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紫烟天堂（33）

没有人能够说出准确的日子了。有老人说是民国二十五年，也有老人说是民国二十六年。那个冬天连着下了三场大雪。等到第三场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一夜后，大雪就将整个群山白晃晃地罩得严严实实的，天空下，浑然一体的是无边的没有一点杂色的一片亮丽的纯白。山谷低洼处的积雪足有一人多深，人若不小心失足摔进去，立马就无影无综。许多大树经不住积雪的重压，不时脆脆地断折，扑扑砸在雪地上，激得雪雾飞扬。
紫云的外公马德贤冬闲来女儿家做客，因大雪封山滞留在女儿家里。随同外公一起来的还有紫云的小姨红秀和她九岁的儿子汪小龙。家里多了三个客人，一下子就热闹了许多。紫烟的目光整天黏在她飞天哥身上，独自在心里享受她甜蜜的幸福。紫云则静静地帮她娘料理家务，照料客人，闲下来就在炉火边为光远父子三人做棉鞋棉衣，只有等大家晚上都睡下后，她才能和光远单独在炉火边看书或说话。
红秀小姨对紫云十分敬重，一般不和紫云开玩笑。但一见小紫烟痴望着李飞天，就要打趣紫烟。紫烟在爱的滋润下，似乎飞快地走向成熟，少女的率真渐渐被羞涩所取代。红秀小姨的取笑，总是让紫烟在娇羞中幸福陶醉得心花如同外面的雪花，洋洋洒洒，漫无边际。
屋子里整天燃着熊熊的炉火，从不熄灭。除了取暖这一目的外，还为了融化屋顶的积雪，防止屋顶被积雪压塌。屋顶的积雪在屋内的烟熏火燎下慢慢融化，流向屋沿，在屋沿边上结成一根根晶莹透亮的冰柱，剑气森森地倒垂下来，十分好看。大虎二虎用竹竿将冰柱打下来，和小龙一起当剑，玩战争游戏。
一家人都围着炉火边烤火边做各自的事情。光远背对门口看书，紫云在他膝边纳鞋底。紫云的外公吸着旱烟管给大家讲山中精灵鬼怪的故事。这种宁静温馨的家居生活，是山里人一年中最悠闲最幸福的时光。
夜深了，外面的风雪似乎因疲惫而减弱了一些，风懒洋洋地从屋顶呜呜扫过。大家在天地的宁静里感到丝丝的睡意缠绕上来，便纷纷回房里睡觉去了。光远和平时一样，独自留在炉火边看书。
紫云给外公和小姨将热水端到房里，伏伺他们洗脸烫脚后，准备出去时，被她娘喊住了。紫云娘从衣柜里找出那条柔软温润的狐尾围巾给紫云。
紫云自小就对这条围巾熟悉极了，也羡慕极了。每次看到她娘围着这条围巾，她就觉得她娘比戏台上的皇后娘娘更尊贵更美丽。她有时偷偷围上这条围巾在屋里打转，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地自笑。
紫云娘说，天太冷了，这条围巾你拿去围吧。
紫云一听，忙缩回手，说，我不要。
紫云娘好奇地问，你小时候不是一直想要的么。
紫云脸一红，说，人家送你的东西，我才不要呢。
紫云娘说，什么人家不人家的，人家也是你光远哥。
紫云说，人家就是人家。她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柔和亲切起来，说，娘，我不怕冷的，你自己留着围吧。
紫云娘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不觉微笑起来。她收起围巾，从柜子里端出一个酒壶塞到紫云怀里。紫云感到酒壶满满地晃荡，惊喜地说，酒啊。她娘轻轻打她一下，指指睡着的外公。紫云立即会意，吐了一下舌头。
这些天大雪封山，家里的酒喝完了，没法到山下小店里去买。晚上外公说喝酒，紫云娘说没有了，明天想法去打酒。外公遗憾地叹气摇头，连说，可惜可惜，雪夜无酒，就象新婚之夜没有新娘一样悲惨。
紫云也以为真的没酒了，没想到娘还偷偷藏了一壶。她知道，这是娘特地为光远哥晚上读书驱寒留下的。
紫云抱着酒壶正要出去，她外公在床上咂咂嘴，咕噜说，老子外公再亲，也没有心上人亲。
紫云和她娘相视一笑。紫云扮了一个鬼脸，说，外公，明天我替你扛一坛回来，保你喝个够。
