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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走在故乡的那片土地(汨罗江、湖洲)

作品名称:苦楝树      作者:知音      发布时间:2013-06-10 20:44:34      字数:5745

  汨罗江
  仲春过去,初夏匆匆而至,冲里垅间的水田恍而变成绿油油的一片,让这个江南的小小的角落更添了一抹浓浓的重墨。一年一度的春季农忙在冲里人热火朝天的干劲中也在陆陆续续的细雨的休止符里汇流成田头權木丛旁一个时燃时灭的烟头。冲里的伯伯们开始掮着一把锄头在田埂上转悠了,牛儿也随着闲适起来,不再在齐腰深的泥土里流着汗打着呼哧淌着白沫。牛儿闲适起来了,就站在牛栏里盼望着经常在他们的光溜溜的背上神气的孩子们。此时,岗上的草地已秃秃的只剩下光茬儿看不到一点牛儿所喜爱的青绿的色彩。孩子们也更是厌倦了坡前岗后的嘻闹,正在骑着牛儿盘算着一个能承载他们的欢乐的新的天地。
  从冲口出去,不过一两里地便能看到汨罗江了。
  汨罗江,那是一条从天上银河里掉下来的一条蓝练。冲里的老人是这样说的。汨罗江的主河道汨水头枕在罗霄山脉的中段,它从江西修水县黄龙山的犁树埚迤逦而来,在红花的大洲湾汇合罗水,狭窄的水道乍然开朗,形成浩浩荡荡的江流,汇聚成孩子们心目中的大河,直抵波涛浩翰的洞庭湖。在逶迤的江南丘陵西北的尾端,从此多了一弯碧水,蓄满了一江诗情,静静地在岁月的童谣里流淌。
  汨罗江在中国的版图上原本是一条可忽略不计的缝隙,只因为二千多年前一白发老人常常挎着佩剑,在弱柳摇曳的夕阳残照里,忧伤吟咏“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行吟江畔,汨罗江由此一下子闻名遐迩。这位让汨罗江一下子闻名遐迩的老人就是屈原,一九五三年世界纪念的四大文化名人之一,他在《国风》和楚民歌的基础上创作了引领世界诗歌的“骚体诗”,以一曲“离骚”独步于世界远古诗坛。
  战国末年的楚国已是风雨飘摇,老人虽然是满怀壮志,最后也只能是忧谗畏讥,被流放到不毛的三苗地代。老人是一个独醒者,而独醒者在混浊的时代也只不过是一个裸身赤膊的狂人罢了,老人只能是在荒草凄凄的江畔忧愤地悲歌,向着风雨雷电呼喊着他无奈的悲怆的诗歌。岁月老了,日子深了,诗多了,汨罗江的水也涨了。老人濯了缨,洗了足,便觉得温柔的江水足以抚平他苍老的肌肤布满的沟壑,足以让他疲惫的灵魂平和地安息。老人于是怀沙纵身中跳入江心,睡在汨罗江宽阔的怀抱,汨罗江水也就怀抱着他绵绵不断的诗情源源流淌至今。
  汨罗江就闻名遐迩了。其实闻名就这么简单,也就是时代给你一个偶然的机遇罢了。正如张含韵一样,她原本就是德阳一个背着书包唱着“小嘛小儿郎”的毛丫头,是超级女声让她一夜之间变成了少男少女心目中的偶像。汨罗江的机遇就在于在中国的远古年代江南还属于荒凉野蛮的三苗之地,正是由于它的荒凉与野蛮,这才有了屈子这位名人的放逐。有了屈子这位名人的放逐,才有了汨罗江畔爱恨交加的痛苦沉吟,也才有了汨罗江的闻名遐迩。
  汨罗江上每年都会举行龙舟赛,三爹爹说:龙舟赛是凭悼屈原的。三爹爹还没有伟大到知道龙是中华民族的神圣图腾,不知道龙这种人们想像中的华贵的动物同时也是南蛮的楚民簇的图腾,更不知道龙舟竞赛最早来源于信奉巫文化的楚地人更恰当地来说是汨罗江畔的人民祭神、祈福、禳灾的一种民间体育活动。三爹爹说龙舟赛是凭悼屈原的,冲里人也就说龙舟赛就是凭悼屈原的。
  龙舟赛的主要场地在名山河。名山河是屈子祠前的汨罗江河段。名山河河道宽水势平缓,是最适宜于龙舟赛的场地。每当五月初五端阳节即将来临之季,沿江各村的各家各簇早早地组织好龙舟队名山河来训练,一色的精干的小伙子,摆动着整齐划一的桡子,打着铿锵有力的号子,把一条条16—24长约不等的龙舟划得像箭一般的快,赢得岸上如潮的人群不停的喝彩。名山河是汨罗江上在黑色的五月最热闹的地方。
