丽硬把姜丽萍扶了起来,“丽萍,咱们得赶紧商量,要不,你妈把你爹叫回来了,可就炸了锅了。”
  姜丽萍抹了把泪水,有气无力地说:“现在,还能有啥……法子呢?”
  “我想呀,咱要不就先来个不动声色,装做没收到他陈家明的这封信,当做啥事也没有发生,还像原来那样给他写信,这样就避免了和他正面冲突,先稳住他,叫他的阴谋不能得逞……”
  姜丽萍茫然地说:“可是这样,能拖了今日,却拖不了明日呀?”
  刘晓丽白了姜丽萍一眼,道:“哼,丽萍,这你就不懂了,他陈家明是部队上的人,先把他拖住,然后,咱再到部队去找他们领导,到时,有部队上的领导为你做主,他陈家明再敢甩掉你,部队上肯定不会轻饶他的。”
  姜丽萍呆滞的眼神有了一点活泛:“这样行吗?”
  “行不行,咱得试试呀,我想着,总比这样被动着要好呀,你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发起脾气来,和陈家明硬碰硬干上了,陈家明那头犟驴肯定会和你闹崩的。”
  姜丽萍这才打起精神来说:“晓丽,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和我爹上次去他们培训的部队时,陈家明很怕我们吵闹,一个劲地劝说我呢,哼,他那个时候肯定已经变心了,就是哄着我不让我跟他吵,我咋就这么傻呀……”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刘晓丽说:“这不就成了,他陈家明还是怕部队领导知道他忘恩负义的事呢。丽萍,我看就用这法子,试试看,行不行?”
  姜丽萍咬着牙,恨恨地说:“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试。我不能这样轻易地让他抛弃了我,就像你说的,和他正面冲突,事情肯定会坏得快些……晓丽,你知道的,我为了和他好,受了我爹多少骂,可这个没良心地,却这样对我……”
  两人正在商量着,姜支书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到了家门口,他把这怒火发泄在门上,一脚把门踢开,扯着嗓子愤怒地嚷道:“还叫他反了天了?老子破过四旧,打击过反革命,还怕了他一个陈家明不成?我就不信他小子还能硬过部队,硬过组织。”他冲着姜丽萍的屋喊着,“丽萍,你出来,有爹给你做主!”
  丽萍却理都不理,冷冷地丢出一句话来:“我的事不要你管。”
  “啥?不要我管?都这会了,你还嘴硬呀?嘴硬会让那小子把你甩了?”姜支书气呼呼地走进姜丽萍的屋子,“都是你不听我的话,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姜丽萍生气地从炕上跳了下来,说:“我听你的话?就是因为听你的太多了,才会这样。”
  姜支书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了,冲我发啥脾气?是陈家明那小子耍你,他不要你了,你瞪我干啥呢?敢情我帮你倒帮得不是地方了?”
  姜丽萍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了,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叫我怀里揣个大枕头,到部队找人家去,现在人家借机发挥了,你高兴了吧?”
  姜支书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指着女儿道:“好好好,我不管,我看你的能耐,看你还能把那小子说得回心转意!”他气呼呼地拧身出去了。
  夜深了,姜丽萍转辗难眠,索性披衣坐在炕上。刘晓丽也没睡着,她也起身坐了起来,抱住姜丽萍。姜丽萍轻轻地说:“晓丽,你别陪我了,赶快睡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刘晓丽看着她,叹息了一声,翻身躺下了。
  姜丽萍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屋顶。过了一阵,她从枕头下面拿出信来,才看了几行,泪水又涌了出来。她用手捂着嘴,但哭声还是压抑地从指头缝里漏出来了,像有一阵风要穿过一个狭小的洞口,偏偏洞口的中间又塌方被堵上了,风不停地撞击的声音,痛苦、压抑和悲凉。哭了一阵,姜丽萍起身,从炕上爬了起来,拉开灯,轻轻地走到桌子前坐下。她拿过来纸笔,试了几次,却没写出一个字来。
  桌子上有面镜子,她拿过来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两眼红肿,神情憔悴不堪。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涩地笑了笑。
  丽萍娘不停地来回走着,她走到门口,总要看看丽萍的屋里,里面没有一丝灯光透露出来。姜支书仰靠在炕上的被子上,睁大着眼睛,像在思考着什么。丽萍娘漫不经心地从炕边上扯过报纸,给姜支书递了过去,却被姜支书一把打掉了。
  丽萍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姜支书跟着也叹了一口气。丽萍娘看着丈夫,小心奕奕地说:“他爹,要不你去劝劝丽萍?”
