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在寻找(十)
作品名称:一辈子在寻找 作者:一个人的思想 发布时间:2009-09-25 18:20:26 字数:4873
第二十四章
这个离家出走又在外饱饮了一顿拳脚的男人陈子善,躺在地上犹如一条冬天的蛇一样,软绵绵地与久未碰面的大地缠绵在一起。正当他发誓要与可爱的地球继续行使俯首贴耳的义务时,却被昏暗的路灯下的一条光胳膊搀起,随之这个身心俱遭重创的男人被扶到了路边的一棵相思树下,陈子善头青鼻肿地靠在树干上,他对着那名穿着带吊装的女子说:“你快回家吧,我没事,没事。”
女子亮晶晶的黑眼珠边滑下了两行眼泪,灯光里陈子善看得清楚。“叫你不要管他们呢?现在怎么办?”
“没事,没事,你快走吧,真的没事……”陈子善笑眯眯地说。
“你就别逞能了,还是让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我得回家,家里老婆在等呢。”陈子善继续笑着,心口却是一阵的慌乱。
“那,我走了,谢谢你,大哥……”女子擦了眼泪,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在远处说:“大哥,其实,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做那种事的,你后悔了吧?”
陈子善撇开嘴,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陈子善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到刘家的,只不过,经了这一顿拳脚,陈子善的心里倒觉得异常的痛快,他甚至怀疑是自己有些变态。
这让他想到了从前在家乡度过的岁月,自己总是以过度的体力劳动来麻木身心,以解除那无边无际的落寞,也就是因为幻想的压迫而导致的脑力过度或者空虚。其实所有事情一旦过了头,真是会走到其反面;而身体上的创伤,有时真会起到减轻心灵痛苦的良效。
陈子善觉得这个晚上很惬意,至少要比忍受刘若兰的唠叨和冷笑之类的,心里舒畅得多。平常陈子善甩门走了之后,余气虽然未消的刘若兰总是一次次地在客厅里打转,坐立不安地每每朝窗外眺望一下,但也不知这天是否丹田之气用得太多、嗓门太大,还是肢体语言太丰富、太有冲击力,刘若兰却早早倒床睡了。斩不断乡愁的陈子善回到了曾经属于自己的家,哼着小曲去洗脸的时候,一瞧镜子才发现,自己确实伤得挺严重。
说起来陈子善这也得感激王晓秋,因为要是没有那天的遭遇,陈子善就会多出几个月的海边漫步。自从第二天一大清早刘若兰发出的那句尖叫之后,陈子善仿佛破天荒地觉察到刘若兰的好来,或者终于说服了自己,刘若兰还是爱自己的,自己也还是爱着刘若兰的。陈子善甚至想,他们夫妻俩吵架倒是对社会有贡献的。
以为丈夫是真的因为自己的翻脸不认人而去独自买醉的刘若兰,怎么也想不到,就是因为有了这一次,她的丈夫才会有了今天的投奔,而陈子善的这次投奔是接近于飞蛾扑火般的壮烈的,因为这次壮烈,他们的婚姻差点就此牺牲。晕头转向的陈子善,在说完自己的确是因为在酒巴里喝多了而摔了一跤之后,也的确感觉到自己是有点迷茫。但他终于又能够感受到刘若兰的那种、陈子善长年累月没有闻到的,从被窝里的散发出来的那股属于女人的清香了。
前世积了阴德的王晓秋,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竟然有恩于陈子善夫妇。而真正结识陈子善和刘若兰是在她的一次拨错了电话号码之后,那可是一场一不小心造成的不小的灾难。
第二十五章
这一天已是这一年的秋天的最后一个上午,王晓秋跟新交的那个在发廊里做洗头工的男朋友吵了架,心情如一堆打乱的毛线一样理不出个头绪。这个有着披肩金黄色长发的洗头工,在他找到另一个不需要掏腰包付房租的去处后,开始细细打量自己眼前的这个眼睛大而钱袋不大的姑娘来,很明显,有着秋天夜空里的月牙儿般的眼睛的王晓秋,远没有那个眼睛如肚脐般的饭是钢大酒店的老板娘来得让人心动。跟着王晓秋过日子,自己的金黄色长发不但要扣上个绿帽子,颜色搭配不好,样子很难看,而且他这个洗头工,将会一如既往没完没了地帮别人揉揉那三千烦恼丝。
身上长着3个肚脐眼的饭是钢大酒店老板娘,总是晃着一身流油的肥肉来到洗头工的面前,她厚厚的皮肉里深深陷着金黄色的大大小小的矿物质,这让金黄色长发的洗头工深感自卑。去洗头的人,头是半仰着的;给人洗头的,头是往下勾着的。
沾满了油水的这个矿藏丰富,十个手指、十个脚趾和一个脖子挂着黄金,像是从矿区来的人,在小伙子那被洗发水泡得软软的手指下闭目塞听,她觉得这种快感不是来自心底,而是掘地三尺,从发廊的那些米黄色地板砖下幽幽地透出来。她不再觉得25年前抛弃自己的丈夫有以前的那么可诅咒,也不再觉得这7年来饭是钢大酒店的那些色迷迷的男顾客有多么的可痛恨,因为她用饭是钢这个千古不易的简单道理,征服了许许多多的人是铁般的年轻人,这当然包括身后贴得紧紧的洗头工。
