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志》第二十七章

　　
　　林刚垂下了头，那样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居然也开始低头垂泪。
　　梅朱政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家人这样围着林父哭，不吉利吧？怎么好像林父不行了似的？
　　林父也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的说：“我还没啥事，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林铁破天荒地开始关心起父亲：“爸，你想吃点什么？我接着给你做。”
　　“以前那些他也没怎么吃！”林母的眼泪顿时又变成了气愤：“整天不好好吃饭。还学电视剧里的女人一样，没事还晕倒！”
　　林父又闭上了眼睛，可能还没有精力，也可能懒得开口了。
　　第二天中午，这两个儿子、儿媳，又统统去林父病床前报道。各自都拎着营养品，水果。
　　林父的精神状态好多了，饱受着这些年不曾受过的重视。
　　大家还是问他想吃点什么。
　　他想了又想：“冰棍。那天隔壁病房家属的小孩从门前经过，我看他手里拿了根冰棍，突然想吃了。”
　　此言论一经发表，惨遭林母的嘲笑。“你有点出息行不行？那不是你孙子的最爱吗？现在你孙子都不吃那种垃圾食品了。”
　　不过，梅朱政傍晚下班再来的时候，就拎了几袋老冰棍。
　　林父看到很高兴：“就是这种！跟我小时候吃的差不多。”
　　不过，没敢给他多吃，只让他吃了一根。不过，林父也很满足了。有些时候，幸福就是这样一种微小的东西，比如，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在困的时候有一床暖暖的被子，舒服的睡上一觉……
　　很多人都抱怨自己不够幸福。梅朱政看着林父吃冰棍时香甜的样子，知道对现在的林父来说，能够赶快出院回家，恢复从前的生活，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看电视，听听妻子那一生都没有停止过的抱怨和唠叨，就已经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幸福了。
　　只可惜，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愿望，他再也无法实现了。
　　距离林父休克后几天，大家都淡忘了那一幕。林母又开始计划起林父的出院问题。不过，主要是林父自己提出的，他强烈想要回家。大夫也觉得没什么事了，已经拆完了线。
　　林父决定出院的那一天，梅朱政正和往常一样上着班。说好了，两个儿子去就行了，不用大家都请假。
　　可是她突然接到林铁的电话。林铁在电话里的声音既急躁，又泣不成声：“爸不行了……你快去买装老衣服！”
　　“什么？”梅朱政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又从林铁的语气里明白了什么。
　　“他一下床，又休克了……他已经，已经走了！”
　　手机那端传来家属的痛哭声。
　　梅朱政顿时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向领导请假，简单的跟领导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的嘴唇都有些哆嗦了。
　　披上了外套，抓起了包，也顾不上检查钥匙和手机带没带，就匆忙的出了门。
　　坐在出租车上，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梅朱政才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事发突然，她的思绪自然一片混乱。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了凌晨的那一个梦。梦里，她见到了从未见到的姥爷，和只见过一次的爷爷。
　　梅朱政的父母都是山东日照人，结婚后来到黑龙江。梅朱政出生前，姥姥、姥爷就去世了。而她只在五岁那年，被母亲带着回过一次山东。那回和大伯一起赶火车，母亲抱着弟弟，大伯总嫌梅朱政走得慢，老是催促她：“快点！”
　　她穿着漂亮的小红皮鞋，是为了出门，母亲特意买给她的。却怎么也跑不快，脚总是疼得厉害。
　　到了老家，爷爷听她总嚷着脚疼，脱下她的鞋袜一看，原来脚上已经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爷爷给她准备了一盆热盐水，帮她泡脚。
　　这是她唯一一次，享受到除了父母之外的长辈的疼爱。直到现在，想起爷爷，记不清他的模样，却总记得，他垂着头，把她的脚泡在热水里的样子，记得那种舒服的感觉。
　　她只见过爷爷这一面。后来，老人家也去世了。
