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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寄人篱下

作品名称:似是故人来      作者:纳兰明慧      发布时间:2013-06-18 12:34:37      字数:4806



想必,多数文学爱好者对印度诗人泰戈尔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会陌生。诗中写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节选)。诗人以“爱”为主线,细腻、敏感的字里行间,流露着男女间那种超距离的痛苦而无奈的情感,令人动容。
“爱” 与“恨” , 是古今中外一切优秀文学、文艺作品永恒的主题。而生活中,人们在这种所渴望、所追求“爱”的行程上 ,总是不圆满,总会有这样和那样的缺憾。尽管不甘心,但因为这是一种冥冥之中所有人都不能左右的事情,所以人们不得不接受这种命运的安排。
纳兰的小说《似是故人来》,正是从“情”字切入,在“爱与“恨”的结点上,以女主人公梅素馨的命运为主线,以大跨度的历史横截面,向人们展现凡世间那种有情人的爱恨纠缠。
一个好的故事,是一篇小说的基本元素。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梅素馨,从两岁的时候成为遗孤,收养在裁缝的二婶家,在苟刻与责难中长大。二八年华的少女素馨与大户人家荣府陪读书生陆春霖芳心震颤,暗恋生情,可命运把这对有情人分隔两地。陆春霖东渡求学,回国后混迹军界。梅素馨为逃婚成为戏班刀马旦,最后投身革命的洪流。在经历了羊城邂逅和种种的磨难中,又让这对有情人成为陌路,甚至成为宿敌。这期间一对又一对男女青年,在国破家亡的颠沛流离中,历经磨难而又苦苦追寻。在她(他)们分分合合、沉浮迭荡里,在爱着、笑着、哭着的历程中,最终走向各自的宿命。
把人物置身在大时代背景下,是小说《似是故人来》的特点之一。故事中民国时期的广州义庄屠杀麻风病人,抗战中的1938年10月广州沦陷;番禺崇文二十四乡华南地区民间抗日队伍,知名人士的撤离香港;1945年国共两党的同室操戈,文革中的批斗;等等事件,都是历史的真实存在。而把人物置身于这些事件中,让人物的个人命运同国家的命运联系到一起,加大了人物的历史使命感和厚重感,同时也增强了故事的真实度和可阅性。
小说《似是故人来》的特点之二是在写作风格上。作者借鉴了传统的章回小说叙述手法。全文分为二十五章回,每一章回有一四字标题,独立成章,又环环相扣贯穿全文。景物描写上,则采用中国画泼墨写意的技法,既抽象又具体。描绘的景致画面感很强,很好地起到了交代背景、渲染气氛,烘托人物,配合人物的内心活动和情节发展的作用。文字描绘具有立体感和韵律感,文中许多的诗词歌赋极具特色,说明作者在戏曲、诗词上颇具造诣。
《似是故人来》是一篇时间跨度很大的小说,作为70后的纳兰,敢于挑战这种历史背景中的情感小说,这是需要勇气的。小说中人物众多,这其中有仆人婢女、豪门乡绅,商贾小贩、裁缝郎中,农工厮混、班主名伶,流氓乞丐、汉奸车夫,军官士兵、干部将军等等,行业之多,领域涉足之广,描写和塑造上都有一定的难度。这些人的行为作派、语言特点都需要很好地揣摩和掌控。应该说在人物塑造方面,纳兰还是成功的。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里梅素馨生命中的两位重要人物,塑造得也同样精彩。陆春霖,作为梅素馨的初恋情人,是个颇惹微词的人物。他对素馨的感情,经历了忽视,重视,执着这三个阶段,当求之不遂,他恼羞咄咄相逼,当她遇险,他又两番不计前嫌拯救她,直致暮年还念念不忘这段情缘,重返大陆后前往素馨坟茔祭奠。这个中情愫,无人能懂,无人能解。而作为文人的王一帆,是素馨的终身伴侣,他正直,善良,在大事上果敢,决断,唯独在情感上,他既钟情于淑媛,又纠结于一末嫣然。这人世间的爱恨纠缠,谁人说得清、道得完。
人生四十,是个成熟的年龄段,也是写作的黄金时代。孜孜以求的纳兰在她今后的创作路上,尽管有鲜花,也会有荆棘,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天道酬勤,她的前方将是一片广袤的生命绿洲。
这篇短文,算是序,也是一种鼓励和褒奖。

刘勋鸿 2013年12月8日于江西上饶

(刘勋鸿,笔名:银杏树,江西上饶市人,工程师,诗人,著有论文、序跋、诗歌、散文等20余篇)

