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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歌:第五章上:严老大窗外观春色,青的楞房后骂大街(上)

作品名称:太平挽歌      作者:水如空      发布时间:2013-05-31 15:17:41      字数:4532

  淑艳找来玉莲给她做伴儿,莲子自己都想不到,她会跟这个性格泼辣的侄儿媳妇处得这么好。这以前,平日里除了上学放学,她整天就是呆在家里,像过去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从来也没有个能说说知心话的人。这下可好了,许许多多的心事就都能和淑艳说说。自打晚上到淑艳这儿来住,她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莲子的头脑和别的女孩子可有些不大一样,别看她平时不爱吱声,不过心思却很细腻,闲来无事时,就思考了许多问题。在她的周围,眼看着这屯里一个个姐姐、侄女什么的都嫁出去了,又一个个嫂子、侄儿媳妇什么的娶进来。可是在她看来,她们的生活,就只有吃饭睡觉、喂鸡打狗这类事情,耳朵里听到的就只是婆婆长、公公短这些闲话。而且年年都是这样,家家都是这样,她不由得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莲子的成绩在班里只占上中等,要想考出去连她自己都没有多大的把握。换句话说,就算真能考上,他爹也未见得愿意拿出那么多钱来供她,更何况她妈还一门心思要想办法抱孙子呢!她爹别看岁数不算太大,可是满脑子里都是三十年前的旧思想,要不怪他他从中搅和,她二嫂也不会和家里有那么大矛盾。看着她二嫂,莲子就想到,终究有一天自己也会找个男人嫁出去的,自己也会整天为着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操心费力。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究竟该怎么才能改变这一切呢?在她眼前,就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片,根本就看不到一丝希望。
  淑艳听她这些问题想得很奇怪,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女人从来都是这样的啊!这一辈子不就图着找个正经人家,找一个知疼知热的男人吗?别看电视里一个个都爱得死去活来的,可是还不都是今儿个闹、明儿个离的?再者说了,那不过是闲人们吃饱了编出来的故事,都是在有钱人家里发生的。在乡下,谁见过有几个真就那么成天爱呀爱的,难道就不用干活过日子了?都掐着个瘪肚子喝西北风去,看谁还能爱得出来?
  莲子听她说得也有点儿道理,可是好像又不全对,只是她去无从反驳,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这回一住在这儿,她的生活习惯可真是完全改变了。这几年来,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长大了,闺女大了跟爹妈住在一起,总有不方便的地方。现在不一样了,她和淑艳情同姐妹,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忌讳。尽管这并不一定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但毕竟比原来强多了。
  这一天天气暖和,太阳刚一落山,淑艳就烧了一大锅热水,把屋里也烧得暖暖和和的。等晚上莲子一过来,她便拴好了大门、插死了屋门,又拉上窗帘,说要和她好好地洗个澡儿。莲子说啥也不洗,被她硬按在炕上扒了外衣,掀起内衣一看,说:“你身上都这样了咋还不愿意洗呢?”
