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痛苦的解剖学

　　
　　陈莉请了一个月的假，沈越批了一个月。在又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他安排陈莉进医院做手术。陈莉走进手术室时，脸色苍白。我在她身后跟着心跳加速。医生不让我进去，我握住陈莉的手给她鼓励：“别怕，我就在外面。”陈莉点点头，鼻子一酸，眼泪滑了下来，也许那是对未出生的孩子的一种愧疚。给了他形成的机会，却不给他出生的权力，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一种伤痛。
　　门关上后，我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沈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把我拦在他怀里。
　　“沈越，会不会痛的很厉害？”我担心地问。
　　“应该吧！我又不是女人。不过这跟生孩子是一样，疼是免不了的。”
　　“为什么要让女孩子这么受罪？”
　　沈越没说话，只是很温柔地抱着我。
　　“沈越，你在这？”有人说话，我抬起头，看见一位穿着白大褂，一头银白色头发的老者。他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简直就是尘世上的一尊活神仙。沈越急忙松开我，站起身，很恭敬地微笑着问候：“刘叔叔。”
　　“你今天怎么到这来了？最近不是在赶论文吗？”刘叔叔奇怪地瞥了我一眼。“这是……”
　　“她是我的学生。”沈越拉过我，介绍：“这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叫刘老。”
　　“刘老好！”我恭敬地问候，心里却恨死了沈越，我也是那个不能公开的地下情人吗？和陈莉一样，直到怀了孩子被抛弃。
　　“好好。”刘院长哈哈笑道，然后目光一直在沈越身上，我很知趣地闪在一边。刚好，手术门打开，陈莉虚弱地走出来，脸色蜡黄，额头上全是汗。我赶紧扶住她，慢慢陪她走到一排椅子旁，坐下。
　　“陈莉，难受吗？”我的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目光望向正在谈笑的沈越，有一天我会不会和陈莉一样遭受这样的不幸？
　　“除了疼就是疼，跟月经时疼一个样。”陈莉捧着肚子，咬着嘴唇，脸上惨白。
　　“医生说没说要拿药？”
　　“我不知道，你去问问好吗？”
　　我刚站起身，沈越走过来。我转过身，不理他。
　　“好了？”他关怀地询问陈莉。
　　“谢谢沈老师。”陈莉对沈越又恢复了尊敬。
　　“栀子，去药房拿药。”他命令我，我却没有理会，径直朝妇科室走去。
　　住院太贵，宿舍里太吵，最后在沈越的提议下住进了他的公寓。
　　陈莉喝了点红糖水，睡了。我在厨房里帮她熬冰糖银耳红枣粥。沈越无聊地站在我身后，他感觉到了我波动的情绪，只是笑着不出声。
　　我转身找东西时碰到他，心情很差地喊：“走开呀！碍手碍脚的！”这时候不知道哪凉快那呆着去。没看出来我心情不好吗？
　　他没有闪也没有动，只是很强势地把我抱在怀里，任我怎么挣扎就是不松手。我没辙了，趴他胸口上就咬，他惨叫了一声，急忙闭嘴：“你下口太狠了吧！”
　　“谁让你不走开！走开！”我不挣扎，让他自己放开。
　　“栀子，你生气了？”
　　“对，我是生气了，知道了还问。”
　　“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气呢？”他故意直视着我，嘴角往上翘。“奥，我知道了。在医院里我说你是我学生，你生气了。看来你是想让全天下人知道你是我女朋友，对吧？这个没问题，公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你愿意，明天我就在学校里、市区里、商铺里、电台里，把我们的爱情公诸于众。怎么样？”他半认真半开玩笑的样子，让人又气又好笑。
　　“我才没有。”那样我还要活吗？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明明想让我说你的身份，又总在嘴上说‘没有’之类的假话。要不然，你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生气的不理我。”沈越叫屈。
　　“我没有。”还是败给他！
　　“真没有？”沈越目光炯炯的样子，特别渗人。
　　“真没有。”是我自己太多心了。
　　“那好，证明一下。”他用食指点着嘴唇。
　　我扭动了一下，还是仰头吻了他。在他面前，我的矜持、自尊统统都微不足道。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而我竟然让这种事情愈演愈烈。沈越不容我逃开，嘴唇温热地再次覆上，舌尖直入。我无力地攀着他的脖子，被动地接受着他的滋爱。耳边突然有股怪怪的声音，我急忙推开他，回身看到汤汁溢出了煲锅，赶紧关掉开关，回头狠狠瞪他，沈越无辜地耸耸肩。
　　晚上，我做了几道清淡一点的菜，给陈莉补补身子。沈越临时有事出去了。吃饭时，陈莉羡慕地看着我。
　　“陈莉，怎么了？”
　　“栀子，你真幸福！”她说着低下头，像是无意间触动了自己未愈合的伤口。
　　“陈莉，你大概看过《转弯遇到爱》，我相信，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只是在找寻中难免会走错步子，但是只要我们用心去找，一定会在某一个转弯处找到他。”我鼓励她，同时鼓励自己。沈越能不能给我一生的幸福，那是未知数。
　　陈莉抬眼环视屋内：“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好的人，如果嫁了，一定会幸福！当初，我算是第一个喜欢沈老师的人，可是我没有坚持。现在……”陈莉忧伤地放下筷子。“看到你们那么亲爱，真让人羡慕。”