外公笑道，你就是扛十坛回来，也不是专为外公的，外公可不领你这顺水人情。
紫云走到外公床边，说，外公乖，我现在就让你喝酒就是了。她将酒壶凑到外公嘴边让外公喝。
外公吸溜着鼻子，说，真香啊。他喝了一口，说，好啦。
紫云说，再喝几口。
外公笑着，说，不喝了。我喝一口，你心疼一下，外公也跟着心疼了。
紫云哈哈一笑，跑到堂屋去找光远哥。光远见紫云笑容满面，问她，你们叽里咕噜在说什么高兴事了。
紫云说，我们在说酒呢。
光远问，哪里还有酒。
紫云说，这里还有。说着，她将酒壶从背后举到光远面前，将里面的酒摇得咣啷乱响。有几滴酒洒在柴火上，呼地窜起一道蓝光。紫云吃了一惊，酒壶失手掉了。光远眼疾手快，在酒壶快要撞到地上时，用脚尖一挑，伸手接住。
紫云没看见光远的动作，以为酒都洒了，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在满地乱找。光远说，别找啦，早呼的一声，变成一道蓝光跑了。
紫云说，酒跑了，那壶呢。
光远将酒壶伸到她面前，说，壶在这里呢。
紫云见酒还在，转涕为笑，说，这可是特意为你留的呢。
光远动情地说，你偷偷藏起来的么。
紫云有些难为情地说，是娘藏的。
光远听了，默不作声，将酒壶煨在炭火旁。一会工夫，酒香就飘满屋子。
紫云找来一只酒盅，斟了一盅，捧给光远，说，哥，晚上天冷，你多喝一些，但不准喝醉。
光远放下书，说，你先喝一口。
紫云忸怩说，坏哥，我才不喝呢。
光远接过酒盅，抿了一下，皱眉说，好苦，可能火太旺，酒都被烧糊了。
紫云好奇地说，真新鲜，酒会烧糊么。
光远说，怎么不能，水都能烧糊呢。有的媳妇不喜欢婆婆，早上给婆婆烧洗脸水时，故意把洗脸水烧糊，婆婆一洗，就洗了个大花脸，以后就不敢再欺负媳妇了。
紫云噗嗤一笑，说，真是坏哥，净瞎说。这酒真的苦么。
光远说，你试试就知道了。
紫云接过酒盅，放在嘴边轻轻抿一口。光远在她肘上轻轻碰了一下，紫云不防，将一盅酒全喝了，辣得不住咳嗽起来。她皱眉说，真的好苦，你也别喝了吧。
光远笑说，你再喝一盅就不苦了。
紫云这才发觉光远在哄她喝酒，羞得脸红红的，说，好，我就陪你这坏哥一起喝。
光远闻言大喜，就和紫云你一盅我一盅地喝起来。紫云喝了四盅，就有些不胜酒力，双颊晕红，两眼朦胧，摇头笑说，哥，我还是喜欢看着你喝。
紫云看着光远一手捧书，一手持酒，文雅里透着英气，就醉得更厉害了。她醉眼迷离地望着光远，心中的爱意疯长。幸福和酒精混杂在一起，把她醉得飘飘欲飞。她极力想保持清醒，好陪着光远哥，可温暖的火光象水一样，将她的灵魂轻轻地托浮起来，向上飞升。她挣扎了一会儿，伏在光远怀里朦胧睡去。
由于家里来了客人，晚上床铺和棉被不够，光远就通宵坐在炉火边看书。紫云也借口床上太挤，在炉火边陪着光远。她常常是陪到半夜，就伏在光远的怀里睡觉。
五更时分，外面的风雪又疯狂起来，在屋顶上轰轰发发地喧闹着。光远往火堆里加了几块木柴，火焰欢唱着往上窜，和外面风雪的呜咽相应和。光远怕紫云冷，脱了皮袄，将紫云裹严实一些，轻轻搂在怀里。他觉得有一丝倦意袭来，便将脸贴着紫云的秀发小睡一会儿。
半睡半醒中，光远被大门上传来的轻轻撞击声惊醒。他盯着门，有些莫名其妙。他怀疑是风敲门，但听了一会儿就断定不是风，分明是有人在敲门的声音。他满腹狐疑地想，这样的大雪夜，会有谁呢，莫不是过路的鬼魂或神仙来避风雪的吧。
此时，紫云也醒了，她迷迷糊糊说，哥，好象有人敲门。
光远起身，将紫云护在身后，悄悄走到门边，猛地将门打开。一阵风雪卷进屋里，柴火忽地猛窜，明亮了许多。紫云在光远身后伸着头看门口，忍不住欢呼起来。门口站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刚成年的野羊。它浑身是雪，可怜巴巴地望着屋内的主人们。看样子，它是被风雪困住好久了，因为又饿又冷，寻着火的温暖气息找上门来了。
