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志》第三十章

　　父亲很少和女儿讲这么多话。他的想法，梅朱政自然更能听进去一些。
　　林铁最初是梅父支持她选的，毕竟不到一定程度，他不会希望女儿离婚的。
　　不过还没等梅朱政有进一步的反应，事态的发展证明，林铁的家人看他们还没离，也着急了。
　　早上，梅朱政正走在上班的路上，同事李姐就打了电话过来：“小梅啊，你出来了吗？”
　　听到李姐的声音急匆匆的，仿佛有什么事，梅朱政的眼皮就是一跳，本能地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别来单位啊！我现在在另一个屋给你打的手机。我看到走廊里那两个人，好象是林铁母亲和林铁的大哥！他哥扶着他妈来单位闹了！他妈还在走廊哭呢，非要找领导不可。她们觉得这两个人闹，对你影响不好，正使劲往屋里劝呢，他妈也不进屋，在走廊边哭边说：我是活不了了，没有活路了，也没有人养我啊……我要去死啊，要去自杀！”
　　梅朱政：“他们怎么去了？”
　　“肯定是想来单位埋汰埋汰你呗！想让你在单位没法见人！你千万别来，来了见面太尴尬！等他们走了，我给你打电话啊！对了，你对象知道吗？”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他应该不知道。”
　　梅朱政气呼呼的找林铁。林铁果然不知情。事实上，如果他知道，也不可能让母亲和哥哥去梅朱政的单位撒泼。他立刻跟单位请假，打车赶到现场。可惜他去了，除了生气也没什么用，根本控制不了母亲和哥哥。
　　梅朱政无处可去，在大街上走着，心如乱麻，头开始纠结地痛。只是天刚下完雨，还阴着，路面也一片泥泞。她站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打电话给李姐。“情况怎么样了？”
　　“刚才咱们领导来了，把老太太劝进领导办公室了。这老太太坐在那屋，就跟咱们镇长说你的种种不是之处。她从你和林铁处对象开始讲，说她一直对你多么多么好，而你狼心狗肺……还说你那段时间过敏的时候，出去看病，她还上火车站去送你……我们都挺看不下去的，都帮着你说了她几句，证实你平时在工作中，对人待物什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咱们领导也没向着她说话，让她做老人的，首先得压事，正劝她呢……你大伯哥真不是东西，刚才在走廊，你对象让他走，说不用他管，他还和你对象厮打起来了。你对象让他妈回家，他妈不动地方。让他哥走，他哥也不听他的。唉！”
　　这两人没去单位闹之前，同事们都还劝梅朱政不要离婚。正从他们去了梅朱政的单位，大家看到了这两个人，明白了梅朱政的苦衷。林铁的母亲和哥哥，并没有起到想象中的效果。虽然做为有始以来第一个上单位闹的婆婆和大哥，给梅朱政带来了一定的负面影响。但是他们也以亲身行动，向大家证实了，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再劝梅朱政了，大家已经默认了这段婚姻走到了尽头。
　　不过事后，领导还是找梅朱政谈了一次话，告诫她，婚姻就是需要双方的奉献和牺牲。但领导也很同情梅朱政，觉得自己单位的员工受欺负了：“小梅啊，你大伯哥打你这件事，要不单位出面，让妇联的负责人，领你去找林钢的单位，给你讨个说法。”
　　梅朱政的心里涌上一阵暖流。但她的原则，一向是息事宁人。这毕竟不是过去的年代，有问题要去找组织，找单位了。她不想再在陌生的人们面前，重复自己那段痛苦的回忆，不想再重温林钢对她动手那一幕。
　　她没有去找林钢的单位和领导。
　　只是迅速地，和林铁离了婚。这一次，两个人都没有犹豫不决。林铁也终于明白，梅朱政说得是对的，他确实管不了他哥和他母亲的任何行为。分开，对两个人都有好处。
　　后来，梅朱政的那位领导调走了。每当在街头遇到他，她都会好好的跟那个领导打个招呼。当年领导在她患难之际主持公道，是她一直铭记在心的温暖。
　　离婚的时候，梅朱政明明和林铁还了一年的房屋货款，她也一分钱没有要。她没有什么男性朋友，小弟、韩露和金静去陪她搬家。林铁一直在无声流泪。
　　梅朱政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也忍不住在哭。
　　最后搬完了物品，金静告诉梅朱政：“回去和他说一句话，留个念想吧。”
