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风雨之后见彩虹

　　
　　我走出了地铁口，穿过长长的街，抬头看到天空上有成群的大雁已南归。路边的法国梧桐上不时飘下几片叶子，像一只只蝴蝶随风翩跹，起舞。
　　来到了永丰集团大厦门前，我的手机忽地响了起来，是莉美。
　　“依桐，这几天忙什么呢？都不理我。嘿嘿，没想到你是如此的重色轻友！”莉美揶揄我不理睬她，天知道我在忙什么。
　　“莉美小主金安，近来可好？”我带着几分歉意，调皮地说道。
　　“好什么呀！我看你倒是春风得意。新阳都自立门户了，你什么时候笑傲江湖呀？”莉美语带调侃。
　　我说：“还没接到老佛爷的圣旨呀！”
　　“哪个老佛爷？”莉美追问。
　　“还有谁？汪家老佛爷！”我叹息。
　　“听说那汪老太太势利得很！对付这位婆婆你可要处处小心喽……”莉美竟然八卦起来：“妹妹，你可要走好噢……”
　　都怪莉美这张乌鸦嘴，她的话音刚落，我顿觉蹬着高跟鞋的脚下一滑，瞬间，手上的包被甩了出去。
　　此时正是上班的高峰期，我在电话里和莉美旁若无人地说话时，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其实已经有进进出出的员工了。
　　在我的身体就要倒向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的危急时刻，我顿感后倾的身体被一双宽大的手掌托住，才避免了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糗。如果这一跤滑下去，相信我很快就会成为今日员工内部资讯的头条，立刻就成为“焦点”人物了。
　　我惊魂未定，手机被甩出老远，莉美还在电话里嚷着：“喂，依桐，你怎么了……”
　　“当心！”身旁的人一脸慈和地微笑着。
　　起身，我才看清扶住我的人长着一双神似香港明星罗嘉良似的眼睛，只是他看上去比罗嘉良略显老一些，剑眉朗目，大约五十多岁年纪，虽然他脸上已经有了沧桑的痕迹，但仍可见他年轻时的英挺豪气。
　　我的意识还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便不假思索说道：“谢谢你……伯伯！”慌张之中我忘了这是何种场合，竟然脱口而出呼他“伯伯”。
　　我身边已经有永丰的员工陆续赶到，我感到他身后的人正对着我露出令人费解的笑意。我迅速调整心神，努力保持优雅。
　　他愕然了一下，转而不介意地笑了笑，他的眼神飘过一种让我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身边的人帮我拾起我落在地上的雨伞，他把雨伞塞到我手里，然后，冲着身旁的人摆摆手，那些人都恭敬地走开了。
　　目送着他伟岸的背影走远，我想他一定是在永丰集团有着显赫地位的某个领导人物，要不然那些员工不会是那么谦恭的神色。
　　我正疑惑之时，刚好李晨走过来，他带我来到小会议室，我代表成发公司与永丰集团的几个工作人员一起开会，研究合作方案。
　　自从和永丰集团合作成功之后，我每天奔波在永丰与成发两个公司之间，与李晨的频繁接触我发现我应该改变对李晨的最初印象，他虽然算不上帅气潇洒，也是个颇有书卷气的文艺男。
　　这天上午李晨和永丰集团另一位女工作人员带我参观了一系列新研发的工艺产品展示会。此次合作是由永丰集团出资，成发公司负责投标一批新式工艺产品，期间的生产流程将完全出自我们的设计。本来商业合作就是双项选择，我和汪洋几经考察，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做出这个决定，其结果必是胜券在握。
　　又是参观又是拟定方案，双方的工作人员忙了一上午，这时李晨邀请我去永丰集团辖下的旋转餐厅去吃午餐，西式牛排加冰镇冷饮，还有一份美式叉烧，食物摆在我面前，十分精致诱人。
　　我切下一块牛排送入口中，不经意想起那天与李晨初次会面的情景，没想到他不计前嫌，我想协议的达成一定与他的倾力相帮有一定关系。想起这些往事，我倒感觉像欠了他似的。
　　“说吧，你为什么帮我？”我吃毕午餐，微笑望着李晨问道。
　　李晨被我问得一头雾水，“什么？”
　　“合同能如此顺利达成，难道不是你从中帮了我吗？”我怔怔望着李晨。
　　李晨似乎瞬间恍然了，他手里托着冷饮杯子，嗓饮着，然后说道：
　　“依桐，虽然我很想帮你，因为我知道每个人的奋斗之路上都充满了坎坷，朋友之间的相互扶持有多么重要。但是，帮你的这个人，真的不是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他，那还会有谁呢？
　　李晨看着我呵呵地笑了，“其实我也很疑惑。所谓做熟不做生，这是商场上历来的规矩。永丰高层并没有与成发公司有过合作，我们公司像这等合作之类的事情，都是由项目经理签署协议，但是与你们的合作竟然省略了项目经理这一关，直接由梁坤董事长亲自裁决的……”
