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浓情厚意

　　
　　日上三竿，光芒万丈。
　　韩锦麟喁喁而行，观赏着河池间随风而舞的水仙花。
　　苍树修竹，三五间木屋，“君子堂”已远远在望。
　　小桥流水，几处人家，炊烟冉冉升起。
　　良善的邻里，春播秋收，辛勤地在田间地陌，耕耘劳作。
　　碧水潺潺，那是他儿时和玩伴戏水捕鱼，追逐嬉闹的地方。
　　木屋深处，那是他最初读书学剑之所在。
　　君子堂，人已去，楼已空，只有残缺的窗门，不时随风摇动，间或发出“轧轧”的轻响。
　　他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娇笑如花的倩影：“你终于回来了，等得我真的好苦！既然已经回来，就别再离开了，好吗？”
　　他记得，自己最喜欢吃的，是她做的几种精致小菜，那是一种难得也少有的独特风味。她也喜欢为他温酒，高兴的时候，还会坐下来陪他喝两杯，但她的酒量，却一向不好，喝完两杯，也就醉了。醉了，她就挽着他的肩臂，让他陪她去河池畔看水仙花。
　　故里，这原本熟悉的家，近在眼前，但却又显得那么遥远。远在天边，终于随浮云慢慢飘散。
　　不处境，已是伤情，但处境之下，岂非也同样令人惆怅感伤？
　　韩锦麟的眼睛在闪着光，似乎突然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一样。
　　微风穿过竹林，残英一片片轻轻落了下来。
　　忽然间，一片片扬花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劲气，震得粉末般四散飘零。接着，几点寒光一闪，直射到韩锦麟背脊处。
　　韩锦麟身着宽厚长袍，犹自觉得剑气砭人肌骨，直透髓底。
　　剑尖的寒芒，已划破了他身上的宽厚长袍。
　　在这静寂的苍木间，平定的竹林中，竞似随时随地都有人一心想将他置之于死地一样！
　　但他却是在流亡十余年后，刚回到家，尚未进门。
　　难道这就是别人欢迎他回家的方式么？
　　韩锦麟若是向左闪避，右后肋就难免要为被剑锋所洞穿。若是向右闪避，左后肋就难免要被刺破。若是向前闪避，背脊的正中的脊椎就要多出一两个窟窿来。
　　他无论如何闪避，都不可能避开这凌空暗中刺来的一剑更快！
　　好快的一剑！
　　“哧”的一声，剑锋刺入了韩锦麟的宽厚长袍。
　　冰凉的剑锋，贴上他肌肤时，他只觉死亡之光渐近，全身的汗毛，都已瞬间直立起来！
　　但韩锦麟整个身子，却已在这刹那间，贴着剑锋滑开，滑出数步。
　　他身经大小数百战，却也从未有过如此这般接近死亡，半脚踏入鬼门关的感觉。
　　对方一剑刺空，似乎觉得更吃惊，剑锋扭转，横划过去，但韩锦麟已瞬间出手，稳稳扣上了他的腕脉。
　　那人大惊之下，剑已撒手，利剑脱手飞出，直刺韩锦麟腰眼。
　　韩锦麟甩脱对方腕脉，堪堪避过这凌空射来的一剑，右手陡然翻转，长剑已到了他的手中。
　　那人又径直凌空一个翻身，斜掠而出。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呼道：“表兄，住手！”
　　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韩锦麟怔了怔，方才那人已冲入了竹林，凌空翻落，却是个面白无须，器宇轩昂的锦衣少年。
　　那说话的女孩子轻启莲步，巧笑倩兮，美眸盼兮，慢慢从杨柳树荫下走了出来。
　　韩锦麟惊呼道：“秦诗雅，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被韩锦麟唤作秦诗雅的女孩子，跳过来挡在锦衣少年和韩锦麟中间，跌足惊呼道：“你们两位怎会交上手的？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吗？”她笑了笑，才指了指那锦衣少年，又笑着指了指韩锦麟，介绍道：“表兄，这位是上官潇逸。上官兄，这位是我表哥，铁骑门之‘白云剑客’韩锦麟。”
　　上官潇逸瞪着韩锦麟，冷冷道：“竹林外有个死人，我只错当阁下也是那好色无耻的登徒子。”
　　韩锦麟笑了笑道：“你为何未将那死人当作好色无耻的登徒子？”
　　上官潇逸冷笑道：“因为他已经死在了我的剑下。”
　　秦诗雅大笑抢着道：“看来这只是场误会，两位都莫要说了。幸亏我及时赶来了，否则两虎相争，若是伤了其中任何一人，可就真正大大的不妙了。”
　　韩锦麟微微一笑，将手中长剑随意扬起，轻轻一弹，剑作龙吟，回声连连。他不禁惊叹道：“好剑，果真是好剑,只可惜……！”他说着，将手中长剑递向一旁的上官潇逸。
　　上官潇逸的脸似也红了红，忽然抢过长剑，随手一抖，只听“呛啷”又是一声龙吟，剑已拦腰折为两段！
　　韩锦麟叹息道：“如此好剑，就这样损毁了，岂非可惜得很。”
　　上官潇逸眼睛始终瞪着韩锦麟，突然厉声道：“就算不用这柄剑，在下也一样可以杀了阁下的！”
　　韩锦麟笑道：“只是可惜了我这一身宽厚长袍。”
