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徘徊玫瑰园（录取通知书、第一封情书）

　　录取通知书
　　邮递员终于来了。这也是一个爱喝酒的糟老头子。糟老头子有一个在县邮电局当副局长的外甥，外甥叹息舅舅太阳里来月亮里归的被几亩田累着心里过意不去，便讨了一个送报的差使让舅舅轻轻松松地打发岁月。糟老头子除了有点喜欢喝酒以外，还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本分老实的好农民，而自从讨了这个冲里人认为是轻闲的好差使，便丢了犁耙锄头，日日推着一部绿色的永久牌的旧邮政自行车，游走于这条冲那条冲之间，除了把信件和报纸送到人们的手里外，就是没有节制地喝酒。冲里人本来就好客，加之糟老头子时常送封信以慰藉闭塞的冲里人对远去的亲人的思念，偶尔某人有在外的亲戚还汇来个三五十到一百两百不等的不菲的汇款，这更喜得东家不倒两杯酒聊表感谢不可。
　　糟蹋老头子本来就有点好酒，过去是粜了中饭谷也要换两杯酒喝，现在有了这白喝酒的机会又且会放过？于是这个糟蹋老头子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糟老头子了。他总是一大早就背起绿色的邮包推着他的绿色的永久牌邮政自行车，打一个呼哨带上自家的那只老母狗，连老伴也不招呼一声就出门了，到太阳落下山好久好久了，他才背着了的绿色的邮包推着蒙满了灰尘的绿色的永久牌邮政自行车在老伴焦急的目光中歪歪斜斜地扭回来。
　　糟老头子酒喝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时常误事，最常见的就是报纸送不到位，往往是今天的报纸要到明天甚至于是到了后天也还看不到，好在冲里人一般不太关心国家大事，至于重要的政策条文，上级领导也总是及时地召开党员会干部会上传下达，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漕老头子工作上的玩忽职守。再者冲里人也大度，家信迟来了一两天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知道在外的亲人还好也时常念叨着家里人就行了，信迟送来两天也不就是这么一回事。糟老头子，他的日子也就这样糟着过，糟得过得悠闲、也糟得过得无忧无虑。
　　糟老头子再糟的日子应该算是下半年要开学的这段日子了。糟老头子走的地方大，过了一条冲一条冲又一条冲的。到如今，冲里人的意识不同了，应该说就从父亲开始拿五元钱的工资的那个日子开始，冲里人开始意识到知识潜在的无穷的力量。于是冲里人开始变得都如爷爷般具有远大的目光和见识了，他们开始勒紧裤带过日子，然后积累着几个可怜的钱送儿子上学。这些年冲里孩子也争气，这些像苦楝树一样习惯了贫瘠的土壤的孩子们总是积极向上，用他们纯天然的智慧去实现山鸡变凤凰的伟大创举。
　　糟老头子有的是喝酒的地方了。糟老头子每从邮政所收到落款某某中学某某学院字样的信封，他总是格外小心地把它在邮包里放好，他知道，什么东西都可以迟送几天，这个录取通知书是分秒也不能耽搁的，这可是冲里人翘首以待的通向幸福康庄大道的希望呀，何况他还能在无比高兴的憨厚热情的冲里人的家里把酒喝一个够呢。
　　夕阳下山很久很久了，同一样地等待已经让我厌倦了叽叽喳喳的小鸟归巢的聒噪声。我又一次失望地踅身走进屋子里，对着关切的母亲说：“还没有来呢。”母亲总是慈爱地看着我说：“孩子，不要急，会来的。”
　　母亲便出了门往远处张望。母亲永远是我命运中的幸运星，这个喝得醉醺醺的糟老头子在母亲有点焦急的张望中推着他的自行车走到我家的前坪，他仰望着我家那高大的苦楝树就喷着酒气大声吆喝着，“老举，恭喜恭喜呀！”
　　我的父亲，他正端着酒杯在苦楝树下，目光有点乜斜。他听到糟老头子的一声吆喝，从苦楝树下噌地便站了起来。父亲话也说不太清楚，“是……是老张兄弟吧，你……来、来了。坐、坐呀。”
