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破军星下凡

　　第六重幻境取自开阳星。开阳星本为掌管财星之宿，据称武王伐纣时赵公明归天之后曾任此职，至今已有千余年了。司远瞻昂首走进，见其中并无精怪，只在正中矗立着一块高耸入云的石碑。石碑的正面刻着一篇碑文，碑文四周镌刻有日月星汉之形。司远瞻看那碑文时，见上面写的是：
　　文德昭昭，以匡国朝，表率雍熙，工越劳劳。武功烈烈，征讨不庭，骋舟奋骊，威震四夷。玄谟神通，功铭鼎钟，志决身歼，垂于竹帛。鹑尾微凉，寒蝉鸣侧。原野萧条，白日悉匿。孤兽走群，归鸟赴林。天命或违，谁其与之？大衍之数，玄土成之。中州盛地，惟山惟高。
　　这前半段似是在说一个功绩很大的人文武并用，治国无怠；后面又在描写秋后景象，令人莫名所以；最后几句则前言不搭后语，颇似谶纬之言。司远瞻看了，觉得这碑文前后叙述颠倒混乱，并不能理解其中含义。转到石碑的背面，见石碑后面竟然镶着一块奇大无比的铜镜。铜镜四周镶有菱花之纹，看起来似是古朴之物。司远瞻见到镜中现出五色神芒，里面现出一个道冠长者来，看形貌依稀便是自己。他甚觉奇怪，迷迷糊糊地就向镜中走去。走了没有几步，那长者转过身倏而不见，原先站立的位置竟然现出了节夫人。节夫人满面病容，泪光楚楚，似乎有很多话要与他说，却又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抹起眼泪来。司远瞻张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节夫人答道：“你在这里所以我在这里。”司远瞻更加奇怪：“自归宁以来你鲜少外出，这一回怎么跑到这么个地方来？”节夫人忽然面色一变，抬起头来时面孔竟然变成了颜冠子：“主公，臣等愿戮力讨贼，请主公下令！”司远瞻更加奇怪，咬了咬舌头神智清明了些，猛然惊悟自己是在七政浑天印中，进而明白原来刚才所见的均是幻象。原来这铜镜能够因敌变化，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是以连司远瞻这等精修之士也差点着了道儿。他低头看看脚下，离石碑只差两步远近，再迟片刻自己非得走进石碑不可。再抬头望去发现石碑背后哪里有什么铜镜，只不过就是一块无字的石头。就在此时，一道闪电自空劈下，击在石碑的顶端，石碑忽而从中崩裂，大小石块顺着石碑的裂缝向下滚动，这块刚才还完好的石碑顷刻变成了一抔泥土。这重幻境也被破了。
　　最后一重幻境乃是由摇光星所化，摇光也是破军星的本命星。因破军星星性威严有制，虽擅权好杀却无贪虐之心，这一重幻境便与星性相合，整体气氛肃穆萧杀，直如商音悲鸣金摧草木。司远瞻站在巨大的虚空当中，触手可及的仿佛就是千年不变的时光。他抬头向前望去，见空空如也的穹幕四极悬挂着四把宝剑。这些宝剑有的凛冽如霜，有的轻灵翔逸，有的大巧不工，有的浑然天成。四把剑上分别刻着湛卢、巨阙、云阳、黎华字样，因为年代久远，剑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每把剑上还分别贴有数道符箓，剑与剑之间隐隐有幽光相接，这无疑是一个剑阵。司远瞻见剑阵浑如一体，毫无破绽可言，正习惯性地托着下巴思考对策，忽见正南的巨阙剑凌空飞起，向他遥遥斩来。这些上古神器上贴了符箓，只要发动不必接近敌人即可对敌人造成重大创伤。司远瞻暗叫一声“不好”，虎尾矛凌空摆了半个圈子，搅起层层罡气向外漾去。只听“轰”地一声炸响，眼前电光闪烁，巨阙剑已突破虎尾矛的防御向内突进。司远瞻身形向后急退，然而巨阙的攻击实在太过猛恶，他束发的进贤冠仍然被无情击裂，一头墨黑的头发顺着罡风四下披散，也被巨阙剑毫不留情地斩下一绺来。巨阙剑一击不中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子，又向司远瞻攻来。司远瞻虽然吃了点亏但已查清巨阙的气机变化，巨阙虽然攻击强悍，但剑柄却是它的薄弱之处。虎尾矛内藏上古神兽的兽魄，并不畏惧巨阙的剑气。当下他虎吼一声，虎尾矛神威凛凛，化成千重矛影直击巨阙的剑柄。巨阙剑果然不敢以剑柄对敌，在空中盘旋飞舞，猛然间仿佛有神灵操纵般凌空下劈。司远瞻修行多年，几乎到了分二气而定三才，播四时以成六纪的境界，巨阙的这点小把戏如何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只听“呛啷”一声脆响，巨阙的剑刃已被击中，虎尾矛的力道何等强悍，巨阙剑登时被击出老远。