  莲子脸上一阵阵泛红,只好说:“这一冬天都这样,我也知道,就是没地方洗去……”也就不再推三阻四的。两个人都脱了衣服,一边擦洗身上,一边开着玩笑,洗得是舒舒服服,唠得也是痛痛快快。
  可是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窗外,有一双眼睛正从窗帘的缝隙里探进来,死丁丁地望着她们。
  俩人洗得正来劲儿,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咚”的一声响动。莲子吓了一跳,脚一蹬,差点儿就把一盆水踢翻了。还是淑艳冷静,忙说没事儿,自己把门都插好了。于是便上炕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儿,脸贴着窗玻璃向外望望,外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她再把窗帘拉好了。两个人互相看着,就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候,那个人赶忙趁机翻墙出了院子,跑得无影无踪了。
  窗外的这个人姓严,名叫严守法,也是太平屯里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严守法人长得黑,脸上横肉多,又有一副络腮胡子,尽管他也有时候会想起来刮下去,可是那黑胡茬子却看得分明,加之他的身材又高又壮,又是一群人里的“老大”,所以人送外号“严老大”。可是这“严老大”三个字可绝不仅仅是个代号,因为就是这个称号,别说在太平村,就算是在整个太平乡随便哪块地上,也能摔出个响儿来。因为他是本乡的一霸,是“道儿”上有名的人物。不过只有一点,别看人有这么大能耐,家里却实在惨了点儿。自打年轻时候他出道以来,二十几年也混过去了,可是他就攒下两间不太像样儿的草房,还有一个独生女儿,此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他家就是与众不同。看房子,在整个村子还剩下的十几所草房里也是最差的,因为房上的草他三五年也懒得苫一回,房山也是三五年不抹一回,没有了保养,房况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再看他家的园子,别说院墙了,就是连个栅栏也没有,根本就不像个园子样儿,到了夏天,到处都是蒿草丛生,而到了冬天,则挂满了柴禾叶子,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叫人无处下脚。
  别看他家里家外都不怎么样,可是人家吃的、喝的、享受过的,却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了。严老大这一辈子算是没有白活,那可是整天吃着香的喝着辣的,摸着牌九搂着女人,也算是一世风流。早些年家里还像个样儿的时候,他在外边混了个媳妇回来,那小媳妇儿人个长得挺高,人也俊俏,叫全村人都羡慕不已,都在暗中赞叹,说啥人就有啥命,人家严老大这样的也算是能耐,看看般对般儿的小伙子们,有谁能找着这么好的?更何况人家那可是一分钱也没花呢?
  可惜好景不长,这个媳妇只不过和他过了几年光景,后来就不知道和谁跑了,只给他留下个六岁的闺女小玲子。这孩子长得倒也不错,也挺聪明,可是打小就没有妈,可以想像有多么可怜,更何况养她的还是那么一个不着调的爹。
  老婆走后,严老大耐不住寂寞,就常把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来,有时也留哥们儿们在这过夜,结果是把个闺女也引下了道,在十六岁那年就跟着西太平宋小林跑了。从此严老大更是了元牵挂,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在这片天地里,没人惹得起他,更没人敢小瞧了他。所以他在屯里屯外的人缘倒也不错,见了面都会主动打个招呼,在整个太平乡,他也算是一号人物。
  说起来,别人敬他十有八九是因为怕他,惹不起他。而真正对他又不敬又不怕,把他当个人看的就只有赵元发一个。
  按说,凭“愚哥”赵元发的性格,能和这样的人来往,屯里的人都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其实只是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罢了。
  在整个太平村,赵元发读过的书恐怕也是最多了,看问题恐怕也是最深最远的。书读得多,肚子里就长了不长学问,脑子里就长了不少见识。他这一生坚定着这么一个信条儿,那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不信试看《三国》《水浒》《三侠五义》《隋唐演义》……哪个文人学士身边没有几个江湖朋友?尽管赵元发这一辈子都没当过什么官儿,但毕竟也算是文人一个,尽管他比不了刘备、包公,但是如果把他比做李密、宋江,那么他能和严老大成为莫逆之交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过有一点,他虽然和严老大私交不错,本人却始终都是洁身自好,从来都不去严老大的住处,更不和他那帮弟兄们来往。只有严老大有事儿没事儿时常爱上他那儿坐坐,如果赶上饭时儿也会顺便吃上一顿,有时候上边有个风吹草动也不免上他那儿住两宿躲躲风声。无论哪种情况,元发总是热情接待。