　　糟老头子也就门也不进，就在苦楝树下坐了下来。他一边坐下来，也不忘从父亲手里接过酒杯，咕噜咕噜地把半杯子酒像喝白开水一样吞下了肚。糟老头子用手擦了擦还粘着酒星的糟乱的胡须，然后颤微微地从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
　　他把信封双手捧着郑重地送到父亲的手里，十分兴奋地说：“老举呀，荣幸呀，荣幸。这可是我这么多年来给你冲里送来的第一封大学录取通知书呀。恭喜哟恭喜。”
　　父亲同样是双手从糟老头子手里接过这封信，然后颤抖着双手撕开信封的封口，从信封里抽出一个喜柬一样的录取通知书来，父亲轻轻地念着我的名字，念着岳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的落款，把有点嘶哑的声音兴奋成春天采蜜的蜜蜂。
　　“老举呀，说实在的，上三里，下三里的，就是你家的孩子争气，不亏是你秀才的儿子。”糟老头子举起大拇指，他可不是爱奉承的见风使舵的涎着脸皮讨酒喝的那类人，他是真的高兴，为父亲高兴，也为冲里头高兴，他也是朴实无华的冲里人啊。
　　父亲又端来了两杯酒，糟老头子推辞着说是再也喝不了了但最终还是端起了酒杯，端了酒杯他又上三里下三里地说了一通，把一群栖息在苦楝树上的小鸟也惹得高兴起来，叽叽喳喳地把升上苦楝树树梢的月亮当成了初春的朝阳，以欢快的舞蹈来迎接黎明。
　　夜很深了，小鸟儿也意识到自己受到两个糟人的愚弄而渐渐地安静了。送信的糟老头子把我的录取通知书送到我喝得同样糟的父亲的手里，两个糟人扬着手臂打着高腔喷着酒气把共同的幸福糟蹋得不成样子。
　　这是个糟蹋幸福的日子，我无法挽留小娟，也就无法挽留住幸福，因此只能让它在酒精和眼泪汇成的小河里潇洒地流荡，然后在岁月的流痕中去寻找汇聚在生命的海洋里另一个幸福的终点。我知道幸福是没有终点的，它充其量只是人生一个小小的驿站，就像我与小娟曾经拥有的初恋的感觉一样，用玫瑰花装饰的一轮静洁的满月最后就在时光的流逝中变成梦里一句带着酸涩的幸福的呢喃，然后便静静地躺在日记本里，与飞逝的岁月一同化为厚厚的尘埃。
　　我没有走出古松的影子，就在月亮还在山的那一边准备一天最后一场演出的素净的晚礼服时，我默默地送走小娟渐渐地变得颀长的背影，然后收拾起紊乱的情感，去走向生命的另一个起点——我知道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精彩在等待着我，也还有许许多多的美丽的日子动人的爱情在南湖之滨在等待着我。
　　　
　　第一封情书
　　在上大学之前，我只是在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初步的认识到岳阳。在我最初的印象中，岳阳应该就是洞庭湖边上的一座门楼，三国时，东吴的鲁肃曾在这挥斥方遒地训练和指挥过水军用以打击蜀汉垂涎三尺的觊觎。而岳阳楼最终出名不是因为鲁肃的雄才韬略，岳阳楼最终出名是因为范老夫子的《岳阳楼记》。范家夫子借楼写湖，凭湖抒怀，文化与自然互相交融，最后又镀上一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乐天下之乐”的金鎏，岳阳楼从而闻名遐迩。当然，岳阳楼的美在我的心中也并不是范老夫子这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乐天下之乐”精神，在少年时代的我，我更青睐的是“衔远山、吞长江”的壮观，更感动的是“春和景明、霪雨霏霏”的物我之情，也就更喜欢吟咏“阴风怒吼，浊浪排空”而或是“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更何况我认为岳阳的美也不全在这座门楼，那一口装满传说的柳毅井应该更比它神奇，那一丛丛滴满斑斑血迹的湘妃竹应该更比它动人。由此说来，与其说我到岳阳是神往闻名遐迩的那座门楼，不如说我更神往去探究柳毅前去水晶宫的那条水道去见证娥皇女英伤悼舜帝的斑斑血泪。