  姜支书恨恨地说:“不去,她不是不要我管嘛。”
  34
  陈家明收到姜丽萍的回信,有点儿发懵了,姜丽萍怎么可能这么冷静呢?冷静得都有点不像是姜丽萍了。他捏着信死呆呆地坐在桌子前,心里就像揣了一个戈壁滩似的,一会儿狂风横冲直撞,漫天飞沙;一会儿又是死寂死寂的,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他摸不透姜丽萍了,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在那家雅舍餐馆里,陈家明把姜丽萍的来信给毛东亮看。毛东亮把信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想了想,不容置疑地说:“姜丽萍绝对收到你的信了!”
  “可是,依她的性格,她不可能如此冷静啊。如果她收到了信,她一定会在信中质问我的,她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毛东亮想了想说:“我猜想,姜丽萍背后一定有人给出谋划策,陈家明,你看她信上写的,好像一点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太平静了,这就跟演戏一样,演过了总要叫人生疑的。你不是说,她在来部队之前,你一直没有给她写信时,她来的信里全是质问,可这次,她写信的口气里全是关心和问候,看似风平浪静,其实这里面包含了很大的怒火,这就叫含而不露,引而待发。这就是人家的高明之处了,人家要以静制动,把你先拖着再说。”
  陈家明气恨恨地说:“哼,这一定是丽萍她爹那个老东西的主意,只有他才能想出这种招来。”
  毛东亮说:“你先不用猜想是谁的主意,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咋样把这件事尽快解决了,不然,这样拖下去,非把你拖垮不可。”
  陈家明焦急地说:“那咋办啊?”
  “还能咋办,人家不接招,你发的力还不是白发。只好拖着了。”
  “这……这要拖到啥时候去?”
  毛东亮埋怨道:“你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干啥去了,我的话你一点都听不进去,现在麻烦了不是?陈家明,好多事硬碰硬还好处理点,像你这种事,只能是当面鼓,对面锣地干。现在倒好,碰上个软钉子,够你磨叽的了。”
  陈家明的心里又烦又乱,他哭丧个脸,呆坐着,忽然转过头去冲着服务员喊道:“服务员,给我拿瓶白酒来。”
  毛东亮忙劝道:“陈家明,酒就别喝了,小心回去叫区队长知道了,挨批。”
  陈家明不理毛东亮的话,继续对走过来的服务员陈小丽说:“来一瓶白酒。”
  毛东亮说:“陈家明,你这是干啥呀,别喝了,心里不痛快,酒越喝会越难受的。借酒消愁愁更愁,这句话你也明白的。”
  陈家明固执地说:“我就要喝,难受就难受,愁就让他愁去。你要怕区队长,不敢喝,你就先回去好了。”
  “你……”
  陈小丽拿着酒过来,陪着小心问两个人:“请问,还要不要打开?”