　　我听了李晨的一段话，顿时恍然。世间事也许真的有缘份在冥冥之中做着安排，就比如我和汪洋，网络世界何其浩渺，我们却也能找到彼此。也或许我策划的《合作书》真的就很符合永丰集团的发展意向，这其中既有人为也是天意。
　　不知梁坤何许人也，只这几天与永丰集团员工的接触，我便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了，能坐拥上亿资产的集团公司，想来此人的威望必是极高。
　　反正是签约成功了，何必再费脑筋去揣测这其中的波折，我只需努力做好就是。协议达成之后，我的心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畅快，工作证明了一个人在社会上的能力，一个人是不可以失去工作上的成就感的。
　　“依桐，你的好事近了吧？”李晨一句话将我从沉思中唤醒。
　　我迟疑了一下，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李晨又接着说道：“到时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哦！”
　　“哦，当然，当然！”我腼腆地笑着说道：“我和汪洋的事，你看出来了？”
　　“王子公主，琴瑟相和。有谁会看不出来呢？我看出你很在乎他。说真话，我……我很羡慕他！”李晨停顿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嗫嚅着说道。
　　确认李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我的心头飘过一团迷雾，顿觉无言以对。
　　“是你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给我，”李晨看我一脸困惑，他笑着说道：“呵呵！看你吓的……我们是朋友，我会祝福你的！”
　　别看李晨平时斯文的样子，没想到他还有诙谐的一面。不过能和他成为朋友，也是开心的事。
　　爱情的惊涛骇浪我怕是再也经受不起了，成发公司里一干人等的猜疑与阻挠已经让我筋疲力尽，如果再有个什么风浪，我真的不知道还如何能斗志昂扬拼下去。
　　李晨走后，我独自站在落地飘窗前，看着外面路口上一排排鱼贯而出的车辆。熙来攘往里，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就在那个转角的路口，遇见，或离散，或相守，然后就是一辈子。
　　我低头的瞬间没留意手机里面已经存了一条消息还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是莉美发来的消息，她说“依桐，你怎么搞的，都不接我电话？姐知道你忙着谈恋爱，没时间理姐，姐自己玩去。哈哈！加油吧！幸福就在你前方……”
　　我看着莉美调皮的样子，知道她已经走出了“失恋”阴影，其实每个人不是在人生路上反复摔倒再爬起的。
　　我刚才为了工作把手机调到了静音状态，我全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为了爱情，为了幸福做最后一搏。我给莉美发消息“但愿苍天不负我”。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飘起了雨。俯瞰城市中心大街的广场上，扯起一片氤氲的水雾，水天相接，深灰色的天空挂着一串串雨线。
　　妈妈的天气预报还真的很准呀，我心上涌上一股暖流。想起了小时候的我总是喜欢看着天空的云，喜欢下雨的时候望着天空发呆，没有人知道我是忧郁的女孩……
　　“您是郑依桐小姐吧？”我回过身去，身后站了一位穿着职业装的二十多岁的女士，她高绾发髻，脸上露出恬静的微笑。
　　我冲着她点了点头，“是的，我是！”
　　“请随我，这边请！”
　　她微笑的样子让我想起女星董洁出道时的温柔甜美，很有亲和力的笑容，让人赏心悦目。
　　她说她叫安丽，在永丰公司行政部任职。
　　我并没有多想，跟随着她乘坐电梯来到永丰大厦19楼的一个房间。
　　这是一间豪华的会客厅，偌大的玻璃窗可以俯瞰窗外的一切景致。虽然阴天光线很暗，但是宽敞的室内却整齐雅致，摆设彰显着不凡的气派。
　　我想我虽然来自成发这样的小公司，但是也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于是我从从容容地跟着安丽走了进去。
　　“董事长，郑小姐已经到了！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听到安丽称呼“董事长”，我的心不禁“震”了一下。
　　他站在大玻璃窗前的一株翠绿的滴水观音旁边，室内没有阳光，但是他穿着深灰色西装的背影依然是挺拔而伟岸的。
　　要见我的人竟然是他？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早被我撞上的“罗嘉良”。难道他就是名震一方的永丰集团董事长梁坤？