　　司远瞻刚刚占得上风忽觉背后冷风飒然，危机之间他不进反退，虎尾矛向后一捞猛虎发出阵阵厉啸，恰恰挡住了背后的袭击，原来是云阳剑从高处飞下，向他施展飘飘一击。云阳剑剑身细窄，攻击之时形如游蛇，恍惚不定，但一击不中立刻飘然远遁，虎尾矛刚猛无俦的还击全部打在了空处。司远瞻恰待追击却见湛卢、黎华两剑一起从悬处飞下，湛卢剑浪如雪，黎华无芒无锋。司远瞻不敢小觑，虎尾矛左遮右拦才将两剑击退。然而这时斜前方传来一身怪啸，却是巨阙剑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司远瞻展开虎尾矛，以一敌四，渐渐落了下风，他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四剑已将他围在当中，剑锋之上若隐若现的幽光豁然明亮起来，五色光华之间相互穿绕连接，密密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光网。司远瞻的每一次出手似乎都被看穿，他攻击的力量越强受到的反击也越大。他身上压力陡增，心魂似乎坠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深渊，永无休止地向下跌去。剑阵不断向内蚕食他的抵御，光网也逐渐收拢，他感到每一瞬都有自身的力量向外飞逝。他能就这么失败吗？不能！因为他是司远瞻，是领导天下群豪共抗羯人的领袖！如果他也失败了，谁还能担此重任，解救万民于水火，拯救黎庶于危难？在过去的岁月中，纵使遇到了天大的危难，他也丝毫不放弃自己的信念与执着，始终保持着天之一人的不屈和顽强。他要用每一步证明自己，何为存在的最终意义。想到此，他竟然不再浮躁，静下心，自己修行过的每一个招式都如流水般从眼前飘过。猛然他想起，这四剑虽是上古神兵，但它们所依托的力量仍不外乎是天地初开时的冥蒙之力，但如果天地未开，混沌未成，这些神兵将以何为执？其时不容他多做考虑，他奋起全部真力，一法当万万法归一，就在那一刻突破了混沌的源流，虎尾矛孤注一掷地向巨阙剑撞去。剑阵的光华如春水般迂曲流动，将他周身撕咬出无数细密的伤痕，然而他感觉不到。他的心中，只剩下了这一个纯粹的目标，那就是——无当无前！
　　巨阙剑被这一击撞了出去。司远瞻孤独地站在天穹正中，傲视三界中的所有生灵，看着时光的源头从脚下冰融雪崩玉碎宫倾，向着星斗消失的远方绵延无尽地流去。他的虎尾矛在那一刻爆发出了慑天动地的光芒，那光芒直通日月星辰，仿佛他积攒了多年的炽烈就在此时全部绽放，洋洋洒洒无穷无尽！巨阙剑上粘贴的所有符箓都被无情粉碎，飘飘扬扬地落了满地。巨阙剑仿佛一条僵死的蛇，剑尖没精打采的在地面上弹了一下，紧跟着剑柄也坠入尘埃，其上的光华顷刻消失不见，剑阵被破了！
　　七重幻境全部湮灭，七政浑天印尽数破去，司远瞻眼前顿时清明。回归本体之后，他见到昊苍已经站在身旁，眉开眼笑意甚嘉许，而破军星则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上仙大发慈悲心肠，救我于重重危难之中。若后会有缘，自当竭诚以报。”司远瞻这一番苦斗之后神困力乏，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竟然未能成功。昊苍道：“道兄，你既已救出破军星，当称功德圆满。至于破军星下界之事天帝自有安排，你可以回凡间了。”司远瞻刚想问怎么回去却见昊苍往前面一指，司远瞻抬头看时，昊苍猛力一推，司远瞻收势不住登时向下跌去。他大叫一声，竟自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害怕惊到了节夫人，便掀开帷帐去看，见节夫人睡得正酣也就放下了心。走到外室见药童尚在熬药，莺黄正坐在火盆边呵手取暖。莺黄见他出来站起身问道：“夫人醒了？”司远瞻摇摇头：“还没有，过一会儿药熬好了你端过去。”莺黄道：“是，婢子遵命。”
　　司远瞻左思右想，觉得此梦甚为离奇，左右也睡不着，他径直走到了颜冠子家中。他重重地敲了几下门，颜冠子穿着袷衣打着呵欠出来开门，见到司远瞻他清醒了一半：“主公，是你？”司远瞻道：“是啊，有件事你帮我参详参详。”颜冠子道：“是。”暗想主公这个时候独自一人找过来，一定有什么机密要事。当下不敢多问，将司远瞻引到内厅中分宾主坐定。司远瞻将梦中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特别背了那段碑文。颜冠子听到最后几句，脑筋一转便已明白：“大衍之数五十，玄土之数为五为十，合起来便是五百。中州即司隶，高山需要远眺，合起来便是主公的名讳。破军星归神至今恰已五百年，这石碑上的事分明说的就是主公。但前面有几句话不大吉利，我可不能向主公讲明。”他脑中如此想着嘴上却说道：“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如何作得准？想必主公为国事操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司远瞻虽不满意也毫无办法，略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