  陈家明也不说话,从陈小丽手里一把抓过酒瓶,“咯嘣”一声咬开了瓶盖,从桌子中间端过来一个小碗来,“咕咚咕咚”倒了一碗,放下酒瓶,端起酒碗,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毛东亮看了看陈家明喝酒的狂劲,慌了,他伸手抓过酒瓶,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我陪你喝”话没完,就一仰脖,把碗里的酒喝了下去。
  天上闪烁着几颗星星,每颗星星都像是离了群一样,显得孤单和落寞。陈家明仰头看着这几颗星星,心想自己倒不如那几颗星星,它们是平静和安详的,而自己,却总有不尽的烦恼。集训队宿舍外面的路上很清静,他和毛东亮摇摇晃晃地走着也没人干涉。晃着走了几步,陈家明把目光从天上的星星移到了宿舍里亮着的灯光上,他停下脚步说:“我不想现在就回去,班长,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转转。”
  毛东亮拉着他说:“你转啥呀,还是回去睡觉吧。”
  “我不睡,你回去吧,我没事,心里清醒着呢。”陈家明正了正身子说。
  “我知道你没事,今天这瓶酒也真是的,居然没把我们俩喝醉。你要不想回,那我也不回,我陪着你。走,咱也不转了,找个地方坐坐,坐到熄灯号响。”他拉着陈家明的胳膊,把他拽到了宿舍后面的树下,两人坐下往树杆上一靠。毛东亮从兜里掏出烟来,递给陈家明一支,两人点上火,都不说话,默默地抽了起来。
  燃烧的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地闪了好长时间。
  在毛东亮的鼓动下,陈家明终于来到了卫生学校看望梁莎莎了。与女兵宿舍楼那个传达员费了不少口舌,才来到了女生宿舍412室,上去敲了敲门。一个女兵打开门,却用手抓着门,探出头来,一副很警惕的样子问道:“你找谁?”
  “我找梁莎莎。”
  女兵回头对室内喊道:“梁莎莎,有人找,是个男的。”陈家明就听到室内传出了了阵慌乱的声音。陈家明在门外等了一阵,梁莎莎才出来了,看到他,笑道:“陈家明,我猜是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陈家明跟着进了屋子。屋子里放着三张上下铺,五六个女孩都齐刷刷地穿戴整齐,站在了地上,都用好奇的目光盯着陈家明。陈家明就跟受到检阅似的,被盯得浑身难受,他不好意思地朝这几个女孩微笑着点头:“打扰你们了。”女孩们“哗啦”一声全笑开了。
  梁莎莎给大家介绍:“这是我们一个团的陈家明,他是……”
  一个女兵打断了她的介绍:“知道知道,我们早就听你说起过,他是个大诗人呢,今天才亲眼见到了大诗人,荣幸荣幸!”
  大家一齐说:“荣幸荣幸!”陈家明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梁莎莎从陈家明手中接过塑料袋,从中掏出一些吃的东西,给女兵们分发:“你们就别穷酸了,小心酸多了中午吃饭倒牙。给,用诗人的东西快堵上你们的嘴巴。”女兵们一个个欣喜地接过东西,看着包装。
  “谢谢,谢谢大诗人,也谢谢梁姐,要不是梁姐,我们那有机会吃上诗人的东西呢。”“是呀,是呀,我们都出去,给梁姐和李大诗人留下空间吧。”女兵们嘻嘻笑着,一个个地拿着东西就要往出走。
  陈家明急了:“别别别,你们不要走,我马上就走了。”
  梁莎莎说:“你急啥呀,好不容易来一次,你还有事要去办吗?”
  “没事,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可楼下传达室那个女的,她登记了时间……”梁莎莎和女兵们一听,突然笑成了一团。
  一个女兵问:“她给你登记了多长时间啊?”
