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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松树开花(完本)

作品名称:松树开花      作者:争游      发布时间:2013-05-28 23:25:51      字数:18853

  一百一十七
  金秋十月,是山村农家喜获丰收的时刻。伴随着这个沉甸甸的日子,宾馆的主体楼工程在玉泉路与佛山路的交汇处拔地而起。它整体为三层八十余间,其门面高出整体楼两层,建筑面积达两千余平方米,这就是一年多来操劳和辛苦的结晶。
  黎明的婚事再也不像我们小时候的婚事那样地让父母担忧,从职业中专毕业后他结识了在南阳卫生学校的一个姑娘,他们一见钟情,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接触便非你不娶非你不嫁地为自己定下了终身。姑娘姓亢名换玲,两岔河村西高人。早年系同一个生产大队,我和他父亲也都认识,彼此间的脾气秉性为人处事都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两个孩子满心的欢喜愿结百年之好,做大人也只有成全的份儿。
  宾馆建成,需要择定一个好日子举行开业庆典。儿子喜结良缘,也同样选择一个黄道吉日迎娶新娘。我和富玲去求朱阳街上出了名的阴阳先生,阴阳先生就将两宗喜事择定在了同一天,恰是国庆节那天。我问阴阳先生:“两宗事情搁在一天合适不,不行就各择各的日子,咱不怕多吃几桌酒席。”阴阳先生说:“合适,非常的合适,结合两个孩子的阴阳八字,结合宾馆的五行方位,这一天再好不过了,是个三阳开泰的好日子。”我又问:“咋称得上三阳开泰呢?”阴阳先生说:“阳者,万物之刚也。世间万物无阳者不生,无阴者不长。阳为天,阳为高,阳为上,阳为国,阳为男,阳为喜……所谓的三阳,中华人民共和国庆典之日乃第一阳,宾馆大楼高高纵起乃第二阳,儿子结婚娶媳妇乃第三阳。泰,安康祥和之意。没有比这个日子更好的日子啦。”
  袁书记领着镇政府的一班子人也来庆贺道喜,袁书记说:“王周海,我今天也没什么送给你,就送你一幅对联以示庆贺。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嘛。”
  我说:“袁书记,别说送礼不送礼的,只要你来了比什么礼都贵重。”
  袁书记说:“大喜的日子,怎么能没有礼物呢。”
  在场的人很多,他们不知道这个镇党委书记的肚子里装了多少墨水,会拿出一幅什么样的对联来。
  袁书记从一个红提兜里面取出了一卷纸说:“这是上联。”又从里面取出了一卷纸说:“这是下联。”两卷纸一展开,在场的人就看清了那油光闪亮的红纸上的金字。
  黎明璀璨紫微星高照洞房花烛通夜明明亮
  朱阳开放经济潮汹涌宾馆落成财源滚滚来
  在场的人仔细一瞧,有文化的人就琢磨出来了,这是一幅藏头诗,且对仗工整,随之赞叹声啧啧不绝。
  袁书记这会儿特有兴致,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笑着说:“在场的诸位都听着,我这幅对联的横幅暂不拿出来,我想请大家猜猜这横幅的内容,谁猜中了可是有奖的。”袁书记想逗大家的乐子,提高喜庆气氛。但书记就是书记,想不出这横幅的内容谁都不会随意开口的,原本热闹的场面反倒有些冷静,好像这个当领导的给他们下达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一样。
  富玲不知从哪里来跑到我的跟前神秘兮兮地说:“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你猜猜是什么梦?”我说:“你做的梦,我哪能猜的出。”“真猜不出?”“真猜不出。”“那我告诉你。”“告诉我。”对富玲所做的梦我是没有兴趣的,她想告诉我就让他说好啦。“我梦见山上的松树开花啦。”富玲这一说着实让我大吃一惊,这曾经是祖母做过的那个梦,是在伯父成亲的时候。富玲这会儿咋也做了这样的梦,而且是在黎明成亲的时候。这是一种巧合吗?“你说你梦见松树开花了?”我问。“嗯。”她点了点头。
  我们的声音原本很小的,却让袁书记给听到了。袁书记说:“周海,你和你媳妇在说什么哩,什么梦呀花呀的?”
  袁书记问我我不得不说,我把祖母曾经做过的梦和富玲现在做的梦当着在场的大伙儿讲了一遍。
  人们听了都说:“咋就恁巧呢。”
  袁书记说:“更巧的还在后头呢。”袁书记说着从红提兜拿出了对联的横幅。
  松树开花
  在场的人顿然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有人问了:“袁书记,你这松树开花的横幅是什么意思?”
  袁书记说:“意思是说我们朱阳山的人都像松树一样永远的青春不老,改革开放使他们过上了好日子,谁的心里不乐开了花呢。”
  “说的好。”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刚才说的话算数,对联的横幅让富玲给猜中了,虽说是无意间的巧合我也要付诸诺言,奖金一千元。”
  掌声又一次响起,伴随着掌声的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百一十八
  母亲的关节不疼了,却因为长时期的风湿病导致并发风湿性心脏病,母亲时常会犯病,一犯病就心慌气上不来。去医院找医生,医生就给打几天吊针。医生嘱咐我们说:“伯母年纪大了,该准备的后事要及早准备,心脏病的发作和死亡往往叫人防不胜防。”医生说的后事,是指人死后要办的事情,如穿的衣服叫老衣或寿衣,躺在里面的棺材叫寿货,还有铺在身子下面的褥子,盖在身子上面的被子等等都要及早准备,省的人过世后手忙脚乱。
  十月一日那天母亲同样被我接到了宾馆里,看着眼前的豪华建筑,母亲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曾有过的疑惑。母亲问:“周海,这些都是你盖的?”
  我回母亲的话说:“都是我盖的。”
  “咋就那么高啊,瞅着就让人头晕。”
  我说:“妈,人家城里的楼房比咱这高的多哩。”
  母亲说:“是吗,可人家那是城里,咱是山里。”
  母亲又问:“咋就这么多的房间,你住的过来吗?”
  我说:“妈,这不是给咱们住的,是开宾馆。”
  “宾馆,宾馆是个什么东西?”
  “宾馆就是原先人说的客店,是让来来往往过路的客人在这里住宿吃饭的地方。”
  “噢,我明白了,你这还是在做生意哪。”
  我点着头说:“妈说的对,是做生意。”
  后来,母亲又把我叫到她跟前,母亲说:“周海,你的脾气妈知道,从小就能强好胜喜欢折腾,这是你和你三哥不一样的地方。敢想事,敢干事妈不反对,人活在世上,不做点大事情还不枉活了一回。妈活在世上的日子不多了,妈想告诉你的是别让金钱迷住了你的双眼,钱挣的多了要多想想国家,多想想社会,多想想那些还没有彻底富起来的人。”
  我说:“妈,我知道。你的话我会时刻牢记在心上的。”
  “和你原来搭过伙的那个孙大旺,他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听说啦。”
  “还不是钻进银子钱堆里找不着东西南北啦,结果呢?”
