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繁华落尽

　　初秋的夜晚褪去了夏天的火热，夜晚清风习习，天边一轮弯月挂在树梢上，它也在幽幽地看着人间的聚散离合。
　　婚宴散席过后，姜得厚夫妻俩和小米坐在院子里，一阵凉风吹来，院子里的葡萄架上沙沙作响。
　　“小米啊，你刚才说什么啦？和那个汪总什么意思啊？”庆贺的亲朋刚刚散去，丁素云就迫不及待拉过女儿追问。
　　“妈，我没事，你就别问了！”小米坐在小凳上低下头，拍拍小狗黄黄的脑门，心里很是酸楚，却故做轻松地说。
　　“小米，妈知道你看见燕燕心里不好受，可是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你不能说嫁谁就嫁谁啊？你快告诉妈，是不是我们欠她们那八万元，她逼你了？”
　　小米摇摇头。
　　“小米啊，别怪妈多嘴，小马也是不错的啊，他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难道他不成吗？”丁素云眼见着女儿受伤，看着小米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很难过。
　　“你就别追问小米了，我来和她谈谈！”姜得厚来到小米身边坐下。
　　“爸，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你骂我吧！”小米哽咽着说道。
　　“不，小米，爸爸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我不糊涂。”姜得厚心里百感交集，他怨过，也自责过，怎么能让一个如花朵般的女儿去承受这么多不公？
　　“小米，你真地想好了吗？”姜得厚百般怜爱地看着小米，伸出手抚过挡在小米眼前的一绺头发。
　　经历了这么多的心里煎熬，小米明白自己虽然脆弱无助过，但是不能随意停靠，她明白她的快乐不能凌驾在身边人的痛苦之上。
　　虽然她没说，但是还是父亲看出她的心思，她选择冯涛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她甘愿向火坑里跳，更不是她爱慕虚荣想嫁入豪门。
　　小米和高建青梅竹马，这份情意就像一株幼苗已在她心里扎根，失去了高建的爱，她又如何能真正地幸福。
　　或许嫁入冯家也是给心灵一次解脱，让红尘路上彻底了无牵挂。从此，她只为生活而生活，而爱情，她不再奢求。
　　“嗯！”小米点头。
　　这一个“嗯”字包含了多少心酸的叹息？压在她心口的万般纠结与无奈终于在此刻化为尘土。
　　小米面对父亲焦虑的神色，她的泪水却在一瞬间滴落下来。
　　在选择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人生总是要等走过来才明白。
　　小时候小米就是乖巧的孩子，姜得厚总认为女孩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所以总是疼爱小米更胜过儿子姜丰。
　　孩子们真地长大了，象鸟儿一样有自己自由的天地，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左右事情的发展，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们成长，只愿她真地幸福就好！
　　淡淡的秋风摇曳着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一串细细碎碎的思念在枝头摇曳。
　　秋天就这样无约而至，繁华落尽时，老槐树就要沉寂一个冬季，下一个春天它还会迎来新生命的光华。
　　姜得厚夫妻和姜丰小两口在村口送小米回城里上班。
　　姜丰拉着妹妹的手叮嘱道：“小米，你答应哥好好想想，钱咱慢慢还他，千万不能嫁那个游手好闲的冯涛啊！”
　　“哥，我知道了，你和嫂子好好过日子吧！我没事！”
　　小米和家人挥挥手。
　　小马和秀妍已经在桥头等着小米了。
　　坐在车里，一路上马天野都不说话，黑着脸，眼睛望向窗外。
　　小米在办公桌前坐下，对面窗台上的野菊开了，亮黄的花朵像一张张娇俏的脸颊，努力绽开明灿的微笑，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一声声像是落在她心上的叹息。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一切都已成往事，一切又即将重新开始。
　　她不知道此时她的心里是什么感受，面对这样的选择她是否心有不甘，还是她早已忘记了高建曾在她心上的分量？