  “四十分钟。”
  女兵们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梁莎莎笑着说:“好了,别笑了,人家也是为我们这些女兵负责吗,没有错。这样吧,你们就别出去了,我和陈家明出去,到院子里走走,顺便到传达室把走的时间再登记上。”
  女兵们又笑成了一团。
  陈家明和梁莎莎下楼,并排走在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上。
  走着走着,陈家明突然“扑哧”一声笑道:“你们女兵挺好玩的,比我们男兵有意思,动不动就笑,女兵宿舍里多快乐啊,那像我们男兵,一点情趣都没有,闲下来就知道在一起吹牛皮,没劲透了。”
  梁莎莎也笑道:“你还没有看到女兵们吃东西的馋样,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东西似的,上次我们宿舍关燕的男朋友来看她,带了一大包吃的东西,关燕把她男朋友刚送出房门,还没有关好门,我们就一哄而上,把那包东西给抢光了,给关燕连颗糖都没有留下。刚才你也看到了,她们都盯着你带来的那包东西呢,我干脆给她们分了算了,免得她们抢。”
  陈家明说:“我们男兵也一样抢。只是我们男兵住的地方,没有你们女兵管得这么严,到你们这里来,像探监似的,你们这的那个传达员,就差检查我带的东西了。”
  一提到传达室,梁莎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你这算啥呀?上次关燕的男朋友来,那个传达员都跟着他上楼下楼,直到人离开了才罢休,你知道为啥吗?就因为关燕的男朋友头发留得太长,像个小流氓。传达员她不放心。”
  陈家明和梁莎莎全大笑起来。
  陈家明说:“这个传达员大姐倒挺好玩的。”
  梁莎莎说:“可不是吗,她今天看你穿了一身军装,算是对你高抬贵手了,她很负责任,心眼挺好的,对我们女兵像亲闺女似的,经常劝我们一定不要轻信男人,和男人打交道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陈家明故意说道:“那我也是个男人,你和我打交道,多长心眼了没有?”
  梁莎莎说:“你不同呀,我们这么了解,你又是个正人君子,我多长哪个心眼干啥呀,还不得累死我。”
  陈家明颇为感动地看着她说:“你真的这样看待我?”
  梁莎莎说:“这有啥真的假的?本来就是嘛。”
  陈家明不说话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你这样说,我挺感动的……”
  梁莎莎嘻嘻笑着道:“这你就感动呀,行,以后我给你多说点,叫你感动得都不知道什么叫感动……”
  35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三个月就要过去了。还有几天就要离开集训队了,陈家明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毛东亮笑他是归心似箭。陈家明很认真地说:“也不能这么说,我的东西乱,先整理一下,可别临到走时,慌手慌脚地。”
  毛东亮说:“不过也是的。噢,对了,陈家明,明天是星期天,我想去和我的那几个同学告个别,你一起去吧,省报的那个同学他也在呢。你们趁这个机会也认识认识。”
  陈家明停下手里的活,说:“我可能请不上假了,这几个星期天,我都请假出去了。”
  毛东亮开他玩笑:“你去看梁莎莎的时候,就能请上假,让你去见我的同学,你先就没劲了。是不是这个星期天梁莎莎要过来看你呀?”
  “哪里呀,梁莎莎她们要考试了,最近出不来。要不,我咋去看她呢。真的是我请不上假了,上个星期天区队长就对我说了,一直到培训结束,再不准我的假了。”
  第二天,毛东亮只好一个人去了。留下陈家明一个人没有意思,他就去洗衣服。正洗着,一个学员给他送过来一封信。
  陈家明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信来,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顺手把信塞进了口袋,想了想,又掏出信来看。看着看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愤怒地把信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里,把没洗完的衣服狠狠地扔进了脸盆里,走出了洗漱间。
  陈家明来到了操场上,操场上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他沿着操场的边角转着,神情恍恍惚惚,他也不知道他的心都搁在哪儿了。就这样晃荡了几圈,他觉得疲累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听到了身体里面有东西咝咝啦啦的响了起来,那是痛的声音,是那种绞心的痛。他很想大哭一场,把自己内心的那份痛能够哭出来。他张了张嘴,从胸腔里却是发出的沉闷的低哑的声音,就像一个不小心飞出去的皮球撞到墙上被弹回去了一样,那声音让他更加痛苦和烦躁。他掏出烟来,抽出一支,点上火,狠狠地抽着。不一会,他的脚跟前的地上,扔了一堆烟头。
  毛东亮去会同学还没有回来,陈家明无精打采地从毛东亮的宿舍里走出来,他看着天,天上的太阳依旧不动声色地挂在那里,像看透了人世一般,平静温和得让人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陈家明与太阳对视着,那温和的光芒穿进他茫然无助的眼神,很快他感到他眼睛的酸辣锐痛。他收回目光,眼前竟是一片模糊,有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是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涌了出来。
  陈家明心情沉重地走进了雅舍餐馆。服务员陈小丽忙迎了上来问道:“李大哥,你来了,坐,今天吃点啥呀?”