那天天气很凉,给肚脐眼打理完稀稀落落的一青二白头发的洗头工,正请好了假准备去饭是钢大酒店过夜,穷追不舍的王晓秋,电话一个个地打过来,她要这个去淘矿产的人回到有着铁皮门的出租屋来吃顿饭,好对她早上的任性表示道歉。那天早上,王晓秋对矿工说:“你只要现在跟她断了,我就原谅你。”
可矿工说:“我跟她断了,你能跟那些男人断了吗?相对你来说,我还是很专一,你呢?你也知道,咱们都是为了个什么,断了财路的活你不干,我肯定也不会干,除非我俩都断了气。”
王晓秋说:“我想到你从我床上起来,又去那堆油晃晃的肥肉里泡着就恶心!”
勤奋的矿工说:“先去镜子里头瞧清楚自己了!你不觉得你是一堆烂肉么?肥肉眯着眼还能吃,烂肉只好倒进垃圾桶!”
“……我是为你好!你还能跟她一辈子么?有钱又怎么样?我是一堆烂肉,可我也没有硬塞倒你这只垃圾桶里!她那身肥肉只有街上专捡垃圾吃的人,才吞得下呢!”
“啪、啪”的两声,洗头工白白的手掌掴在了王晓秋的脸上,因为多年来的煅练,这十根手指显得力道十足。王晓秋这才知道,这些手指不但用来给肚脐眼揉头发,而且还会落到自己脸上留下道道血痕。昏了头的她还记得起来,那双手也曾经让自己痴迷不已的,王晓秋撕心裂肺地大哭。
洗头工不管这些,他在镜子里仔细理了理甩乱了的金黄色长发,然后习惯性地拍拍手开门走人。铁皮门“哐”的一声撞在墙壁上时,王晓秋的心都碎了,仿佛那门是碰在了自己的胸口。
整整一天,王晓秋都在跟自己作斗争,然而她为这个洗头工付出太多了,她甚至想起了自己可怕的第一次堕胎经历。王晓秋曾经那么同情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当她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之后,这个可怜的洗头工说目前他们无法抚养起一个孩子,王晓秋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去堕胎。当他们来到秦家诊所的门口时,王晓秋仍然这样安慰他:“不要怕,不要紧,我们以后还会有的。等有了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当冰冷的不锈钢材伸进她的身体,伏在血迹斑斑的手术床上一直在打抖的王晓秋,觉得这比任何一次男人的入侵都更为屈辱,但她咬着嘴唇使劲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没有发出一丝让这个站在身旁东张西望的男人觉得不安的声音。下了床后,她忍受着腹腔中剧烈的疼痛,走到服务台前付钱取药。
而且,这个平日里为广大妇女们洗去烦恼的男人,却让王晓秋为他的发泄情欲而先后5次重温那场恶梦。事实上,脱胎换骨的王晓秋因为这些,早已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了这个她自以为可以相依为命的男人。但是,现在他却要离自己而去,而且似乎去意已决。甚至直到走的一瞬间,王晓秋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不知道他府上何处。王晓秋除了出于职业习惯,不会相信所谓的身份证之类的东西,最主要的是她自以为两个人相好,那么这些有关于户口簿上的诸种款项,是可以留给以后写进另外一些本子上的空格里,或者慢慢填进自己的大脑的。
第二十六章
不过说实话,王晓秋也从来并不认为这个常常在发廊里受女人气的男人,就是她唯一的归宿,但是王晓秋一旦想到这个男人突然要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她又得重归于那种夜以继日的孤独和歌舞升平的黑暗中,王晓秋的心里就像什么都掏空了似的怅惘和难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王晓秋后来换了房子,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地方也就是现在这个城中村住下来,完全是因为这个洗头工。王晓秋也跟所有女人一样,不管爱着的男人是谁,只因他是自己的初恋,所以就不能说忘就忘,了无痕迹,或者说,王晓秋的一切努力,只是想做到能用这一辈子去忘记这个男人。
那个上午王晓秋一直不停地拨打那个洗头工的手机,可是一直是关机状态。临近中午时,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一听见那边“喂”了一声,王晓秋就急不可奈地问:“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你是谁啊?”