紫云慢慢靠近小野羊，怜爱地说，可怜的小东西，快进来吧，外面冷。
小野羊浑身发抖，被紫云拉到炉火边烤火。温暖的炉火让小野羊身上的冰雪慢慢融化，变做缕缕的白色蒸汽袅袅升腾。紫云见小羊暖和起来了，在柜子里抓了一把麦子，伸到小羊的鼻子下。小羊胆怯地嗅嗅，就在紫云的手中贪婪地吃着。
紫云摸摸它的脑袋，说，慢慢吃，别噎着了。
小羊吃饱后，跪卧在紫云的脚边，惬意地闭上双眼，对着炉火，慢慢反刍刚刚吃的麦子，下巴上的小胡子一翘一晃，甚是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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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烟晚上和红秀小姨睡，不得不和她的飞天哥分开，所以早上就早早爬起来去陪飞天哥说话。她在堂屋的火炉边见到小野羊，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说，飞天哥快来看，小野羊跑屋里来了。
李飞天听见紫烟的叫声，忙穿好衣服跑出来。他惊喜地看看小野羊，点头说，这就是火炉尖上的那一只了。我们几次差点捉住它了，但每次都被它溜掉了。
紫烟伸手要抱小羊。小羊记得紫烟曾经追捕过它，惊恐地往紫云脚下钻。紫烟生气地说，你喜欢姐姐，不和我玩，小心我宰了你喂虎哥哥去。
紫云迷迷糊糊地从光远怀里抬起头来，生气地说，你两个一大早的吵什么啊。
李飞天见吵醒了紫云，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紫云醒了啊。
紫云笑说，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也不懂，紫云也是你叫的么。
李飞天见紫云和自己开玩笑，臊得脸红红的，不知怎么回答，就望着紫烟笑。紫烟嗔怪姐姐说，你老欺负我的飞天哥干啥。紫云有啥不能叫的，我也叫你紫云，你能怎样。
紫云见紫烟那么护着她的飞天哥，觉得好笑，说，哈，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呢。
紫烟嘻嘻一笑说，有他护着，你就无法无天，到处端着老大的架子，我可不服。我就不信光远哥只护着你一个。
光远伸了个懒腰，说，大梦谁先觉，今天好象是小紫烟先觉吧。小紫烟趁我睡着了，说我什么坏话了。
紫云笑说，紫烟嘴馋，要杀小野羊吃呢。
光远说，小野羊上门是客，我们得盛情款待，怎么能杀呢。
紫烟见光远明显偏袒姐姐，心里很不乐意，生气地说，姐姐胡说，你却在说胡，两个恶心鬼，一唱一和，恶心死了人。
姐妹两正闹着，大家都纷纷起来了，站在堂屋里看小野羊。紫云外公最后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昨晚做梦喝了一晚上酒，一大早起来头还醉木木的呢。
一屋人听了，知道外公想喝酒了，都笑了起来。
光远看看李飞天说，你会踩高跷么。
李飞天点头说，会。
光远高兴地说，那好，吃饭后，我两下山买酒去。
紫烟着急地说，那我怎么办。
光远说，你若会踩高跷，就一起去。若不会，那就没办法了。
紫烟哼了一下，不服气地说，我不会，让飞天哥教我一会儿，可不就会了么。
趁紫云娘和紫云在做早饭时，光远和李飞天做了两副高跷，一人挟了一副，在场院足有一尺多深的雪地里走了几圈。李飞天踩着高跷还做了几个漂亮潇洒的动作，惹得紫烟、大虎和二虎都嚷嚷着也要试一试。三人笨手笨脚地走不了几步就摔倒在雪地里，惹得大家呵呵大笑。紫烟要飞天教会她，她好一块去山下买酒。
光远哄着她说，现在学来不及了。等下午回来再让你的飞天哥教你吧。
紫烟想想也是，便闷闷不乐地同意了。
