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投罗网遭擒有去无回

　　果然，第二天送报纸的小伙子又来了。他说王兴汉的媳妇和儿女已经在沈阳上了火车，正由他的朋友“陪着”往佳木斯来呢，几天后他们一家就能团聚了。这下子老娘可高兴了，她一劲儿翻着皇历牌儿，数着手指头算着儿媳妇和孙子到来的日期。王兴汉却恨得直咬牙：“这些个王八蛋！”他知道孩子老婆这是被当作要挟他必须行动的人质扣留了。今天已经是7月24日了，离起事的日子只有两天之隔。
　　也许是因为时间紧迫、行动危险或迫于威胁和压力，王兴汉有些神经过敏。第二天一上班他就发现汽轮机房已经被荷枪实弹的士兵设岗警戒起来了。护厂队也增加了人手，对上下班的工人进行严格检查，没有厂里的特批，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车间。王兴汉感觉这个举动是冲他来的，人们的眼光也似乎都在盯着他，看得他后脊梁直冒凉风。很快他就放弃了“进入机房松动轴瓦螺丝，叫电机转子走偏自动磨损抱闸”这个A计划，铤而走险地选择了应用火药爆破炸毁发电机组的B计划。
　　王三五河出了东郊，一头扎进了从南往北流的音达木河，投入了滔滔的松花江。就在两条小河汇合的地方有两个鱼亮子，在音达木河上的稍大，常年都有鱼群往来。另一个在王三五河上，鱼群大小取决于水势，水大的时候鱼群经常光顾，水小了它们就变成了稀有动物，而且偶尔还有甲鱼、水蝼蛄什么的爬上来捣乱。看着这两个鱼亮子的老康头儿是个光棍，整个一夏天吃住都在简易的窝棚里。
　　王兴汉早就认识老康头，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跟军统的秘密行动有关。去年夏天王兴汉曾经去过几次鱼亮子，没别的目的，也就是到河边洗个澡，看看老康头捕鱼。老康头没事愿意喝二两，平时窝棚里也没啥人来。看见来个人就很热情地拉着坐下，就着小干鱼、大葱蘸大酱喝上几口。
　　王兴汉第二次来河边，老康头就把他当成老朋友了。
　　“喝酒就大葱，一盅顶两盅。来，整进去。”老康头挺大个酒糟鼻子，喝起酒来满面红光。
　　“这酒也忒辣了，还就大葱？”王兴汉喜欢斯斯文文地喝酒。
　　“那你就吃鱼，别看我熬的鱼汤没有什么作料，可是这音达木河的水啊，天然就是个宝贝。原汤化原食，哪个馆子都做不出来这么鲜亮的。”老康头使劲地吧嗒着大嘴，夸张地炫耀着。
　　“喝酒就大葱，还喝着最鲜亮的鱼汤，你过得真是神仙的日子啊。”王兴汉很会恭维他。
　　“那可不假，神仙也没有这么自在啊。来，再整一盅。”老康头自斟自饮，喝得津津有味。
　　王兴汉在接到命令的第二天中午，顶着烈日趟开齐肩高的蒿草，来到了鱼亮子。他想象着老康头一定又会熬一锅鲜鱼汤，拉着他喝上几盅。如果自己掏出了26号钥匙，这个酒糟鼻子会不会感到意外？他忽然想自己咋忘了给他带点儿大葱来了，叫他“一盅顶两盅”啊。鱼亮子到了，王兴汉看看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就想叫老康头乍惊一下。于是他踮着脚来到了窝棚的门口，猛地一掀帘子钻了进去。王兴汉却没看见老康头，只见一个长着刀条子脸的年轻人坐在老康头平时坐过的地方，倒是把王兴汉吓了一跳。
　　“找谁？”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问。
　　“哟！老康头不在啊？”王兴汉马上恢复了特工的镇定。
　　“不在了，刚走。”年轻人的语气很生硬，脸色也白得瘆人。
　　“他什么时候回来？”王兴汉小心翼翼地问。
　　“你找他有什么事？”
　　“噢，我是来给他送钥匙的。”
　　“是26号的吗？给我吧。”
　　年轻人站起身来伸出左手。王兴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的脸，年轻人的小白脸儿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那……东西呢？”王兴汉犹豫着把26号钥匙交到他手上。
　　“天黑以后炸药就能送到二号桥。现在，你就在这里待命吧。”
　　“在这里待命？”王兴汉对这个年轻人的指令很不自在，他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窝棚里的情况，希望老康头能出来。