  龙舟赛一般在五月初五端午节正式举行。但刚到初一初二的,名山河就开始笼罩起浓浓的硝烟味。汨罗江沿岸各村早早地把龙舟推下水,精干的小伙子们敲响了锣,挥起了桡,龙舟便开始在河里展现雄昂的风姿。岸上早已聚满了如潮的人群。有不少人在岸边的人群中燃放鞭炮,挥舞着红绸,江中的龙舟便齐向红绸处飞驶,在如波涛震天撼地的欢呼声中夺取红绸,从而拉开龙舟赛的序幕。
  五月初五,名山河两岸是人山人海,邻近的人几乎都聚集到这里,或来观赏龙舟赛,或来为自己的龙舟队加油助威。龙舟队的小伙子们更是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誓夺大赛的锦标。人们都是“宁可种输一年田,不能划输一年船”,如果今年划输了,明年宁可抛田荒地,早早操练,一定要雪输船的厅耻大辱。
  划龙舟最忌“包龙头”。“包龙头‘就是划得快的龙舟从稍慢的船头包抄划过,这对被包头的龙舟可以说是莫大的耻辱。一般来说,划得最快的船也不会去包别的船的“龙头”的,除非对手与自己有深仇大恨,或者是要报曾经被包的奇耻大辱。被包的船一般是不能原谅这种羞辱的,他们本就为输船而恼怒,这时便借个借口恼羞成怒地来个报复。被包的船往往会不顾一切地向包头的船撞去,再扬起手里的桡子奋力砍去。此时此刻他们是不会顾及一切后果的,心里只有报复这一个概念。此时人们的心里也就忘记了静静地躺在江心的那位忧国忧民的老人,忘记了这纪念这位可尊可敬的老人盛大节日的真正含义。但人们一直就是用这种近似于野蛮的行动来诠释屈老夫子的那种爱国热情。
  汨罗江依然在滔滔不断地流淌,龙舟赛依然一年又一年地延续着它的热闹与壮观,让汨罗江这条地球上微不足道的小小缝隙扬起沸腾的浪花。
  冲里人一般不参加龙舟赛的。在端阳节这天,他们顶多是在自己的门框上方插几根艾草或一把菖蒲草,再就是包几个粽子。然后就是携老偕幼的到名山河看龙舟赛。冲里人似乎对谁赢谁输都没有兴趣,只是看着热闹就特别兴奋。他们为赢者鼓掌呐喊,也为输者挥拳助威,甚至看到两个村或者是多个村挥着桡子起了冲突是扯开个喉咙凭着自己的自私的情感偏袒一方而愤愤不平表达自己的愤怒。冲里人似乎对汨罗江的热闹来说只是一个旁观者,但冲里人从来不会远离汨罗江的沸腾的。因此,冲里人从不否认自己是喝着汨罗江的江水长大的,从不否认自己是汨罗江的儿子。如今,冲里人也走出了自己窄小的世界,他们的脚步遍及了祖国的各个角落,而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他们都会不无自豪地说:你知道屈原吗,你知道汨罗江吗?我是喝着汨罗江的水长大的。
  小时候,父亲常对我说:汨罗江的水是诗做成的。父亲也常教我摇头晃脑地吟咏一句“帝高阳之苗裔兮,吾皇考曰伯庸”,父亲说:屈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父亲还说,屈原一生忧国忧民,令人敬重,后世人怀念他,于是有了每年一度的龙舟赛,掀起热火朝天的白浪,去争渡酣睡在江心的老人,去寻觅源远流长的诗魂。父亲的教育明显比三爹爹的武断要科学得多。不知什么原因,三爹爹从我们这一代开始也渐渐地失去了他的权威,因此,在我心里,父亲倒成了永远的权威。
  父亲的故事感染了我,使我深深地眷恋着汨罗江水,追慕着诗人梦幻般的行踪。这让我一直为我生长的故乡感到无比的自豪——我是喝了汨罗江的水长大的,这是蓄满诗情的水,是屈子用一生伟大而不平凡的生命孕育的神奇的江水。
  
  湖洲