  陈家明坐下,他很不耐烦地说道:“随便来点啥,能下酒就成。”
  很快,服务员就把菜端了上来,陈家明给自己倒了一怀酒,端起来就喝。
  陈小丽奇怪地问道:“哎,陈大哥,你不等等毛大哥了?”
  陈家明说:“他今天不在。就我一个人,不行啊?”
  陈小丽惊异道:“就你一个人……要一瓶子酒啊?”
  陈家明冷冷地说:“我一个人怎么了,我一个人就不能喝一瓶子酒了?小陈,我心情糟透了,你不要管我。今天你可不要再偷偷把我的酒倒掉啊,我要发现倒掉了,跟你没完。”
  陈小丽愣了一下,上次陈家明和毛东亮两人喝酒,她怕他们喝多,偷偷地从酒瓶里给他们倒出来一部分酒,两人喝完也没发现酒少了,还以为是他们的酒量增加了。再来餐厅时,陈小丽把头一次倒出来的酒给他们,把情况说明时,他们都大笑,感慨陈小丽是个有心的善良姑娘。陈家明今天之所以这样说,就缘于上次的事件,这次他是来求醉的,他当然不愿意让陈小丽再给他来个旧戏重演。
  陈小丽却担心地说:“陈大哥,你干啥呀,喝多了酒伤身……”
  陈家明摆了摆手,阻止她再往下说:“小陈,我说了你甭管我,人是难得一醉呀,真要醉了,什么事可以不用去想,没有烦恼,也没有对人生的期望,是什么样的就认什么样的,也不是不好。可要是不醉呢,就不愿服从,就想挣扎,挣扎不脱就是痛苦。痛苦……你知道啥是痛苦吗?”他端起酒杯,一仰脖干完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了,“痛苦就是枷锁,把你的心勒住让你不能呼吸,不能思想……”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着。
  陈小丽也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摇了摇头,到服务台去了,眼睛却不停地看着这边,一脸的关切和焦虑。
  陈家明端着酒杯,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很快,他就喝得脸和脖子都是变成了红色,眼睛也发直了。
  远远地关注着陈家明的陈小丽到底看不下去了,她给陈家明倒了一杯茶,端了过来说:“陈大哥,喝点茶吧,别再喝了,再喝你就醉了……”她伸手想从陈家明的手中把他的酒杯取下来。陈家明红着眼睛瞪了陈小丽一眼,把酒杯往怀里一抱,说:“谁说我醉了?我才喝不醉呢,不……信,小陈你来坐下,坐下呀,咱俩从……现在开始比,看谁能喝……”他的舌头已经大了。
  陈小丽只好坐下。陈家明拿起酒瓶子,给陈小丽倒了一满杯,端起来硬叫陈小丽喝。
  陈小丽躲避着:“陈大哥,我从不喝酒的,你别这样。”
  陈家明哪管这个,陈小丽不接酒杯,他就硬往她的手里塞,两人推来推去酒在杯中摇晃着,晃得陈家明和陈小丽的身上都是酒。
  陈家明见陈小丽死活不端酒,就站了起来,摇摇摆摆地非要陈小丽接酒杯,他的身体依着桌子,桌子撑着他,他站立不稳,突然向前一晃,碰倒了椅子,手里的酒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陈家明和陈小丽都弯腰去扶椅子,陈小丽灵活些,把椅子扶了起来,陈家明努力睁着眼睛看她,摇晃着站直了身子。这时,他的胃里却一下子翻江倒海起来,没忍住,嘴一张,“哇”地一下喷出一大口污物,吐在了刚直起身子的陈小丽胸口上。
  陈小丽用手捂住鼻子,看着胸前的污物,生气道:“你……你这是干啥呢?”