  母亲把话说到了这儿,我又不得不在这里补述几笔关于在孙大旺身上后来发生的事。
  孙大旺越来越有钱,他用钱买通了官场上的人,受了贿赂的大官就给了他一顶乌纱,让他做了市里黄金局的副局长。做了黄金局副局长的孙大旺就像一只会下蛋的母鸡,钱更多了。有了更多钱的孙大旺养二奶,养三奶,养四奶……事情的发展亦如母亲曾经断言过的那样“钱多了会变成老虎吃人的,就是那个孙大旺,迟早也会被老虎吃了的。”市检察机关反贪局掌握了他所有的犯罪事实,便开始对他的问题进行调查取证。公安机关也有孙大旺的眼线,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他便携带巨款去了香港。在香港,孙大旺享受着每天耗资万元的国际宾馆享受,俄罗斯女郎陪着他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几个夜晚,等当地公安人员赶到香港时,他已吊颈身亡。
  母亲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人,母亲曾经做过摆脱贫穷走向富有的梦,但他的儿子有钱了(这只是母亲的认为),她却因此担惊受怕,怕儿子在金钱面前迷失了自我。母亲的话使我想起了“穷生勤,勤生富,富生懒,懒生穷”这样一则宇宙间人生处世的游戏规则。
  好多年过去了,母亲对我讲过的这些话亦如刚刚说过一样,让我永远永远地记忆犹新,因为这些话是母亲对儿子的最后遗嘱,成了我日后做人处事的座右铭。
  没过多久的一个中午,母亲突然间就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这一天,是儿媳妇换玲生下孙子泽坤的第三天。
  一百一十九
  电话铃一响富玲就赶紧拿起话筒“喂”了一声。
  “谁的电话?”我问。
  富玲对着电话筒“好,好”了两声,然后把话筒递到我手里,说:“袁书记的。”
  我说:“袁书记,你好。”
  袁书记问:“宾馆的名字取好了吗?”
  “取好了,取好了。”我说:“就按照你的意思,不遮不掩明明白白地就叫朱阳宾馆。装着灯饰的招牌都做好了。”
  “好。”袁书记又说:“镇党委政府通过研究,把咱们朱阳宾馆作为镇政府招待来宾的特定单位,以后凡是镇政府的客人,住宿就餐都在你那里。”
  我说:“谢谢袁书记。”
  袁书记说:“你不用对我客气,这不是我的功劳,是你一流的设施,一流的服务质量赢得了顾客的心。周海啊,今天打电话是给你说一下,就在这几天中央电视台《石瀑布》剧组要来咱灵宝市拍摄电视剧,为了工作方便,市里决定让剧组的人员吃住在朱阳。这既是一个政治任务,也是一个宣传朱阳、闯朱阳宾馆品牌的有利契机,希望你把握好这个时机,别给咱朱阳人丢脸。”
  “好,知道了。不会的,不会的。”
  富玲问我:“袁书记说什么了?”
  我说:“袁书记给咱们揽了一桩大买卖。”
  “啥大买卖?”
  “中央电视台要在咱们朱阳拍摄电视剧,吃住就在咱们宾馆里。”
  富玲说:“那咱可不能马虎,千万不能丢袁书记的脸,招待不好会砸了咱们饭碗子的。”
  “袁书记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咱们一定要做好这次接待工作,要让北京人也知道灵宝有个朱阳宾馆。”
  过了一天剧组的人就来了,有组长、导演、副导演、摄影师、化妆师、男演员、女演员等共二十多人。这二十几个人也不是一下子全部住在这儿,有的演员还在外地拍其它的戏,有的因为近期没有他们的戏,也就暂时没有来。他们住下以后第二天就由市里来的向导领着出外考察场景去了。选场景去的人少,宾馆里还留了好几个人。在我的思想意识里,参加拍摄电视剧的一定都是文化名人,无论是文化气质艺术修养都有很高的品位,都是咱一个山里人无法比拟的。我因此对这些生疏的面孔持敢望而不敢及的态度,只能嘱咐服务员和做菜的厨师们好生伺候着。
  在这些演职人员中我邂逅到了一位熟人。你们猜是谁?我不说你们是猜不出来的。这里所说的熟人,是我和人家熟,太熟了。而人家根本就没见过我的面。你们一定都看过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吧,我所说的熟人就是刘罗锅。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看电视剧我从来不记那些演员的名字,即便是顺便扫了一眼,也就立马忘到了耳根子背后。我对富玲说:“我看见刘罗锅了。”富玲说:“哪个刘罗锅?”我说:“电视剧里的那个刘罗锅。”“是吗?走,带我去看看。”我和富玲躲在一个门背后,眼睛盯着刘罗锅房间的那个门。“等他出来,你就看见了。”我对富玲说。我们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总算等着了。但一晃身子,不足两分钟他就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富玲说:“咋看着不甚像呢,像是胖了一点,电视剧里的那个刘罗锅看着精瘦。”我说:“那是装出来的。”富玲说:“胖瘦也能装出来?”我说:“要不就是,就是……我也说不上来,不管胖和瘦,反正他就是那个刘罗锅。”富玲说:“往后的日子长着哩,有看清庐山真面目的时候。”我说:“你说的对着哩,狐狸的尾巴早晚都会露出来的。”
  真正开始接触刘罗锅是好多天以后的事。那天晚上他们去娘娘山拍戏,回来的比较迟,大概到了晚上九点钟。一下子回来了十多个人,又是洗脸,又是吃饭,又是泡茶,又是泡脚……服务员一时间竟忙得拉不过来,我和富玲也加入了服务的行业。我端着一壶泡好的茶水去了刘罗锅的房间,那是他刚吃过饭。我一进门,就见他的两个手在那里比划着,大概还在惦记着白天拍戏的事。见我进了门,正比划着的双手就僵住了,但那只是一片刻的事,随即就反应过来了。
  他说:“谢谢你。”
  我说:“不客气。”
  就在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去和他正面接触的冲动。我说:“老师,我想问你个事,行吗?”
  他说:“行啊,咋不行。”看起来挺随和的。
  我问:“你就是那个刘罗锅吧?”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问的话不对劲,忙补上一句:“我看过你演的那个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
  “噢。”他笑着点头问道:“喜欢吗?”
