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紫烟天堂（21）

岩洞里的四个人一直屏息静气地看着下面惨烈的撕咬争斗，浑身都充满着冷冷的惊惧。
老虎和黑旋风躺在那里好久没动静了，紫云才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自言自语说，真是糟透了。她招呼三个小家伙在岩洞边藏好，自己悄悄溜下崖壁，小心地朝老虎和黑旋风靠过去。
她先看看黑旋风，已经死了，并且死得很难看，它脖子被撕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黑血带着热热的腥气在流淌，肚皮上被划开一条口子，也在向外淌血。紫云拾起地上的一根棍子，走近黑旋风，那些猪崽一哄而散，钻到草丛里去了。紫云用棍子捣捣黑旋风的头，见没动静，知道它已死透了，便走到老虎身边，捣捣老虎。老虎微微挣扎了一下，吓着紫云退后几步。老虎动了一下又没动静，紫云捱过去，见老虎神情萎靡，虎目中露出恐惧和哀怜，知道老虎伤得不轻。她向岩洞招招手，三个小家伙欢呼雀跃地从岩洞中跳下，奔了过来。
大虎勇敢地踢踢老虎，说，我们杀了它吧。
紫云摇头，说，不，我们得救它。她蹲下身子察看老虎的伤口，见它腹部也被黑旋风撕了一个口子，肠子都冒了出来。她让三个小家伙扯了一些籐蔓，将老虎的四脚和头捆住，拿出随身的针线将老虎的伤口缝上。老虎挣扎着低吼着，吓得浑身颤抖。小紫烟轻拍它的脑袋，安慰它说，老虎乖乖，别害怕，我们是在救你的虎命呢，你忍耐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紫云缝好老虎的伤口后，又找来一些消炎止血和生肉的草药，用石头捣烂，敷在老虎的伤口上。忙完这些，她已累得汗湿衣襟。她看看白花花的太阳，对三个小家伙们说，我们得替它搭个草棚才行。
山坡上石头树枝和茅草俯拾即是。四个人忙了一个多时辰就在受伤老虎身上搭建了一个足可遮雨挡太阳的草棚。紫云见已是正午过后，大家还空着肚子，就让大虎割下死去野猪的一条后腿，生了一堆火，放在上面烤着。大虎二虎烤猪肉时，紫烟用芭蕉叶做成大碗，在岩石下的泉眼里舀水喂老虎。
老虎失血过多，见了水，本能地伸了舌头就舔。小紫烟大为兴奋，叫着，它喝啦，它喝啦。
紫云微微一笑，说，你再喂它一些。
老虎喝了水，精神大长，眼中重又露出威风凛凛的光彩，紫烟心生畏惧，站得远远的看着，不敢走近。
大虎与二虎两人在那里将野猪肉烤得香飘满谷。紫烟闻得舌尖生津，顾不得再看老虎，拉了姐姐一路嚷嚷着向大虎二虎跑过去。大虎忙将一块烤好的肉塞到紫烟手里，说，快把嘴巴堵住。紫烟张口就吃，啧啧称赞。
也许是饿极了，四个人围在树底下吃得又香又甜，都认为这一顿是天底下最好的午餐了。紫烟饭量小，一会吃饱了，她见二虎伸手去拿一大块烤肉，忍不住啪的将二虎的手打开，抢了那块肉，笑嘻嘻地说，这块给老虎送去。
紫烟拿了那块烤肉，跑到老虎棚里，将肉伸到老虎的大嘴边，轻声说，虎哥哥乖，吃肉。
老虎狐疑地嗅嗅，伸舌头在肉上舔了一下，似乎觉得味道不错，便慢慢吃了起来。紫烟大喜，跳起来跑到树下，将所有烤肉都收了，送到老虎棚里，紫云和大虎二虎也跟了过来看老虎吃肉。
老虎吃了两块就不吃了，紫烟带哄带吓，要老虎再吃，老虎只眯眯眼睛，静静地伏在那里。紫云说，它受伤了，不能吃太多，你把剩下的放在它嘴边。
暮色沉沉，群山寂寂时，紫云四个才回到场院，四个人又疲倦又兴奋，脸上带着完成一件既庄严又神秘仪式后的庄重和严肃。一路上，紫云听着三个小家伙讨论着光远听到今天故事后的反映，心里不觉微笑，她暗想，若是告诉他，我们救了一只老虎，他肯定又吃惊又怀疑。想到他那神情，紫云心里有些甜醉起来，下山的脚步象小山羊一样轻捷了许多。