第一章

夏的早晨,仿佛难耐一夜的别离,阳光迫不及待地穿破云层回归,满怀热烈地去拥抱这一方深爱的土地。
浅浅的河水清澈见底,“哗哗哗”欢快地流经村庄,不知疲倦地追求着它们奔流入海的梦想。“吱,吱,吱……”雄蝉盘踞在高高的苦楝树上竭力唱响爱的宣言。旁边的白兰树,已经长到五米多高,懵懵懂懂不知迎来了生命中第几个夏天,繁茂的枝叶间花开花谢,狭长的花瓣纯白无瑕,风一吹,远近都散播开它沁人心脾的清香。
素馨踏着阶梯从河边上来,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不觉到了白兰树下,她弯腰放下盛满了湿衣服的木盆子,捶捶腰间,闭了目仰起头,贪婪地吸着白兰花的香气。每次洗完衣服经过这里,她总要停留一番。
“素馨,别等了,陆春霖陪荣鑫新少爷到东瀛念书去了,以后不会给咱们摘白兰花了。”郁芳捧着自家的洗衣盆子陪她站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忍不住提醒她。
“郁芳,我知道的。”她答应着,杏眼里闪过一丝忧郁,是啊!那个时常会给她们采摘白兰花的陆春霖几个月前就走了。“我只是想在这停靠一会。”她掩饰着对那个人的思念。
“下午咱们自己拿竹竿把花打下来,陆春霖走了,以后要晒花茶得靠自己采花。”郁芳不禁仰头看看满树的白兰花,深呼吸一口:“好香啊!”
“郁芳,走吧。”她双手已经把木盆端起,贴在右边腰间。
“嗯,就这么定了,下午采花,我来你家叫你。”郁芳认真地说,两人边走边聊。
她有些为难:“我不知道二婶让不让我出来,昨天她进荣府给荣二小姐量身订做了两套裙褂,说是赶着下月荣二小姐出阁时穿的,荣太太吩咐手工一定要讲究,平时的针线活都是我负责的,阿婶只管裁剪,我怕走不开。”
“你家婶婶也太苛刻了,平时家务活你一个人全包了,多累啊!还不让人闲一会,真是的!”郁芳说着小嘴不禁撇了撇。
素馨玉洁白无瑕的脸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略带伤感:“二叔二婶把我养大也不容易,谁叫我命不好,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
“哎呦,该死!都怪我,又惹你伤心了。”郁芳自责道。
“郁芳,没什么,我都习惯了。”
“素馨,总有一天你嫁个好人家,就不用整天看你婶婶的脸色过日子了。”
“郁芳,看你说的”说到这个女孩家敏感的话题,她脸上忽地升起羞色。
“呵呵呵,羞答答的样子,要是陆春霖看见了,该有多怜惜哦!”郁芳不忍心看她忧郁,便故意掉转话题逗她开心。
果然,一提陆春霖,素馨羞急了:”好你个郁芳,竟取笑起我来了,看我不打你才怪。”
“呵呵,你打呀”郁芳嬉笑着,快步走在了前面,素馨佯装要打她,紧跟在后面。“你别跑啊!我不打你就是了。”“你哄我啊?我才不笨呢!咯咯咯……“笑声一串宛若清脆银铃,撒落在村道上。二八年华少女的婀娜身姿,并没有因为穿着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白底蓝色碎花衣裳而逊色,乌亮的大辫子垂到腰际,随着她们追逐的步伐有节奏地摆动,一股青春纯朴的气息,揉合了白兰的花香,清雅脱俗,醉了轻风,醉了朝阳……
“二婶,我回来了。”踏进家门,张玉儿正在长桌上裁剪裙褂纸样,她小心翼翼地和二婶打了声招呼。
张玉儿头也不抬,鼻子里“嗯”的应了声,问:“衣服都晾好了吗?”
“我这就去。”
“你呀,洗几件衣服都出去那么久,以后要早点起床,女孩子家要勤快些,知道不?”
“哦,知道了。”她嘴里应着,战战兢兢,实在不知怎样做人才能让婶婶满意,因为每天天刚亮她就起床了。服侍叔叔婶婶洗漱,洗衣,做饭,上山拾柴火,家务活她从不偷懒。可婶婶的脸,本来脸型就长,还常常一副生气的模样,脸上肌肉越发仿照着一张驴脸纵向生长。
“还有,等会你去荣府找荣夫人,把绸缎料子领回来。”张玉儿说。
“昨天不是领回了两匹吗?”
“叫你去你就去呗!问啥?多事!”张玉儿这才抬头瞪了她一眼。素馨低了头不敢多说,连忙出门外把湿衣服晾上竹架。
“我现在到荣府取绸缎料子去了。”她回屋子跟婶婶交代一声。
“嗯,快去快回,等着你回来做午饭呢,你叔叔下菜地快回来了,学堂放午休,小宝回来要准时吃粥的”张玉儿心里只惦记着她的宝贝儿子。小宝只有八岁,是张玉儿中年才生下的儿子,不知什么原因,年轻时她总遭遇小产。当时还以为命里注定没有子嗣,才收养了堂兄嫂的遗孤---年仅两岁多的小素馨。
