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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连载】生命,疼痛中的微笑(二)

作品名称:生命,疼痛中的微笑      作者:兰陵美酒      发布时间:2009-10-28 20:14:25      字数:6414

二、梦里火车

那些夜晚,那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带给你无限的遐想,也带给你,无限的希望。
多少年后,每当夜深人静,你总会看到那列满载你希望和梦想的火车,一路穿越时空,呼啸而来。

柴油机厂,五层的宿舍大楼。你们住在亲戚的宿舍里,亲戚去了另一个宿舍区借宿。
房间里,连你们的亲戚,共有三个工人。和气而少言语的老杨,个子矮矮的,像所有城市人一样,皮肤白皙。高个的老李,则像刚从庄稼地走出来似的,一脸的黝黑。
医生老崔是个健壮的工人,就住在隔壁。亲戚向他介绍你们的时候,他呵呵的笑着走过来,亲切的看着你,声音洪亮的说:“那好,就住这吧。”
父亲和叔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大楼里,不知道住着多少工人,一到下班的时间,那楼梯上的脚步声,就像万马奔腾一样,然后楼道里,盥洗间,到处都充满了人。一只只煤油炉在楼道里点起来了,很快,炒菜的吱啦声,锅碗的碰撞声,响成一片,和人们的欢声笑语搅合到一起。整个大楼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饭熟了,楼道里的人们,三三两两的端着饭碗,饭盒,在飘溢的菜香里,互相串着门。也互相品尝着各自的饭菜。这些工人,虽然来自天南海北,南腔北调,口味也各不相同,但却有一颗同样热情的心。他们像一个大家庭,不分你我。谁没有油盐。酱醋,都可以坦然地到别人那里去拿。反正明天别人没有了,也会到你那里去拿的。
老杨做了一锅洋芋烩面,盛到饭盒里,大声向你父亲招呼:“尝尝我的面。”父亲赶忙说:“不用,我们吃馍。”你们是在职工灶上买饭。
老杨就乐呵呵的端着饭盒,走了出去,立刻和走廊上吃饭的人群融为一体。
老李悄悄的一个人躲在一角,不知做的什么饭。他没有油盐的时候,也到别人那里去拿,但谁要去拿他一点什么,他马上会站在走廊上,扯着破锣似的嗓子,把别人的祖宗八辈都骂一遍。于是,人人对他都敬而远之。
这时候,老崔就笑呵呵的走进来,他端着一只大号海碗,里面是放了辣椒用香油泼得红通通的面条。他像所有的医生一样,喜欢干净,吃什么,都要细细的反复清洗几遍才吃。他几乎天天都吃油泼面。他祖辈都是中医,自幼就喜欢看病和钻研医术。但在那个年代,要想专业对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那时讲究外行领导内行,门外汉们做内行的事,内行人只好另寻他业。他就在柴油机厂做一个车工。对医术的痴迷,使他冒着被批斗的风险,业余给人看病,并且有了名气。所以他给人看病,从不收人家的钱。但病人家属送上一点香油、辣面,他也就不推辞,豪爽的收下。宿舍楼里,许多工人,说到老崔就赞口不绝,说他真是好人。只有老李,总愤愤地说:“好个屁,还不是为了捞钱,要不他起早贪黑图个啥,把个病人当祖宗爷伺候,把屎倒尿的,真不收钱他会干?”在老李的眼里,世界上是没有什么好人的,因为他自己就不做好人。
午饭后,人们休息的休息,不休息的就上街去了。这时候楼道里,老崔的宿舍门前,就无声的排上一条队列。这些慕名而来的病人,大多就住在这个大楼里。他们和你一样,多从边远的地方来,要么是医院里治不了,要么是医院不肯收治的。老崔的宿舍里,就住着一个瘫痪的病人。医生说他的病,没有任何治愈的希望,可是老崔给他又是扎针,又是服药,他的腿竟然就有了知觉。
老崔一个个地给这些病人诊断,该开药的开药,该换药的换药,或者给这个扎上针,又去给那个拔火罐。一切都静悄悄的,他可不想影响别人的休息。为了方便病人看病,他还把自己的工作调成夜班。
等这些病人都看完了,老崔就来给你看病换药。
多少年过去了,你再没有见过像老崔这样,把中草药使用得,得心应手的医生了,他只用了三服药,就把你的不知吃了多少西药,打了多少吊针,都没有控制的高烧降了下来。他常常说:“治病就是扶正祛邪,把身体调理好,才能提高抵抗力,才能治好病……”他给你开的药方里,总要加上调和脾胃和气血的药。刚去,你因为曾经大量的服用西药,引起的恶心、头晕,一点胃口都没有,一顿饭吃不了几口。吃了他的药以后,你才慢慢恢复了食欲。他配制的外用药,以武汉健民药厂的红升丹为主,调以煅石膏,有时,也用其它的中药,研成细粉配制成拔脓生肌的药。每天使用的时候,他都根据病情,对药量做些调整,以发挥更好的效果。有个得了老鼠疮(化脓性淋巴结核)的人,医院说要割除扁桃体,可一时又没有床位,他的病却一天也不能等待。他的脖子已经肿的和头一样粗了,痛得他死去活来,家人赶忙把他送到老崔这里。老崔给他配了几副药内服,再外敷以中药。一个星期过去,慢慢的就消了肿。半个月后就好了。
夜晚,整栋大楼都安静下来,整个西安,也都安静下来,进入梦乡。夜,是这样地寂静,也是这样地叫人安心。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一声清丽的声音,穿越夜空,交织成一组美丽的小夜曲,进入你的梦乡。
“嘀——嘟——呜——嘀——”
“嘟——嘀——”
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它是那么洪亮,那么美丽,颤动着你的灵魂。你在暗夜里,睁大了眼睛,侧耳倾听……
父亲惊醒了,他看着你说:“那是火车的汽笛声。”
“啊,火车?”你惊喜地说。
你唯一见过火车的一次,还是在电影里。那个火车,它喷吐着滚滚的白气,冒着烟,拖着长长的一列车厢,势不可挡的呼啸而来。那种巨大的震撼,令你神情亢奋……
可是你从来就没有见过真正的火车。
早晨,换药的时候,你还是一遍一遍的问着父亲:“火车到底是啥样子?”
父亲说:“等你的腿好了,咱就去看火车。”
老崔也呵呵的笑着:“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的腿就好了,一好,就去看火车呀。”
于是,每个夜晚,你都在火车的汽笛声交织的小夜曲里,安然睡去,梦里,总有火车,拖着白烟,呼啸而过……


