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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雪,雪

作品名称:白云深处      作者:友韦      发布时间:2013-06-25 23:39:42      字数:8199

回到学样还不到九点,刚到校门江月就被一个头上和身上都闪烁着五颜六色玩具的女孩叫住,他的同学,叶子的室友。
那女孩不等江月说话就噼里啪啦地说:“果然不出你所料,今天几个卖帽子的人批了很多货却基本没卖出去,赔得血本无归。还好,我卖的是玩具,虽然没有昨天晚上赚得,但还不至于白忙乎。”
江月对昨晚喝酒时说的话差不多都忘了,但他还是礼貌地向她表示祝贺,顺便问叶子在哪?
“她没入伙,现在应该在阅览室。怎么?约会完了又来找人家啦?”女孩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说什么呢?”江月不加解释,径直向阅览室走去。
刚走几步,他觉得许红前几天误会他是有道理的,自己有事没事都喜欢和叶子在一起讨论或闲聊。作为一个旁观者都会起疑心,何况自己的女朋友呢?他停下脚步,然后折回宿舍。
回到宿舍,只有大仙一个人在,老熊和段不惊都回家去了,他们家在本市郊区,每星期都回。他把想给许红买一个好点的戒指的想法说给大仙听,大仙正看着漫画,想都没想就说:“寒假留下,在市里找份假期工,估计干一个多月应该够买几克金戒指了。”
江月如醍醐灌顶,连夸大仙睿智不凡聪明过人。大仙忙制止说:“别,你别夸我,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不算智慧,这无异于你当着华罗庚的面夸他还知道勾股定理。”
真正属于情人的故事不在策划与意料之中。江月不打算让许红知道自己留下的打工的事情,有两个原因:第一,这件事情他能不能做到还不知道;第二,他不想她在收到礼物之时触及愧疚或难过之类的情绪。后来他给她打电话,说放假就会回家,陪父母一起过年。
考完试之后,学校就把学生交给了一个叫寒假的局布时间。江月和对面宿舍一个叫张浩的男生在离天堂花园不远处租下一间小平房,在二楼,不到十平方,一张烂书桌,一张破床,一个旧高脚凳子,没任何装修,属于毛坯房。虽然简陋,但由于离市中心近,价格很不便宜,不过江月还是决定住下。
张浩的最大特点是吃,很能吃苦,也很能吃饭。无论酸甜苦辣涩他统吃,有时都能吃到吐,但他大多数时间里吃不饱。寒假是个以年为中心的洋溢愉悦和喜庆的节日,餐饮、娱乐、服务、销售是尤其忙碌的,想找一份假期工不难。
张浩根据其特点在宿舍附近一家饭店找到一份工作,工资不高,但包吃。江月则需要一份赚钱更多的工作,于是在离宿舍很远的一家大型超市找到一份工作,短期收银员。
超市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招些短期工,来应付这个最大的购物黄金期。这份工作工资相对高一些,却有很大困难,因为收银员一般培训期是一个月,可由于短期工的时间太短,超市只会给三天时间让他们学习。第四天必须带着微笑站在收银机器前工作,出任何错误都要自己负责,特别是金额方面,少多少自己赔多少。
和江月一起参加培训的共有二十多个人,等到第四天能站出来工作的只有六个,其他人有的怕出错望而却步,有的太笨怎么都学不会收银,有的家庭条件好只想体验一下生活的又觉得难度太大工资太少就不屑一顾。在这留下的六个人中只有江月一个男生,整个超市一百多名收银中也就七个男的,但只有江月一个要站在收银机器前收银,其它六名男的多是领班。和一排女孩站在一排收银是件让人感觉很尴尬的事,可是时间和身上所剩不多的银子容不得江月再有其它选择,只好硬着头皮背水一战。
