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爱之进退

　　（一）
　　梅素馨和张玉儿母子坐在游击队的指挥办公室里，忐忑不安地接受着林铿云审视的目光以及一连串的盘问。
　　“梅小姐以前在广州是干什么的？”这是林政委最后一个问题。
　　“是‘先声’剧团的演员，演的是刀马旦。”素馨小心翼翼回答，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人。
　　“梅小姐，到我们这里，生活比较艰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还有，你们最好能发挥自己的特长，能为队伍做点贡献。”
　　话音刚落，张玉儿就接上了：“请长官放心，我们不是什么娇贵人，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粗活杂活都能干，保证不会吃穷你们，还有，”张玉儿拉过儿子小宝拍拍身板：“我儿子今年十四岁了，身子蛮结实的，可以服侍长官，捶捶背，扛扛枪，站站岗什么的，你尽管吩咐就是。”
　　林铿云被张玉儿的话逗乐了，笑着说：“呵呵呵，阿婶，我们也不是什么大老爷，用不着仆人服侍，枪嘛，我们自己会扛。”
　　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审讯”终于暂告一段落，林铿云吩咐警卫员：“你把她们领到女兵营，让那边负责人给安排一下住宿。”
　　“谢谢长官！”素馨和张玉儿连声道谢，随警卫员出门而去。
　　中午时分，王一帆踏进办公室，炊事员端茶送饭上来。林铿云和王一帆就在办公室用餐。
　　林铿云边吃边和王一帆聊天：“一帆，咱们队伍今早来了两个女人连带一个小孩，是组织的荣淑洁同志介绍来的，你等会认识认识。”
　　王一帆停箸，抬头：“是什么背景？”
　　“一个二十几岁的漂亮女戏子，另外两个是他的婶婶，堂弟。”
　　“呵呵，看来是只管吃饭的闲人了，来这干嘛？要保命还不如到广西后方更安全。”王一帆摇摇头继续吃饭。
　　“王参谋，人家是来参加抗日的，你说谁吃闲饭了？”郁芳话音传来，王一帆抬眼看时，她已经一脚踏进办公室来，“你看，谁来了？”郁芳刻意闪到一边，她的身后还跟着个女人，梅素馨！王一帆瞪大眼睛，十分惊喜:“怎么会是你呀？真是意想不到。”他连忙放下碗筷，迎上去：“我们曾经到处找你呀，素馨，你到底跑哪去了？”
　　素馨只觉一言难尽，郁芳拉住她跟王一帆说：“刚才素馨都和我说了，你还是先吃饭，往后慢慢告诉你，我们回宿舍，素馨赶了好几天的路，让她先休息休息。”
　　两个久别重逢的好朋友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告辞回宿舍，看着她们亲密的背影，林铿云原来的警戒心放下了，他笑着对王一帆说：“这下我可放心了，你不知道我开始看她那容貌，让我联想到美女特务来。”“哈哈哈”王一帆报以爽朗笑声：“
　　想不到政委你也以貌辨人，这个梅素馨，可是个明辨是非的女子。”
　　经过推举筛选，游击队员出战香港的名额终于定了下来。这天下午，一群女兵在操练场训练，郁芳正在教素馨投手榴弹的正确姿势，远远看见王一帆走来。
　　“一帆哥哥”郁芳关切问他：“出战香港的人员都确定了吗？”
　　“嗯，刚刚确定了，黄轩榜上有名。”王一帆答道。
　　只见郁芳怔了一下：“什么？他也去呀？”“是啊，黄轩今非昔比，身手不凡啊！”
　　“什么时候出发？”郁芳赶紧问道。
　　“今天晚上启程。”
　　郁芳紧张了，“我去看看名单公布，素馨你自己先练练。”她说着径自扔下素馨走了。
　　“郁芳，你去哪？你等等我呀。”素馨正要紧跟好友脚步，被王一帆一把拦住。
　　她不解的看着王一帆：“你怎么啦？”，王一帆微微一笑道：“郁芳找黄轩话别去了，你就别碍着人家说悄悄话了，继续练你的技术吧。”
　　来了好几天，也许是郁芳害羞，还从没听见她坦白和黄轩之间的私事，当王一帆把这个秘密告诉她时，素馨心领神会的点头笑了，嘴里佯嗔道：“这个郁芳，咋跟我也保密了呢?"
