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被退回卫国虚惊 黄河边抢运冬菜

　　星期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孔卫国就悄悄地起了床。通过来兵团这几个月，他接受了许多思想政治教育，学习了一些毛主席的著作，他觉得他在思想上有许多非无产阶级的东西，做事情还有私心杂念，这是不符合做一名革命者的，必须要下狠心，斗掉自己内心的私字，才能够成为一名大公无私的人。在5班人人积极进步的情况下，他更不能落后，他要走在前头。他拿起一把铁锨，走到院子东面紧挨着的厕所。他想好了，今天要把厕所掏干净。
　　这地方的厕所一般都跟老乡自家猪圈连着，大粪做为猪的食物可以弥补饲料的不足。5班住的是原来的大队部，厕所后面则没有猪圈，而是在茅坑后面有一个粪池，平时粪多了就由生产队安排人把粪掏出院外，盖上些土，过些时间送到地里，是很好的肥料。
　　粪池四周有半人高的土墙，翻进土墙里，孔卫国站在池边上立刻闻到了一股臭味，他皱了皱眉头。在家时，但凡碰到掏厕所的粪车，他都绕得远远的，捂着鼻子跑过去，现在他又闻到了那种味道，可是，他不能走开，他是专门来掏厕所，专门来闻臭味的。
　　孔卫国站在池边上，弯下腰，用铁锨铲起一些粪，从那东面矮墙扔出去。铲了几铁锨后，被搅动的大粪散发出了更强烈的臭味。孔卫国一阵恶心，想吐，“太臭了。”可他脑子里刚一闪念，马上想起了思想改造。他想，嫌粪臭，这是一种什么思想呢？社员不嫌臭，他们整天跟“臭”打交道，劳动人民不嫌臭，正是由于这“臭”，才生产出了粮食。嫌臭的只能是好逸恶劳的资产阶级、是剥削阶级的思想，自己的这个思想必须斗掉才能干革命。于是，他使劲地吸了口气，心里说：“让你臭！让你臭！”这么一想，他倒觉得不是那么臭了，他又干了起来。
　　由于每次掏完厕所，都在池子底部撒上一些新土，所以，大粪比较干。他在池边干了一会儿，觉得效率不高，就把近离自己的地方清到底，露出一小块干地，然后跳了下去。这次可是与粪为一伍了，不过他已经不觉得臭了，在池子底下铲一锨那是实实在在的一锨，劳动强度大了些，可是很出活，他起劲地干了起来。
　　王祥立拿着把铁锨来到了粪池前，看见孔卫国已经快把粪池子掏完了，就说：“卫国，你早来啦？我又来晚了。”
　　孔卫国清完最后一锨，跳了上来，跺了跺脚，掸掸身上沾的粪巴，说：“几点了？”
　　“快7点了”，王祥立接着又说，“我做好事总是想在别人后面，做也是在人家后面，怎么回事？”
　　“你住深宅大院，当贵族惯了，自然想不到了，”孔卫国说。
　　“那你不也是高干子弟吗？”王祥立说。
　　“我和你不一样，老爹当了回右派，虽说已经摘帽，还是有这一回呀。”他走到粪池东面，把人家事先准备好的新土往粪池里撒，王祥立也跟着干起来。
　　孔卫国接着说：“再说，他早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我家生活很苦，我们最多算个没落的红贵族。”
　　“听说兵团要把出身不好的送回原籍，”王祥立说。
　　“有这事？是地、富、反、坏、右？”孔卫国问。
　　“可能是吧，我只是听说，”王祥立说。
　　“这么说，我要被退回去了，”孔卫国说。
　　“也不一定，听说还没最后定下来，”王祥立赶紧解释说。
　　“世事不由人呀。”孔卫国想起这些年他们家遭到的白眼，母亲不断地被整，他感到自己怎么那么不幸。
　　接下来的几天，孔卫国很伤心又很无奈，他满怀热情地来到兵团，已经把自己融入到这个新的环境里来了，已经把兵团作为了自己干革命的阵地了，已经把兵团作为实现自己理想的起点了，怎么兵团又不要自己了呢？这要被退回去了母亲会怎么想，同学们会怎么看自己，多丢人呀！今后还能干什么呢？他自己偷偷地流着眼泪。
　　“卫国，”崔颖迎不知什么时候来找孔卫国了，她看着屋外站在黑夜中的孔卫国，小声叫道。
　　“噢，是你，”孔卫国赶紧用衣袖擦擦眼泪。
　　“是因为要被退回去的事吗？”崔颖迎说。
　　“你听说了？”孔卫国说。
　　“这两天我听人们议论了，”她看着孔卫国，又说，“算了，如果真的退回去，我也回去，本来我家也不同意我来，况且按政策我可以不来的。”
　　“颖迎，我是觉得兵团这个地方不错，是干革命的好地方，我是真想在这儿干呀。”孔卫国说。
　　崔颖迎抬起头，忽闪着一双眼睛说：“可是，人家不要你也不行呀。”
　　孔卫国说：“是呀，我知道。”
　　两个人站着没说话。
　　“你们两个人在这儿谈心那？”王祥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喘了两口气，又说，“告诉你个好消息，被退回去的人里面没有你。”
　　“你说什么？真的？”孔卫国惊喜地说。