　　有些事情真地茫然到无法找到答案，姜小米望着窗台上那盆野菊花，那明灿的花朵就要在秋霜里凋谢，它的花期那么短，可它无惧。
　　这时汪雅琴从外面走进来，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和颜悦色地望向姜小米。
　　姜小米不敢看汪雅琴的眼睛，她怕她会嘲笑她，还是禁不起豪门的诱惑，她在她面前早就因为那八万块钱而失去了尊严。
　　“你看我这件衣服的颜色是不是太鲜艳了？”
　　还是汪雅琴阅人无数，她看出了姜小米有话要说的样子，故意找了个轻松的话题以引她切到正题上。
　　汪雅琴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套裙，衬得她的皮肤白皙而有光泽，她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到中年的妇人，她浑身散发着的那种天生的风流霸气自是其他人无可匹敌。
　　“汪总，这件衣服和您的肤色很相称的。”姜小米不善于恭维，她这也是实话实说。
　　汪雅琴听姜小米这么说不禁喜形于色，亲切地对小米说：“小米啊，以后，你就别叫我汪总啦，就叫阿姨好了……”
　　其实汪雅琴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姜小米纯良的个性是她看好的，同时，她精练果敢的处事原则也是她欣赏的。
　　姜小米听汪雅琴这么说，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要她亲口说出她答应嫁给冯涛这样的事，她还是有点说不出口。
　　“对了，上次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汪雅琴见姜小米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她先开了口，其实她看出了小米的心思。
　　“我……答应你。”姜小米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微小声音说道，毕竟还是有点难为情的。
　　“好，我很高兴你这么快回答我！”汪雅琴看着姜小米的眼睛，拉过她的手，看着小米她多像当年的自己，多么好的青春，多么好的年纪啊。
　　“这几天我会抽空去见见你的父母，把这件事定下来。这也是我们两家的事，改天再让冯涛带你来家里见见家人！”汪雅琴笑着说道。
　　儿子的亲事不是小事，汪雅琴当然也要征求父亲汪震还有丈夫冯少军的意见。首要的任务还要劝说冯涛，她知道冯涛从小最听外公和父亲的话。
　　姜小米从汪雅琴办公室里走出来，外面阳光明媚，天高云淡。她长长地舒一口气，却好似并未让自己真地轻松下来。
　　小米走后，汪雅琴在想该如何将她这个决定和家里人说，冯涛虽然是她的儿子，也是冯家的独苗，且是父亲汪震指定的产业继承人。儿子的婚姻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但是她也完全有把握相信父亲会同意这门亲事。
　　傍晚，汪雅琴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早早回到家里。冯涛还没有回来之前，汪雅琴就把厂里的情况和父亲还有丈夫冯少军说了一遍，两个人都支持汪雅琴的决定。
　　汪雅琴想冯涛毕竟还是孩子，而且姜小米除了家庭条件比不了冯涛，论长相能力都在冯涛之上，姜小米嫁过来后若能拴住冯涛的心，将来汪家的产业才能发扬光大。
　　饭桌上，汪雅琴看着冯涛说道：“涛涛，你也不小了，也该收收心了，姜小米是个不错的孩子，她答应嫁给你，你看……”
　　冯涛没等母亲说完，就睁大了眼睛看向汪雅琴：“你说什么呀？”
　　“我说的是真的！”汪雅琴斩钉截铁地说道，“姜小米是最合适你的。”汪雅琴又补充道，她的语气里有着不可违拗的坚决。
　　冯涛素来和母亲不和，从小他最不喜欢母亲命令他或给他讲大道理，他又看了看外公汪震和父亲冯少军，这两个平时最宠爱他的人也不作声，他明白了，这件事是他们商量好的。
　　“我不同意！你凭什么给我安排呀？”冯涛一想到母亲和姜小米联手赶跑了胡樱桃，他就怒火中烧。
　　“凭我是你妈！”汪雅琴也怒目圆睁，想到儿子的叛逆乖张，让她给他收拾了多少残局，这次他再不可违抗她。
　　“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汪雅琴又拿出了说一不二的架势。
　　“孩子，你再不能胡作非为了，那个姜小米我听你小姨夫说过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至于你以前的事我也不过问，从此以后，你要好好的，知道吗？”外公汪震走到冯涛身边，他的语气虽然慈和，却也有着相当的权威。