  陈家明酒醒了一大半,忙从桌子上抓了一块抹布,给陈小丽去擦拭胸口上的污物。陈小丽躲避着。
  陈家明的手抓在了陈小丽领口衣服。陈小丽猛一转身,衣服被陈家明从胸口纽扣处撕开了。昏头胀脑的陈家明稀里糊涂地还用拿着抹布的手往陈小丽的胸口上凑。陈小丽惊叫了一声,哭了起来。
  餐馆里的其他人听到哭叫声全跑了过来,把陈家明拉住了。陈家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顾挣扎着说:“我帮你擦干净。”
  陈小丽抱着胸部,大哭着跑走了。
  就在餐厅的几个人把陈家明推推搡搡地要到集训队领导那里去讲理时,毛东亮从外面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上去拉开揪住陈家明的那几人,生气地问:“怎么了?你们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这个人他喝醉了酒,吐得我们小陈满身的污秽不说,还欺负她,把小陈的衣服都给撕烂了,大家都亲眼看见的,我们要带他去找集训队领导,要让领导来处理他。”
  毛东亮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几位大哥,这是我的朋友,他这是遇到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心里难过,这才喝多了,管不住自己。我这里替我的朋友向各位大哥赔不是了,明天我带他去向小陈赔罪。我看这找领导的事今儿个就算了,算了……”他推了推陈家明,陈家明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大家,眼神散淡,他自己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你这人,这咋能就算了呢?人家小陈可是个大闺女呢,她今后咋做人?”餐馆的人不依不挠。
  “大哥,他这不是还没把小陈怎么样嘛,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啊……”毛东亮说着,一把扯过陈家明,往背上一背,就跑走了。
  “哎,哎,你怎能这样呢?咋一点也不讲道理了?”
  “哼,这两个人咱都认识,知道他们叫啥名字……”
  陈家明直直地站在学员队政委的办公室里,一脸的苦闷。政委也心神不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这时,门外传来打报告的声音。
  毛东亮推门走了进来,看到屋子里的陈家明,脸上很惊诧,陈家明也惊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连累毛东亮了。
  政委站到了他们俩面前,终于停了下来,严厉地说:“你们俩个干的好事?违犯纪律去喝酒不说,还摸了人家姑娘的胸部,这都是干的啥事啊?这是军人的行为吗?现在人家都告到集训队保卫处了,过一会儿,保卫处要来人调查呢,你们俩给我好好反省,等会给人家好好承认错误。”
  陈家明说:“政委,这事……是我一个人干的,与毛东亮没有任何关系,我一个人给保卫处承认错误就行了。”
  毛东亮看了陈家明一眼,对政委说:“政委,要说这事,也不算个啥,喝多酒失手了,也不是故意的……”
  政委生气地说:“你给我住口,错了就是错了,哪里还有什么理由。啥叫不是故意的?首先违反规定喝酒,就不对,闹酒疯就更不对。作为军人,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毛东亮又看了陈家明一眼,摇了摇头。他转过身来,对政委说:“政委,我知道我错了,这事是我一个人干的,与陈家明没有一点关系!”
  陈家明大吃一惊:“毛东亮,你说什么……”
  毛东亮不容他往下再说,立刻打断了他:“我知道我说啥,我愿意为我的行为负责。怎么了?你还要和我抢错误呀?”
  陈家明不理毛东亮,他对政委说:“政委,这事确实是我干的,不关毛东亮的事,他有事出去了……”
  政委摇了摇头说:“行了,行了,你们俩争啥呢?别在这瞎凑热闹了,还是先把态度端正好,去写检查吧,待会儿保卫处的人来了,人家要调查呢。”
  “政委,这……”陈家明还要解释。
  政委用手止制住:“好了,去写检查吧,要写得深刻些,彻底些,不写上十页纸,就别交给我。”
  一出政委办公室,陈家明就拽着毛东亮匆匆地往前走,到没人处,他埋怨毛东亮道:“你这是干啥呢?明明没你的事情,干啥要给自己揽过去?”
  毛东亮笑笑,轻描淡写地说:“咳,不就是一个小错误嘛,两个人承担点,最多挨顿批评,就没啥事了。”
  陈家明生气地说:“挨批评也是我一个人挨,你瞎掺乎啥呢?”