　　梅朱政返回屋子，看着林铁，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抬起泪眼，迷茫地望着她，象受了委屈的孩子，似乎还需要她的安慰。
　　她抱了抱他，两个人的泪水流到了一起，然而，心终究要去往别处。
　　摆在梅朱政面前，最迫切的问题是找房子。弟弟家离单位太远，再说，她也不可能长期栖身于弟弟家，影响到弟弟的生活。
　　如果不想在房东家做饭，房子是好找的。她很快在单位附近，找到一家。尽管屋子象女生宿舍，三十平方的面积，摆了四张床，全部是上下铺。环境也有些脏乱差。毕竟房东是老人，不会花很多精力在整理房间上。
　　但梅朱政还是迅速地搬了进去。屋里的女孩们没回来之前，她自己住在唯一的上铺。已经很多年没有住过上铺了，总是担心睡上睡觉的时候，会掉下来。
　　空间逼仄，堆满杂物。她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品。是八月一日，自然窗是开着的，却有蚊子嗡嗡围着梅朱政叫着。看来纱窗有坏的地方，蚊子可以从那小缝中飞过来。她很招蚊子，很快就被叮了一个包。又痒又痛。
　　趁着屋里没人，先关上门，无声地哭了一场。
　　毕竟过了一年多的家庭生活，突然落魄到这样的环境，又刚刚离了婚，她如何能不哭？
　　女孩子们回来时极为吵闹。一个秀气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到梅朱政面前：“姐姐好！”还学着日本女人，给梅朱政鞠了一个躬。“姐姐你在哪里上班？”
　　她的活泼，聪明，和那种故意做出礼貌的幽默，让梅朱政的心情开朗了一点。女孩二十几岁了，却长得象十七八岁的样子。象从前的梅朱政一样，特别显小。
　　她很主动地自我介绍：“姐，我叫菲菲，她是李蓉，那个没回来的叫代颜……”她伶俐地报了一堆名字，听得梅朱政头晕脑涨，还记不住，也没有耐心去详细听。只是对菲菲微笑。
　　其他女孩子，也都对梅朱政很友好，让她充满阴霾的心，洒落了一点明亮的东西。
　　那些青春和朝气，那些笑语和憧憬，不正是她婚前所拥有的吗？然而对现在的她来说，恍如隔世。
　　唯一的窗子不大，室内人又多。晚上自然是没有关窗的。梅朱政辗转反侧，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怕吵了下铺的睡眠。尽管那几个女孩都没有什么心事，都睡得呼呼的。
　　她很久以来，怕风，怕冷，尽管是夏天，都是关窗睡觉的。现在自然不习惯。
　　何止这一点不习惯，处处都难以适应。
　　在暗夜里，她的泪又流下来。
　　感觉到胸前有一点刺痛。用手一摸，好象有一个硬结。也是这些日子的眼泪，和愤怒，郁积而成的吧？
　　她躺平，又按标准的手法，自己检查了一次。没错，的确有一个小疙瘩，生硬地横亘在那里。
　　她的心里，顿时又充满了恐惧。毕竟，七年前，她曾因为生气，而患过乳腺纤维腺瘤，做过一次手术。
　　那之前她没有做过任何外科手术。也没把手术当一回事，自己就去了门诊的手术室，也没有找家人陪同。
　　结果麻药还没打好，切到深的部分时，麻药已经完全失去作用。她只觉得有人把她的心在往外揪，生生地揪出来。疼得撕心裂肺。
　　那一次手术，给她造成这么多年的阴影。从此她经过医院的外科，都条件反射地发抖。
　　而现在，凭她的经验知道，胸上又复发了纤维腺瘤，如何不恐惧？
　　如何不在心里痛骂林铁？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经历现在的一切，我希望尽快把你忘记，你这个混蛋！”梅朱政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发短信骂林铁。
　　林铁的回复很快发过来：“我也希望你忘记我。我的确是个混蛋。离婚后，从此是两家人了。我希望你能从阴影中走出来，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抱歉我没有能够给你幸福。”
　　看完他冷漠的话语，梅朱政哭得更厉害了。然而她不能让室友们发觉，只有埋在被子里，让热热的泪，淌了满脸。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正常的，哭完之后，总会慢慢恢复起来。
　　只是，暂时又不能睡觉了。从小，家里人就告诉她，哭完之后，要过一会才能入睡。立刻就睡觉，醒来容易变成精神病。
　　她可不想从此以后，成为一个精神病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