　　冯涛对外公一向敬重，小时候，母亲骂他时，总是外公出面给他摆平，外公的言传身教总能让他心服口服。
　　可是，他和姜小米这段时间接触以来，他隐约感到姜小米的骨子里竟然有着和他的母亲相似的清傲，她是美丽出色，可是他真地没有想过会和他过一辈子。
　　冯涛心想这是什么事呢？外公竟然还搬出了小姨夫，他们高家不要的女孩反过来给他冯涛，他越想越气，于是一转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汪雅琴给冯少军使个眼色，汪家的三个男人中，冯少军说话最没有分量，可是冯涛从小和父亲十分亲昵。
　　冯少军走进冯涛的房间，冯涛正站在窗边若有所思。
　　“孩子，你要理解你妈妈，她是疼你的。”
　　冯涛没有想到连平时溺爱他的父亲也和汪雅琴站在一边：“她理解过我吗？从小到大都是你照顾我，我都不知道我还有妈，她现在知道关心我了，那姜小米不过是她亲手培养起来的，我才不中她计！再说了我也不想成为第二个你！”冯涛一激动竟然忘了考虑父亲的感受，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话都说了出来。
　　冯少军震惊地看着冯涛，这个孩子是长大了，可是他终究还是需要父母的指点的，否则人生路走错一步便全盘皆输。
　　“世上没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涛涛，你知道吗？姜小米的父亲就是你小时候给你辅导过作文课的姜老师！我相信他的孩子不会错。”冯少军不介意冯涛刚才的出言不逊，继续心平气和地说道。
　　“真的？”冯涛也惊讶地看着父亲，他记得姜老师，在他读书时给他辅导过功课。
　　冯涛小时候虽然顽皮却也聪明得很，对姜老师的印象，他还记得他是一位谦厚博学的老师。
　　“涛涛，不管怎么说，你要给姜老师面子，知道吗？”冯少军为了说服冯涛可谓是用心良苦，这招也算是击破了他的软肋。
　　冯涛虽然心里还是不服，但不再说话。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镜子里一张清秀的脸上写着青春的朝气，雪白无瑕的皮肤上五官精致几近完美，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闪着灵动的神韵，这就是镜子里的姜小米。
　　姜小米的美貌不是徒有虚名，真的仿若如古典壁画中走下来的女子，温婉婀娜，亭亭玉立，亦如同一株带露的荷花。
　　秀妍从门外闯进来，扯着小米的胳膊，大声问：“小米，你真地要去吗？姓冯的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欺负你的？你要好好想想啊！”
　　“我知道！”小米淡淡地回答。
　　“你知道还去啊？一次失恋你也不能就往火坑里跳啊？”秀妍紧张地拉着小米不放。
　　“汪家怎么会是火坑呢？你不想你的朋友嫁入豪门吗？”小米淡淡地说道。
　　“什么豪门！我知道你并不情愿，你都是为了我，我承认我那天晚上说的是气话，小米你不要啊！小马，小马……小马他是你的，他心里很爱你的！”秀妍说得激动竟然落下泪来。
　　小米拉过秀妍在床边坐下，秀妍这番话让她的心里好感动，从小到大的姐妹情意是她不想辜负的。如果她选择了马天野，那么她今日尝过的失恋与失意的苦涩，还有高建、赵燕燕带给她的心理挫败感，她不想让秀妍再去品尝。
　　她们是好姐妹，她不想多了一个情敌却失去一个最好的朋友，她选择冯涛是顾全大局的万全之策，如果她的选择也能伤害到人，那受伤的只有她自己。她想无论何时有秀妍这样的朋友陪在身边，即使是一起哭泣，也是温馨的。
　　“可是我不爱他啊！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小米认真地看着秀妍说道，“自从在我哥的婚礼上我看到了燕燕和高建，我突然间就明白了，这么些年，幸福与美好只是我一个人的想像，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的，燕燕并没有错……也许我们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幸福的方向！”
　　有谁说过的爱一个人并没有错，错的只是时间和距离。
　　时间过了这么久，所有的过往也都会释然吧。
　　“可是，你和那个冯涛是不会幸福的！”秀妍拉着小米的手心痛地说道。
　　“放心吧，我们都会幸福！秀妍，你要加油哦！”小米握住秀妍的手，笑着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姜小米说出这句话时，实是心虚得很，幸福？其实她已经不再奢望幸福，就像她不再奢求爱情一样。