  我说:“就是你演的刘罗锅吧?岂止是喜欢,我是着了迷地被他吸引住了。你知道吗,我把那个电视连续剧制成了光盘,一连看了十几遍。”
  “是吗,那样的喜欢啊。”看到他笑哈哈的样子,我便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你咋把刘罗锅演的那样好呢,用一句形容的词说,叫做出神入化,惟妙惟肖。”我为自己突然间冒出来的那两个成语感到得意。
  他说:“那不是一个人的本事。”
  “不是一个人的本事?”
  他告诉我说:“电视剧或电影一样是一种多元素的艺术,它包括了化妆师对人物外貌形象的造型,摄影师对人物内在形象角度的选择,还有演员本身的素质和演技能力,再就是周围人物,周围环境以及音乐的曲调所渲染出来的一种氛围都有着牵带的关系。”
  他的话我像听天书一样,一愣一愣地似懂非懂。
  说完了那些话他打了一个哈欠,随机舒展了一下双臂。我想他一定很累了,我知趣地道歉说:“打搅你的休息了,对不起。”
  “你是这里的老板吗?我叫李保田。”
  “是的。晚安。”
  第二次接触是在一个白天,那天没有他的戏。八点钟吃过早饭,我正要从宾馆大门往外走,背后就传来了“王经理”的喊声。我一扭头,李保田就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里面。“李老师,有什么事吗?”“有空就上来坐坐,我今天闲着。”“好的,我马上来。”
  李保田已泡好一壶茶在那等着我。我问:“还需要什么吗?”
  他摇摇头。我想他一定会说不需要,但他却说:“有酒杯吗,拿两个来。我这里还有一瓶杏花村,是在山西那边拍戏的时候人家送我的。”
  我喊服务员取两个杯子来,顺便再拿一瓶泸州醇。李保田说:“别,咱们今天就喝杏花村,杏花村是在山西很出名的。来,咱们哥俩喝上一点,提提精气神。”
  我说:“到这里应该喝我们的酒,咋能喝客人的呢。”
  李保田说:“你们这里有句老话叫做烟酒不分家,咋这会儿就见外了呢。”
  我说:“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三杯酒下了肚,我憋在心里想说的话就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我问:“李老师,你们这回拍摄的电视剧叫啥名?”
  “叫啥名,你不都看见了吗,就在那车上贴着哩,叫《石瀑布》。”
  “《石瀑布》说的是啥事情啊?”
  也许是因为酒的缘故,李保田话一出口就如黄河流水滔滔不绝:“郑彦英你认识不?他是个作家,你们河南的作家。他不是在你们灵宝做过几年的挂职副市长嘛。”
  我说:“这个我知道。”
  李保田接着说:“《石瀑布》是他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后来改編成了电视剧。说的就是你们灵宝的事,里面有个人物叫林连长,是个农民。他是个私生子,就是没有父亲的那种。她母亲原本长的很漂亮,就是因为漂亮,在日本鬼子来到村子里的时间就被一个日本鬼子给强暴了,后来就怀了日本人的种。林连长因此被村里人瞧不起,是被奶奶抚养大的。他的母亲因为在人前抬不起头后来跳崖自尽了。林连长很聪明,说起聪明我就想起了一个说法,就如同现在的动物、植物,杂交出来的种子产量就高。林连长的聪明是不是和杂交也有关系呢,我想应该是的。林连长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就因为住在秦岭山下,就因为得到了改革开放好政策的扶持,也因为他的聪明,他开矿发了财,成了一个百万富翁,大企业家。”
  “就这个故事啊?”
  “就这个故事。”
  “那你在《石瀑布》里饰演的啥角色?”
  “林连长呗。”
  “林连长。”我点点头继续说道:“前两天,我看见一个高挑个儿的女演员,漂亮极了。她在戏里面饰演什么角色?”
  “她呀,叫岳红,饰演林连长的母亲。你看过《乌龙山剿匪记》没,她饰演的就是那个女土匪头子。”
  “看过看过,就是她呀。”
  “还有雷恪生,就是饰演李明启的那个。”
  雷恪生我不熟悉,后来也认识了。在后来的电视剧《大宅门》里面我又看见了他,饰演那个王喜光。
  这一天,我和李保田把那瓶杏花村喝了个瓶底朝天,都喝多了,话也多了,走路有些左右的摇,站不稳,但没有倒下去。我们都没有醉,绝对没醉。
  一百二十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这是两句世人传下来的俗语,它的出处据说和历史上的两位圣人有关,孔子七十三岁归西,孟子八十四岁寿终,两位圣人因其有功于历史给世人留下了的口碑,留下了灿烂的文化魁宝,被后人敬奉为神仙。神仙的寿命至此,做为常人,善善通通的老百姓能迈过这道坎吗?在二十一世纪太平盛世共建和谐的今天,活过七十三,八十四岁的人不计其数,超过百岁的长寿星也不乏其人。但以前不行,七八十岁就是高寿了。七十三,八十四在人们心目中成了两个犯忌讳的数字。父亲这一年就是八十四。
  八十四岁的父亲同样迈不过这道坎,面对走向死亡的父亲因此整天地闷闷不乐。原本不善言辞的他更是默默无语,路走的少了,饭吃的少了,父亲的健康一天不如一天。
  父亲是什么时间把三哥叫到他身边的,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三哥坐在父亲的炕头问:“大,你叫我?”
  父亲说:“我想和你说说话。”
  三哥说:“有啥话你就说吧。”
  父亲却不急着把话说出口,看神情父亲也许正在考虑着该不该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他有点难以启齿。但他最终还是说了:“青海,大对不住你。”
  三哥看着父亲,笑了笑说:“您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大,你胡思乱想啥呢。”
  父亲和三哥再也无话。父亲躺在床上,三哥坐在床头。
  我想说说父亲打儿子的事。祖辈上就有“棍棒下面出孝子”之说,父亲打儿子,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事,更何况是儿子犯了错的时候呢?父亲打的再狠,儿子也只能认了,谁叫他是自己的父亲呢?父亲打儿子,这是一种爱的方式。这种爱的方式换一种情况就当别论,父亲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儿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父亲打了儿子,尽管是因为儿子有错,有不可饶恕的错,彼此之间就因此会产生恨,从心里边产生的一种怨恨。更甚者,外人有的也会觉得这个父亲不应该打儿子,认为他是在虐待他。父亲和三哥之间就是这样,父亲和三哥之间也因此产生过这一种怨恨和隔阂。这种怨恨,这种隔阂到了这个时候,父亲把它明朗化了,而三哥在心中早就把他淡忘了。
  父亲和三哥就在这种默默地对视中坐了好长时间。父亲又开口了:“青海,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有什么事您就说吧,我照着办就是了。”
  父亲和刚才一样半晌地不说话,但最终还是说了,因为这话他现在不说,到时候就没有机会说了,而这话也只能跟三哥说:“你说我死了以后是姓王呢还是姓胡?我的牌位是写王焕子呢还是写胡焕子?我闭眼以后是埋进王家祖坟呢还是埋进胡家祖坟?”