　　而当我真正到了岳阳有点兴奋有点激动地去了却这桩心愿，我失望了。我见到的古井，它只是一口在一座亭台的掩映下用灰色的长方砖砌成的长方形水井，这方水井并不比我家对门的那口天然的水井大，井里的水更是比不上家乡水井的水那般清澈。我找不到龙女牧羊的凄情，也感觉不到书生柳毅正然入水的那种大气凛然。有时我想，大概古井也如世事一般，无论圣洁的天仙如何美丽动人，一旦食了人间烟火，马上就变得萎琐不堪了。水井如此，我们就更不用说那几根竹子了，女人的几颗泪算什么，它只不过是这高风亮节的什物身上点缀起斑斑点点的瑕疵罢了，这倒使我无限思念起老屋后面那园青翠的竹子来，我时常想，故乡的青竹啊，你应该染绿了春风了吧，小巧玲珑的山雀儿，现在正是把故园之恋的演唱会推向高潮的时候。
　　好在南湖还美。被青山缠绕的南湖虽不很宽广，但有李谪仙将船买酒赊月色留下的一湖贮满诗情的清波夜夜摇荡，亲吻我甜蜜的梦乡，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事情呢。
　　岳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就座落在这美丽的南湖之滨，美国人没有在中国人民心中留下什么可人的好形象，但建起了这所座落于名山名水名楼之间的岳阳高等师范专科学校的雏形——湖滨大学，这倒让我这个地地道道的岳阳人由衷地对这个强权国家油生一份亲切之感。感谢美国人，它毕竟能让我在南湖清凉的湖风与泛起涟漪的清波的喁语中，开始我人生的又一段历程，也是在这美丽的南湖之滨，我又开始了另一段情感的历程。
　　她是一个平江女孩。青山绿水养育了她高挑的身材绯红的桃腮和一脸的春风，她如湖畔的柔软的垂柳，把敛滟的湖波摇曳在树梢尖儿，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她是我们319寝室的大众情人。每当灯熄，室友们就垂涎欲滴地谈论着她的眼睛她的鼻翼她的小嘴她的眉尖，像掬一杯美酒，浸润她的香醇。
　　我不想参与室友们的评论，便仰躺在床上看着帐顶。蚊帐顶还真如一块神奇的屏幕，上演着她一天的生活情景剧。其实剧情永远是如此单调——上课，下课；教室，寝室，餐厅；乒乓球室，湖畔小路。这些纷乱的环境似乎找不到一点新意，偶尔出现一个小状况，例如三五个同学结伴去春游，再例如在班上不大教室里举行一次交谊舞会，那也比喝惯了白开水再去喝一杯咖啡好不了多少。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单调的生活情景剧之所以动人，那仅仅是因为剧中的女主角令人留恋。
　　在幻影中看完情景剧，室友们已停止了叽叽呱呱的聒噪带着有点淫秽的微笑进入了梦乡，我也就累了。累了我也舍不得剧中的女主角，于是便把她带入梦乡，细细品味她的微笑，像品味一杯清新的香茗。有时，也大胆地放飞梦的翅膀，设计一些精彩的细节：例如坐在教室里，趁那位滔滔不绝的老学究扶一扶眼镜的空暇向我回眸一笑；例如在洒满夕阳的辉光的林荫小道，她挥舞着一片枫叶向我奔来；例如我们坐在月光如银的湖边的岩石上双脚轻摇与亲吻脚心儿的波浪调笑……这些都是我从梦的幻想中剪辑下来的特写，充满着期待充满着渴望也充满着无限的遐思。
　　当玫瑰色的梦醒了，依然看见明丽的阳光，一束束五彩的光线变幻着炫目的色彩，像一个旋转的万花筒。大学生的骨子是用浪漫和热情铸成的，而浪漫和热情的焦点就是爱情。大学的生活缺少了爱情就像炒个小菜忘记了放油盐，怎么吃都吃不出个味儿来。而大学生是最会把个小菜炒成个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的。
　　就大学阶段的爱情来说，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厨师，但我也不是一个耽于幻梦和幻想的懦夫，我从来不会对我没有过试过的和那些努力试过的事情轻言放弃，我是一个渴求爱情的血气方刚的男儿。我喜欢上了妍，她倒真成了我梦中的女孩。我曾在心底深处反复权衡，总觉得她是林妹妹走入了我梦中。于是我便自己暗暗地给自己鼓起勇气——去吧，不要错过了美丽的时光中向你翩翩而舞的美丽的女孩。