　　秀妍还想再说点什么，望着姜小米去意已决，她只好欲言又止。
　　李秀妍目送小米走出房间，心想也许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不一样，她在心里默默祝愿，但愿善良如小米终会找到幸福的方向。
　　小米穿了一件湖蓝色外套，里面衬一件鹅黄色碎花吊带裙，淡抹的妆容显得她端庄俏丽的脸蛋儿更加精致，她那亭亭玉立，淡雅含蓄的气质又透出小小的清新可爱。
　　和汪雅琴约好了，周日上午九点钟冯涛来接小米，冯涛还没有来。楼下却站着一脸颓然的马天野。
　　“小米，你告诉我你真地要去冯家吗？”马天野一脸焦虑地看着小米。
　　“是啊！”小米淡淡地回答，完全不像是从前的她。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马天野拉着小米的胳膊，“小米，你不就是欠他们家八万元吗？你也不能就把自己卖给他啊？你这样做值得吗？如果只为了钱，我也可以……”
　　“马天野，你在说什么啊？”小米甩开马天野的手，“我知道你对我好，从小到大，我都把你当做哥哥一样。可是秀妍不同，她真地爱你，我希望你好好爱她，不要伤害她！”
　　说出这些时，小米有点不忍心，他感觉到人生中有些事不能掌控，可有些事却可以通过努力让痛苦减少一些。
　　是的，她没有那么伟大，如果她爱马天野她不会相让，可是，她对马天野只有兄妹情意，这是一生都不会改变的。
　　同样是不爱，那么嫁谁又有什么分别呢？可是，马天野是李秀妍的至爱。如果她和马天野在一起，那也终究不是最佳选择，那又何苦害人害己。
　　可是冯涛呢，恰恰是两个人并不相爱，也许这样会让她的心里更轻松一些吧。
　　马天野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他终于知道小米的决定是多么坚决。
　　小米默默看了一眼马天野，她在心里祈祷用心交过的朋友，用心爱过的人，你们一定要幸福，才不枉她为爱放手。
　　一辆黑色宝马车停在小米身边，从里面走出来戴着墨镜，一脸无所谓笑容的冯涛。
　　冯涛扫一眼姜小米一身清新的装扮，靠在车门上笑了出来：“唉哟，原来你就是号称古墓派掌门人啊，幸会，幸会！”冯涛把手伸出来，做了个握手的姿势。
　　小米昂起头瞪一眼冯涛，不理会他的嘲讽，她心想自己既然作出了选择就不要露了怯，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就往下跳吧。
　　英勇就义一般，人家都是为爱赴汤蹈火，她这算是什么呢？为了眼前这个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人吗？小米看着冯涛心里苦笑。
　　所有这一切也不过像一场戏，她只有努力演好自己的角色，方对得起导演不辞辛劳的投入。想到这里姜小米竟然感到一阵风吹来，打个寒战，竟然凉到脚底。
　　“刚开始见你的时候还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我说你怎么就越来越俗呢？”冯涛一副无可奈何状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嘴里不停奚落着姜小米。
　　“我和你从来都既无怨又无仇，你说我俗，那你就是俗不可耐！”姜小米也不依不饶地打击冯涛。
　　“对，对，咱俩正好是天生一对！”冯涛嘴角一抹，笑得张扬里里又透着那么点苍凉的味道。
　　谁和你是天生一对呀，小米想说，这一切不都是你那个女强人母亲安排的吗？可她还是觉得这样说不妥。
　　无论如何，她姜小米就算再卑微，也决不能在冯涛面前低到尘埃里去。
　　车开往城东郊外的别墅园里，现代化的建筑美仑美奂呈现在眼前，绿树掩映下的小桥流水绿地草坪显得格外清幽雅致。
　　进了客厅就更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对豪门生活趋之若鹜了。然而，若是自己辛苦所得那也无可厚非，姜小米心想“安得广厦”也要有坦然的心境才好。
　　汪雅琴穿着普通的家居服在客厅里坐着，倒像是个十足的家庭主妇，她冲着小米轻轻地点了下头。
　　这时，一位眉宇间有点像冯涛的中年男人搀扶着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人从里间走出来。
　　这位老人满头华发，目光炯炯，眼神深邃。小米一猜就知道此人必是传说中的富豪汪震。
　　“你就是小米吧？欢迎到家里来！”
　　小米没想到汪震说话这么随意，完全没有富豪的架子。