  汨罗江下游从汨水和罗水合流的大洲湾沿楚塘至白塘一带因汨罗江尾闾的改造而遗留下一片湖洲,湖洲在河水干涸的季节里总是凸露于江心。江畔各村精明的农民常利用湖洲开垦成一片湖地,在汨罗江潮涨潮落的空隙里种一季秋小麦或者种一园秋西瓜。但最精明的农民也敌不过不定时的洪水潮汐,老天爷某一时的狂怒或者酣睡时一个不经意的喷嚏,都足以让农人一身臭汗几个血茧的辛劳连同用血汗钱买来的种子一起付诸东流,让脸庞上刻满风雨印迹的伯伯阿姨们徒对满江江水嚎啕着血本无归的一年的运程。因此,湖洲随着老天爷一次又一次的作怪而逐渐荒芜了,剩下的便是满洲葱郁的绿草夹杂着各种颜色的岸芷汀兰在江水的滋润下无忧无虑地幸福快乐的滋长。
  江南的五六月春深夏初时节,连绵的春雨已把铺满绿草的大地喂养得饱饱的,抑或是一场暴雨,混浊的洪流汹涌而下,朽木,杂草以及一切被洪流挟持的都随着洪流狂奔,一时淹没了江干嶙峋的石堆,浸漫了白色干枯的贝壳遍布的沙滩;抑或是喜玛拉雅山溶化的冰雪汇聚于浩瀚的洞庭湖,清清的猛涨回流,从北往南望去,浪波随着湖风涌动,一直延伸到屈原大堤,听得见拍打堤岸的哐啷声,颇为壮观。这是汨罗江经过冬日的沉寂再度苏醒的时期,洪水与潮水互涨,水位陡升,让一江清波逼近江中心一片狭长的湖洲。
  这是湖洲最好放牛的时期。成群的白鹭从浩瀚的洞庭湖飞来,在汨罗江的上空此起彼伏低徊盘旋,一会儿在清清的湖面上嬉戏,一会儿又栖息在青青的草丛中,和奏着汨罗江浪波的欢乐。这时期,孩子们把天堂从屋后岭背的草坡移到汨罗江上。他们把牛儿赶到汨罗江边,“嗬”地一声牛儿轰下水,让牛儿洄游到江心的湖洲边,爬上湖洲,一边享受煦暖的阳光,一边悠闲地咀嚼着甘饴的湖草。
  在江边,停泊着许多渔家的小船。牛一过河,小伙伴们便偷偷解下岸边一只渔家小船的缆绳,一齐用力把小船推向江心。然后蜂拥地上了船。
  上了船,操桨可是小强的拿手好戏了。
  小强的外婆家在汨罗江畔的南阳街,南阳街曾有过九省通衢的繁荣,它曾以其有利的水陆交通位置造就了人类社会最原始的文明。战国末期,屈夫子在朝廷受到子兰等人的排挤,壮志难酬,遭谗被逐流放到江南。屈夫子带长铗冠切云,被明月佩宝璐,带着女须乘铃船入溆浦,最后漂泊到的就是南阳街。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栖息在一座破庙里,漂流的疲乏,忧馋畏讥的悲怆,穷山恶水的寒疠,淫雨霏霏的阴霾,一下子把这位不屈的斗士打倒了,让他穷困潦倒的躺在手拿九节鞭的圆睁双目的土地老爷的泥塑前。第二天,当一位年轻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神情恍惚迷迷不清了。女须用父亲常用治病的方式,向好心的农妇讨来一些豆子芝麻姜和盐,煎了一碗姜盐豆子芝麻茶,让这位这位不屈的老人又重新站立起来,延续着旺盛的生命力。从而这位伟人在此停住了漂泊的脚步,开始了一生最悲怆的吟咏。至今汨罗还有吃豆子芝麻姜盐茶的风俗,如果你是一个陌生的过路人,随随便便走入一家农户讨杯水喝,你将受到豆子芝麻姜盐茶的礼遇,请不要惊奇,这是热情的汨罗人最普通的待客之道,就如三千年前一位陌生的老人所受到的礼遇一样的平常。
  在汨罗江畔,有许多赖以繁荣的小集镇,像长乐街、新市街等等,而同样盛极一时的南阳街并没有因为有屈子这位伟大的诗人的荫护而像长乐街新市街一样长盛不衰。南阳街最后衰落了,衰落的原因有一个传说,说是南阳人一如耶和华造人于地之初一样都败坏了行为,有一个跛足瘌头和尚来点化世俗风气日坏的南阳人。和尚假装来到一农户家化斋,说要化九菜一汤,愚昧的农妇参不透韭菜打一汤的玄机,还恶毒地把他赶走。繁荣已污浊了南阳街人的聪明才智和善良纯朴,于是有了一场大水淹没了南阳街的石街和楼台淹没了南阳街几百年的繁华,依旧还给了大自然一个泥砖茅屋的破旧不堪的小渔村。