　　我脸一下子红了，原来在厨房里的一幕被她看到了。“吃饭吧！”
　　“沈老师是真的爱你，他看你的眼神充满了疼惜，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好的表达。栀子，你没发觉那是因为你拥有他。”陈莉好像感触特别多，也学会聒舌了。
　　“陈莉，你要是还喜欢他，我就退步。”这话只是说说。
　　“真的吗？栀子，你不后悔？”陈莉严肃起来。我后悔了，可是一言既出，就不收回。
　　“这有什么，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我太稀罕他，他就有恃无恐。
　　陈莉笑笑：“别傻了，栀子。好好把握，不然的话有你后悔的。”
　　“好了好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经历了一次伤痛就大彻大悟了，别弄得跟参透了佛法似的，吃饭吃饭。”我埋头吃饭，脑海里却再也不安静，陈莉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的是最清楚的。沈越真的爱我吗？可是他居然不敢表明我的身份，这算是爱吗？
　　这一学校我们要接触到一门新课：人体解剖。这对于我们这群蜜糖罐里孩子还说真是一件再严峻不过的考验了。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对死亡的接触也仅仅局限在书本上、电视里。我们失去过亲人，但是那仅仅只是失去时悲痛、哀伤。今天我们要接触死亡后的尸体，活生生的尸体。一开始的几堂课，我们都是用一些动物的尸体来作为解剖对象，除了觉得恶心外并不恐怖。可是，有一天我们的人体解剖老师居然为了考验我们的胆量，在医院的同意和自愿者的遗愿下，弄来了一具真人尸体。在我们分批走进那间解胞室时，一股阴森森的寒意侵透我们的身体。有人开始打怵，有人开始磨牙，有人甚至开始小声尖叫。直到我们走近那具尸体，看着洗得洁净的尸体，脑海里居然会有聊斋在说话。他是一个男性，脸用白布遮盖，身体很魁梧，皮肤白皙。老师全副武装，橡皮手套里拿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一边讲解一边剖开了尸体的肚子。就在肚皮划开的时候，不知谁惨叫一声，很多人吓得瘫软在地上小声哭泣。
　　“起来！”老师严肃地指责我们：“你们是未来的医生，肩负着救死扶伤的重任。如果连这样的场面都经受不住，那么你们来是做什么的？”
　　“老师，我……”有女生哇地哭了，接着有个女生仓皇地跑了出去。
　　“好吧，你们谁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下来。我还有进行下一课。”老师无奈地叹口气。“你们以后会面临各种各样的伤病人，选择了做这一行就选择了面对这些。如果你们没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可以缓缓再讲。但是，如果你一直没有做好准备，那么你就不配上医学院！”老师丢下我们走了，最后我们垂头丧气地走出解剖室。
　　还没到宿舍，就听到宿舍里传出哭喊声、东西破碎的的声音。我推开门，迎面飞来一个茶缸，正砸在我脸上。武珊抱着正在发疯的官婷，大家一边劝说一边收拾被官婷打乱的东西。
　　“怎么了？”我惊慌地看着像头发狂的官婷。
　　“她刚刚去上解剖学，吓坏了。”董贞很是抱怨学校里的老师，没事上什么解剖学吗？
　　“来了来了！”芸凌领着庞医生赶来。大家按住吵闹的官婷，庞老师给她打了镇静剂，才算安静了下来。
　　“通知她家长来把她领回去吧！她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学医了。”庞医生惋惜地告诉大家。
　　我们站在官婷床边，望着沉睡中的官婷，百感交集。她算是我们宿舍里最好说话，最中立的一个，跟我们谁都能谈得来。她最大的毛病就是爱沉默，爱多愁善感。
　　“她本来就不想学医，是被她爸妈逼着来的。她爸妈说现在学医才能挣很多钱，才会有出息。她交了个学汉语语言学的男朋友，父母不同意，逼着她分手。双重压力下，她就崩溃了。”芸凌伤悲地述说着官婷的一切。这一切，我们都不知道。
　　第二天，官婷爸爸来学校接她回家。她目光呆滞，行动迟缓。我们送她走出学校门口时，她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被她爸牵着，走了。
　　人生会有很多选择，当我们遭遇父母的阻挠，不得不为了恩情来做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情时，我们会从内心里逃避，让自己痴傻。官婷，为了父母付出了一生的精神，从此谁还她一个明亮的青春？我一开始也不是很喜欢学医，为了我爸，为了逃避自己的心和明若斐的爱，我选择了这一行。渐渐的我爱上了这个职业，也许这里面有太多沈越的因素，是他使我更加热爱这个学校。我也必须告诉自己，做一行就要爱一行，专一行。官婷，她的内心太脆弱，那是因为她内心里没有支撑。
　　解剖学是我们必须学的，我们既然选择了从医就敢于面对血淋淋的场面。官婷的精神崩溃是她家庭的原因，更是她违背自己意愿的一场悲剧。我们记住她的友谊，忘记她的伤痛。
　　学校里每一个星期就会举行一次实习演练。我一次也没有去参加，因为安洛洛要去，我就选择放弃。别说我心胸狭小，总之是不愿与之为伍。
　　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了。陈莉搬回了宿舍，我们又开始没心没肺的开着玩笑进入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