　　没等小米说话，汪雅琴抢着给介绍：“小米，这是我父亲你叫姥爷，这位你叫叔叔。”
　　“姥爷好！叔叔好！”小米一一地问候。
　　“嗯，好孩子！别站着了，快坐，快坐！”汪震热情地招呼小米。
　　汪老爷子坐下来，和小米聊着家常，冯涛的父亲从厨房里端来一盘子水果，还剥了香蕉递给小米。
　　冯涛自从把姜小米领进家门就走个没影了。客厅里只有汪震，汪雅琴陪小米坐着，冯少军在厨房准备午饭。
　　“槐花村，哦，现在已经是镇了，是个不错的地方，人杰地灵。你父亲姜得厚是吧？记得在镇里小学做老师时还教过冯涛，我当年任校长时也见过你父亲，他现在还好吧？”
　　“他还好！”小米回答。
　　“以后常来家里，冯涛就是被我们给宠坏了，其实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慢慢就会了解的。有机会我们再去拜访你父母，大家既然已成了亲家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
　　传说中的汪震原来是个可亲可敬的老人，小米叹服。
　　午饭做好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冯少军做的。汪震冲着冯涛说：“小米第一次来家里，冯涛你给小米夹菜！”
　　冯涛对着小米伸了伸舌头，极不情愿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小米碗里。
　　姜小米努力地表演，她要让自己完全融入这种氛围里，或许这就是遗忘过去的最好方法。
　　自从担任尚美车间主管以来，她愈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柔弱内敛的姜小米，工作上她雷厉风行，完全能够掌控整个车间的运营，是否这份工作上的得心应手已经让她找到了方向？或许也能让她充满压抑的身心从此脱胎换骨。
　　她做这个决定之后，身后的非议她也有所耳闻，连马天野也说她因为钱出卖自己，可是要真实地面对，抛去名利，她还是觉得多年来在尚美她是愉快的。
　　吃过了晚饭，小米看天色不早，起身就要告辞。
　　这时，汪震从房间里拿过来一个精致的大红色绒布盒子，打开盒盖，一支精亮的碧玉镯子绽放着幽凉的光茫。汪震拉过姜小米的手，把这枚玉镯亲手交给姜小米。
　　“小米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姜小米略微迟疑了一下，心下想这玉镯必是价值不菲。
　　“这支玉镯是你外公早些年在新疆玉石拍卖会上购得的，是纯正的和田玉，当年你外祖母都没舍得戴过，她临终时说了，要把这支镯子留给她的孙媳妇！”汪雅琴一席话讲出了镯子的珍贵与价值，她眼神示意姜小米收下。
　　玉镯的来历真是颇有渊源，也是祖传的宝贝，姜小米能感觉到汪家一众人对她的厚爱，当然只除了冯涛的一脸不屑。
　　送姜小米回来的路上，冯涛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外公和父亲都这么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姜小米。
　　“你虽然进了我家门，得到了我外公的承认，但是，你也知道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因为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冯涛手放在方向盘上，也不看小米，冲着前面像自言自语。
　　“这我早就知道，你不用特别提醒！”姜小米虽然也为汪家人的热情招待而感动，但是面对冯涛的态度她还是无法相信既要成为的事实，于是她冷冰冰地说。
　　“知道？知道你还这么做？”冯涛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向姜小米。
　　“因为我答应了一位母亲的嘱托！”姜小米望着冯涛平静地说道。
　　“这不过是你的借口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心怀诡计的女孩子们想的是什么？你们成天想着不劳而获！”冯涛大声地回斥小米。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无耻龌龊！”姜小米没想到她和冯涛之间的误会这么深了，“你家的东西我一样都不稀罕，至于那些钱我会慢慢还给你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服口服！”