正式工作的第二天早上,除了江月其他短期收银员全被告之收银有差,少多少钱必须补多少。这件事让江月一个早班都沉浸在自得之中。下午三点下班,他坐上回去的公交车,快意地欣赏全市最美的山水。太阳西斜,肃穆的天空下墨绿色的苍山伫立在浩淼散发着清寒的湖泊边。他心情一派大好,不禁拿出手机,给许红发信息说,今天心情晴朗,同时伴有阵阵想你的轻风。许红想他更迫切,干脆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最近过的怎么样,现在在干什么?江月刚好看见车窗外有一位须发皓然的老人和一位持重的中年人坐在湖边石凳上对弈,他就随口说,正在看朋友下棋。
下车后,他先到一家面馆吃饭,付账时忽然发现口袋里仅剩的两张红色大钞少了一张。大好的心情如遭一场冷雨,顿时被浇熄冷却。同时懊恼为什么不用许红送给他的钱包。钱包的优点就是整洁大方,可以防止乱塞钱,可前提是里面要有足够的钱。他没有这个前提,身上经常会出现断钱现象,如果钱包打开,里面只懒洋洋地躺着一两毛硬币,那就将匮乏和穷酸昭然于众人了。其次钱包一般都是巴掌大面积,塞哪个口袋都不舒服,特别是牛仔裤前后口袋,而且容易成为扒手的焦点。所以,他还是决定不用钱包。
直到晚上张浩回来,他仍在为那无故失踪成为别人新宠的一百元钱耿耿于怀。张浩是个热心却匮词的安慰者,什么天生我才千金复来,什么塞翁失马岂知祸福,一大堆让人麻木的话,听得江月打饱嗝。
“要不我请你上厕所吧?”张浩慷慨地掂量着手一枚五角和一枚一角的硬币,发出“叮叮”之声。
“呵呵。”江月被他的善良逗乐,心情稍稍好点,说:“走。”
他们租的单间在一院子中,除了一个水笼头再无其它室外共享物,厕所在离院子有一百米远的地方。那是个简陋肮脏的公共厕所,总有一个丑陋凶悍叼着卷烟抱着盛零钱的旧木盒子的胖老太太坐那收费。她很尽职,从早上五点到夜里十点会一直坐那,像只老母狼,不容任何一个人逃单或拉霸王屎。有几次江月深夜来此撒尿,手机屏光无意扫到坐在黑暗中那老太太恶狠狠的脸,顿时惊得脸色苍白,尿意全无,在厕所干站了半天,愣是没尿出来,最后无奈地提着裤子将一泡尿原封不动带回。这老太太有个习惯,让人先享受后付款,第一不打扰急匆匆的来人,让他们出来后轻松付钱,第二她记性奇好可以记得每个进去的人,根据别人在里蹲多长时间来区分大小便收费。精明得堪称厕所大师。
外面寒风凛冽,漆黑的天空密不透光,浓浓的乌云背后是逆来顺受的月亮和星星,它们从不尝试着挣扎黑暗,倒是寒冷的夜空下的不夜城将天染上一层暗红。
江月和张浩穿过一条黑魆魆的小巷子来到公厕前,虽然看不见那个凶老太太,但周围浓浓的劣质烟味和一个红闪的烟头证明她就在这。见有两个人进厕所,她一声不吭,江月真怀疑她看不看得见他们。
里面很湿滑,很重的尿骚屎臭味熏得人鼻子发酸。张浩掏出手机,照亮出一片微光,两人选各选个便池褪却裤子蹲下。不一会,坐在黑暗中的一个人提起裤子走出厕所,张浩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这里就他和江月两个人,没想到还有人不吭不响地坐在黑暗里。于是他按亮手机四周照一遍,方才确定再没有其它人。
这时,外面传来争吵声,出去的那个青年生气地说:“不是一直三毛吗?”
那胖老太太凶狠地说:“别人家厕所早就这个价了,从今起拉屎五毛,撒尿三毛,爱来不来!”
青年气势汹汹地说:“我就三毛零钱。”
“那给整的,我找你。”老太太不依不饶地说。
“一百的,你找得开吗?”青年企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找得开!”老太太极其自信地说。
青年见老太太回得这么干脆,顿时软了一截,说:“嘿嘿,今天忘带了,明天给您补上成吗?”