  父亲一连串提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其实也就是一个归宗问题。因为母亲当年的固执,父亲只能依了母亲提出来的条件,做了上门的招夫,改了姓。在传统意识中,卖了姓是一个男人的耻辱,父亲因此忍辱负重了一辈子,这也许就是他从来都是低着头做事,不愿抬头视人,出于自知低人一头的原因吧。
  对于父亲的问话,三哥真不知道的该怎样回答答。三哥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父亲和三哥又是好长时间地对视着,不说话。
  “大,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们把父亲送到了医院,各种先进的仪器轮流着转了一圈,也没检查出什么明显的毛病。打吊针,吃好药同样没有明显的效果。医生说:“主要是人老了的原因,瓜熟蒂落嘛。”
  父亲的脑子一直很清醒,去的很突然,打了一个咯,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三哥把父亲的三弟请到了屋里。父亲兄弟四人,三叔招到了岭跟下,走了一条和父亲同样的路。四叔一辈子未娶,靠着给人帮工过日子。三哥把父亲临终时的话传给三叔,想听听三叔的意思。三叔把话说的很透亮:“要说卖姓,早都把姓卖了。这会儿还说那干啥。”三叔说这话是有情绪的,当初父亲改姓和母亲过到一起,祖父祖母是不同意的,但因为家贫给儿子娶不起媳妇,只能违心的答应了。
  习惯上,人们把高寿老人的丧事叫做喜事,称白喜。和母亲那时一样,我们在街上办了几十桌酒席,让父亲很风光体面地和母亲走到了一起。埋葬在朱阳村北边新购置的坟地里。
  一百二十一
  李保田的戏很多,能在屋里休息的时间很少。好容易碰到了一个空闲的日子,他又约我去他的住房。
  还是品茶、饮酒。李保田是个喜欢饮酒的人,喜欢饮酒的人大都豪放、义气。
  我穿着白布裹起来的鞋,袄袖上带着黑纱,父亲还未过头七。李宝田看着我有些憔悴的面色说:“节哀,自己的身子骨要紧。”
  我说:“谢谢,我会的。”
  起先我们只是默默地一杯一杯地对饮着,随着灌下喉咙的酒越来越多,我的思绪也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清晰。我说:“李老师。”李保田说:“有啥话就说。”我说:“我父亲死了。”李保田点着头说:“我知道。”我说:“我的母亲死了,是在四年前死的。我的伯母死了,是在十多年前。我的伯父死了,是在二十多年前。我还有一个父亲死了,是在五十多年前。我的祖母,我的祖父他们都死了,那是在很早很早以前。但是你知道吗,他们是有梦想的,是有故事的。有梦想有故事的你知道吗?”我的话有些多了,但理智还是清醒的,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保田望着我少有的激动,劝我说:“慢慢说,我听着哩。”
  “祖父祖母的梦想是松树开花,松树开花你知道吗?松树开了鲜艳的红花朵儿,世人就能过上幸福的好日子。”
  李保田也许真以为我喝多了,因为我的话他未必完全听的懂。
  “我的话你听不懂对吧,这不要紧,我可以给你说他们的故事。伯父伯母在双驮岭上有和红军在一起的故事。母亲在陈耳镇保安队队长家有救落难姑娘的故事,那个姑娘后来参加了革命,现在是省里的大干部。父亲,就是前边的那个父亲,有掩护新四军战士逃离敌人魔掌的故事,父亲因此被他们用手榴弹炸死在了寨沟脑。我的大哥也有故事,他是乡里的民兵队长,背着长枪短枪来回在后山各村的道路上,保护着解放后的胜利成果,大哥因为劳累成疾就再也没有好起来……
  “李老师,你是个电影艺术家。你说说,就我们家的故事能不能写一本书,能不能拍一部电视连续剧?真要是拍成了电视连续剧肯定不比《石瀑布》差。到时间你还到咱朱阳来,还住在咱的朱阳宾馆,你饰演谁呢,是伯父?是父亲?是……你是著名的艺术家,你要担任主要角色,你说对不……”
  后来回想起来,我真的记不清我到底说了多少,说到了什么时候。
  《石瀑布》剧组在朱阳宾馆住了半年之久,临别之时我和他们都成了好朋友,都有些恋恋不舍了。我把李保田拉到一边背人处说:“李老师,你不是外人,咱是哥们儿。我给你们一人准备了一份纪念品。”
  李保田问:“什么纪念品?”
  我说:“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帮我做做他们的工作,让他们千万不要推辞,一定要收下。”
  “你不说什么纪念品,我怎么向人家说。”
  我说:“一双筷子一只碗。”
  “一双筷子一只碗?”李保田被我说的话弄懵了。
  我说:“银筷子银碗。”
  李保田一听连连摆手说:“这不行,这不行。银筷子银碗那都是过去皇宫里用的东西,我们不能收这样珍贵的东西。”
  我强调说:“不是东西,只是个纪念品。”
  李保田说:“是纪念品也不行。”
  我有些急了:“李保田。”性急之中我便直呼其名:“咱们还是不是朋友?是不是哥们儿?”不等他答话我又说:“是朋友是哥们儿就得把这纪念品收下。你有父母吗?”
  李保田说:“父亲早几年过逝了,母亲还健在。”
  “那好,这全当是兄弟送给高堂老母的礼物,总可以了吧。”
  李保田说:“如此说来,我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要去跟你的那些同仁们做工作,让他们都收下这个纪念品。”
  把这个纪念品分送到每个人的手里,我很是发泄了一通感慨陈辞:“各位老师们,朋友们,朱阳是个出金子的地方,按理说我应该送给你们每人一双金筷子一只金碗的,但王某不才,眼下还没有这个能力,只能以此相赠,不成敬意,望各位笑纳。”
  冲我而来的不仅仅是掌声,还有每一个人无言的落泪。
  袁书记也来为剧组的人送行。“周海,你给咱朱阳人争了光,争了面子。我谢谢你啦。”袁书记握着我的手久久地不肯松开。
  送走了剧组的人,袁书记对我说:“走,坐屋里,我还有话对你说。”
  不等我问,袁书记又开了口:“还是给你介绍业务。”
  “什么业务?”