　　冯涛被说得一头雾水，如云里雾里，其实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孩并没有那么讨厌，只是有时她对他太冷漠了。
　　今天是冯涛上门拜望岳父母的日子，一大早汪雅琴就准备了贵重的礼物，她要做足面子功夫，以彰显她汪家雄厚的实力。
　　看着冯涛和姜小米开着车子绝尘而去，汪雅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冯涛开着车在乡间小路上行驶，空气里透着秋高气爽，乡路弯弯曲曲，路两旁是一排排槐树，树上悬挂着黄绿斑驳的叶子。
　　这是一个到处可见槐树的村庄，村头一条小河哗哗地向前奔流，一棵枝干粗壮的老槐树屹立在村口，那一大团浓密的树荫远远望去像一把大伞，也好似一位慈祥的母亲日夜凝视着她的孩子。
　　车越过村口的石板桥，石板桥两岸长满了苇草，秋风袭来，一排排苇浪翻涌。
　　姜家小院里，姜得厚夫妇和姜丰小俩口早早在大门口等候冯涛这个准女婿的到来。
　　车门打开，姜小米跳下车，喊了一声爸妈，丁素云早把女儿搂在怀里。
　　冯涛叫了声叔叔、阿姨，便被姜家人让到屋子里，邻居有好事者也来一睹姜家准女婿的风采。
　　冯涛论长相并不比高建逊色，且家世要比高建强得多，不明所以的邻居们对姜小米和冯涛订婚颇有微词。
　　早在姜小米和高建分手之时，邻里之间就有各种传言，有人在暗地里说姜小米带回一个家世长相都不错的男友回来，着实为她在高建面前输掉的尊严和面子扳回了一局。
　　冯涛第一次来到槐花村，这里的青山秀水让他不禁在心里赞叹，这槐花村俨然就是一个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姜家父母为他准备的晚餐是他没有品尝过的天然食品，这种味道才是家吧？冯涛觉得自己以前忽略了很多东西。
　　送走了冯涛之后，姜小米自从和高建分手，她还是第一次在家人的陪伴下度过一个香甜无梦的夜晚。
　　清晨，鸟儿在枝头将她唤醒，她掀开窗帘看到一排喇叭花攀向窗边，嗽叭花晨间开放，落日升起时便会枯萎。
　　流年似水，韶华如梦一场，转眼之间往事幽幽，已是又一重天。
　　床头书桌上放着汪老爷子赠送给她的玉镯，手指触上去沁凉温润。
　　姜小米的眼前恍惚记起那年高建上大学之后，徐凤珍在弥留之际拿出一枚戒指送给姜小米：“小米啊，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把高建交给你了……这枚戒指是我留下的唯一念想，你们……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彼此照应……”
　　世事多变，谁能想到故人西去时，红尘里已经历了又一场沧海桑田。
　　姜小米从柜子里翻出当年徐凤珍送给她的戒指，她想有必要给这枚戒指找到它真正的主人。
　　老槐树下，枝叶沙沙，几只鸟儿从天边掠过，不小心惊落几片树叶，簌簌飘下。
　　姜小米就要返回尚美了，一早她在老槐树下恰好看到了坐在大门口的七奶奶。
　　七奶奶满头银发，颤颤微微地走过来。
　　姜小米上前扶住了七奶奶，七奶奶握住了姜小米的双手，顿时百感交集。
　　“七奶奶，你还好吗？”
　　“好，好！”七奶奶拍拍姜小米的手连连点头。
　　到底是高建辜负了姜小米，七奶奶一直心怀愧疚，她没想到，高建竟然和父亲高家翔一样背信弃义，这让善良了一辈子的七奶奶情何以堪呀！
　　得知姜小米已经名花有主，她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可她万万没想到姜小米要嫁的正是高家翔的亲戚，这世间的事儿呀，她枉活了近八十岁，到底还是不懂年轻人的情感纠结。
　　“七奶奶，这是当年凤珍姨送给我的一枚戒指，我把他还给高建！”
　　姜小米从包里取出戒指交给七奶奶，她相信七奶奶会理解她此时的心情。
　　七奶奶眼里含着泪花：“孩子，你拿回去吧！”
　　“不，七奶奶，这我不能要……”姜小米握住七奶奶爆起青筋的双手，分不清此时心里的酸涩滋味。
　　“哎……”七奶奶长长叹了一口气，只好收回戒指。
　　这时，一辆轿车从村口驶进来，车里坐着的是前任村长赵天安，他已经升任区委工作。
　　赵天安颇讲究排场和派头，这次升任区里工作，更加显露出他的气场。
　　赵天安笑呵呵和七奶奶打招呼，姜小米告别了七奶奶，也借故离开了。
　　踏过石板桥走出槐花村，姜小米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一排排向外退去的槐树，她的心里涌起莫名的惆怅滋味。
　　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足可以让她一生铭记，花开花落就像一场梦，曾经的她带着花开的梦想在人生的路上求索。