紫烟和大虎二虎悄悄溜到场院的树下密谋什么去了。紫云进屋见她父亲坐在凳上抽烟袋，沉默得象庙里的菩萨。她转身出门，见大虎家也黑幽幽的没动静。她犹豫了一下，向门前小溪走去。走到一半，见幽暗的昏光里，一个人影站在小路旁的枣树下一动也不动，紫云认得是娘的背影。
紫云悄悄走过去，娘一点也没发觉，只痴痴地望着小溪那边。紫云顺着娘凝望的方向望过去，见昏黑里有一个朦胧的白色身影在舞动，并传来哗哗的溅水声。
紫云知道是光远大哥在那里洗澡，脸上一红，忙悄悄地转身走开。她独自幽幽地走着，感到眼睛有些酸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弥漫了她的视线，她生气地用手一擦，擦了一手的泪水。她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讨厌，有事没事喜欢爬出来干啥。
紫云一直是在娘对光远的全身心的痴爱中长大的。她知道娘爱光远爱得有多深有多重，简直到了刻骨铭心的极端。她也深知娘的爱是多么的单纯多么的伟大。娘心里的爱，让娘可以为了光远做出一切的牺牲。娘的这种爱，一直让紫云的心为之震撼，为之倾倒。
她自小就浸润在娘对光远的爱里，所以，她自小也一直迷恋并热爱娘倾心的这个男人。小时候，她小小的童心里只将光远当父亲一般爱恋着，可渐长渐大的过程中，她心里的爱开始发生了变化，等她猛然惊觉时，她也象娘那样，已走到了万劫不复的爱的尽头，毫无退路了，同时她也象娘一样，无怨无悔地不想回头。
刚开始，她感到羞愧，感到对不起娘，于是拚命反抗心里的爱，可那已深入心底的爱象一个泥潭，她越挣扎陷得就越深。再大一些后，感情与理智也趋于成熟，再跟着光远和小兰读了许多书，她开始变得坦然起来，也更坚定起来了。她认准了，这便是她今生所爱的人了。
她也一直疑惑，光远大哥与娘的感情为什么总保持到兄妹的地步，而从不能向前进一步。后来她才慢慢明白，娘是一个不受俗世约束的人，爱是她生命的全部；而光远则因读书过多，心灵的翅膀沉甸甸地拖着，不能象娘那样自由自在地飞翔。想到这些，她便既感欣慰，又有些难过。她想，我也能象娘那样地爱一个人么，可以不顾一切，牺牲一切么。每每想到这些，她就会羞愧地摇摇头。
对娘为爱而做的选择，紫云不得不在心里暗暗佩服。娘将全部的情和爱倾注给了光远，而身体却与爱与心彻底分开。没有了情爱的身体都仍在为自己所爱的人做着能做的一切。娘和付大叔的事，紫云刚开始十分反感并恶心的，后来她知道娘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光远时，她一个人躲着痛哭了一回后，也就听之任之了。
紫云娘刚刚嫁过来时，周围男人出于对一朵鲜花错插在牛粪上的怜惜，发疯般讨好纠缠她，让周围的女人们大为惊恐。后来，所有人发现她除对光远笑脸相迎外，对其他男人连正眼也不瞧一下。久而久之，男人们死了心，女人们也放了心，日子恢复了平静。
李木林家在当地也算是一个中富人家，那时的中富，也仅维持一家人的温饱而已。光远家本来就穷，紫云娘嫁在李家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光远娘和光远爹先后谢世。光远娘死得很突然，腊月初三早上扫地时，栽在地上就咽气了。紫云娘给光远娘做的棉裤也刚好头天晚上成功。那天一大早，紫云娘就拿着棉裤，兴冲冲地去让光远娘试穿，却刚好赶上光远娘咽气。
光远爹是一个穿长马褂的人，叹息说，她这一生注定是穿不了棉裤的命。