  袁书记并不急着回答我的问话,而是说:“你可能不知道吧,我这一段时间去了郑州。”
  “去了郑州,怪不得前一段时间总没有见到你。”
  “在郑州,我见到你姨了。”
  “我桃蕊姨,她现在还好吧?”
  “好着哩,只是已经退休了,她把我们镇要补划为革命老区的事交代给了省民政厅的吉厅长。这次去郑州主要就是这个事,朱阳过去的那些革命历史资料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落实整理,吉厅长催我们尽快地把资料报上去,到下一批兴许能跟得上批下来。”
  “这个我又帮不上你的忙。”
  “我和市里已经联系好了,过两天文联王主席会领着几个作家到朱阳来,帮小王把那些资料落实整理好,有些资料还需要深入到山村的村民家中进行采访拍照,他们几个的住宿还在朱阳宾馆。”
  “这没问题,保证一流的服务。”
  “还有。”袁书记接着说:“镇政府研究决定要建一座社会主义新农村幸福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得你去干。”
  “在哪建,咋个建法?”
  “地址就选在你那个物资站东边,那里是进入朱阳镇区的入口,建筑工程要求造型新颖,美观大气,要让从灵宝进入朱阳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朱阳真美的感觉。还有,我们的原则是谁投资谁受益,政府只管将地皮给你划定,剩下来就是你的事情了。”
  “这算是政府行为,还是个人行为?”我问。
  “从表面现象看是政府行为,是给朱阳镇政府脸上贴金,到时间挂的招牌也是‘朱阳镇社会主义新农村幸福苑’。从实际意义上讲是你个人行为,对以后的管理工作政府不做任何干涉。”袁书记又解释说:“现在的人越来越有钱,再也不满足过去那种‘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他们希望走出深山,去感受一下城里人能够享受到的那些生活方式。社会主义新农村幸福苑就是为这些人提供一个消费和享受生活环境,说白了,也是你从中获利挣钱的机会。”
  “我明白了。这可是个大工程。”
  不容我再说什么,也不管我答应不答应,袁书记转身就要走,临出门又扔下了一句话:“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一百二十二
  说说小王吧,就是袁书记说的那个小王。
  小王不小,实际年龄比我小两岁,我高中毕业那年他上的高中一年级,彼此间不是很熟。他高中毕业后去教书了,在布阵沟,是个民办的。那时我就在公社的招待所,教师在公社开会我们就认识了,以老同学互称。他叫王恩,原是透山村人,后来迁居到了朱阳西寨子。
  王恩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公社的,那时间应该叫乡了。因为他文章写的好,曾在市报上发表过好几篇,就被调进了乡里的文化站。再到后来,就做了文化站的站长。在镇政府,王恩是个合同工,是袁书记帮他向市里要了一个指标,把他转成了国家的正式人员。王恩因此对袁书记感激涕零,发誓要好好的工作,以此报袁书记的大恩大德。因为他是政府干部,我是农民,互相间来往并不密切,后来的这些事也是道听途说,但以袁书记的为人,我相信这是真的。
  王恩领着市文联的人来朱阳宾馆,也就是袁书记走后一星期的事。那个个头高一点,普通话说的特别好,听说就是王主席,他散文写的好,还能做诗做画做歌词,称得上是个全才;有一个女的,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姓郭,是市教委宣教科的,听说她的诗写的特别好,因其介绍自己时说是朱阳镇人,因此从感情上就觉得特别亲切;还有一个姓李,也是市教委宣教科的,是个小说作家;那个姓郭的,上了点年纪,略胖,善写古体诗,人喊他郭局长,是因为他是从建设局的位置上退下来的;还有一个也是写小说的,是个农民,个头不高,不善谈吐。在这个群体中,他可是最逊色的。
  和当时的剧组一样,他们一吃过早饭就被王恩领着去了后山的村子,有时候很晚才回来。因为有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幸福苑的事情,我在宾馆呆的时间不多,也因此和他们接触的很少。两个月后这些人就下山,回到了市里。留下了那个农民,因为他没有工作单位,来朱阳镇协助整理红色革命老区历史资料也是借助了王主席的面子。他自称是打工的。
  王恩和那个农民作家在宾馆又住了好几个月。相对来说,我和王恩接触的更多一些,必竟是同学老乡,话题也不单单是那些革命历史资料,还有朱阳镇的历史文化,古建筑,文物,土特产等等。我们讲现在,更憧憬未来。
  王恩:“通过这次挖掘整理,在咱们朱阳镇共有十三处红军革命遗址;四处抗日战争遗址;三十处新四军革命遗址。”
  “那么多啊。包括不包括双驮岭,寨沟脑?”
  “当然包括了,双驮岭是红军革命遗址,寨沟脑是新四军革命遗址,除你父亲在那里遇害以外,还有一个新四军战士也牺牲在那里。”
  “有个新四军战士也牺牲在那里,这个我可不知道。”
  王恩解释说:“那是一九四七年三月,新四军的一个战士和部队失去了联系,独自一人投靠到了两岔河村许家楼自然村张换来家,并认其母做为干娘。张换来兄弟三人,二弟张更子在国民党保安队里是个班长,他得知这一消息后就连夜赶回家中,伙同其兄张换来,三弟张满子将这个战士骗到双驮岭上,谎称自家已被国民党当局怀疑窝藏共匪,要给他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到了双驮岭,准备对新四军战士下毒手时被你伯父发现,便出言指责,好言相劝,张换来兄弟三人表面承认错误,说是一定将新四军战士送走。背后却将这个战士骗到寨沟脑,用斧子砍死,推下万拉沟。”
  “这么惨忍啊。”我说。
  王恩继续说:“我们还去了卢氏,去了雒南,详细调查和搜集整理了当年红军在咱们朱阳打土豪,救穷人,建立苏维埃政权活动的情况,还有新四军建立根据地与当地国民党反动派作斗争的情况。这些资料太珍贵了,他告诉世人和我们的子孙国旗是用烈士的鲜血染出来的,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王恩还说:“因为历代战争,破坏了许多本应该保存下来的历史文物人文景观,如寺上村的禅林寺,寺沟峪的和尚塔,小河南峪的娘娘庙,老虎沟的山神庙等多了,都物是人非,快成废墟了。”
  说到了这些人文景观,王恩问我说:“你知道佛山的来历吗?”