　　她也是自强的姑娘，那年她高考落榜，倔强的她不曾停下脚步，高建在大学时时常给她邮寄复习资料，她们互相勉励，她还记得她十九岁生日那天，高建挥笔写就四个大字“天道酬勤”送给姜小米。是的，她也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实现人生梦想，幻想有朝一日与他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时过境迁，记忆的碎片已经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情节，人生路总是在不停向前，如果遗忘是最好的开始，她也可以给这段故事画一个句号。从此，萧郎路远，她们再无牵念的理由。
　　这边冯涛刚从姜家回来，汪雅琴就开始张罗着为冯涛、姜小米举行订婚仪式。
　　汪震曾经是这个小城首富，他开创了文人下海经商的先河。他是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初开始下海创业成功的先例，那时改革的春风刚刚唤醒沉睡的商机。汪震以睿智过人的才能在商海打拼，终于掘得第一桶金，他也从此在济济商海站稳了脚跟。
　　直到把事业交到汪雅琴手上时，汪震的鼎鼎大名依然是这个小城的传奇。冯涛是汪震嫡亲的外孙，他的婚姻必是小城名流之间交际的一场盛事。
　　冯涛听汪雅琴说要给他举办订婚仪式，他显然对订婚这件事没有多少热情。
　　“这等小事还要召告天下吗？”冯涛对母亲的决定嗤之以鼻，“俗！”他嘴角一撇面带讽刺。
　　“你什么意思呀？”汪雅琴最不喜欢儿子冯涛这副狂傲的样子，“姜小米也算是身家清白，人家哪点配上不你啦？难道只有胡樱桃那类货色才中你的意吗？我告诉你，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
　　这母子俩一说话就充满了火药味，简直就像冤家。
　　一句话刺激得冯涛面色铁青，汪雅琴不提胡樱桃还好，这无疑挑起了冯涛骨子里天生的叛逆。是的，姜小米是才智兼具，可是她和冯涛真地就如姜小米所说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彼此竟然没有一点儿灵犀。
　　难道真地是强扭的瓜不甜吗？汪雅琴做事一向当机立断，她以她的经验和眼力来看，姜小米和冯涛并非彼此不通心意，他们只是缺少了一点缘分，而缘在天意，分在人为，汪雅琴自信自己不会看错这桩姻缘。
　　“你喜欢姜小米，你和她订婚好了，我不参与行了吧？”冯涛之前听从母亲安排去应付场面见姜家人心里已是老大不愿意，这回要订婚他更不想配合，最主要的是母亲这种强硬包办的方法让他反感。
　　“涛涛，你怎么和妈妈这么说话！”冯少军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铲子。
　　“都是你的好儿子！”汪雅琴气得坐在沙发上，冲着冯少军发起了火。
　　“涛涛，你妈妈说得对，人家养大了女儿也不容易，咱们总要主动一些，我们办得体面也表示对这件事的重视，以后小米和你共事时也方便！”外公汪震看到客厅里母子俩又争论起来，他听到母子之间的对话，才从书房走出来。
　　还是外公说话最有分量，几句话让在场的母子俩不再作声。汪震又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办得简单一些，只请双方近亲和厂里的老领导们，至于各连锁部门都不要通知了，毕竟等结婚时再铺张也不迟。我想小米家里不会不同意的。”汪震又补充道。
　　冯少军也轻声劝说道：“涛涛，你姥爷年纪大了，他素来疼你，你不能让他失望啊！”
　　汪雅琴看着这祖孙三代那份默契，她好像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人，哎，儿子何时才能理解她的心呢？
　　酒店大厅里金碧辉煌，灯光熠熠生辉，汪姜两家订婚仪式正式开始，客人纷纷入场。
　　姜小米一身桃红色真丝长裙，裙子的袖口和下摆镶嵌着荷叶边，穿在身上，衬得姜小米的气质灵动而妩媚。这件裙子是汪雅琴专门让高级设计师给姜小米量身订制的，红色彰显了喜庆氛围，荷叶边的设计又显示出青春飞扬，配合姜小米的温婉娴雅是再恰当不过了。
　　汪雅琴今天穿了件银粉色旗袍裙，脖子上一条珍珠项链彰显了她的富贵与品位。
　　汪雅琴站在门口一一给姜小米介绍汪家的亲朋。
　　姜小米远远就看见一位长相酷似高建的中年男人，她身边挽着一位袅袅婷婷的中年少妇，向酒店门口走过来，这人就是高家翔，小米认得他。
　　在这样的场合遇见高家翔，姜小米是有点儿尴尬的。高家翔不多说话，招呼了一下，就到前面落座。
　　汪雅萍竟然是一副小鸟依人模样，完全不是小米想像中的富家女子的作派。