日子就像白烟一样过去。不知不觉,国庆节就到了。工厂里放了假,工人都回家探亲去了,整栋大楼都安静下来。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原来,你的身体软绵绵的,像一根面条,现在,你可以自己穿衣服了。更让你高兴的是,腿上的伤口,它已经慢慢的长出一些嫩红的肉来。你的大腿,原来挨着骨头的肌肉,几乎一点都没有了,成了一个空洞。现在,终于长出了新的肌肉。你的腿脚,也开始更换皮肤。那些旧的皮肤,一片一片的脱落。那五个脚趾上脱下来的皮肤,竟然厚得的跟甲壳一样,叫人粗一看,还以为是掉下了五个完整的脚趾头。里边是嫩白的新皮肤。
那个被抬来的瘫痪的小伙,经过老崔的治疗,已经站了起来,他慢慢的扶着墙壁,走到你们的门口,向着你憨憨的笑着。你也向他笑了笑,你想,用不了多久,你也可以像他一样站起来了,走出自己的第一步。
那些夜里,你开始睡不着觉,你一遍又一遍的想,你很快就要好了,很快就能去火车站,看看火车,看看那些巨大的车轮,它们在铁轨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那些声音,它们像来自天堂一样,明亮快乐,震颤着人的灵魂。你会看着那庞大的车头,它呼啸着、咆哮着,疾驰而来,它浑身喷涌出无限的力量,使它走过的地方,都地动山摇。它拖着长长的车厢,像从岁月的最深处,开了出来,还将穿越无数的时空,无数的红尘,开到更深的地方,那个看不见的地方。
于是,在那些夜晚,那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就带给你无限的遐想,也带给你无限的希望。带着你走进一个自己的梦里。
国庆节后,归来的工人,都是大包小包的,扛着家乡的土产。一些病人的家属,也给老崔带来一些土产山货,老崔就拿出来分给大家。许多工人,他们也忙着向人们分散自己的东西。老杨拿的是苹果,他给你们,和其他工人,老崔,都送了一些。只有老李,他拿了两袋核桃,一进屋,他马上就把袋子塞到床下去。星期日,他扛着袋子出了门,回来的时候,袋子没有了。他却讲起市场上,有许多工人摆摊出卖着从家里拿来的土产,市管人员如何追逐着,要没收这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的东西:“嘿嘿,还是我有办法,我刚去就把东西摆到离那些家属楼最近的地方,三两下就卖光了。市管办人来的时候,我把空袋子往衣服下一塞,就啥事也没有一样地回来了……那些笨怂,连人带东西都给带走了,不知要咋收拾他们……”
他就兴奋起来,第一次,认真的和你父亲讲起话来:“哎呀,我家也在山里,和你县挨着呢,我家里穷的很,娃多,住的是窑。我小时候,也得过你娃那种骨髓炎,是在小腿上,那时没有钱治,连包的布都没有。我婆只好从院里的不知什么树上,摘了些很大的叶子包上,结果竟把病包好了,也不知那是啥叶子,那时我还小……”
可是下午,因为老杨没送他苹果,他就变了脸,一下子站在走廊上,大声指桑骂槐的吼着:“都是啥东西,跑到自由市场走资本主义去了,俩苹果还要赚革命群众的钱,叫市管抓去,好好收拾才好……”
归来的工人和病人家属,也给老崔带来一些新的病人,老崔更忙了。你父亲就经常去,帮着老崔照顾病人,拿药拿东西。
一个中午,你醒来,好长时间不见你父亲。楼道里,也静悄悄的,没有人影。人们都在休息,。偶尔,有四川的女人,“洗衣服啦,洗衣服啦……”的轻轻叫着,飘了过去。她们总是把洗衣服念成“渍衣服”。你努力的抬起身子,想看一看门外。
你竟然坐住了。
这是你病后,第一次坐起。
巨大的喜悦,一下子,像晚归的鸟群,铺天盖地的向你飞来。
你激动地大声地呼喊起父亲来。
父亲慌张地跑进来。他的脸上,还带着两个圆圆的印痕。原来,老崔正趁着空闲,给他用火罐治疗牙痛。你的呼叫,使他中断了治疗。从此,许多年过去,再也没有人能治疗父亲的牙痛,那种痛疼,就伴随了他的一生……
看见你坐起了,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他扶着你躺下,就跑去告诉老崔。老崔也高兴得来看了看你,说:“现在伤口长住了,炎症也基本上好了。就是骨头上的肉还没长实。我再开上些药,用香油泡上半个月,把腿包好,捂上几天就把骨头内的余毒拔完了。这样,以后腿病就不会再复发了。现在再吃上些调理身体的药,加强营养吸收,促进肌肉生长……”
从这天起,父亲就每天扶你坐上一会。又过了几天,开始扶着你下床活动。
老崔嘱咐:“现在腿上的肉还没长实,腿骨头也很脆的,要买上些绷带,把腿缠好,防止骨折了。”
父亲那天就到药店去买绷带,可惜那一天,药店没有绷带了。父亲想:等一天再去买也没有什么吧。他没有想到,就这么一天,就永远改变了你的一生。
那天下午,你扶着床沿,走到窗口。窗外的天空,飘着一层灰暗的云烟,太阳斜照在那里。对面的家属楼里,飘来一股浓郁的菜香。楼下的街上,人群如蚁,忙忙碌碌的来去。这是你第一次,静静的看着城市人的生活。在你眩晕的眼前,人群显得那样混乱。如同隔着一个世界。他们和你们,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这时候,你全然不知,又一个灾难,已经悄悄向你迈出了脚步。
那个清晨,你在人们起床洗漱的嘈杂声中醒来。你无意中,手摸到了你的大腿,它怎么像一根细细木棍那样弯曲着,你揭开被子一看,你的腿真的成了弯的。你一下子吓哭了。
父亲惊慌地去找老崔,老崔才刚下班,他赶紧跑了过来:“啊,骨折了!”
他吃惊地叫了。
老李幸灾乐祸的,在老崔去找布条的时候,讥讽地说:“哼,没有那个本事,还敢治病,看吧,把你娃腿治坏了吧?”
父亲惊吓糊涂了,他六神无主。他觉得像天塌了一样。他无助地哭泣。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能打了电报回去,叫叔父快点来商量。