　　我用了一种最普通的追求爱情的方式——写信。不必到精品店去买香纸，就从日记本里小心翼翼地撕下一页；不必当成一篇精妙的美文去搜肠括肚地构思，就让真情如泠泠的泉水一样自由流淌，我给我心仪的女孩写下了我平生的第一封情书。本来情书是不应该轻意地大白于人前的，好在我不是一个引起社会关注的公众人物，也不是娱乐新闻里那些绯闻的主角，因此也就不会引起媒体与社会的大肆炒作而引起轰动效应，我就放心大胆的把我的一份真情流泻于笔端。只不过不要求妍的原谅，她现在也已是一个经历了风和雨的中年人了，想必也希望在阴雨天气里能寻觅一方绿洲渴饮一杯甘露而变得十分轻松和惬意，这让我倒也从日记本里陈旧的伤痛里寻求一丝丝安慰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妍，我这样做，只不过对人类太真诚了，对真情太真诚了。
　　朋友们，如果你此时真有空闲，就和我一起来重读这份情书吧：
　　敛滟的湖波轻吻染满期晖红的黄昏，摇曳的枝叶唱响晚风的香醇，在这样一条写意的小石道，足以让爱情惬意地徜徉流连。
　　只是，我的孤独牵萦着你的身影，我的忧郁沉淀在你的微笑里，你带着我的思慕，把我的相思拉得悠长悠长。
　　走过来吧，我的女神。多想牵着你的手，走进云烟袅袅的银白色仙阁中，倾听涟波喁语，在月光女神的舞袖里翩跹。
　　我在绿色的邮箱边转悠了很久很久，终于忐忑不安地把信投进了邮箱。我发出了第一支丘比特神箭，神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光，穿越斑斓的五彩霓虹，消失在等待的焦急时光中。而我终究没有等到她的回信，这不能不说是我在爱情玫瑰色的梦境中的等待中最苦恼最痛苦的事了。
　　我是确信她收到了我的情书的，当她在我暗暗地追随中撕开那我自制的精致的信封时，我的心狂跳了好一阵。而她似乎没有特别的激动，只是看完后把它重新折好，塞进她的书包里，然后向着我投来一瞥。当我想慌忙中想躲避开她的目光而又来不及躲开时，我看到她对我莞尔一笑，笑得那么大度也笑得那么坦然。别提我当时的心情，那时心里的滋味岂能是打翻了五味瓶就能道尽其中的辛酸？
　　我失望了，就像过去等待苦楝树花开等待那紫色的花序扬起芳醇的香味一样。苦楝树花是不会招蜂引蝶的，因为它没有招蜂引蝶的明丽色彩和醉人的香醇。我的热情就这样被一座巨大的冰山冷却，我玫瑰色的梦幻成了被冰封在南极洲最底层的囚徒。
　　有个室友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体育系的男生，他爱上了一位英语系的女生。大凡体育系的男生生性豪爽，爱也就爱得坦坦荡荡。他于是经常来到英语系女生的楼下，叫唤着女生的名字。女生并不喜欢这位男生，并被他搅得心烦意乱，因而十分讨厌为位男生。女孩一旦讨厌男生，就什么恶毒的招数都用得上。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男生依旧来到女生的楼下，依旧在楼下叫唤着女生的名字。在室友们的怂恿下，女孩把积攒下来的厌烦浸渍在洗脚水里，猛地从楼上哗啦啦地倒下。室友们哈哈大笑，用以嘲讽男孩的愚昧的痴情渲泻恶作剧的痛快淋漓。而女孩终究是善良的，一会儿，恶作剧的女孩终为自己的行为惴惴不安，于是偷偷地从窗户口探视一下一盆洗脚水的效果，结果她看到的是男生依然站在楼下，不时的用手抹一把湿淋淋的脸，始终不渝地抬头望着那无情的窗口，眼睛里没有怨恨仍充满期待。女生被感动了，她从楼上咚咚咚地奔下来，紧紧在搂住了男生健壮却在微微颤栗的身躯。
　　说完了这个故事，室友们讨论的结论是：只要勇敢而又执着地去追求爱情，天上没有摘不下的星星。