　　“你练得怎么样了？让我开开眼界。”王一帆道。
　　素馨有些不好意思：“比起郁芳，我差远了。”“呵呵，郁芳在这里锻炼都几年了，你当然比不上她，以你的悟性，好好练习，很快就追上她了，来，投一个让我看看。”他鼓励着她。
　　于是，她屈身在地上拾起一个木质手榴弹模型，站稳，抬臂，认真鼓足劲扔向前方。王一帆站一旁，两手屈伸抱于胸前，仔细看着她好几轮的练习，提醒道：“真正上战场的时候，别忘了一个重要环节，就是拉下引信再扔出去。”
　　“嗯，知道了。”她说。“会打枪了吗？”他问。
　　“郁芳教过，可我有些害怕，万一打偏了怎么办？”她有些胆怯。
　　“别怕，总得迈出第一步，在这里，个个都是战士，你也不例外。”他拔出腰间手枪，先把子弹退出枪膛说：“我教你。”
　　她站在他身边，听完他讲解，然后握枪，举起，瞄准靶芯。每个姿势，他耐心纠正，他站在她后面，贴着她的背，手把手教她。素馨的脸悄悄红了，紧张得额角渗出香汗。
　　最后一次实弹射击，弹匣里上了子弹，他握着她的手，纠正了姿势，“勇敢点，没事，有我呢!"他退到一边不忘再次鼓励她,她握枪，打开保险，举起，瞄准靶芯，鼓足勇气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惊飞了枝头栖息鸟的同时，也扣动了两个年轻人彼此的心弦……
　　
　　(二）
　　
　　初冬夜，香港西贡码头，一小撮人顶着寒气互相搀扶提携着摸黑上船。至此，中共党组织营救滞留香港精英人士的行动正在悄悄接近尾声……
　　船至海中，随浪颠簸。一个年轻女子突然脸部表情痛苦，捂住胸口不停喘气。只见她身着深蓝色衣裤，有些凌乱的头发用一条丝绢随意扎在脑后的。不一会，她只觉胃肠道的残留物涌上喉咙，憋不住，终于还是“扑”的一口吐在舱板上。
　　“谢小姐，你没事吧？”她身边的人一边关切问道，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她又连续吐了两口，方才停住，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惊恐，身体颤动快速瑟缩到角落边，指着那人，嘴里语无伦次：“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杀了你。”，船舱里的人投过去怜悯的目光,“唉!真是可怜，被日本兵那帮禽兽糟蹋成这样，怪不得何香凝女士特别关照一定要把她带回大陆。”一些知内情的人为了不刺激她，嘴上都不说，心里暗暗为她叹息。
　　这个女子，就是三年前随戏班班主周锦荣迁居香港的谢小薇。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当初花容月貌的一个美人，会变成如今这个颜容憔悴不堪，而且精神有些异常的女子。一切，要从日军入侵香港说起……
　　谢小薇虽身为歌女，但有些知识，深深知道亡国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后果不堪设想。来香港以后，周锦荣联系港内的曲艺朋友，带着谢小薇登上香港酒楼的曲艺舞台，谢小薇转而成为歌伶，开始了那里的新生活。
　　曲艺界也不乏爱国人士，他们组织起来，自己创作了抗日的曲子，在舞台上表演，发起了一场又一场的救国募捐活动，所得款项除了演员的基本生活费，其余都捐给华侨救国总会，用实际行动支持抗日救国的大陆军民。
　　港督杨慕琦毫无征兆的向日军投降，厄运，就在那场演出中不幸降临在谢小薇的柔弱之躯上。
　　突如其来的日军封锁了演出场地，让所有人躲避不及。在接受搜身的过程中，几个性饥渴的日本兵，硬是把她拖到了逼仄的化妆间……，
　　极度的惊吓，恐惧，伤害，她的精神渐渐崩溃了，时而哭时而笑，一个人衣着邋遢穿梭在街巷中，那个以前口口声声说照顾她的班主---周锦荣早已吓得带着一家老小逃入新界匿藏起来，可怜的小薇，沦落街头。雨，“哗啦啦”打在她身上，好冷好冷，那是苍天的泪吗？何尝不是！老天啊！你有能力冲涮去她身上污浊的尘垢，却无法一笔勾销她脑海里那些撕心裂肺的记忆，你忍心任她精神垮塌，只剩下一副瘦削形骸。你，你何其无能！
　　傍晚，在一条小巷的民居前，一个流浪汉强行抱住她，把她压在身下，正欲奸污。她反抗的声音惊动了屋子的主人，她叫女佣开门，女佣看见这一幕，怒不可遏，愤然地举起扫帚，打得无耻流浪汉落荒而逃。华侨救国总会的人在何香凝女士的住处认出了她并知道她的遭遇，何女士深深同情谢小薇，这样，在最后一批离开香港的人员名单里，才有了她的名字。
　　从香港回来的人员分别被送往广西等地的大后方，也有根据个人意愿被送到各地抗日队伍的。谢小薇在众人照料下，精神状况稍有好转，但还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考虑到广西后方路途遥远，谢小薇身体虚弱吃不消，组织决定暂时把她安排到珠三角的游击队营地安顿，就这样，她被黄轩等队员带了回来。
　　“小薇，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王一帆呀！”见到谢小薇的一瞬，王一帆心如刀剜。谢小薇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只用呆滞的神情来回答蹲在她跟前的王一帆。
　　“小薇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阿梅呀。”素馨也蹲到她面前，可惜，她还是无动于衷。
　　黄轩见状，把王一帆和素馨拉到屋外，小声把谢小薇的遭遇告知，王一帆大吃一惊，素馨忍不住哭了，她转身进屋，紧紧搂住谢小薇，抽泣着发誓：“小薇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为你报仇。”
　　王一帆后脚踏进门，突然，谢小薇好像认出他来了，她推开素馨，眼里放出神采，盯着他，笑了。王一帆赶紧上前，“叶磊，你来接我吗？”她说着向他伸出手，他无比心痛，近前一步，温暖的双掌捂住她冰凉的手，她突然扑到他怀里，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叶磊，你快带我走，带我走啊！”
　　王一帆紧紧把她拥住，泪水从眼角溢出，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小薇，我是叶磊，你是我的妻子，别怕，从今以后，有我在，谁也休想欺负你。”
　　王一帆的话，让素馨惊讶痛苦不已，她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感受。谢小薇将王一帆错认作她的未婚夫---叶磊，说明她依赖他，谢小薇脆弱的心灵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打击，为了稳住谢小薇的情绪，帮助她恢复神智清醒，素馨明白，自己必须把爱的萌芽压下去，压下去……，她心疼谢小薇的不幸，她理解王一帆的苦心，她知道，这个时候的谢小薇，比自己更需要王一帆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