  传说归传说,但南阳街衰落了已是个不争的事实,历史苍桑,南阳街不见了传说中的繁荣,南阳街依旧一个是驶船撒网的小渔村。我记得小时候的南阳街,基本上每家都有一条小渔船,南阳街人白天遍岭遍地捡着牛粪就着一渔盆熟练地做着钓;暮晚一缕残阳摇曳着江畔几棵弱柳映照在金色的江面,于是一条小渔船,丈夫摇着船,妻子下着钓,晃悠晃悠的。第二天一清早,在欢快的笑声里,就能听到对几条金色的大鲤鱼讨价还价声。
  小强外婆家也有一条小渔船,白天就闲置在江边的石跳边,每当小强到外婆家,他那读中学的满舅就摇着小船带他到江面去玩。小强爱摇桨,够不到桨把也要摇,满舅只能扶着一边桨,让他够着另一边桨的桨把,摇着小船歪走着圈圈前进。就这样小强成了我们这群冲里孩子唯一会操桨的人,也因为此让平时看起来楞头楞脑的他在伙伴们的心目中一下子高大了许多。
  小强用力地摇着双桨,伙伴们也用随身携带的木刀木枪木棍使劲地划着水,船儿便离弦之箭似的直窜江心。这时,偶尔船家发现了这群淘气鬼的行动,于是站在岸边挥着手臂粗着嗓门儿骂着娘恼怒地吓唬,小伙伴们可全然不顾,打着号子让船驶得更快。船到江心后小伙伴们可就乐了,一边对着岸边暴跳如雷而无可奈何的船家肆意地摆弄着小船惬意地笑着闹着,要气得他骂八辈祖宗才歇歇气;一边还用手里的木器欢快地拍打着水面,也全然不顾在江心还安眠着一位慈祥的老人,更不去担心他们肆意的喧闹会打扰他甜淡的梦乡。当然,这份担心也是多余的,这位可尊可敬的老人,他悲怆的呼唤,他痛苦的沉吟,何尝不是向往快乐升平的景象,他何尝不为孩子们无羁的欢乐而自慰而平静幸福地眠目江心。
  在江边,也有实在找不到小船的时候。站在江边,遥望着绿绿的湖洲,我们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用我们在冲里齐膝深的小沟里学会的狗刨式游泳姿势去实现横渡大江的理想。这里我不得不又一次提到小强,就是他最早的一跃,跳进江心抓住泅渡的牛群中最年老的牯牛的尾巴,成功地游到江心的湖洲。有了小强勇敢地一跃,小伙伴们心里氧氧的,谁都忘记了母亲反复的叮嘱以及父亲用青竹条打得屁股皮开肉绽的威胁,一个个都跃进清清的江水,用初生牛犊的勇气逐渐把自己训练成浪里白条,自由出没于汨罗江清清的河波中。
  湖洲上有的是一个个的圆形的方形的和各种不规则的几何图形的小塘。上了湖洲,孩子们便喜欢跳进这些小塘里面,打水仗,比谁游得快,或者是抿住呼吸潜入水中看谁最后一个浮出水面。孩子们一阵闹腾,一下子就把一个个清清的水坑折成一个个浑浊的泥水塘。水混浊了,就有一些不堪折磨的小鱼儿浮出水面,幻想从空气中吸收一些新鲜的氧气。哈哈,这些愚笨的小鱼,它们根本不会想到它们的光滑的小头一浮出水面马上就就成了我们的猎物。孩子们扑腾着去捉这些小鱼,把它们握在手心一阵玩弄,然后扔上湖洲的草地里,它们弱小的生命一下子又变成了我们快乐的元素。
  太阳破碎的影子轻轻摇晃着,摇晃着,一会儿又凝聚成一块在波心摇荡的碧玉。孩子们累了,他们从小水坑里爬上来,也就不再追着白鹭儿飞跑,也不再掐着一把把紫色的草籽花儿装饰他们最纯真的爱美的感觉,一齐仰卧在点缀着白色的青色黄色的粉色的各色小花的青草地上,一任阳光暖融融地照着,一任小草温柔地随着风儿的翅膀拂过红朴朴的脸蛋。牛儿最是悠闲,在小主人的身边,它们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嫩嫩的小草,用鼻子戏戏沁着芳香的花儿,还时不时用一对在大眼睛睥睨一眼它们的小主人,似关心,似调侃,柔顺也平和。偶尔栖落一群白鹭,长长的腿儿缓缓踱步,兴致所至,它会用直直的,尖尖的红啄儿吸吮着你的脸蛋蛋,酸酸的,甜甜的,别有一番韵味。
  湖洲,孩子们又开辟了一个幸福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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