叔父急忙赶来了,他也不知怎么办好。他们商量许久,还是决定再到那家有名的大医院去看。
父亲和叔父,又抬着你,走进那家医院。他们挂了号,然后就排在走廊上的那个队列里。护士叫着号,身前身后,一个个人,都被叫了进去,就是不见叫你们。
叔父忙去问一个面目和善的年长的护士,她拿过挂号单一看:“啊,这是急诊号,急诊室在大门里边的那排平房里。”
急诊室里,没有一个病人。一位大约将近六十岁的医生,独自坐在那里。他百无聊赖,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
叔父把挂号单递给他,他懒懒地站起来,慢慢走到检查床边。父亲忙揭开包裹着你的毯子,露出你腿。
“这是怎么回事?”看见你腿上,临时用来固定的一圈竹棍,医生粗暴的吼道。
父亲说:“我娃得了骨髓炎,快治好了,又骨折了……”
医生就生气地说:“那,你是在那里治的,还到那里治去,我们这里不管!”
叔父求着:“到别处治不成么,你就给娃看一下,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哩,再没处去!”
医生铁青着脸,狠狠的瞪着叔父和父亲,他觉得这两个农民太不识趣了,他抬手厉声吼道:“不行就不行,啰嗦个啥,你到别处看去……”
父亲和叔父不动。这家医院是省城里,他们唯一知道的著名医院,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们以农民的坚韧,农民的卑微,也以农民的哀伤,反复乞求着医生。可是,他们悲伤的乞求,碰到医生身上,就像碰到一块坚硬的石头,医生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恼怒地看着他们。他觉得这两个乡下人,像两根缠在他身上的树藤令他生厌。为了摆脱,他干脆拂袖而去。
墙上的挂钟,铮铮地,一声声,一声声,走了一圈又一圈,父亲和叔父,还是蹲在那里,沉默地等待。时间和善良,忍耐,是他们打动别人的唯一武器。
一个小时。
一个半个小时。
医生走进来,在看到你们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抹,一下子不见了。他惊讶:怎么还没走呢,这真是两个死心眼的农民。然后他还是铁青了脸,一言不发,木头似的坐在那里。
叔父强装着笑脸,走上去,掏出在你们那个小县城里,所能拿出的最高级的香烟——金丝猴,恭敬地递上去:“你看。娃这么小,要治不好,那娃这一辈子……”
医生暴怒地抬手,打掉叔父手里的香烟。
笑容一下子僵在叔父的脸上。
父亲和叔父,脸上同时失去了血色。
他们嘴唇哆嗦着。像被命运遗弃了似的。他们的孩子没有人救了。悲伤使他们,忍不住想放声大哭。他们几乎要跪倒那里。
多少年后,你一想到这里,就满心的疼痛。那个医生,他也有自己的孩子,他爱他们,就像你的父亲和叔父爱你,他愿意他们健康、快乐。可是对你,一个陌生的农村孩子,那个时刻,他只需填一纸住院单,就能改变你的一生。可是他选择了冷漠,他把你永远地,抛进一生的病痛里……
夕阳把血红的光芒,斜照到灰色的街道上,照到山一样高耸的古城墙上。在冷冷的风里,一片一片梧桐的树叶,落向你们。父亲和叔父,抬着你,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向无边的黑暗……