　　上官潇逸冷笑道：“这倒不劳阁下担心，像这种破烂的宽厚长袍，莫说只划破阁下一件，就算划破了十件八件，在下也照样赔得起。”
　　韩锦麟淡淡道：“‘凤华山庄’上官老庄主的大公子，果真是胆色过人，财大气粗得很啊！”
　　上官潇逸的面色立刻就变了，一双手也气得发抖。
　　秦诗雅干咳两声，娇笑道：“两位真会说笑，‘凤华山庄’的少庄主，固然绝不会在乎区区一柄湛卢剑，但表哥你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件宽厚长袍呢？”
　　上官潇逸的眼睛还在瞪着韩锦麟。
　　突见一人冲了过来，厉声道：“竹林外面那人是谁杀死的？”
　　这人颧骨高耸，短髯齐唇，方面阔口，满面威严，说话时也带着三五分杀气，和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凌人气势。
　　他，正是江湖中人人敬畏的“铁胆无双”段子琼段大爷。
　　韩锦麟哂笑道：“除了我之外，还会有谁？谁还能杀得了名震天下的‘八面威风’赵荣鑫赵大侠。”
　　上官潇逸满面惊疑之色，秦诗雅娇靥也不由为之一变。
　　段子琼目光如刀，瞪着韩锦麟，厉声道：“是你，我早该想到是你的，不管你走到哪里，都只会带来一片血雨腥风。”
　　韩锦麟道：“难道赵荣鑫不该死？”
　　段子琼道：“赵荣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确该死，但……”
　　韩锦麟道：“但我若真要杀他，是不是应该事先向你段子琼段老爷子请示一番？”
　　段子琼怒道：“但你又为何不留下他的活口呢？”
　　韩锦麟道：“在下也知道，赵荣鑫生前和段老爷子你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难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亲自问问他不成？”
　　段子琼跺了跺脚，道：“你既已走了，为何偏偏还要回来呢？”
　　韩锦麟微笑道：“这里难道就不是我的家么？”
　　段子琼无可奈何地道：“赵荣鑫三更半夜的到这里来，显然也没有存着什么好心，你杀他本就无可厚非，但这里毕竟是我的地盘，你总该事前招呼我一声吧。”
　　他说完，显已理屈词穷，气得全身发抖，扭头就走。
　　上官潇逸忽然一笑，道：“段老爷子毕竟老了，脾气也越来越差，胆子却越来越小了。其实赵荣鑫来了又有何妨，在下不也同样要了他的狗命！只是连累韩兄替在下背了次黑锅。”
　　韩锦麟一字字道：“这种假仁假义，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无耻小人，我根本不想见到他！我气他，只是想让他赶紧走，并不是为了替你背黑锅，这点，我希望你能看清楚，也听明白！”
　　上官潇逸的脸色又变了变，像是还想说什么，但触上韩锦麟目光，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也转身掉首而去。
　　韩锦麟直视着面前的秦诗雅，冷冷的道：“你又是来这里干什么的？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到处乱跑，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
　　秦诗雅笑了笑，才低声道：“看来你还是在乎我的嘛！因为只有到了这里，我才能感觉到这是你住的地方，才能感觉到你的存在。有时我甚至觉得你就在这屋子里，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我，轻轻的陪着我说知心体己话。”她眼波渐渐朦胧，接着低语道：“有时我半夜醒来，总觉得你仿佛就睡在我的身旁，床上枕间，似乎都还残留着你身上的气息！”她似乎不知怎么说了，只红着脸，低着头，轻轻咬着上下嘴唇。
　　韩锦麟面上闪过几丝痛苦之色，直立着，一言不发。
　　秦诗雅的脸更红了，垂首喃喃道：“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我的意思，你究竟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她忽然抬起头，凝注着韩锦麟，幽幽道：“只因天下的男人，除了你之外，没有一个是我看得上眼的。”
　　韩锦麟还是不说话。
　　秦诗雅又红着脸垂下头，那双销魂的眼睛仍在悄悄瞟着韩锦麟，她嘴里还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不是已用眼睛说出来了？
　　微风浮起残英，这苍木竹林间的人儿，是不是也和这缤纷落英一样，是否也已身不由己，只合得随风四散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