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紫烟天堂（17）

紫云回来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满天的星斗明明灭灭，一片热闹喧哗。闪烁的萤火虫静静地在暗夜里流荡着。黑子跑在前面，将迎上来的大虎二虎撞得一阵乱窜。
大虎二虎还没站稳脚跟，就急切地说，我爹回来了。
紫云又羞又喜，嘴上却说，回来就回来了，好希罕么。
大虎二虎根本不理会紫云的话，左右一边一个，扯着紫云就往家里走。紫云进门就看到光远坐在堂屋里搓准备捆麦子的草绳，脸上一红，低头进灶屋里帮她娘做晚饭去了。光远见她进门，正准备与她打招呼，但话未出口，紫云已经走过去了，他的话便卡在喉间进退两难。他将想说的话咽回肚里，怔怔地望着紫云的背影发窘。
吃晚饭时，紫云一直低着头，没看光远一眼，但光远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眼神她都能感觉得到。
紫云娘端了饭碗去喊李木林过来一块儿吃饭，李木林说要一个人在场院吃。紫烟便自告奋勇地为她爹送饭送菜过去。
看紫烟走出去了，紫云娘问光远，听说宇龙快回了么。
光远说，镇上王货郎在省城见到宇龙，说他就要回来的。
他说着，眼睛瞄了紫云一眼，紫云脸一红，站起身，端着饭碗到她爹那里去了。
紫云娘看了一眼紫云的背影，又望一眼光远，高深莫测地说，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光远含含糊糊地问，什么怎么回事。
紫云娘笑道，问你也是白问，木头一根。
吃过晚饭，紫云娘便去灶间洗碗筷喂猪。光远坐在小凳上一边搓草绳，一边查看大虎二虎这段时间读书识字的情况，弄得兄弟两个诚惶诚恐的。这地方的文姓家族一直过着种田打猎和读书生活。男孩一般不上学堂，都是家庭内父子相传地进行教育的。谁也说不清这一家规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何开始的。奇怪的是，他们读书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在科举时代，文姓子弟读书读得再好也不去求取功名。他读书好象纯粹出于一种家族的习惯。所以，文姓的男子在当地都显得有些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只是时间长了，人们也就见怪不怪，泰然任之。
光远在考查兄弟二人时，紫云在一旁低头做针线。听到兄弟两人对答如流，她不觉在心里暗暗得意。光远考查了一会儿，对紫云说，这两个小东西让你费了不少心吧。
紫云低头含笑说，他们都挺乖的。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光远将她抱在怀里教她认字写字时的情景，心里一荡，浑身热腾腾地燃烧起来。她偷眼看了光远一眼，见他放下草绳，拿起椅子上的《封神榜》开始给大虎二虎讲书上的故事，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光远平时话语很少，可是讲起故事来却格外地流畅生动。不但紫云听得如醉如痴，连大虎二虎和紫烟三个小家伙也听得呆呆傻傻。光远讲到雷震子胁生双翅，象鸟儿一样飞行时，紫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吃吃地笑起来。
见光远不解地看着她，她红着脸说，天堂寨李寨主的儿子李飞天就象雷震子呢。
光远问，李飞天怎么了。
紫云悄然笑了起来，说，听李寨主说，李飞天想象山鹰一样在天上飞，结果让真的山鹰一翅膀扫下来，摔得半死不活的。
光远大奇，说，真的么，我倒想看看他怎么在天上飞。
紫烟带头起哄，大虎二虎跟着应和，都恳求说，那你带我们上寨里去看看吧。
光远不理三个小家伙的聒噪，问紫云，《红楼梦》看完了么。
说到书本，紫云的羞怯消失了，她说，我在看第二遍，很多东西不是很懂的。
光远说，哪些地方不懂，你说说看。
紫云想了想，含笑说，比如，黛玉死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宝玉，你好，话没说完就咽气了，你说，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光远一愣，一时竟回答不上来，他也弄不明白黛玉那时对宝玉是爱是恨还是不舍的牵挂。他反问紫云道，要是换了你，你会说什么呢。
紫云说，要是我，会说，宝玉，你好可怜。
光远呆呆地望着紫云，半晌无语。他在心里感叹，这个昔日一直在自己怀里撒痴撒娇的女孩现在真的长大了，而且，她的想法与情感，已和这山里的女孩完全不同。自己曾那么煞费苦心地教她识字读书，是不是错误的呢。作为人，本应该是在地上走的，读书会给我们装上飞行的翅膀，这会不会也象李飞天那样，最终会被命运的翅膀扫落下来，摔得半死不活的呢。
紫云见光远神不守舍地发呆，问，你不觉得宝玉是最可怜的人么。
光远点点头，赞同地说，他确实可怜。
紫云调皮地一笑，说，如果你是宝玉，会怎样呢，也会出家当和尚么。
光远不好意思地说，我还真说不上来呢。
紫云还想说什么，见她娘进来了，忙低头做针线。光远则继续给孩子们讲书上的故事。紫云娘也拿了针线在一旁坐下，边做边听光远讲。
外面的夜色越来越迷醉，夜鸟偶尔的鸣叫显得阴森寂寞。屋内桐油灯摇曳着朦胧的光影。三个小家伙的兴奋渐渐消褪了，紫烟伏在光远怀里睡着了，大虎二虎的脑袋也摇摇晃晃地在脖子上放不稳便。光远放下书，将三个孩子轻轻地抱到床上放好，便坐在一边满心怜爱地望着三个熟睡的孩子。
紫云娘抬头看看窗外，收了针线，端着油灯走了出去。紫云看了一眼光远，小猫一样悄悄跟在她娘后面。
月光从小窗口漫了进来，屋里的黑暗显得有些稀薄朦胧。光远静静地坐着，听着三个孩子安静的呼吸声，思绪有些缥缈。大虎在睡梦里叫了声云姑姑。光远听了纳闷，心想，两个孩子怎么喊起云姑姑来了呢。想了想，马上意识过来，心里惶惑不安地乱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