老太太语气里透露着鄙夷说:“没带就没带,想吓唬我这老婆子啊!明天来时补上。”
青年被老太太较真的劲逗乐了,“我明天来时你还能认得我?”
“放心,你第一次来时我就记住了。”老太太的回答让人瞠目结舌,每天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她竟能一一记住?
张浩和江月一样,也竖着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尔后,他小声地说:“我身上只带六毛钱,一会我把钱给她时,如果她发现不对,咱们撒腿就跑。”
“那如果她认得我们怎么办?”江月担心地问。
“我就不信她能把所有来过的人记住!”张浩一边用力拉一边从牙缝将话挤出,似乎上面出来的比下面的还要费力。
五分钟后,两人一同走出厕所。“两人一块。”老太太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将手伸到江月面前。
由于在黑暗中蹲上一段时间,眼睛稍稍适应周围情况,张浩将两枚硬币放在她手上。果然不出他所料,老太太不用看,用手掂量一下就知道是一枚五毛一枚一毛的,待她刚开口,没走几步的江月和张浩心照不宣地拔腿就跑。
后面一串粗俗的咒骂声接踵而来,鞭策着江月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忽然,只听“咔嚓”一声重响,江月被一处结了冰的地面滑倒。张浩忙停住脚步,心中暗惊:坏了,刚才“咔嚓”声响得太清脆,一定摔得很重,不知他哪一肢被摔断了。
江月生怕老太太追来,忍着痛从地上爬起,由张浩扶着蹒跚回屋。在宿舍明亮的灯光下,张浩见江月四肢都能动只是裤子上有一片泥渍,和脸上一处沁出血珠的擦痕,别无大碍。他才放心,同时痛苦地忍着心中强烈的笑意,企图不让它们迸发出来。
江月揉着腿回想起刚才那情景,啼笑皆非,不知该说些什么。见江月一气一笑,张浩再也忍不住,笑声如海啸一般,铺天盖地。等他笑累了,忽然想起刚才的声音,问:“刚才你摔倒时什么响的?腿没断吧?”
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袭上江月心头,他伸手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把碎零件,如果拼凑起来就可以称之为手机,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捧着被毛驴踩碎的玩具车时的情景。
他悲愤地将手中的零件扔到地上,郁闷地往床上一躺,不在说话。郁闷一直陪他到后半夜,才消失在无梦的睡眠之中。张浩替他叹息几声,便不再说话,陪他一起沉默,然后一起入眠。
不知是哪位不幸的古人想到“祸不单行”这句话,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绝对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除了刚开始上班的第二天早上江月情绪出现一波小高潮,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低谷。
清晨,张浩打着冷颤在院子里用凉水刷牙洗脸,之后就离开了,没叫醒还在睡的江月。江月今天是晚班。早上九点多,他在迷迷糊糊中习惯性地在枕边摸了摸,看许红有没有夜间给他发信息,摸了两下,清醒了,睁开眼,看见地上散落的手机碎片,叹了口气,起床。空气中虽然荡存着清寒,但阳光明媚。他穿着拖鞋向厕所走去,路上他真希望那老太太得病死掉或出现什么意外消失不见,但坐在公厕前生机勃勃的老太太让他失望了。
从厕所出来,老太太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说:“连昨昨晚的四毛一共七毛。”
一股愤怒和积了一宿的怨气在江月心中如沼泽上冉冉上升的瘴气,弥散到每个角落。
“什么!”江月大声吼道。
老太太被他温顺的外表下突然爆发出的怒气吓了一跳,尔后不甘示弱地大声说:“一共七毛!”
老子今天就是不给,看你怎么着!江月本想耍赖,但眼角余光无意瞥见厕所斜对面,一间比一张床大不了多少的小平房前,一个中风躺在破旧摇椅上的瘦老头——老太太的老伴,那老头用他浑身唯一能动的浊眼珠子死死地盯着他。
“不用找了。”江月收回怒气,默默从口袋掏出一元硬币放到老太太的手掌,心中一片怅然。如果有儿女赡养,他们还会不顾严寒酷暑守着这个臭烘烘的厕所吗?如果有天伦之乐可享,他们坐在厕所门口和来人斤斤计较每一毛钱吗?