回到柴油机厂,父亲和叔父是茫然的。他们以农民有限的知识,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老崔告诉他们,他研制了一种接骨的中药,他已经在羊身上试验了多次,效果很好,只是药放在他家里,还得去取。再就是他没有专业设备,只能靠手接骨,怕接的不完全端正。
后来你想,如果那时,父亲能选择留到老崔那里治疗,就算不能保证你的腿像个正常人一样端直,但起码,你不用拄拐,骨髓炎也不会复发,更不会再遭受一生的病痛。
可是,父亲那时候已经被这突来的事故,弄得失去了判断力,何况,他只是一个农民,并不能预知将来。他和叔父商量了许久,决定回家,到县医院去治疗。
临走,老崔再三叮咛:“一定要把香油泡的那药,包在腿上,把余毒拔净,免得骨髓炎复发。”
躺在回家的班车上,一路上,秋风萧萧,吹送着片片落叶。路旁的白杨,那根根光秃的枝桠,在风中瑟瑟地抖动着,伸向苍茫的天空。路边小站,那村姑站在风中,叫卖柿子的沙哑的吆喊,更添了你们无限的悲凉。
那个让你激动的,看火车的梦想,它已经远远的,遗落在了西安。遗落在你再也看不到的岁月深处。
只是,在往后的日子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你偶尔,还会看到,那辆满载你梦想的火车,它穿越时空,一路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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