  毛东亮一把揽住他的肩,笑嘻嘻地说:“人家餐馆可是把咱们俩都告了,我不掺乎都不行了。别说了,快去写检查吧,政委要我们写十页纸呢,这玩意儿要不把骨子里的劣根性都淘挖出来,哪能写那么多呢?”
  学员队政委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窗外,窗外是浓郁的绿色,偶尔有人经过,也是另一类的绿,绿和绿之间,和谐又亲近。政委的背后,是集训队保卫处的江干事,江干事已经站了好一会儿,见政委老不说话,他只好说道:“这两个生瓜蛋子,咋去碰哪个姑娘呢?那个姑娘可不一般。”
  政委回过头来说:“不一般又怎么了?其实他们俩也没把人家姑娘怎么样,我听说,是他们喝多了,失手碰到了姑娘的胸部上。”
  江干事叹了一口气道:“是这样啊,可那个姓陈的姑娘是校务处胡处长的小姨子,胡处长恼火着呢。酗酒还摸人家姑娘胸部,政委你说,你看这事搞的,影响多不好啊。”
  政委听江干事这么一说,吃了一惊,他原也以为事情只要调查清楚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让这两个人写个检查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还这么复杂。他惊诧道:“是吗,有这么复杂?江干事,你可得帮着点,千万别把这事弄大了,对他们不利啊。这些战士能有这样一个提干的机会容易吗?”
  江干事说:“我也这么想呢,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又没有把她怎么样,给人家赔个礼倒个歉,不就成了,可听我们处长说,校务处的胡处长已经把这事汇报给集训队领导了……”
  政委惊呆了:“啊!这下事情可弄大了……”
  “可不,这事可能还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呢。政委,要我说呀,别把他们俩都牵扯进去了,人家告的是陈家明一个人,那个毛东亮只不过是后来把陈家明带走了,没他的事,最好不要叫他们两个人都受牵连,能保一个是一个,你说对不对?”
  政委恼怒地说:“你不知道,刚才我把两个人叫来问时,他们俩人争着承认这事呢,谁知道这个毛东亮犯啥病了?”
  江干事惊异道:“是吗,这毛东亮傻不傻,这个时候,争啥义气呀!”
  政委说:“我倒知道他们俩平时关系就好,可没想到毛东亮竟愿意替陈家明扛这个错。”
  江干事感慨道:“关键时候见真情,虽说这不是啥好事,可毛东亮的做法到底还是让人感动,我一定要帮他们说说话,可别把事搞大了,本来就没有啥嘛。”
  但无论是学员队政委,还是江干事,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集训队的领导认为这种行为缺少一个军官应有的素质,这种人应该取消提干的资格。江干事在电话中告诉政委,连校务处的胡处长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政委握着电话,一脸的沉重,那沉重在脸上挂不住,便啪嗒啪嗒直往地上落,他气恼地摔了电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事情已是不可更改了,他本来要让通讯员把陈家明和毛东亮叫过来,想了想,又打消了这念头,他要自己去找他们。
  陈家明正在宿舍里埋头写检查呢,见政委推门进来,赶紧站了起来,立正道:“政委……”
  政委看了看他说:“你的检查写完了?……还在写,你先停下,去把毛东亮叫到这里来。”
  陈家明出去了,政委拿起陈家明的检查,看了起来,看了一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小子,文笔还真是不错,连个检查都写得这般文气十足的……”
  毛东亮一听政委亲自来了,就意识到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在想事情究竟是发展到什么地步了,绝对不是陈家明说的要狠狠地批评这么简单。
  陈家明低声地催他:“走吧,政委在我们宿舍里等着呢。”
  毛东亮瞪了陈家明一眼:“你急啥呀,反正他已经在等了,就叫他再多等一会好了。陈家明,我给你说,政委亲自来,肯定是这事闹大了,不会只是批评这么简单了。他要批评,就不可能跑到宿舍来批评,肯定会把我们叫到他办公室去的,那样才合情合理嘛。”
  陈家明一听就紧张了起来:“要是闹大了……这可咋办呢?”