下午两点,江月穿上工作服,站到自己岗位上——一台收银机前。这时前端领班一脸严肃地走到他面前,不动声色地说:“你脸怎么了?”
她叫薛纨月,去年刚大学毕业,由于工作仔细待事严谨不到一年就被提升为领班,有传言说她很快就会被提升为主管,还有传言说她下班后打扮妖艳私人生活不检点。江月不太相信,一个人能同时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那不成性格分裂了。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时候。“昨天晚上摔的。”江月回答的同时感觉她还有话说,她不会平白无故来关心他的。
“工作第二天你就差额了一百多,够行的啊!”薛纨月严肃的表情和更可怕的话双重击打在江月已经被丢钱和手机摔破打击过的脆弱心灵上。
“什么!”前一天他还因没有出错得意洋洋,今天却要加倍品尝这苦果,“我少收了多少钱?”
“一百三,今天有钱补上吗?”薛纨月表情冷酷,看不出一丝关心体恤怜悯。
“没有。”江月嗫嚅地说,同时努力回忆昨天收银时情景,脑中茫然一片,根本想不起在何处出了差错。
“那一个星期之内必须补上,不然准备下岗。”薛纨月像阵砭骨的寒风,将人浑身冻透之后,毫不犹豫地扬长而去。
江月身上只有不到一百块钱,这让他全没底气,心里忽然难受起来。若是现在呆在家里该有多好,可以无忧无虑地想去哪去哪,现在却受这些破事的烦恼。懊恼过后,愤怒油然而生,有种你整死我!他心中恨恨地说,这个“你”应该指的是上帝。这时,他想起了许红,寒冷如雪的心里渐渐燃起一星火苗,一丝温柔让他愤懑的情绪慢慢变得温和。他擦去额头上一层冷掉的汗,打起精神,重新回到收银机器前。
下午天气悄悄变了,从四点多阴霾就已经覆盖整个天空,而后越阴越厚。晚上八点多听从外面进来的购物的人说下雪了,江月心中不由舒了口气。他特别喜欢下雪或下雨的日子,想到一会可以坐着公交欣赏雪夜中城市的景色,他一直高度集中的精神和被赔钱压抑着的心得到轻轻缓解。
孰料,晚上十点下班的时候薛纨月告之他,今晚你要留下加班,挂商品宣传条幅。
“为什么是我!”江月不满地说。
“因为你是男人。”薛纨月简单地说。
“可是十点半之后就没回去的公交……”
薛纨月打断他的说话,不容争辩地说:“打的!”
打的?那他这天就等于白干了。但他还是不想将她惹急,她有权开除他这个假期工。他仔细回忆一遍,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见江月沉默,知道他屈服了。薛纨月脸上露出一丝表情,名叫胜利。
除了江月,还有两个男员工留下,加上薛纨月共四人。他本以为挂宣传幅是个轻松的事情,只要加快速度,半个小时内应该能收工。但这时留下的两个男员工抱来了十几幅一米多长的商品画,他暗想,完了,要步行回去了。
超市的楼层很高,一个男员工爬到梯子上,一个男员工扶着梯子,江月负责递拿画幅,薛纨月则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指挥。超市共四层,每层都有十几幅宣传画要挂。
午夜零点时分,终于将所有宣传画挂完。回到一层江月不由自主地走到珠宝首饰柜前,那些珍贵的首饰已经被销售人员收起来,空留一张张展示画挂在柜台上方。他痴痴地望着画上精美的戒指,不知哪一种他用一个月工资买得起。
这时薛纨月走过来,奇怪地看着他说:“该走了。”
“噢。”江月恍然应了一声,接着小心询问:“不知这些戒指最便宜的要多少钱?”
