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想说爱你不容易

　　这几天车间里似乎炸开了锅，员工们疯传程凯和宋小芸热恋中，还有汪洋约见神秘女友之类的话题。到了车间里就有人在那议论纷纷了，女工们三三两两在那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我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偶而听到了一两句，都是骂着什么“不要脸，小妖精，竟做春秋大梦”之类的，很刺耳。
　　新阳脚伤刚好才开始上班，如果她听到这些话，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呢！事情尚未浮出水面之时，却由新阳来顶这个“黑锅”，我心里有一点儿愧疚。
　　其实这样的风气很不好，可是没办法，整个厂里从上到下的新鲜事真的可以上报纸娱乐版头条了，每天都有人在那花样翻新的挖人隐私，尽唯恐天下不乱之能事。
　　我也懒得听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反正永无出头之日，真是苦海无涯！
　　就算我真的和汪洋双宿双飞，我们之间现今还有一大段路程，我确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微弱，连为自己争一争的力量也没有，这亦是我之前为什么对新阳表示我对汪洋无意的原因。我不是新阳，她仍有冯婉丽可以依仗，在我和汪洋的关系还未召告天下之前，我还需保全自己。
　　唯有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尽自己份内之事，才是我目前能做的。
　　我刚刚坐稳，电脑邮箱里传过来一大束鲜红玫瑰，不用问我也知道是谁，汪洋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特意向我这边看了一眼，他冲我点头微笑，披着一身阳光。
　　一般情况下，公司为我们这些办公室员工设置了邮箱帐号，以方便联系。所谓公私分明，我的私人号码和工作号码是分开的，汪洋知道的是我的私人号码。另一个号码也时常收到玫瑰呀，贺卡之类的，平时都被我当做垃圾邮件删除了，其中销售部的冯迪给我寄的最多。我当然也不会太在意这些，因为曾在一本《白领工作日志》上看过办公室恋情如同水火，一旦陷入便连谋生的工作也难保住，商场险恶亦如江湖，我时刻谨记这句忠告，也刻意躲避着暧昧的发生。
　　一旁的叶子看到我桌上的玫瑰，惊呼起来，“嘻嘻，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然后她凑到我耳边嚼起了舌头，“哎哎，你知道吗？宋小芸和程凯正热乎呢，据说汪洋也有‘新欢’了，具体是谁有待进一步调查中……真没想到呀？世事千变万化，新阳这一摔，一不小心就沦落到这地步了，唉……”
　　叶子摇头叹息，见我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叶子撇撇嘴儿，不再说话了。
　　正巧这时新阳从冯婉丽的办公室走出来，她似乎看到了叶子脸上的嘲讽之色，即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公司有什么福利待遇自会有上头的人来通告，至于私事就不必费时费力拿到桌面上来讨论，叶子姐，如果你有兴趣，不如下午我请你喝茶，报纸娱乐花边上的小道消息也够我们说上个把钟头了……”
　　新阳一番话如刀子般凌厉，我注意到叶子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里颇不是味道。
　　新阳说完这番话一阵风似地从我和叶子的身后走开了。叶子轻声地骂了一句：“见鬼！”
　　我虽沉默不语，但心里却无法轻松。我察觉到新阳可能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平时新阳即使听到了风吹草动，也不会与我这般生疏。是不是我太神经质，反正迟早都会挑明，这样下去彼此都很痛苦。
　　我和新阳注定要成为情场上的敌人，他日若争个你死我活，真不知道彼此之间的情意还残留几分？太残酷了，我无法想像。
　　此时只能静下心来，埋头苦干，浮生虽有千般无奈，但日子仍需要一天天来过。
　　尘埃未落定之时，一切只能静观其变。我无法预测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亦主宰不了世事沉浮。
　　还没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我的当头上司也就是车间女主管冯婉丽就叫我去她的办公室。其实我最不爱和领导们打交道了，厂里能坐上领导位置的大多都是老板周成发的亲戚。万一哪句话说错了，再被人添枝加叶，传到上级的耳朵里就不是小事了，弄不好炒鱿鱼不说，还给扣了个办事不周，立场不坚定的罪名。
　　硬着头皮只好去了，这年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谁让活得不体面，当不成呼风唤雨的领导人物，也没有实力牢固的靠山，只有忍辱偷生。
　　进了冯领导的办公室，还好人不多，很安静。冯主管正在那坐着，难得的一张脸还好像带那么一丝笑容。平时可是难得见她笑的，有时我们都以为她已经笑神经麻木，不会笑了呢！
　　“哦，先坐下说话！”我心里疑惑着，这太阳咋从西边出来了，“郑依桐，你真是越来越标致了！”冯婉丽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移，上下打量着我。