  我说:“不知道。”
  王恩说:“佛山原来不叫佛山,叫伏山。远在公元三百九十七年前,即晋安帝隆安年间,远公禅师在庐山东林寺结社礼禅。为普渡众生,东林寺法师派高僧远公禅师西去,游至桃林南乡至伏山,见其山清水秀,堪称人间仙境,便在那里定居后建立了禅林寺,修身养性,传道讲法,为民祈福。后来寺院规模渐大,且求仙拜佛之人如织,寺院香火鼎盛,从这个时候起,人们就将伏山叫做佛山。到了宋大官居五年,禅林寺院毁于一次偶然的火灾,后人就重新建寺于如今的寺上村东端。”
  “原来是这样啊。”我随口问道:“王恩,你咋知道的这么多啊?”
  “做了朱阳镇二十多年的文化站站长,我能不知道吗。这就是我的工作。”
  王恩又说:“这几年,我们还发现一批新的生态景观,鱼仙河村有一棵三百多年的橡子树,五个人合抱还抱不住它;寺上村有一古柏,高25米,得四个合抱才能抱得住;犁牛河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生长着三棵笔直的松树,人称一石三松;寺上村峪口桥东有一凸起的弹弓形石弓,传统是二郎神斩杀蝎子后挂弓于此;涧河中峪口往西,有长宽高各十五米的一块巨石,远望恰似一只巨龟人称乌龟石;吕家洼山崖上有一块酷似青蛙的石头,人称蛤蟆石。”
  “那块石头我见过。”我打断了王恩的话,兴致勃勃地说:“小时候,我们几个小孩长骑在蛤蟆背上玩耍,被大人瞧见就要训斥我们,说那蛤蟆石是神仙的化身。”
  “美丽的朱阳,神奇的朱阳,这里是生我养我哺育我成长的地方。绿色的森林,起伏的山梁,隐藏着多少神奇的故事,山里人的希望。啊!朱阳,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森林公园,人间天堂。”王恩的诗性大发,出口成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恩吟诗一般的感慨之言,竟让我半宿闭不合眼。“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森林公园”,多精僻的见解,我过去怎么就没有发现朱阳的美呢?也许这就是素质,这就是文化。
  改天再见到王恩我就问他:“你说我们朱阳这块地方真的就像一座天然的森林公园?”
  “怎么了,你还惦记着这事啊。”
  “你说说我们能不能投资,真的把这里建成一座公园,让人们都到咱们这里观光旅游。”
  “你没有喝酒吧?”王恩问我。
  “没有啊。”我说。
  “那你就是发烧了。”
  “我没有发烧。”
  “没有发烧咋就开始说胡话了。”
  “我说那是胡话吗?你看我像是说胡话的样子吗?我是认真的。”
  “那我就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你以为你钱多的没处花了是不,你告诉我,你有几个钱?别说整个朱阳,单就佛山这块总面积就二千二百四十六公顷哩,这还不算村庄的住宅面积,可耕地面积。投资建公园,交通设施得投资多少?景点开发得投资多少?还有住宿餐饮等设备,你算过没有,三两个亿扔进去都屁钱不是。”
  “这么厉害啊,我可没有算过那个账。”
  “咱们市里也有几个天然公园,比如豫灵的亚武山,焦村的娘娘山,故县的汉山,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这些资金投入都需要争取到国家扶持项目资金的。再说,你想建公园就能建公园啊,既要有整体规划,更需要向省里向国家申报,只有申报被批准了才允许建,才有可能得到国家的资助。”
  王恩像是给一个小学生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常识课,让我听的目瞪口呆,心悦诚服。一个充满气的皮球就像这样焉了下来。
  王恩的话还没说完,他继续道:“你现在是有钱,在朱阳镇也算得上是一个企业家,可你还得把精力放在经济发展这上面来,要让你的钱生钱,就像母羊下母羊羔一样地循环往返,周而复始。朱阳山得天独厚的土特产你为什么不去经营呢,以你现在的资本完全可以注册成立一个公司,去经营房地产业,去经营餐饮业,去经营各类商业。要有走出朱阳,走出灵宝,走出河南,走出中国这样一个大的目标和气势。要善于广招贤才,人力资源是任何一种物力资源之首,有了人才就有了智慧,有了智慧就有了一切。到那个时间你再去建设你的公园,不单单是国家会投资,就连许多有识之士也会投资给你。”
  王恩又一次口若悬河般地讲了这么多,我真有点不敢相信,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王恩。
  看着我傻愣愣的样子,王恩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在我们俩同时从这个梦幻的意境中清醒过来以后,他才低声告诉我说:“其实我也是纸上谈兵,瞎说哩。”
  一百二十三
  王恩和那位农民作家常常在房间里一整天一整天地写写画画,晚上有时间还要加班。有时间他们还会到后山去,重新找到那些上了年纪的知情者当事人了解情况,补充资料,有时间他们就去镇政府门口的那个文印室打印他们整理好的资料。
  我和那位农民作家的结缘完全是因为双驮岭伯父和红军的事情;因为条荫口母亲和桃蕊姨的事情;因为寨沟脑父亲被国民党保安团迫害的事情。他请来了三哥。还请来了如今还健在的二姨张换珍,二姨年近八十,父母亲所经历过的艰难困苦他有目共睹,每诉至伤情处便潸然泪下。他也和我屈膝交谈,我能告诉他的也仅仅是母亲曾经告诉我的那些。他因此写成了《双驮岭上的红军情结》《远逝的记忆》等文章,都被收编在《红色追忆》这本书里。他还请了一个九十岁高龄名叫许占荣的老人,听说他也和伯父一样,曾经给红军带过路,不同的是他不像伯父那样受了那么多罪,他是镇政府人大主席的父亲。
  农民作家送给我一本书,一本他自己出版的小小说集《敬礼!妈妈》,里面全是他发表在报刊上的小小说,看了没几篇我就爱不释手,以至把他全部读完。读完了小说集,我对这位农民作家就刮目相看。从小我就喜欢读小说,喜欢读小说的我就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能否将祖辈们的故事写成一部小说呢?我没有过多的去想写它做什么?它可以给后人留下什么这些挺复杂的事。我只是有这么一种强烈的愿望,就像作者突发的一种灵感一样。
  我去了农民作家的住房向他谈了自己的想法,讲了祖辈们的故事,尽管这些故事他己听了好多遍。他说:“写小说不是写故事,不是写记实报道,是要讲究艺术的,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照实的记下生活的全部那不是小说,当然生活本身有时间会有故事,有传奇,会成为一篇小说,但它至少不会是一篇好的小说,好的小说是在生活原型的基础上经过精雕细琢出来的,是它成为一种完全不同于生活原状的人见人爱的东西,就像一个石匠把一块石头凿成狮子猴子一样。”
  “那你说,祖辈们的那些故事能不能写成一部小说?”