薛纨月见江月还算听话,圆满将工作完成且没什么抱怨,也就不吝啬多和他说一句,“一千多吧。”
江月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挣到一千多。
薛纨月看出他的心思,说:“春节七天是三倍工资,再加上一个月的工资足够买到一枚。”
江月稍有些宽慰,感激地点了点头。
“送女朋友?”
“嗯。”
见他回答这么干脆,她微微一笑,像点燃的飞絮,稍纵即逝。他对她那早已消失的微笑产生疑惑,首先他不确定它到底有没有发生,会不会是太晚没睡出现的错觉,其次如果她笑了,那又意味着什么,赞许?讥哂?
“愣着干吗?走吧!”说完她跟在两名男员工身后,走向员工通道。
外面的雪很大,纷纷扬扬。江月换好衣服,站在员工通道出口,皱着眉头,看了看表,00:35。薛纨月已经和两名男同事陆续离开,最后一个走出员工通道的是看门的中年妇女,她哈欠连天地将通道出口处卷帘门拉下,锁好,同情地打量江月一眼,带上羽绒服后面的帽子走进雪地,等待她的是一个温暖的家。
打的?江月看见不远处马路上寥寥几个亮着冷艳的红灯的出租车。还是算了吧,走回去!他努力回想着平时坐的公交车的路线,似乎有些印象,但又不是很清晰。“豁出去了,反下明天是中班。”他自言自语说,只要能回去,睡觉时间还是有的。中班从10:00晚上18:00点。他将拉锁拉到脖子,将棕色单薄的秋装外套后面的帽子带到头上,手插进口袋,大步走进雪地。厚厚的雪被踩疼了,“吱吱”作响。不知那条不清晰的路会有多远,寒冷会有多长?
雪下得很大,悄无声息。无风。
他的方向感向来很差,十分钟后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做了个错误的选择,后来发现路越走越陌生,印象中应该看到两座大酒店,但眼下的路却无尽黑暗,连路灯都没有。他不得不原路返回,重新回到十字路口再选择,排除来的路,这次他有1/2正确机会。再次的选择,对了,没过多久,两座彻夜金壁辉煌的大酒店出现在他眼前。雪夜中,其它酒店商场等场所都已经关门熄灯,只留下顶在头顶标志性的霓灯反复地闪烁着,比起那两座笙歌达旦拥有王者气度的建筑,唯有用凄艳衬托生色犬马。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覆盖了多少雪,但已经感觉到重量,估计抖落下来堆个雪人是绰绰有余。不知走了多久,又是一个十字路口,他仰着头试图从路灯昏黄的光之外的深夜里发现一座黑暗苍茫的大山,记忆中是要从那座山1.5公里长的隧道穿过。但在这茫茫大雪中,稍远的一点的地方就看不清了,如何分辨方向?寥寥几个汽车停在路口红灯前,恪守着人行道上有没有人一样存在的规则。
他迷茫地叹了口气,掏出冻麻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哈,很快雪就落到上面,还没来得及溶化,哈在手上的热量就已经消逝在寒冷之中。他抖掉手的雪,相互搓了搓,重新放到没有一点温度的口袋。他感觉浑身上下只有嘴里尚有些热气,特别是被冻僵的大腿,难受得要命。单层运动鞋里尽是湿冷,双脚已经没一点知觉。
这时,一个人艰难地骑着自行车,在地上厚厚的积雪和正在落的雪的阻挠下缓慢前进,似乎不比江月轻松多少。江月急忙追上他,问去雁山隧道怎么走,那人被眼前这个一身雪白的男孩吓得一哆嗦,继而伸出带着螃蟹大螯一样的手套的手向西南方向指去,没说话,寒冷同样在侵蚀他身内储备不多的热能,江月感激地点了点头。
向西南方向走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隧道终于出现了。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去,眼前是条晦暗的纵向深渊,病恹恹的灯光下曲折的隧道一眼望不到头。暂进入无雪的世界,他舒了口气,也不想出去之后的路,怕仅存不多的信心难以承受。他用力跺了跺脚,落在身上的积雪被抖掉很大一片,身体顿感轻松。