　　“不用找了，老康头临阵畏缩已经被组织上处理了。可惜呀，吃了一辈子的鱼，现在该鱼吃他了。”年轻人表情淡漠而且语气也很冷酷。王兴汉心里一惊，虽然知道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却依然感觉自己背上又压上了一块石头。
　　从二号桥下取出一旅行包的炸药回到家时已经是三更天了。王兴汉的耳边还响着26号阴森森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炸毁发电机组，让整座佳木斯坠入黑暗。”
　　自从接到26号钥匙起，王兴汉又恢复了军统行动组员的精神状态。这会儿，他感觉到危机四伏，那超灵敏的神经就像一只被猎犬围堵的狐狸，警觉地窥探着来自各方的风吹草动。
　　王兴汉的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边拉开了，吓得他浑身一抖，条件反射般地迅速将身体贴在了墙上。他的这一举动把走进门来的老娘吓了一跳，手一抖，端在手里的一碗疙瘩汤“啪嚓”扣到了地上，泥碗摔了个粉碎。
　　“哎呀，我的儿啊，你咋跟个鬼似的，想吓死我啊！”
　　王兴汉赶紧从炕上跳到地上，为老娘抖落掉迸到裤腿子上的面汤，将她推到炕沿上坐下。
　　“娘，你咋不点灯呢，这黑灯瞎火的！”
　　“唉哟，我怕你在工厂加班累坏了，一直把饭坐在锅里温着，看到你进屋了才给你端过来。机器修好了？”
　　王兴汉看着老娘的脸问道：“娘，你咋知道我去工厂修机器了？”
　　“头晌午厂里派人来找过你，说是四号机出现了故障，请你去给检查一下。”
　　王兴汉的心一沉，他不动声色地问：“娘，他们都说啥了？”
　　“没说啥，就说让你回来后麻溜到厂里去。”
　　“噢。娘，你回屋歇着吧，我也歇一会儿，这几天太累了。”王兴汉顺手抓起墙角立着的笤帚把洒在地上的面疙瘩扫到旮旯堆着。
　　“那你歇着吧，明儿个别起得太早，多睡一会儿。”老娘摸索着回了西屋。
　　依王兴汉对四号机的熟悉程度，他深信那台机器不会这么快就出现故障。四号机虽然是捡的日本鬼子没拆走的机器及零部件组装而成的，在整个安装和维修过程中经过了几次的试运转，已经达到了正常生产水平，并且自己昨天刚对它们进行了细致的检查，绝不会这么快就出现故障。
　　此时的王兴汉睡意全无，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或者黑风行动的计划已经暴露，他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完成上级下达的指令。现在孩子老婆都扣在人家手里呢，七十多岁的老娘也攥在人家的手心里，行动的成败关系到一家人的生死。按他对军统的了解，任何失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愿执行完这次任务上峰会奖赏他一大笔钱，允许他带着家人远走高飞。他真盼望能和一双儿女一起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
　　王兴汉使劲摇了摇头，努力从脑海中把一双儿女天真活泼聪明可爱的影像排挤出去，对马上就要实施的爆炸方案进行一次细致周密的检查，然后换上夜行的家什，悄悄溜出了房门。
　　发电厂的大门有执勤的护厂队员日夜把守着，厂内的灯光更是亮如白昼。别说从大门口大摇大摆走进去个人啊，就是飞进去一只扑棱蛾子都会立刻被发现。
　　王兴汉只能走老路。他顺着音达木河岸摸黑向发电厂的大墙靠拢过去。夜色已深，满天闪烁的星斗在厂内灯光的辉映下露出无地自容的羞涩，葱茏的河堤被反衬得更加幽静和深邃。
　　过了前边墙下的一片矮草地就可以翻墙进入发电厂了。王兴汉打算先把旅行包放到草丛里，自己翻墙进去侦察一番。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簇茅草长得又高又密，就拎起提包奔那里走去。他刚把旅行包放入草丛，“嘎”的一声，打草丛里飞起一只水老鸹，它像一只被打伤的兔子一样惊慌失措地乱蹦着，扑打着翅膀惨叫着向漆黑的夜空飞去。
　　这一声哀鸣着实把王兴汉惊出了一身白毛汗，他“呼”的一下扑倒在草丛里，把脸紧紧地贴着地面，直到听到身边草窠子里面传出了雏鸟的“叽叽”叫声才松了口气。他恍然大悟，噢，刚才他恰好把装着炸药和雷管的提包放到了正拥着雏鸟温柔入眠的雌鸟身上了。
　　就在几分钟前，郭山和同来的小战士捕获了一个企图翻墙进入发电厂的“钓鱼”人。