  “你想写它做什么?”农民作家又问起了我不曾想过的问题。
  “不想做什么,就是想着把它写成一部小说。”我如实地回答。
  “你打算怎么写?”农民作家又问。
  “我写不了。”我摇了摇头对他说:“我看你那些短小说写的挺感人的,也就是读了你的小说我才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你帮我写吧,怎么样?”
  农民作家笑了笑不说话。
  “说的干脆一点,就是你来写,我给你提供原始资料。”看着他仍不说话,我接着重申道:“我是认真的,我会按照国家的稿费标准支付你费用的。”
  这回农民作家开口了:“不是我不答应你,我是喜欢写小说的,写小说对我来说是一种快乐和享受。但我还不能答应你,至少我现在不能答应你,朱阳的这些资料也是要整理成一本书的,我现在是给人家打工,身不由己,腾不出功夫来。”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你要是真有这个想法,以后有的是时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只要有缘,我们还会见面的。再说现在的通讯工具这么发达,我们相互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系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他理解我的意思。“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二十四
  再一日我去袁书记。袁书记问我说:“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说:“没有麻烦,我找你是想给你汇报个事。”
  “别说汇报。快说吧,什么事?”
  “我想成立个公司。”
  “成立个什么公司?”
  “豫西佛山生态旅游开发有限责任公司。”
  “成立那个公司干什么,有什么意图和想法就说出来。”
  “我是想依托咱们朱阳镇南部深山的天然生态林,天然土特产,天然中草药这种资源优势,组成一个股份制企业,它的名字就叫豫西佛山生态旅游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有了股份制的投资公司就有了强大的固定资产和周转资金。我们可以对现在的五千亩荒坡地进行开发,栽植核桃树,三五年以后便可挂果受益。对现有的山核桃进行品种改良,对改良后的高品质山核桃进行深加工,生产工艺品和保健品;我们还可以利用现有的各种野生的中草药进行采摘加工经营,实现药业规模化发展;对世芥菜、拳菜、香椿等十余种野菜进行加工,打造绿色的成品食物;对山鸡土鸡山猪等野生动物可以实施驯化式圈养;我们更可以利用对树木修枝育杆,灌木造林剪伐的辅料进行板材加工,变废为宝,所加工成的板材可因材料不同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和不同的木纹板材,这种板材国内外市场需求量特别大,不愁找不到销路。”
  “还考虑的蛮细致的嘛。我跟你说,我可是个门外汉,你只要考虑清楚了你就干,需要我怎样支持你尽管开口。”
  “我是想请你出头以镇政府的名义让所在区域的几个行政村都以入股的形式加入到公司里来,对所有加入公司的行政村林坡地资源,在明晰产权的前提下对其统一踪合开发,公司的利润收入按股分红。”
  “你说的这个事太大了,让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吧。”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哩。”我说。
  “还有啥话?”袁书记问。
  “我想向你要一个人。”
  “要人做什么?他是谁?”
  “就是镇政府人大的许主席,让他去做我们公司的副经理。”
  “他已经退休了,现在也不是人大主席,我可以放他走。但他是个外人,你放心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他的人品和能力。”
  “那好吧,这事可以这样定下来。”
  “我还有一个请求。”我又说。
  “今天的事真多。说吧,什么请求?”袁书记问。
  “请你加入到我们公司里来。”
  “我加入到你们公司里来,那行吗?我可是个国家干部。”
  “没有哪条政策规定国家干部不准加入企业的,我不会让你随随便便占便宜的,你要用你的存款入股,参加公司的分红就行了。”
  “赔了呢?”
  “咋能赔呢,不会的。”
  “假如真的赔了咋办?”
  “算我的。成吗?”
  “那就更不能入股你们的公司了。”
  我不知道袁书记需要一个怎样的回答,我壮着胆儿说:“互利共盈,风险同担。”
  “这个问题也让我考虑一下吧,和刚才的那个问题我会一起回答你的。”
  袁书记很快就答应我的请求,只是回绝了他入股的事情。他说:“上面还真有这个规定,国家干部不能入股参与到企业中去。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把我的积蓄资助给你,算我借给你的。”我说:“谢谢你,袁书记。”
  我用一亿元的资产给公司注册,同时聘用许主席和三哥做公司的副总经理,三哥退休好几年了,他很乐意帮我这个忙。大儿子黎明担任物资站经理,小儿子黎斌担任宾馆经理。
  一百二十五
  一年以后,朱阳镇社会主义新农村幸福苑工程完毕,一座面积达十亩,内含五栋住宅楼,八十余单元,五十余间门面房的住宅小区交付使用,朱阳镇区的东入口处从此有了一道靓丽的风景。我再次找到了袁书记,送上了我精心拟好的“关于设立豫西佛山国家级森林公园可行性报告”。
  袁书记盯着申请报告的封皮足足看了好几分钟,然后说:“王周海,你的胃口不小啊。”
  我弄不明白袁书记这话的真正含义是表扬呢,还是批评?我忐忑不安的问:“怎么,不行吗?”
  袁书记并不回答,反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要设立公园的?那可是一项长期性巨大的资金投入。从长远的利益看这个设想构思可行,但从眼前的利益来看,这可是个无底洞,只能一个劲的往里扔钱,你考虑到了没有,你的钱能把这个黑洞填满吗?”