　　能得到领导的夸奖我真是受宠若惊了，但是也不能太骄傲了。于是我定了定神，谦虚地说：“哪有啊！领导您真舍得夸我！”
　　“呵呵！”冯婉丽的目光继续在我脸上停留，听我说得这么谦恭又和气，她笑了起来：“我开门见山吧……”
　　我心想，你本来就该开门见山，那么多废话干嘛。
　　于是她开始慢幽幽地说道：“我那个弟弟冯迪你见过吧，他啊前几天找到我，说看上了我们部里的一个女职员，我还以为是谁呢！”冯婉丽意味深长地盯着我说：“非要我来做媒，你说都什么年代了啊，年轻人还这么老套……”冯婉丽的表情怪异得让我想起外国电影里的女巫，亦带着几分蔑视。
　　冯婉丽呷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也没有对象呢，就和你要个人情来，我想这个人情你不会不给我吧？”
　　我疑惑地瞪大了眼睛，脑子里有一分钟空白。冯婉丽的语气听着温柔，可是仍然有威逼利诱的嫌疑。
　　我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真是官大压人啊，竟然用这样的招术对付我，本小姐岂是那么好欺侮的。可我怎么能这样说，必须委婉地回答她，保住她领导的尊严，可我们这些小职员的尊严就活该牺牲吗？哪有公理啊。
　　我想了一下，然后抬头和冯婉丽说道，“领导的人情我哪能辜负啊！可是，我已经心里面有人了啊，真是太不巧了。”
　　“唉呀！是吗，这可真是不巧了！”冯婉丽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端着咖啡杯的手停在了半空，她没想到会栽在我这个小丫头的头上。
　　买卖婚姻还是人情交易？都什么年代了，想用这个来压迫我，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心里的人是谁啊？不会也是汪洋吧？”冯婉丽脸色变得可真快，她目光冷冷地，想要透过我的眼睛看到我的心里去。
　　我想我此时的镇定一定吓着了她，她似乎也在我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
　　于是，她的眼光里透着蔑视，不屑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女孩的心机，不就是想攀上高枝吗？幻想一下就行了！你那个好朋友刘新阳不是喜欢高调吗？结果怎么样？她还不是倚仗我的面子熬到今天的位置。也不是谁都像程凯一样有个有钱的姑姑可以依靠的，梦醒了哭的永远都是你们这些爱做梦的小女孩！”
　　冯婉丽的一番话句句有如刀子，有着直接刺入人心的力量，可是，处在这种情势之下的我怎么能不战而退。我也有点儿替新阳不值了，要找靠山也要找对了人，也许冯婉丽并不可靠。
　　现在我知道谁都不可小瞧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我知道冯婉丽的分析自有她认为的道理，可是让我在刚得到时就放手，我舍得吗？不撞到南墙我怎么知道那道墙有多坚固。
　　冯婉丽见我不说话，又继续说道：“你来公司里几年了？对公司的事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吧。当年程凯和陆小菲那场恋爱够轰动了吧？陆小菲怀了程凯的孩子，以未出世的孩子做要挟哭着闹着要嫁入程家，结果还不是程凯靠姑妈程真慧的一大笔钱给打发掉了。想要公子哥的爱情承诺兑现，那是天真的幻想。”
　　我木然地听着冯婉丽近乎尖刻的分析，仿佛有一股刺骨的凉风直抵后背而来，让我没有抵抗的力气，可冯婉丽好像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看出你是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难走。嫁谁才是最安全的？呵呵，你以为汪洋来了，有他舅舅的支持就可以独霸天下了吗？不要忘了，真正的权利始终握在程真慧的手里。罗马非一日建成，多年形成的规则不是说改就改的，所以，你好好想想吧！”
　　冯婉丽以为我会欢天喜地接受她的“美意”，她就看错我了，就算我爱上的人不是汪洋我也不喜欢被人这么有目的地安排。现在我终于知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走出冯婉丽的办公室，顿觉浑身无力，好像看透了世态炎凉般的感觉一切都索然无味。
　　我想过风暴会来临，但是我没有想过会这么快，让我没有招架的时间和准备。
　　浑身无力地坐下来，我桌前电脑上的QQ亮了起来，是汪洋发来的一行字：
　　“放我的真心在你的手中，一天好心情！蓝色海洋！”
　　我望着闪动的“企鹅”苦笑，蓝色海洋，真不知道与你的相遇是缘是孽？汪洋，你怎么知道我心里面的困惑和迷乱，当爱情还停留在网络里的时候，还有着太多的幻想，一旦来到了现实里，仍要接受更多的考验。
　　除了短暂的惊喜过后，我要面对的不只是新阳还有冯婉丽，甚至还有那些员工们的冷眼嘲讽和嫉妒，我心里有着无可阻挡的忧伤，麻雀本无心变做凤凰，却一不小心落在了枝头，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感觉，直让我的心里有着千斤压顶的重量。谁能告诉我，我和汪洋前面的路还有多远呢？
　　夕阳染红了天空，晚霞绚烂地在天边燃烧，顶着西天的霞光，我和新阳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路上，新阳心事重重，她一定是听到了员工们的风言风语吧。
　　“今天冯婉丽跟我说，要派两名员工去总公司做销售汇总，冯婉丽有意让你和冯迪去，你要去吗？”
　　新阳语出惊人，让我深深呼吸了一下。没想到冯婉丽这么快就来对付我了。