风停雪住了，天空碧蓝如洗，群山银晃晃一片纯白。虽然去山下小店的路程只有十四里，光远和李飞天两人来回还是用了整整一天的工夫，到家时已经是黄昏了。
光远和李飞天走后，大家在家里望眼欲穿。小紫烟从吃过午饭开始，就倚门而望，脸蛋冻得通红也不愿进屋烤火。紫云娘看着心疼，便拿出她的狐尾围巾围在紫烟的脖子上。
红秀小姨见紫烟围着狐尾围巾，显得更加美丽动人，禁不住又爱又笑。她凑到紫烟跟前打趣说，哎呀，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小紫烟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出嫁了啊。
外公笑说，这鬼天气让人闷得慌，我们干脆就把小紫烟嫁了，也好混顿喜酒喝喝呢。
紫烟眼望远处的山道，头也不回地说，外公真是酒鬼，就是做梦也只想着喝酒。哪天等你死了，看我不把你泡在酒缸里才怪。
外公听了大喜，说，真的么，那再好不过了。我巴不得现在就被泡在酒缸里呢。
光远和李飞天除了带回两坛酒外，另外还带回糖果，鞭炮，针线及其它一些过年过节的东西，惹得大家象过节般高兴。
红秀小姨望着那么多的好东西，叹息说，酒也有了，糖也有了，鞭炮等都有了，就缺一场喜事了。干脆今天就办办喜事，大家乐一乐吧。
光远不解地问，什么喜事。
红秀小姨就把下午他们和紫烟开的玩笑说了一遍。光远听了也呵呵大笑，说，嘿，这喜酒早就香气四溢了，我们干脆今天喝了罢。
其他人也跟着嘻嘻哈哈地应和着。红秀小姨说，大家急什么，这事得问正主愿意不愿意才成。小紫烟，你愿意我们喝你的喜酒么。
紫烟羞得用手捂着脸，低着头吃吃地笑。
红秀小姨假装失望地说，小紫烟不愿意，这喜酒我们怕是喝不成了呢。算了，等以后再说吧。
紫烟着急地说，谁说不愿意了。
红秀小姨说，你也没说愿意嘛。
紫烟仍手捂眼睛，笑说，小姨笨死了，你问我干什么。要问就问他嘛。
红秀小姨装着不懂，说，他，他是谁嘛。
紫烟用一只手一指李飞天，顿足说，他就是他呗。
红秀小姨恍然大悟说，哎呀，小姨真的是笨死了，原来这儿还有一位正主儿呢。好，小姨恶人做到底，还是小姨来问吧。李飞天，你愿意今天给喜酒我们喝么。
李飞天早就如醉如痴地爱上美丽活泼的小紫烟了。大家取笑紫烟时，他已经激动得心神俱醉了。这时听红秀小姨突然问自己，吓了一跳，慌忙说，你们想喝，就喝呗。
红秀小姨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想喝就喝，好象我们多委屈你们两个似的。你明确说一句，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今天给喜酒我们喝。
李飞天傻笑着点头，但愿意两个字羞得怎么也出不了口。
红秀小姨不依不饶，说，这么重要的事儿，点点头可不算，得明确说一句，要大家都听见才行，免得你以后不认帐，说是大家强迫你的。
李飞天一听，怕委屈了小紫烟，忙连连大声说，愿意，愿意。
红秀小姨笑说，愿意就愿意，那么大声干啥，倒吓了我一跳。
光远也笑，说，好啦，两个正主儿都愿意了，我们这就准备喝喜酒了吧。
紫云说，我来布置新房。
红秀小姨一拉紫云娘说，那我们姐妹两就准备酒菜去吧。
大虎二虎忙说，我们准备鞭炮锣鼓去。
其实，新房也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紫云娘早就做好了大红花面的被褥，紫云找出来在床上铺好就行了。她又用红纸剪了一些双喜字和其它各种吉祥喜庆的动物花卉图案，贴在床头窗户等上面。光远也用红纸写了几幅对联，贴在窗户和门边。这么一折腾，整所房子就立即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紫云娘乐颠颠地和红秀小姨准备酒席。紫云娘一边忙着，一边流着幸福喜悦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