　　姜小米小时候就曾听村里人议论高家翔遭遇“红颜祸水”，汪雅萍是爱情战场上的赢家，只是旧梦醒来，她是否也有悔不当初时？
　　从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
　　或许在爱情的战场上，胜者无须炫耀，败了也不必沉沦，人生漫漫，总会有峰回路转时。只可惜徐凤珍命运凄苦，没有等到她的人生路走完，唯余身边人无尽叹息。
　　难道高家人就天生的冷血善变？她不相信，就算高建也和他父亲走了相同的路，可是，她姜小米却不是第二个徐凤珍，她要把命运之线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刚见过了汪雅萍夫妇，赵天安笑容可掬地站在汪雅琴面前：“恭喜！恭喜了！”
　　赵天安和汪雅琴握了握手，像是和汪雅琴相当熟络的样子。
　　姜小米礼貌地和赵天安打了招呼，赵天安像对晚辈十分疼爱的样子拍了拍小米的肩膀，这场面应付下来，让小米感觉十分辛苦。
　　世界还是太小了，绕来绕去，终究还是绕不过这个圈。
　　赵燕燕和高建也在被邀请之列，只是高建因有事未来，赵燕燕跟在父亲身后。她一袭柠檬黄的雪纺裙，飘逸的裙摆衬得她的S型曼妙曲线，千般风情，万种妖娆，仿佛那份青春张扬的气场，让整个大厅里都明亮了起来。
　　赵燕燕天生娇媚可人，她一头棕色卷发绾成一个花苞髻，髻上一只琉璃发饰，配上精致的美妆，令她摇曳生辉。
　　槐花村出美女已是远近闻名，今天在场的人都不禁为赵燕燕和姜小米的美丽倾倒。
　　“哦，怎么不见你的冯涛呀！”赵燕燕贴在姜小米耳边嗲声说道。
　　赵燕燕有意为之吗？她一句话就想击碎姜小米的自信吗？只是时至今日，她姜小米已经不再是那个柔弱的乡村女孩了。
　　姜小米微微一笑，说道：“冯涛为了显示隆重，要在最后出场！”
　　汪雅琴正为冯涛没有出现而面露不悦，姜小米一句得体的回答让汪雅琴不禁心里佩服，小米终究是在她的授意与栽培之下，变得沉稳老练了许多。
　　赵燕燕尴尬地笑笑，不再说话。
　　姜小米心想她和赵燕燕的最大区别就在于，赵燕燕为人处事锋芒毕露目下无尘而不留余地，而姜小米却藏而蕴之，自有厚积薄发的力度。
　　冯涛意迟到，在主持人宣布请准新郎入场时才穿着与整个气氛格格不入的服装上前台来，台下的嘉宾们议论纷纷，明显是姜家人单力薄，这桩并不门当户对的婚姻让在场的人不断揣测怀疑。
　　好在，汪震和姜得厚同桌而坐，汪老爷子侃侃而谈，才令台下的传言不攻自破。
　　这也算是一场最华丽的姻缘吧？姜小米看着冯涛漫不经心的表情，他想他是带着一副躯壳应付这种盛大的场面，她突然觉得这种富家公子哥儿很可怜，生来就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而她呢？她的灵魂也是飘泊无依，纵然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又何须召告天下人知晓，这简直是太滑稽了。
　　或许她真地已经走得太远了，再也寻不回来时路。
　　现实几人清醒几人糊涂，而她是难得清醒。
　　姜小米正在思绪万千时，手机里一条短信映入她的眼睛：
　　槐花女儿爱比金坚情深意重幸福天长地久
　　尚美主管才气超群秀外慧中一生顺心如意
　　是李秀妍发来的贺词，秀妍真有心，竟然以对联的形式对小米表示祝福。
　　小米嘴角一抿，会心一笑，只有面对从小一起成长的朋友她的笑容才是真心的。
　　姜小米即将入主汪氏产业，这无疑是尚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女工们私下里对姜小米迅速上位的表现众说纷纭，当然姜小米也成了这个小城里的传奇人物，一个灰姑娘力排众议凭借才能入驻豪门，这也成为了小城里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的励志范本。
　　姜小米坐下来，她不会理会这些无聊的传言，在尚美工作了四年多，对于这份工作她早已驾轻就熟，她深深体会到了工作着是美丽的。然而感情上的失意成就了她在事业上的顺遂，如果真如外界传说那样，她嫁给冯涛算是在赵燕燕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那这一切也并非她意料之中。
　　她不会借这些来炫耀自己，人生路长，幸福与否并不在她一个人的掌控之中。
　　世事无常，难道一场订婚仪式就能拴住两颗游离不定的心吗？结了婚的尚且可以离婚，姜小米和冯涛之间又算什么呢？汪雅琴千算万算也终究还是没有看清自己的儿子，她还是低估了错配鸳鸯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