  我说:“我考虑到这个问题了,母亲临终前曾告诫我说,不能让金钱迷住了自己的双眼,钱一旦多了起来就会成精,就会变成老虎吃人的。钱挣得多了,就要多想想国家,多想想社会,多想想人民,用自己的能力去回报他们,这大概就是流水不腐的道理吧。我知道我的钱并不多,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钱挣足了再去做,而是做起来以后再努力的去筹钱挣钱,没有钱,需要钱的本身对人来说就是一种动力。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我才拟定了这份‘关于设立豫西佛山国家级森林公园可行性报告’。一旦申请报告得到了上级政府的批文,我们就能得到国家的项目扶持资金。今天我来找你就是要你来帮我这个忙的。”
  袁书记沉顿着不说话。
  我怕他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我,又继续道:“公园一旦开始运行,什么旅游业,餐饮业,商贸业,农副产品加工业都会跟着上去的,这可是一条带动朱阳镇老百姓尽快脱贫致富的好路子。一只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袁书记说:“说的好。听了你这么一番话让我感触很深,以前我可能看错你了,以为你只会挣钱挣钱,而不会去花钱,去大手笔的花钱。实话告诉你吧,在朱阳设立豫西佛山国家级森林公园在我的心里已经酝酿好久了,一直拿不定这个主意,想不到你一声不响地先行一步了,跑到了我的前头。还真是应验了那句英雄所见略同。当然,我们并不是什么英雄,只能算是两个不谋而合的愚者。
  “这么说你答应帮我这个忙了,我真是太高兴啦。”
  “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帮朱阳镇四万两千老百姓的忙。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谁不想让自己的老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呢?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说得太好了。”我激动地拍起了巴掌。
  “王周海,这是个大事情,你千万不能性急。这个报告首先需要得到市里的旅游部门林业部门的同意签字,还要送到省里去,同样要得到旅游局林业厅的同意签字,最后才能转送到北京去。各级各部门的同意签字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们会派专家到我们这里来进行实地考察论证。还有,现在这干部作风问题是个普遍存在的问题,碰到一两个有贪心的,他们明明知道这是应该办的事,就是不给你办。这是对你们有好处的事,他们能得到什么呢?于是他们就凭着手中的权利拖你,等着你给他送去一些心安理得的好处。好事多磨,稍安勿躁。”
  当我要走时,袁书记想起了一件事。他说:“王周海,你等等,咱净说公园的事,还有一件事让我差点儿给忘了。”
  “什么事?”我问。
  袁书记好像没听见我的问话,继续说:“幸亏你今天来了,你要是不来,我还得去找你呢。政府研究了,要在镇区东头的那片开阔地,就是那个草坪的中间建一座‘朱阳镇红色革命老区纪念碑’,工程还是由你负责去完成。政府可是没有钱,得花你的钱,没什么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
  “给,这是图纸。这是碑文。”
  接过袁书记递过来的图纸、碑文,我的眼神就盯着上面的文字移不开。
  朱阳镇红色革命老区纪念碑记
  桃林西南,秦岭之阳,有我名镇,是为朱阳。历史悠久,文化辉煌,物产丰富,富甲一方,红色记忆,荡气回肠。一九三四年十月,大别山区乌云压顶,蒋匪围剿气焰嚣张。党中央决定红二十五军战略转移,红军将士一路拼杀挥师朱阳。商洛山下燃星火,卢灵关上赤旗扬。一九三五年七月,红军主力奉命西征。鄂豫陕根据地局势紧张,特委合并开展游击战争,组建红七十四师革命武装。秦池村化妆巧侦察,出奇兵吓死伪保长;犁牛河撒银元救穷人,涂标语写口号宣传主张。老虎沟杀白匪虎啸龙吟,烟火崖打土豪剑影刀光。红色的种子遍洒佛山脚下弘农河旁。一九四六年八月,解放军中原突围到陕南,创立豫鄂陕根据地。唤民众建立红色政权,反围剿蓄集革命力量,四分区扎营铁匠驮,透山寨打垮国民党。次年二月,主力北渡黄河,胡宗南得势逞凶狂,反攻倒算,烧杀掠抢,壮死不屈,英勇顽强,黑山漫成立卢灵雒工委,五峰山救伤员鱼水情长,冠云山上碧血染红山樱桃,鱼仙河畔丹心化做杜娟香。祖国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血染的土地,赤色的朱阳。二零零八年三月,河南省命名朱阳为革命老区,在镇党委政府领导下,生态立镇,产业强镇,文化兴镇,再创伟业,重铸辉煌。故此勒石,永志不忘。
  看着感人肺腑的优美词句,我抬头问:“袁书记,这杰作又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你看行吗?”
  “不是行,而是美。太美啦。”
  走出政府的门不远,手机便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公司在南方联系业务的鸿展打来的。鸿展是我新近招聘的员工,毕业于郑州大学生态系,现任外贸部经理。我问:“鸿展,有什么事情?”
  鸿展说:“王总,有件事情我想跟你汇报一下。”
  我说:“有事情咱商量着办,你的文化水平比我高。”
  鸿展说:“湖南生态植物研究院新近研究出了一种新的松树种类,名叫红松。特别适用于咱们北方山区栽植,它的生长周期短,三五年便可成材。我想问问你,咱们要不要购进一批红松苗,在咱们的森林公园里栽植一些。这种红松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它的树皮是朱红色的,到了开春树枝上还能开出红色的花朵儿。”
  “真的能开出红色的花朵儿?”我打断了鸿展的话问道。
  “真的能开出红色的花朵儿,我是想在森林公园里栽上它,不但可以迅速成材,还可以供游客们观赏美丽的松花,相应也就产生了经济效益。”
  “那就购置吧。”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松树开花了,还真是红色的。”
  “王总。”鸿展又说:“只是这价格有点贵。”
  “再贵咱也要。它可是我们家几代人的一个梦。”
  “什么?王总你说什么梦?”
  我知道,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我加重语气说:“不要问了,你只管买回来就是。”
  一百二十六
  二零零八年八月八日,是个举国同庆万众欢腾的日子,第二十九届奥运会的圣火在中国的首都点燃。借助着这个举世瞩目,象征着吉祥如意兴旺发达的日子,朱阳镇举行了红色革命老区剪彩仪式,和这个仪式同时举行的有朱阳红色革命老区纪念碑揭碑仪式、朱阳红色革命老区史料《红色追忆》发行仪式、豫西佛山国家级森林公园奠基仪式。这可是一个少有的盛会啊!
  盛会是在镇区东边的草坪上,新建的红色革命老区纪念碑现场举行。临时搭建起来的主席台前彩旗飘扬,锣鼓喧天,人们在尽情地欢歌着,载舞着。
  省里的领导来了,市里的领导来了……
  桃蕊姨做为特邀贵宾请来了,章云做为老干部代表请来了……
  许主席的父亲许占荣被请上了主席台,二姨张换珍被请上了主席台……他们可都是历史的见证人。
  市文联的王主席,还有那个农民作家,他们就和王恩坐在一起。
  省电视台省报的记者来了,市电视台市报的记者来了……摄影机的镜头会不时的拍下那激动人心一瞬间。
  主席台上,袁书记做了热情洋溢地讲话。
  这天晚上,我夜不能寐,浮想联翩……旅游开发的交通道路开通了,游人如织;双驮岭,寨沟脑等许多革命历史遗址建成了,它们向游人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红色经典故事;禅林寺,辘轳关,鱼窟寺等名胜古迹恢复了原有的风貌,它带领着游客走进了一个又一个古老的神话;那新植的红松苗遍布山坡,一眨眼的功夫就长成了参天大树,远远眺望,像绿色的海洋掀起一个又一个波浪;那松花朵儿咋就那样地红呢,红的绚丽,红的耀眼,顷刻间天也红了,地也红了……
  就把这美丽的畅想和憧憬做为故事的结尾吧。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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