光远说，活着时没福穿好一些，死了让她穿好一点投胎到富贵人家里去吧。
光远虽有这份孝心，可家里却拿不出一纹钱来，急得只好将枪和付大叔换了五十两银子，为他娘置买了棺材寿衣等，将娘好好地安葬了。
紫云娘觉得光远没了枪，象苍鹰没了翅膀，便拿出自己出嫁时的全部积蓄，偷偷地央求映凤嫂去将枪换了回来。光远见枪失而复得，惊喜中又有许多的疑惑。他追问映凤怎么弄到钱的，映凤笑而不答，后来光远隐隐猜到是紫云娘秀英帮他们的，便在大雪地里守了几天几夜，打了两只火红色的狐狸，让映凤用狐尾给秀英做了一条围脖。
紫云娘秀英围上狐尾围脖，顿时光彩照人，象一个皇后娘娘。她从映凤嘴里得知是光远特地替她弄的，幸福得心神飘摇。
第二年，光远爹又是一病不起，在初冬时去世，又急得光远四处借钱。好不容易将爹安葬了，本想从此以后可以安稳度日，不料映凤因长期营养不良，加上操劳过度，也开始疾病缠身，等她生下大虎二虎时，已熬尽生命的活力，变得奄奄一息。
为了挽救映凤的生命，光远已是债台高筑。而李家因紫云的爷爷奶奶已谢世，元气大伤，也变得穷困潦倒起来。
为了留住映凤的生命，紫云娘也跟着东奔西跑，但因借贷太多，加上山民都不富有，最后竟连一分钱也借不到了。紫云娘无奈之下，狠心找出狐尾围脖，去和付大叔变换一百块大洋。
付大叔仔细地看过狐尾围脖，摇头叹息说，这样好的东西，只有你才配戴，我不敢要你的。
紫云娘大急说，可光远大哥等着钱救映凤嫂的命呢。
付大叔笑眯眯地说，光远真有福气。
紫云娘生气地说，什么福气不福气的，烦死了。你不要围脖，那我向你借一百块大洋总行吧。
付大叔笑起来，说，借你可以，可你拿什么还我。
紫云娘说，八年之内，还不了你的银子，我就拿我这身子还你，总成吧。
话一出口，紫云娘和付大叔都大吃一惊。付大叔没想到面前这女子竟对光远如此用心良苦，又如此刚烈。他在心里不禁暗暗叹息。紫云娘则在心里暗暗后悔，但转念一想，只要能帮助光远大哥和映凤嫂，我就是把自己的身子卖出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当付大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时，她低下头，狠狠地说，我说话算话的，你放心。
山里人，无论男女老幼，也无论正人君子还是地痞流氓，都讲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无可更改。听紫云娘这么说，付大叔倒有些过意不去了，忙将一百块大洋给了紫云娘。
尽管那钱并没有救回映凤的性命，但紫云娘在心里感到了为心爱男人献身的幸福。后来，八年还钱期限到了，紫云娘也明白自己还不起付大叔的一百大洋，只得委身于付大叔。她虽然在心里根本瞧不上付大叔，但她知道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光远，她也就没有怎么感到痛苦。
紫云非常钦佩她娘能够将爱与肉体绝然割裂开来的毅力和精神。她自忖自己永远做不到她娘那样。她想，如果不能与心爱的人相守终身，还不如死了干脆。将爱从身体里撕裂，在紫云看来是人生最悲惨的事了。那样简直是生不如死。她弄不懂自己的爱与身体为什么只能是一体的，后来，她慢慢发觉，光远和小兰这些人也和她一样，都不能象她娘那样，灵魂和情爱能够摆脱肉体而飞升。她的结论是，娘没有读书，所以思想与意识是原始的的，也是自由的。而她这类读书人却象翅膀羽毛被剪掉的苍鹰，想飞却飞不起来，只能在尘埃里无助地拍击着翅膀，挣扎在飞翔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