  这段时间严老大安生了许多,挺长时间没有出去“搞生意”了,因为他“道儿”上的好几个哥们都进去了,他不得不收敛一下。这些日子实在憋得难受,所以黑天白夜就长到了元发那儿,这一来二去也就走顺路了,出了门想都不想,就直奔后街走去。
  元发家是三间口袋房,一头儿开门,进门一间就是厨房,穿过厨房进到里屋,就是连二大炕,只是这炕从中间用栅板隔开了,成为里外两间。元发的三个闺女都嫁出去了,家里就只剩下老两口和儿子红伟。元发的脑子里总有些别人谁也琢磨不透的东西。他大闺女九岁时,他就把炕栅成了两半,叫她领着两个妹子在里屋住,说是慢慢的姑娘大了和爹妈住在一起不方便。后来闺女们都结婚了,红伟就自己住进了里屋。
  赵元发叫人琢磨不透的地方远远不止这些。比如说人家的园子里除了种茄子豆角就是辣椒黄瓜之类的家常菜,可是他就偏偏留出一块地搞实验田,今年弄点儿这个,明年弄点儿那个,都是大伙儿见也没见过,听也没听说过的新鲜东西。比如说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致富信息,有事儿没事儿就翻翻看看,有时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知在算些什么。比如说他看电视听广播,从来就不看那些胡编乱扯的电视剧和什么戏曲小品之类的节目,电视只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广播只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比如说他吃了饭从来就不立即干活儿,总要歇上一会儿,或者出门走上百十米,以免影响消化;比如说他一年四季都只喝开水,冷水凉饭从来也不动一口……
  严老大去时,元发就刚好吃完午饭,正坐在外屋的炕沿边儿上喝着开水。看见他进来,元发就放下水杯,说:“你来得正好。我刚才上村里,正碰上有你一封信,就给你捎回来了。”
  严老大活了这半辈子也没收到过一封信,更想不到什么人会给自己写信。他觉得很奇怪,于是接过信看了看,见信封上果然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再看看上面的地址,“太平”两个字也没错,还有“一社”他也认识,看来果然是写给自己的;可是下面寄信人的地址,他就认不全了。
  严老大撕开信封,打开了一看,虽然读不懂里面的内容,可是下面落款上的“玲子”两个字还是认得的。他一见女儿的名字,当时就呆在那里,足有半分多钟。玲子跟着宋小林跑了都有四五年了,这四五年里音讯皆无,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他还有过这么一个闺女,怎么竟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写信来呢?他手里拿着信,止不住地一个劲儿地哆嗦,不由得怒气上涌,破口大骂出来:“肏他妈的还知道给我写信,还知道有我这个爹呢?知道有个爹他妈的就不跑了……”一边骂着,一边动手就要撕信。
  元发赶忙一把把信抢过来,一边把他按在炕沿上坐下,劝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大脾气!孩子来信了不就是惦记你吗?再者说了,好不容易来封信,知道她在哪儿不也就放心了吗?”
  严老大就说:“要是没信儿我也就不寻思她了,还他妈的长心了给我写封信,我看纯粹是怕我过消停了非得来气气我。你给我好好看看,她他妈的给我跑哪儿去了?我要不给她整回来扒了她皮才怪!”
  元发只好一个劲儿地劝他,等他火气稍稍消了些,就把信展开,给他一字一句的念出来。
  信是这样写的:
  爸爸,你好吧?身体也好吧?我在外面挺好的,还一直店记着你,我和小林子就要回家来了,这几年我们在外边推车卖菜,成天也不消听,又正不了多少钱,这回城里也管地严了,我们啥手续也没有,不让在那住,只好回来了,小林他妈答应给我一间半房子,小学也三岁了,会叫爸妈了,可他还没见过他老爷呢,这回就能见着了,爸,我都走了四五年了,也不知道咱家房子还能不能住了,回去让小林给你好好修修。
  女儿 玲子
  元发念完信,也不由得感叹道:“一晃儿都四五年了,孩子都三岁了,这日子可真架不住混!”
  严老大正一动不动地听着,这一下才缓过来,突然之间就是暴跳如雷,从炕沿上蹦下地来,张口骂道:“肏她妈的我让她回来!我要不给她腿打折了我都管她叫爹!”
  元发说:“都又见一辈人了,你也当上姥爷了。孩子这些年在外头也不容易,回来了就都乐乐呵呵的,不比啥都强吗?”
  可是不管元发怎么劝他,他就是不听,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牙也咬得咯吱吱直响。元发给他倒了杯水叫他压压火,他几口就灌下去了。可是水一喝下去,非但没有压住火,反而觉得心里像堵了块什么东西似的,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稳,一刻也不得消停。他看看天色已经黑下来,就说了要回去睡觉了。元发知道这时候的人越劝越厉害,认为毕竟是父女天性,别看他现在这么狂怒,一旦玲子真回来了,他只要一见到孩子,也就好了。于是便任由他走,也不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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