　　在音达木河河口这些打鱼的人当中，有一个跟他们俩同样心不在焉的年轻人。郭山从他焦躁不安的表情中发现出异常。天色刚刚擦黑，这个年轻人就坐到河边的石头上不停地卷烟抽烟，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西大墙下面的蒿草发愣。不一会儿，他脚步凌乱地爬上堤坝，朝草丛方向走去。郭山看了看，确信这些钓鱼人里面再没有了他的同伙，就冲自己的小战士使了个眼色，俩人一前一后跟了上去。也许是精神过度集中，那年轻人竟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动静。当他跳起身来，双手攀上砖墙顶部要翻墙而入的时候，郭山和小战士同时拉住了他的裤腿，“扑通”他被实实在在地摔到地上。郭山掏出手铐正要铐他，没想到他飞起一脚，踢倒了抓住他手臂的战士，跳起身就要跑。郭山一看，立即飞身跟上，一个扫堂腿扫中他了的脚跟。只见他踉踉跄跄地跑了两步，一转身掏出把匕首朝郭山恶狠狠地扑了过来。郭山一把拉起小战士，同时往前一探步，上面一个“仙人指路”单手去叼他的手腕，下面一个“乌龙搅海”右脚外摆，踢飞了他手中的匕首，一提左脚正踹到他的膝盖上。只听一声惨叫，那个年轻人重新倒在地上。小战士一步踏到他的背上，把他牢牢实实地铐了起来。
　　当王兴汉拎着旅行包翻墙进入发电厂时，早被埋伏在冷却塔上的瞭望哨发现，并且悄悄向护厂队值班室进行了报告。何以民迅速带领两名公安战士借着厂房的掩护向发电机房靠拢过去。护厂队员们也在高队长的带领下，按照事先的部署进入了各自的岗位。
　　王兴汉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
　　“不惜一切代价炸毁发电机组，让整座佳木斯市坠入黑暗的地狱。”完成这个指令的成功率简直为零，只有按他说的，“炸毁蒸汽锅炉，形成短期停电”才切实可行了。这样只是程度不同，影响和作用却是一样的，也符合“万不得已”的原计划要求。
　　高队长看见了王兴汉正如老何估计的那样，提着炸药进入了厂区，顿时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真恨自己的警惕性不够高，险些造成大错。要是真让王兴汉得了手，工人们用生命换回来的发电机组就将毁于一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没想到王兴汉并没有奔发电机组去，而是拎着沉重的旅行包钻进了锅炉车间密封的输送舱，和原煤一起登上了锅炉车间的操作台。他很镇定地把提袋放到了踏板上，摘下头套向锅炉顶部的维护台走去。选择在锅炉房下手是王兴汉考虑再三做出的决定，也是上司的同意的次方案。这里来往的人少，操作平台容易控制，成功的机率较高。
　　当班送煤的工人是一老一少俩人。年长的桂师傅正站在一号炉的送煤口往煤斗子里分煤。那个年轻人是新来的，这会儿正坐在四号炉边儿上打着盹。王兴汉首先要要做的就是排除这两障碍。他蹑手蹑脚地靠到桂师傅的身后，掏出了匕首。桂师傅刚好在不经意中一回头，吓得他一跳老高。
　　桂师傅虽然已经年近半百，但是常年的体力劳动使他的体格十分健壮。情急之下，桂师傅一把抓住王兴汉的胳膊跟他厮打到一起。桂师傅不论在格斗技巧上和心狠手辣上都不是老牌特工的对手，几下重创后被逼得步步后退。
　　“小蒋，快醒醒，帮我拦住他！”桂师傅慌乱中冲着打盹儿的年轻人高喊，并有意识地靠拢过去，希望得到援助。可能是机器轰鸣声太大，年轻人没有被叫醒。王兴汉借机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他要在俩人合力之前先解决掉其中一个。
　　“哎哟！”桂师傅被匕首刺中，他脚下一软，身子重重地跌倒在铁皮踏板上，脑袋正撞在年轻人的脚下。年轻人终于醒了，他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快，抓住他！他八成就是那个特务，是来破坏锅炉的!”桂师傅不顾剧痛大声喊着。
　　“啊？他是特务啊！”年轻人好像漫不经心地抬起桂师傅的脑袋。
　　“准是！不用管我，快！赶紧找人抓特务！”
　　“别操那么多心了，记住明年的今天是你的祭日就得了！”年轻人说着双手一用力，桂师傅的尸体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咏言工作室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