　　因为接触得少，梅朱政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们。这还是两位老人，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还是一起面对着她。
　　只是姥爷的身影高大，模糊。她看不清，他们也一直沉默着。可是她却本能的知道，那是姥爷，和爷爷。
　　他们来看她了，却什么都没有说。
　　梅朱政早上起来忙于上班，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可是现在，这个梦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她终于明白，两位老人，想告诉她的，是什么了。
　　很多大事的发生，在梅朱政的梦里，都有预兆。可惜的是，她明白得太晚。总是等到事情真的成了现在进行时，才理解那些梦的意义。
　　等梅朱政匆忙的赶到医院，还没等进病房，就听闻喧闹和哭声。
　　林母正哭得嘶心裂肺，歇斯底里，一边哭一边指责着：“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啊……我们还一天福没有享啊……你说你身体一向那么好，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啊……”
　　梅朱政自然没有心情去管林母在哭诉什么，林钢和岳凤也在，问梅朱政：“衣服买回来了吗？”
　　林父果然是已经去世了。已经是被瞬间被抽掉生命力的面容。肌肉僵硬青白，双颊下陷，眼睛凹陷。说不出的骇人可怖。
　　每一具失去灵魂的肉体，都象被抛弃的战场上的废墟。
　　男家属们忙着给林父穿装老衣服。梅朱政和岳凤回避。
　　在走廊里，梅朱政才算抽出余暇来，表示心中的疑问：“静脉曲张也不算大手术，怎么会突然去世的？”
　　岳凤和林钢截然相反，特别削瘦，属于干吃不胖那种人。脸也削瘦，下巴尖尖，精明而圆滑。她和梅朱政不象那母子三人一样，在悲痛之余，还有份局外人的冷静。毕竟，林父和两个儿媳妇没有血缘关系，还是差了一层的。
　　所以她俩都还有精力思索。岳凤的目光也有些阴暗：“是啊，先是不让出院。今天又休克了，大夫又正好不在，护士先来抢救了一下，大夫也很快回来了，可还是没抢救过来。”
　　这个时候，林铁单位的同事，梅朱政单位的同事，也都纷纷赶过来了。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病历呢？先管大夫把病历要过来。”同事们都纷纷出主意。
　　“是，我刚才去找大夫要了，大夫不在办公室里。我也觉得得立刻把病历要出来，不能留给他们时间改动。”梅朱政说，“不过有林铁大哥在，应该他出面主持大局。我看刚才大夫把大哥叫到办公室去了。”
　　“林铁呢？”大家问。
　　“他悲痛过度，还在那哭呢。”
　　其实一遇到事，林铁已经完全懵了，已经不知道思考，只是在那里陪着母亲一起痛哭失声。
　　大夫李忠的神色很不自然，发生了医疗事故，他的脸上很不好看。他和林钢一起走进病房，对林钢说，“出现这种局面，我们也都不想看到。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爸的遗体送到火葬场。我已经打了电话，让他们派车来接。你放心，这钱我会出的。”
　　林钢：“那辛苦你了，李大夫。”
　　李忠转身出去了。
　　梅朱政讷闷他怎么对李忠这么客气。平时林钢并不像个对人有礼貌的人，倒是总有粗鲁神色。
　　再看看林母和林铁，两个人还是在那哭，林母仍旧一边哭一边试图斥责林父什么，只可惜林父再也听不到了。
　　梅朱政觉得自己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不可能不发表意见：“怎么能这么快把爸的遗体送走呢？做为医院的院长和主治医生，他们怎么也得给个说法啊？这个病应该死人吗？他们把一个好好的人治成这样，是不是得表明个态度？他们当然希望快点离开医院，送到火葬场了，这样一来他们压力就小了！他们不给个解释，我相信爸的在天之灵，也会死不瞑目的！”
　　她看着林父的遗体，她相信，如果林父真的在天有灵，会恨不得去痛骂一顿李忠的。也许还会命令两个儿子，去揍一顿大夫。尽管他一向也不是那样果敢的性格。
　　可惜林铁还是迷迷糊糊的，睁着一双泪眼望着她，却象蒙了油布一样，她说的是什么，他根本听不到了，也听不进去了。
　　他的大脑，已经完全陷入迟滞状态。
　　而林母，只是兔子扛枪窝里横，她所有的本事，都是针对丈夫和儿子的。“小梅啊，那可是民告官啊……毕竟李大夫在这挺出名的，认识的人也多。咱们能告赢他们吗？打起官司来，不还是咱们小老百姓吃亏？”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这事多窝囊啊！”
　　林钢却青筋毕露地对着梅朱政喊了：“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就把爸的遗体先放在这？让他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