“你别这样了,你说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碍着你什么事啊?”
王晓秋在电话里几乎是哭了起来:“你告诉我你在哪里!你别这样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打错电话了!”
“不要,不要,你不要这样好吗?”王晓秋说着,两行清泪就淌了下来。
“是真的你打错电话了,我挂了。”
“不要挂,不要挂,我求你不要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哪里?”王晓秋哭出声来。
“你……你让我怎么说呢?小姐,你确实打错电话了!”
“不可能,你骗人!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好吗?我求你回来,请你原谅我,好吗?对不起!要不,我过来接你。”王晓秋麻麻乱乱地叫道。
“你过来嘛,你过哪来呀?你打错电话了,不相信你自己看看号码再打过来。”那个男人继续说道。
“……”王晓秋想了想,挂了电话一看,才知道自己手忙脚乱确实拨错了电话。
第二十七章
陈子善当然也记得王晓秋打的那个电话,因为这个电话,刘若兰开始了属于她自己的人口普查,刘若兰就不明白平时很少用手机的陈子善,在那天却无缘无故地多出了一个陌生号码,而且因为一件小事还跟她史无前例地吵了口,于是刘若兰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本来因为失恋,心情处于低谷的王晓秋,在接到刘若兰火药味十足的电话后,以为又是哪个顾客的老婆找上门来要算账的,当然没有给刘若兰好脸色看,一连串的炮轰让做英语教师的刘若兰连准备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刘若兰被骂得脸红得似熟透了的柿子,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在杂志社做编辑的好歹也算个知识分子的陈子善,竟然是个十足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跟这样的女人还有勾当!刘若兰真感觉到自己是很糊涂了,当初一时瞎了眼,竟然看上了这么一个低级趣味、心术不正的男人,她开始对自己的无与伦比的直觉产生了怀疑。
刘若兰和陈子善大闹了一番,她不再是为人师表优雅得体的一副令人仰视的样子,她用手指戳着陈子善的脑门很自然地说:“你呀你看你,还有药可救了么?你简直就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啊你!”
长了满脸的嘴巴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的陈子善,这时确实也气坏了,他对刘若兰声嘶力竭的叫喊异常的反感,口中的吐露的字节也显得出奇地让人荡气回肠:“即使是条狼,也是条倒霉的狼!这些年来我分明从没跟狼一样过过!我都搞不清楚我倒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认定陈子善是条披着羊皮的狼的刘若兰觉得,对于陈子善,自己眼看没有了知情权,那么,她就有必要剥夺他的话语权;在陈子善或者丈夫面前,刘若兰不能让自己的知情权毫无悬念地丧失,更无法容忍对方竟然可以拥有太多的话语权来回击自己,她已然是个可怜人了。陈子善觉得刘若兰这样子太不该了,他的想法是,在刘若兰的强权铁腕下,连吃饭权都不能自主,哪还有让你闲着嘴巴空说话或者洗耳恭听的机会?知情权只是民主世界里存在的说法或者概念,他陈子善在刘若兰做主子的家里,只能是过着“想知道的不告诉你,不想知道的硬要灌输给你”的生活——想知道的,譬如家里现在有几本存折,存折上是些什么数字符号等等;不想知道的,刘若兰又有裸露癖般的嗜好,她甚至要将自己的月经期用过的卫生巾,一一给陈子善过目,然后叫陈子善依照流量的大小画出一条抛物线,以观察自己身体的变化正不正常。当然,这只是个游戏,就如她最近大半年时间里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一样,只是想让陈子善能多疼她一点,也让陈子善明白自己永远是他的人而已。
这一场对于刘若兰来说实际上是文化战争的较量,仍然以陈子善的失败而告终。刘若兰觉得,文化战争才是她和陈子善之间真正的实力比拼,而且也是最彻底的,立竿见影的。刘若兰深挖文化根源,最后找出是陈子善一直受到流氓文化熏陶的原因所致,陈子善受过的正规教育太少,特别是没有学院生活经历,身上的江湖习气太重,以前就在吴世雄之流的人物中间耳濡目染,之后还藕断丝连频频接触,不能说不会同流合污甚至臭味相投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