偶有几辆行色匆匆的汽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想到坐在车里的人,雪夜给他们一份额外温馨的担心,和同寒冷一样被拒之车外的美景。他没功夫嫉妒,毕竟自己没有车,如果有他一定会将车开的慢一点,再慢一点,享受别人不曾享受或被忽略的享受,这才算值得骄傲的享受。可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会有谁在此刻为自己担心么?如此深的夜,亲人朋友包括心爱的许红都已入梦。或许张浩被尿憋醒时还会稍为自己担心一下吧,想到这他的嘴角艰难上扬一下,算是微笑。
1:45。他站在隧道的另一头,现在他真想有支烟吸,好缓解压在他身上和心上的疲惫。一年前他也吸过一阵子烟,但后来他爸反对,他就戒了,再也没有吸过,很彻底。他在隧道一端伫立一会,想好下面要走的路,再次走进稍稍变小点的雪中。他沿着湖泊与大山中间的一条路向前走,还要走上一段时间。然后呢?然后再想吧!寒冷已经将他本就不清晰的思想搅和的混乱不堪。
暗白的大山和黑色的湖泊组成一幅浩大的图画,寒冷的水墨天地,无法用语言表达其博大与清冷。
过了约莫一刻钟,眼前出现一个三叉路口,主观意识告诉他应该走左面这条路。但走着走他心虚了,眼前沉浸在白雪中的暗淡世界显得很陌生。正在这时,一辆深夜巡逻的警车开来将他拦住。
一名身着黑色警大衣身材魁梧的警察下车,叫他站住用对待犯人的口气说:“这么晚出来干什么?身份证掏出来我看看!”
江月用他冻僵的手从身上艰难地掏出工作证,颤抖着声音说:“身份证忘在宿舍了,这是我的工作证。”
警察接过他带有消瘦的相片的工作证,仔细打量他那几乎被冻得变形的脸,随后说:“怎么这时候才回去?”
“加班,晚了,没钱打的。”他用最简短的回答说明问题,被冻得冰凉的嘴唇已不允他口齿清晰。
“这样。”警察见他不像不法分子,便将工作证交给他,说:“早点回去。”
“好。”见警察转身准备上车,他忙问:“请问,去市二院是走这条路吗?”
“是,不过你走反了。”警察拉开车门直接上车,说话同时没转脸。
警车开走了,留下一阵汽油味,渐渐稀释在寒冷的雪地中。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失望抱怨什么,他转过身朝相反方向市二院走去。二十分钟后他见到市二院头顶的招牌,之后就可以看见高高耸立的电视塔,走到电视塔下,再向南走三站路就是天堂花园,小区西南百米远有几个破旧的院落,其中一个院落里有间小房间,那就是他的住处。
2:40。他来到天堂花园小区,并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走进小区,来到许红家楼下。当初张浩找到那个小房子问让他来不来住,他一口答应,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离许红家近。他没想过去找她,能让他近距离且无时不刻地感觉到她就足够了。
许红家早已熄灯,她也已经平静织梦。想像着她熟睡的样子,可爱的眼睑,温顺的睫毛,小巧的鼻子轻轻翕动,温暖油然而生。他嘴角牵动露出一绺幸福的笑容,寒冷的身体豁然复活了。值得,值得,无论如何都值得,无论受什么样的苦都值得!
他仰着脸,看着二楼黑洞洞窗户,雪轻轻扬扬地落到他的脸上,溶化。天地间是那样的宁静,似乎只听得见雪瑟瑟落下的声音。良久,潜伏在寒冷中的饥饿盯上了他,并且用肚鸣来警告他。这时他想起前天早上张浩买的馒头,还剩两个半放在塑料袋里挂墙上,估计现在应该是又冷又硬,不过用开水泡泡还可以充饥。
他依依不舍地离开,留下悄无声息的雪,静守着安睡在柔软的梦上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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