  毛东亮看出陈家明的担心来,他很严肃地对陈家明说:“陈家明,这事如果闹大了,你就别吭气了,我一个人来把这事背了……”
  陈家明一下子摔开他的手,生气地说:“这咋成呢?本来就是我惹的事……这个处分应该我来背……”
  毛东亮打断他:“我告诉你,陈家明,事情可能比你想像的还要严重,如果是普通的处分,你背背也无所谓,就恐怕不是处分。一旦是……那个啥的话,这件事就由我来承担更好些,因为我跟你不一样,没啥后顾之忧,我原就没想过提干的事,就是最坏的打算,年底复员回去了,我照样可以安排工作,我在部队和地方都可以生活得很好,可是你就不一样了……”
  陈家明惊慌道:“不行!老班长,你不能乱来。这事本来就是我干的,我咋能叫你为我背黑锅呢?这样会让我的良心不安的。”
  毛东亮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呀,在哪对我来说都一样。再说了,我的命还是你救的呢!”
  陈家明说:“这哪跟哪啊,你不要瞎扯到一块,反正我不会叫你替我背黑锅的!要是那样,我陈家明成啥人了?”
  毛东亮生气地说:“陈家明,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你得看到这事的严重性,它有可能会改变你今后的命运。想想你千辛万苦才当了兵,又好不容易才有这样一个提干的机会。而我的情况就不同了,呆不呆在部队,都影响不了我。所以,你不要和我争,这事我背定了。”说完,不等陈家明说话,拔腿就走。
  陈家明一把拉住毛东亮说:“老班长,你听我说……”
  毛东亮甩开了陈家明的手:“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快走吧,咱别叫政委等的时间太长了,人家可是领导。”他甩开步子,走出宿舍。
  陈家明咬着嘴唇,赶紧跟了上去。
  36
  全队学员集合了起来站在操场上,政委站在队列前面脸色凝重地看着队列,语气很严肃地说:“我现在宣布《关于取消毛东亮同志培训资格的处分决定》……”
  站在队列里的毛东亮不动声色的听着政委的声音。
  队列里的陈家明鼻子歙动着,政委的声音在他耳边成了一片嗡嗡声,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紧闭着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很快便将他的脸浸得湿湿的。
  开完会后,陈家明一个人来到操场一角,不停地用手擂着头,他无法释放他内心的痛苦,他的心备受煎熬。他摔掉手中的烟头,毅然决然地返转身,向集训队保卫处走去。他决定要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不能让毛东亮替他背这个黑锅。哪怕事情无法改变,他也宁愿不要了这个提干的机会。
  半路上,毛东亮突然从树后面冲出出来,一把抓住了陈家明的胳膊,厉声道:“陈家明,你这要干啥去?”
  陈家明别开脸掩饰地说:“我……我到那面去走走……你怎么在这呢?”
  毛东亮看穿了陈家明的心思,他冷笑道:“你甭打掩饰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我就知道你想不通,要去承认错误呢。陈家明,你这是弄啥事呢?现在处分我也背上了,就算你去说,也不可能让集训队撤销我的处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多事?是嫌一个处分还不够,要再搭上一个呀?”
  陈家明痛苦地说:“班长,我不能啊……”
  毛东亮淡淡地笑了笑,说:“陈家明,你别傻了。我复员了还有工作,你能说我到了地方就不如在部队过得如意么?凭我的能力,说不定还可以混个一官半职呢,你信不信?”
  陈家明别过脸,不让毛东亮看到他的眼泪:“老班长,是我害了你……”
  毛东亮说:“看看,又来了不是?家明,这事已经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别把这个包袱放不下,一直压在心上了,这样会影响你,也会影响我的,听我的话,跟我回去,帮我整理整理东西,我明天早晨就要走了……”
  陈家明有种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他哽咽道:“再有三天,集训就结束了,班长,你……”
  毛东亮泰然自若地说:“我从服务社已经把明天早晨的火车票都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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