　　我正疑惑间，安丽微笑着向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她优雅地走出这个房间。
　　“小姑娘！来，请坐！”梁坤打量我一眼，然后径直走向一排宽大的乳白色沙发前，邀请我坐下说话。
　　小姑娘这个称呼好亲切！多久都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瞬间便驱散了我心上那几分紧张的感觉。
　　他在我对面坐下，从精致的紫砂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给我。他递给我茶的时候，我的目光与他相接，我想起早上的事情，极不自然地笑了笑。
　　“谢谢！董事长！”我捧着他递过来的茶，心想人家是堂堂的董事长，在关键时刻竟然扶了我一把，我还误以为他是公司里某个高管，竟然还称他“伯伯”，真是出尽了洋相。看他微笑的眼睛，我心里颇为局促。
　　“哈哈哈，小姑娘，这就是所谓的缘呀！有人说不打不相识，我和你算是不撞不相识啦！”他笑得爽朗，似乎看出我的窘态，也好似和我很熟识似的。他继续说道：“有没有去检查一下？没有扭伤吧？”他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我的脚上。
　　他说话的样子让我感觉是那么亲切，从小没有父爱的我，记忆里只有养父对我点点滴滴的好，可是那似乎又太短暂，在我还没来得及去享受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资格。不知道为什么，坐在我面前的董事长，他长着一双父亲一样的眼睛。
　　我摇了摇头，收起落寞的眼神，努力让自己恢复到平静。是的，我不能忘记我是坐在永丰集团的董事长面前，我要时刻保持该有的风度。
　　“关于你负责的这个项目，你尽可以大胆提出你的设计方案。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有想法，不要拘泥于条条框框。我最欣赏的一句广告语是‘一切皆有可能’，我相信智慧能创造奇迹！”梁坤一双睿智的眼睛里透着鼓励与期待。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平易近人，可以给人许多自由发挥空间的领导。
　　一提到这次合作，我立即提高了兴致，“我的设计方案完全依据现今市场流行趋势，摒弃了以往的大众口味，走的是潮流尖端路线。在此次产品生产过程中，我还想在广告宣传上增加力度，以扩大我们的知名度，不知道董事长是否赞成我的想法？”我以目光相询，很想探寻他是否在意此次合作的结果。
　　梁坤见我对这次工艺产品的流程娓娓道来，他微笑颔首，目光里透着赞许，“我说过我支持你们的想法，此次产品将完全依据你先前拟行的设计方案。我期待看到你的成果！”
　　梁坤董事长的一席话，差点儿让我欢呼起来，如果我不是坐在永丰集团的办公室里，我真的会兴奋得跳起来。真的从未试过在这开放自由的空间里完全按自己的设计去完成一件作品，永丰集团给了我太多创意发挥的空间，我感到工作带给我前所未有的畅快。
　　我看着梁坤董事长端起茶碗，他的头顶上方是大玻璃窗外的一大片天空。
　　此时一道耀眼的光线在天边交织，在那片天空之上乍然现出一道七彩虹。我惊异于这人间的绝色风景，呈现在我最欢悦的时刻。
　　临走时，我很想问梁董，为什么选择我们成发公司做为合作对象，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我不想在他们面前露了怯而显出不自信的样子。
　　我当然知道，像他们这些公司里的高管们，久经沙场历练阅人无数，一眼便能看出我的稚嫩，但是江湖有句俗语：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在万千竞争者之中，他们选择了我，我只有勇往直前。
　　
　　傍晚，我的手机里收到汪洋发来的消息“爱似汪洋，风雨无阻。桐，等我！”我查看手机里的消息，不禁莞尔一笑。
　　走在永丰公司大楼里，透过明亮的玻璃我看到自己一脸自信的样子，这份自信是工作上的成就带给我的前所未有的感觉。昔日的郑依桐早已在商海的历练中脱胎换骨，她再也不是那个青涩的女生啦，学会了左右逢源，亦学会了为前程奋力拼搏。
　　我向前走着，一抬头已透过玻璃窗看到汪洋站在永丰公司大门口了。我飞奔出去，完全不顾身后永丰集团一班员工羡慕或是嫉妒的眼神，我急于和汪洋分享我的快乐。
　　回到家时，妈妈早已准备了一桌子菜等着我回来，我深呼吸了一下，竟真的觉得饿了。
　　“今天本小姐就是这么幸运呀！永丰集团董事长称赞我的设计别出心裁，这是我得到的最高赞誉！要知道才华施展的空间是多么重要……嘿嘿，有千里马，更需要伯乐的……”我一边吃饭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起今天的奇遇，言语间不乏炫耀之意。