　　“这回错不了，我听排长说，退回去的是出身特别不好的，即便是地、富、反、坏、右也轮不到你，第一，你老爹是摘了帽的，那就不是右了；第二，他老人家早已故去多年，你是跟着大娘长大的，是革命干部子弟，”王祥立一口气把话说完。
　　“那太好了，那咱们宣传队还有在被送回去的名单里的吗？”孔卫国问。
　　“我听见排里干部私下议论说张任远有可能要被送回去，”王祥立说。
　　“那可糟了，”孔卫国说，“那咱们宣传队受损失太大了。”
　　“说的是，咱们是一块来北疆的，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回去呢？”王祥立说。
　　崔颖迎问：“他知道了吗？”
　　“我看他这两天情绪不高，有可能知道了，”王祥立说。
　　“我看咱们得跟连长说说去，别让任远回去，”孔卫国说。
　　“任远也不想回去，”王祥立说。
　　“这是怎么回事呀？”孔卫国不解地说。
　　“据说是要准备打仗，边境线很紧张，听说很快咱们要进行军事训练。”王祥立经常到排里开一些排务会，听到的事情多一些。
　　“原来是这样，打仗好哇，我们不都是想着在战场上立功吗？咱们一块找连长说说去。”孔卫国说着，拉着两个人往连部走去。
　　这正是：
　　舍去面子斗私心，
　　自觉自愿干革命，
　　世上如有真诚在，
　　红颜知己好心灵。
　　北疆的天气过了10月中旬就已经比较冷了，冬装还要再过几天才能够发下来，孔卫国把从家里带来的绒衣绒裤都穿上了，还是不暖和，这里的风挺硬，能把衣服吹透。
　　早晨一起床，就听见王祥立嚷着说：“今天要过河去拉菜，大家赶快收拾收拾走。”
　　连队一冬天的蔬菜要现在准备好，储存起来，主要的就是白菜和土豆，还有一些萝卜，白菜除了在菜窖里放些鲜菜外，都腌成酸菜。303团各连队的冬菜都要从黄河北岸采购，再运回来。现在要在上冻前的这些天把全团的冬菜都抢运回来。5连一冬天加上开春需要10多万斤菜，团里安排今天一天是5连的抢运日，主要就是渡船归5连所用。
　　5连的1排和3排已经在昨天夜里抢运了一整夜了，人歇车不歇，2排和4排接过拉车，一溜小跑地直奔渡口。
　　到了渡口，2排长姚中才和4排长张静商量了一下，决定让5班和16班过河到对岸装菜，其它班往连队运菜。
　　5班长吴元吉和纪红卫在地里浇了一夜水，没跟来，实际上就是宣传队的负责装船。
　　过了河下船后，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始往船上运菜。
　　5连的菜在离岸边十多米远的地方堆放着，开始，5班的战士一人抱两棵、三棵白菜往床舱里送，16班的女队员一人抱一棵大白菜运送。孔卫国、王玉青、郑工升几个人则抬起200斤重的装土豆的麻袋往船上运。
　　郑工升和刘永利抬一麻袋土豆，两个人一步一挪地走，一不留神，刘永利脚底下拌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郑工升也紧跟着被拉倒。
　　“走稳点，扭来扭去的，还不摔跤，”郑工升在地上说。
　　“咋介不稳？步伐不一致就扭来扭去，”刘永利不满地说。
　　“那你把步伐放大点，”郑工升1米8的个，人高腿长。
　　“你把步子迈小点！”刘永利也不示弱。
　　“爷不用你，”郑工升站起来，把麻袋放直，“给爷搭上。”
　　“呀！你一个人背一袋？能的你，”刘永利怀疑地说。
　　“少废话，快点搭！”郑工升蹲下，背靠着把麻袋两个角攥住，催促道。
　　两人叫声“1、2”，刘永利用力把麻袋往上一抬，郑工升顺势一起，把麻袋背了起来。他试着走了两步，就一步步向渡船走去。
　　孔卫国看见郑工升一人背一麻袋，就对王玉青说：“我也一人背一麻袋试试。”
　　“你行吗？这可是有200斤呀，”王玉青说。
　　“都一样的男人，咱不能落后，再说，咱得尽力干才行，”孔卫国说。
　　孔卫国在王玉青的帮助下，也把一袋土豆背了起来。确实挺重，走了两步有点晃。好在他在学校喜欢踢足球，两条腿很有劲，把重心掌握好，慢慢地就能走稳了。
　　王玉青见如此状况，也把刘永利叫过来，让他帮着自己把一袋土豆背起来，他虽个小，身子骨挺结实，也成功地送到船舱。
　　此后，杨雨生、刘永利，鲍海生等几个人也都一人一袋地背起麻袋装船。
　　“真厉害，看他们男生，”许丽华指着背麻袋的几个人说。
　　“咱们这么一棵一棵地往船上抱，也太慢，咱们也得想想办法加快速度，”刘宁说。她想了想，灵机一动说，“咱们排成一排，一颗颗地传。”
　　“好，”崔颖迎说。16班的女队员从堆菜的地方到渡船排成了一排，开始传菜。
　　鲁招娣说：“别扔，别把菜梆子碰掉！”装船的速度快了起来。
　　约摸有半个钟头，一船菜装满了，船向对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