“知道了。"素馨转身刚要出门。
张玉儿又特别交代道:“哎哎,你去找荣府姨太太要,不是找荣太太,记住了,是姨太太要做新衣裳的料子,昨天那两匹是荣二小姐的裙褂衣料。姨太太昨天也量了尺寸,吩咐今天去拿料子。”
“哦”素馨应道,心里暗暗想:“看来下午就不能和郁芳去采花了,一大堆的针线活!婶婶是不会放过我的。”
她走在路上,不觉就想起了郁芳的爷爷---那个已经过世的落魄秀才,在世时曾一时兴起教她俩念过的一首诗,“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她不知道是谁写的,也完全认不得字,但能背出来,意思也略懂,总觉得那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每每回忆寄人篱下的岁月,难免黯然神伤。
走在荣府的四合院连接回廊里,不禁让她想起陆春霖来。三年前,就是在回廊里,素馨前来给荣太太送做好的新衣裳,遇见了他。那时的他,因为家乡遭遇旱灾闹饥荒,父母和姐姐先后亡故,只好前来投靠姑妈——荣府老爷荣守昌的姨太太陆氏。
陆氏出身低微,本来是大太太唐氏的陪嫁婢女,样貌长得比较标致,后来被荣寿昌看上,便纳作了二房太太。陆氏为人低调,随和,和大太太相处融洽。遗憾的是陆氏为妾多年,并未生育。随着年岁渐长,花容消褪,荣守昌对她已经没有了兴趣,她在陆府的地位,日见卑微。
陆春霖来时只有十四岁,比三少爷荣鑫新大一岁,勉强认得几个字。陆氏自觉半生凄苦,自己命中无所出,眼看娘家只剩下这么一根苗,也是唯一的亲人,哪有不照顾之理?一番恳求丈夫,荣守昌乃念陆氏服侍自己十余年的夫妻情份,让陆春霖留在府中干些杂活,后来陪着荣鑫新一起上私塾读书,但身份依旧如仆人一般。陆春霖渐渐长大,一股英气逼人,荣守昌把他安排在了账房帮忙。荣守昌祖上曾经有人在朝廷做过大官,后来添置田产归隐田园,成为此地有名的大户人家。祖上留下的田产,租给乡民耕种,田租是荣府一笔很大的收入。荣氏家族的辉煌一直延续到了民国中期荣守昌这一代。张玉儿因为裁剪衣衫和针黹功夫了得,在村镇上干起了裁缝。荣府一家人是她的常客。梅素馨自小就是在二婶张玉儿的严格调教下,练就了一手针黹的手艺。素馨成年后,张玉儿常常差遣她上门送去荣府人订做的衣服,绣鞋,然后到账房领工钱,三头两面常和陆春霖打交道。
村里最大的一棵白兰树就傲立在荣府附近,素馨和邻居要好的郁芳结伴到河边洗衣时总会经过,两人常常去拾飘落在地上的白兰花瓣,晚上洒在浴水里,沐浴后神清气爽,肌肤生香。有一次碰见了收田租回来的陆春霖,他热心地拿来长竹竿替她们打落新鲜的花朵,并教她俩制作花茶。
天长日久,陆春霖悄悄住进了素馨的内心,但他好像并未觉察,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芳心里的这个秘密,一直就只有好姊妹郁芳知道。
素馨在荣府见了陆氏,领了一匹紫色绸缎,出来再一次穿过回廊时,她发现对面的一间厢房门被踢得“砰砰”响,隐约传出一个弱弱的娇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然我死给你们看。”
奇怪!好像是荣家二小姐---荣淑洁的声音,因为时常往来荣府,她与二小姐熟悉,荣淑洁才从省城的学堂回来不久。再看时,才注意到房门是锁住的。好奇心驱使,当下想绕过去看个究竟,刚走几步,发现一个女佣急急忙忙跑来开门进去了,想想自己是外人,人家府里的闲事还是不管为妙?弄不好会惹麻烦,再说家里等着回去做午饭,转念就直接出了荣家大门。
梅素馨一夜没睡好,脑海里老是揣测那房间里到底是谁?真的是二小姐吗?既然是千金小姐,为什么被关起来?如果是别的女子?怎么会被荣家囚禁起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直到三更末才入睡,殊不知一睡就过了头。夏天天亮得早,活跃的太阳一把掀开蒙头的云被,露出了脑袋,炯炯的目光得意地玩弄着晾衣架支撑立杆的影儿,先放长,慢慢一节一节的缩短,好玩极了。
“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偷懒,将来怎么指望有好人家看上你?哼!”她在张玉儿的骂声中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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