　　“领导安排好的工作，我有得选择吗？”我回答得虽平静，我的心却没法平静。
　　“你真的愿意啊？”新阳落在我身后，她停住脚步，语气颇为惊讶的问我。
　　“不就是工作吗？去就去！”我回头看着新阳答道。
　　新阳追上我，揽着我的胳膊，“你不觉得冯婉丽是有意安排的吗？依桐呀，公司里那些碎嘴婆们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想趟浑水，还是少在河边走为好……”
　　“我也这么想呀！但是，又能怎么样？听天由命吧。”我淡淡然地答道。
　　新阳不语了，她好像并不知道我和汪洋的秘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正在我犹豫之时，东子已经站在我们对面，他来接新阳了，我只好借故闪在一边。
　　晚上，我坐在电脑桌前，内心满是寂寥。基本上这台电脑是属于我的，新阳有时间就喜欢煲电话粥，她不喜欢“文字游戏”，她宁可去泡吧或唱歌。
　　送走了东子，新阳陪着我坐在电脑前，她披散着金棕色海藻般的长发，侧影看去显得妩媚又活泼。新阳是美丽健康的，她像一团火，走到哪都会让人看到绚烂，她有足够的底气去吸引汪洋的目光，只是这红尘里的缘来缘去终有太多难以解释的因果，而我们都是红尘中人，看不清也看不透。
　　而我，也许就是那万千幸运之中的一个，在新阳被受众人瞩目的光环之下，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我，但恰恰是我，未做任何表面功夫，却成了汪洋心中的恋人。有句话说“看似最安全的实则也是最危险的”以新阳争强好胜的性格，她岂能服输。
　　“依桐，网络真有那么吸引人吗？可我听有人说网络是21世纪的精神鸦片，是有毒的罂粟花，有那么严重吗？”新阳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引到网络上来，是在试探我对汪洋的感情吗？我都有点儿草木皆兵了。
　　“网络也和现实的世界一样，有真实也有虚幻，或许就在于一种态度吧。”我道出我自己的感觉。
　　我和新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知道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而我闪烁其词的样子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在眼里。
　　“依桐，我说实话吧！自从我的脚伤了之后，我就觉得我和汪洋也许真的不合适，员工们的传言我都听到了，我不想做一个可怜的傻瓜呀，怕到了最后竟然给别人做了嫁衣。你告诉我？是不是我不该这么执着……”
　　“新阳，你不要太难过了，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们改变不了。我记得以前我妈妈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让一切随缘吧……”
　　“随缘，随缘！呵呵……”新阳颇有意味地笑着，那笑声让我更加困惑。
　　看着新阳迷惘的表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讲出我和汪洋在现实里相认的经过，可我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不是没有勇气承认爱，在友情与爱情之间我犹豫，徘徊，困惑，像个迷路的孩子，也因此再次错过了一次和新阳解释的机会。
　　我早早地下了线，一切已然明了，汪洋就是蓝色海洋，网络已经不再对我有吸引力，我要面对的是现实的种种，我要准备好迎接各种质疑。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里“嘀”的一声短信提示音，吓了我一跳，我打开手机翻看，是汪洋。
　　“依桐，知道你没睡呢。此时，夜空有一颗最闪亮的星，像你的眼睛温柔又有魔力，我正在看星星！想你的汪洋！”
　　我撩开窗帘，一钩新月悬在天边，几枚闪亮的星星镶嵌在无垠的夜空上。除了上次和汪洋看过的那场流星雨，我几乎很少看星空，怕触动心事吧。
　　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季，父亲总是坐在院子里给我讲那些古老的传说，我则搬个小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我好似听到了父亲的一声叹息，那么忧伤那么清晰。那里的天空总是与城市的天空不太一样，那份美丽与哀愁早已像画一样印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许久，我回信息给汪洋，“汪洋，请答应我，不要为了我们的爱情伤害其他人，包括一直爱你的新阳。我知道我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你，于我已然知足而珍惜……”
　　我说不清此时的感受，或许我真的预感到了爱情风暴正向我和汪洋袭来，我不敢肯定我会一直幸运下去，我亦不会为了得到而动任何心机。
　　很快，汪洋回复我：“傻丫头，别想太多了，相信我，相信爱……”
　　我凝视夜空，泪眼模糊里，好似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正与我对视，缱绻，迷离，恍惚里且近且远。汪洋，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我会安心。但愿，天亮之时，一切还是幸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