　　这个故事鼓舞了我，虽然我曾极度地失望过，我还是独自一人默默地搭一把没有尽头的长长的梯子，去遥望在天际熠熠闪烁的星星。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说起来那段日子真可怜。我是一个不事张扬的人。我不能像我的学友们一样或哭或笑或肆意张扬或寻死觅活地把个爱情闹得个轰轰烈烈，也不能像走在软软的沙滩上拾贝壳一样去挑拣把曾经钟爱过的抛下再把五光十色的留下。我喜欢妍，而就只是在心底深处掖着藏着，然后躲在被窝里品味她的微笑右在冥思苦想中去搜括能感动她的情节，我就这样让初萌的爱意在心中深深地植根。同时我也是一个十分自卑的人。虽然那时也还算是一个班上的小秀才，常有几首小诗在女同学的手中传诵，但这些秋风小调与妍的美丽来比较，那只是拿着洞庭湖与太平洋放在一起，是无法来把它作为一个共同的话题的。我是这样认为的，于是我也总是扪着心问自己，难道世上真有瘌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一说吗？
　　意在我陷入最痛苦的深渊时给我丢下一根绳索，我不知道这根绳索是把我拉到阳光明媚的春天还是准备让我在这深渊里跌落得更深。不过，我沿着它毕竟是去寻找春天。
　　意是室友俊的女友。吃午饭了，俊去打饭菜，意就在我们寝室里等着。而我没有丝毫食欲，就只是在书桌上心烦意乱的东翻西翻地拨弄着简爱安娜卡秋莎她们。
　　意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了。意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孩，大凡多愁善感的女孩，都有一双忧郁的眼睛，这双忧郁的眼睛能像鹰隼一样洞察一颗男孩驿动的心。
　　“为什么用怪怪的目光看着我？”我停止了手中的躁动，也看她，也笑。
　　意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吟咏我刚写的一首小诗：
　　是一匹野马
　　一匹没有上嚼子的野马
　　瞎天黑地
　　在枝叶狼籍的
　　无边无际的大森林
　　狂奔
　　没有什么禁锢它的四蹄
　　它只是逃不出
　　深深的黑夜
　　和黑夜里暴戾的魔鬼
　　
　　暴戾的魔鬼
　　用缠绕的藤蔓
　　还有藤蔓编织的网
　　困住了它的四蹄
　　让它的世界里
　　再没有了白昼
　　
　　我与意可算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了，男女同学之间的感情往往是这样：没有被称作爱情的这玩意儿的羁绊，世界上就没有比它更真挚纯洁自然的了。望着她戏谑的神气，我也就打笑她，“你把我的诗念得如此动情，莫非连我也爱上了吧，女人就是这样花心。”
　　“我要是妍，我还真得被你感动。”意有意无意地回击，回击后，她还定神地看着我。
　　我的笑一下子变得僵硬了，我自以为我对外宣称的单身情歌足以掩饰我内心的情感，而这虚伪的包装一下子被意撕得七零八落，我一时手足无措，慌乱的眼神不知道要放置在什么地方。
　　“阿流，放弃吧，就当它是一个无言的结局。”意开始一本正经。
　　我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也曾勇敢地追求过爱情，结果是被撩在冷冷的秋风中，我体验过冷冷的月光在湖面上泛起粼粼闪烁的波光的滋味，那是被撕碎的爱的鳞片。”意望着窗外，目光深远而悠长。
　　“可我连这种滋味也没有尝试过。”我再也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情感了，当一个女孩子把心袒露在你的面前时，这是一种多么真诚的友谊啊，我还什么必要假装一副深沉的样子来掩饰自己内心世界的脆弱以维持人类最卑琐的所谓的自尊，“我只是不甘心，我摆脱不了。”
　　“男子汉，豁达一点，抛开爱情的羁绊，走到明媚的阳光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