　　“你见过董事长了？”妈妈停下夹菜的动作，有点紧张地盯向我，“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妈，你看你比我还紧张……”我嘻嘻笑道：“人家身份那么显赫，除了公事还会说什么！”
　　妈妈轻轻“嗯”了一声，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落在空气里的一声叹息。
　　“汪洋，你母亲最近好吗？”妈妈转而对着一直听我说话的汪洋问道。
　　我看了一眼汪洋，又把目光移向妈妈。我知道，她心里一直不满汪家对我的态度，只是碍于汪洋对我好，她才一直隐忍不说。
　　“我母亲还好！”汪洋礼貌地回答。
　　“今天的牛肉汤是妈亲自炖的吧……”见此情景，我殷勤地盛了一勺汤放在妈妈面前，极为讨好地朝着妈妈笑了笑，生怕妈妈再说什么让汪洋感觉下不来台的话。
　　妈妈瞪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我做为母亲对女儿的幸福没有过高要求，只要她将来能顺心如意地过日子。你和小桐是自由恋爱，但是仍然要尊重父母的态度，我知道你父亲不在了，如果你母亲不反对的话，有时间邀请她来，大家聚一聚！”
　　“等我这个项目完成之后再考虑这些也不迟呀，妈妈……”我欲拦住妈妈的话茬儿，真不知道她缘何在我开心的时候淋了我一头凉水。
　　“小桐，我和汪洋在说正事！”妈妈看向我，厉声说道。
　　汪洋看我们母女针锋相对的样子，他按了按我的手，冲我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我不要激动。
　　“阿姨，您放心吧，请相信我，一定会给依桐一个最好的未来……”
　　看着汪洋一脸诚恳的样子，妈妈不再说什么。如果她知道了汪妈妈曾以二十万买断我和汪洋的爱情，我还有什么颜面做她的女儿。想到这些，我吃了一半的饭再也品不出味道了。
　　送走了汪洋，我一个人走在雨后的街上。此时已是万家灯火，老街上灯光摇曳，路边偶尔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在游荡，如我一样漫无目的。
　　有时候真的特别怀念小时候在青石桥镇上的时光，无忧无虑，安然地守在我的梦境里，长大之后才知道，梦很容易被现实打碎。
　　其实我需要的只是在我踯蹰彷徨的时候，能有人给我一份精神上的鼓舞，而不是对我的未来指手划脚。我理解妈妈是爱我的，她的爱像多数中国的父母一样，喜欢凭自己的主观意识做安排而不管我是否喜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福源酒馆楼下，这才是我的家，可是为什么我一直都认定这里更像一个飘泊的驿站。妈妈呀妈妈，你何时才能理解我？我要的完整的爱是不是太奢侈了？
　　回到酒馆，我径直奔二楼的房间走去，祥叔拉住我，悄声说：“你妈妈在楼上，你去看看她！”
　　我缓缓走到妈妈的房间，她的房门虚掩着，她的背影是我从未见过的落寞孤单。这一刻，我突然想冲上去抱着妈妈，可是我没有勇气。
　　“站那干嘛？进来吧！”妈妈竟然察觉到了我。
　　妈妈转过身时，我看到她的眼圈红了，“小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你，你和汪洋相爱，我不反对。但是我真的没想到汪洋的母亲还有公司里的一干人等这样对你，你难道真的爱汪洋连尊严和骄傲都不要了吗？”
　　“妈，你别说了……”我哽咽起来，像个委屈了很久的小孩子。
　　“今天上午，我去做美容，正好去了莉美的店里，她给我讲了你和汪洋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如果她不告诉我，我竟然不知道我的女儿承受了这么多！”妈妈把我搂在怀里，无比痛心地对我说：“女儿，你放手吧！”
　　“妈，我是真的爱汪洋……”
　　“爱也是要有底线的，你能够有足够的自信说服汪洋的母亲吗？她那么势利，将来你要面对的问题可不只这些呀。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这个计划实施成功，就能以利益打动她的心吗？这样换来的爱情又有何意义呢？”
　　我无声地哭泣着，只有在妈妈面前我才能抛下虚荣的面子，此刻我身心俱疲。可是不到山穷水尽时，我仍要赌一回，就算输得一败涂地。
　　妈妈搂着我继续说道：“孩子，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去永丰集团找梁坤，你的计划根本无法实现！”
　　我惊疑地望着母亲，我以为我伪装成很幸福的样子，妈妈就会开心，可是，她仍然洞悉了我的一切。
　　母亲缓缓地走到窗前。窗外秋风吹落了梧桐叶，沙沙的风声裹挟着细语缠绵，宛似声声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