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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马】无畏之城(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

作品名称:无畏之城      作者:无畏之城      发布时间:2013-06-15 08:03:32      字数:17389

第三十二章, 活化石

  朱良臣成了情妇査艳红的贤内助,短短时间就为其回笼了投入在房地产上的大量资金。处理这烦琐棘手久拖不决的事情,充分显示了他的生意才干,也让他很累。
一天午后,他去了风光秀丽的莲湖边溜达,很远的水面上有人喊:
“喂!老朱,下来游游吧。”
他扬扬手,高声应说:
“不了,游泳裤没带。”
寻着一条草径,他晃悠着,迈进一个八角亭里,里面有人在摆弄照相机,钓鱼竿,也有人在下围棋,他就往亭围的宽石面上一坐,倚靠着亭柱,一会儿,舒服得闭起眼睛。
不知过多久,手机响了,一个从事热水器批发业务的好友在手机里怨气深深:
“唉,老糊涂——我那老父亲又不见了……”
“噢,……你找一找啊。”
“真气死人!不想找他了。”
“哎呀,谁没有老老糊涂的时候哩。”
假如拜托朱良臣找人,他就会一口推脱,可接下又听:
“我在外地呀……我家那老糊涂是该死了……”
他心里一顿,想起这朋友曾两肋插刀的帮过他另一落难的朋友,顺口应允:
“我替你找找看……嗯,彼此吧。”
半小时后,朱良臣找到老糊涂了,说:
“黄老,你儿子叫我来找你,以后你出门时一定要对家人打招呼呀。”
黄老,八十六岁的老翁,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童颜鹤发。在住宅小区里他的别墅最漂亮,仅仅为了每天的饮食起居、卫生、安全、花草管理等事物,他就雇佣了八个人。结过四次婚,现在的法定老婆才四十岁,比他小四十六岁。有一次,有人对指着与他同行的一个姑娘说:嗨,你的孙女很漂亮呀,他摇头说:
“哪里呀,她是我的小情妇呀,你们瞧她的肚子,嘻嘻……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那姑娘牵着一条狮子狗,大约十六岁了,打扮的花枝招展,朝众人嘻嘻一笑,娇嗔他一眼说:
“才三个月哩,你那么急干吗。”
每个月,黄老的各种收入多少,不过五十五万多元。这其中有他作为老干部的退休金,主要部分则是不动产出租所得的收益。人们时而只听这老人用知天达命的口吻提到医嘱:死多活少的人哟,由着性子一天喝两斤半酒,抽四包香烟吧。他健身保命的花样,多得让人咂舌哟。
如果不是犯病,他不会乱跑的,而说起他的病,就回避不了三十多年前文革那场政治瘟疫的历史。那时期,他正值壮年,任解放军某部团政委,受派遣掌握了某市的政权。日常的事,主要是支左。支左就是支持左派,走到哪儿,黄老都大力宣传毛泽东的指示:
“八亿人口不斗行吗?”
后来,上级命令制止武斗,黄老仍然宣传这最高指示:
“八亿人口不斗行吗?”
这指示,闪耀着多么辉煌的真理呀,又是多么合乎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和心愿啊,黄老想,按照上级的口径宣传贯彻这伟大的指示,焕发出了全部的生命热情。虽说私下里也承认,自一九四九年之后,就不见有钱的人影子了,可他哩,革命觉悟高,从无数次的思考中领悟了这指示的精髓,那便是:
“资产阶级,有钱的人,不打不倒。”
他多么威风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正经事,就是经常召集所有的人开大会开小会,宣传贯彻这指示:
“八亿人口不斗行吗?”
为了搞革命斗争,工人可以不上班,农民可以不下地,学生可以不上课,后来,新的最高指示又来了:“复课闹革命。”黄老又不辞辛苦,深入大中小学校,诚恳的要求一切革命学生,革命教师,红卫兵们,都要高高的举起无比尖锐的革命武器——毛泽东思想,要念念不忘阶级斗争。他解释八亿人口不斗行吗这句话的无比正确性时,还引用另外的一句顶一万句的最高指示,如:
“斗则进,不斗则退。”
争取早日解放台湾,解放全人类。哪怕吃饭时,睡觉时,甚至在厕所里,也要高喊:
“八亿人口不斗行吗?”
反对这个口号的人,当然是现行反革命,是地主资产阶级,而黄老哩,便是无产阶级革命专政的铁拳。对这种人,黄老采取的办法是:一捉,二斗,三关,四杀。几年时间,在那小城市里,由黄老亲手批准枪毙掉的,有一百多人。其中一个青年不过是好古文,闲时手痒,用小刀在一棵树上刻下了一个成语:庆父不死,鲁难未已。①就这被定下的罪名是:影射攻击毛主席,被枪毙了。
然而,某一天,文革被宣布结束了。黄老不懂了,抓头了。渐渐的,心怀不满了,见人就宣传毛泽东的另外一条指示:“走资派还在走。”在场面上,毛泽东生前的指示差不多都被打入了冷宫,而黄老性格又特别固执,整日的想着:八亿人口不斗行吗,这一条指示并没错啊。他消瘦得厉害了,被焦虑控制了,抑郁了,去很多医院看过病。那些医生们像是有过串通似的,在病历上一律写上:
“强迫症:每天不喊几句——八亿人口不斗行吗,就觉得焦虑,抑郁,胸闷。”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
因这病,黄老才离开了军队,转业到地方当官。地方官当了好些年,就离休了,安度晚年了。随后,举家迁住本市了。老天保佑,至少有十多年,这种怪病,黄老再也没有犯过。贴近黄老的人,一度爆出过以下消息:只怪美国人破坏了大气层使得本地的环境污染变得难以治理,使得黄老不时入迷的参合到一些黄梅戏票友的活动中了。五年前,一天,在一片树林里,一出古典的黄梅戏悲剧上演了,凄凄惨惨的戏腔搅得天昏地暗,黄老哩,也在那儿,听呀听,泪流满面了,旧病复发了,振臂高呼:
“八亿人口不斗行吗?……”
在场的人吃惊了,很快知道,是一种最奇怪的病在折磨这可怜的老人。看病吃药不管花上多少万元,都由政府开销,可黄老本人对自己的这病,还是万分懊恼、伤心,他家里人也沮丧,无可奈何。接来,不少人知道此人多次陷入绝望,多次寻过死。病不发作,他便与完全健康的人几乎没有差别,一切正常,说说笑笑。在家里要是管起事,便一手遮天,所有新生力量都被他管得垂头丧气。有时,见他病恹恹的要死的样子,家里人害怕了,就提醒他喊几句:
“八亿人口不斗行吗?”
他就喊上几句,咦,就像一条死蛇回过气了,他精气神彼时就好多了。他还真有点怕八岁的孙子。孙子有一次将一支玩具手枪对准他,喝令:不准动!八亿人口不斗行吗,他立马乖乖的举手投降,应了声:是……是。又有一次,孙子呼他:八亿人口不斗行吗,别乱跑耶!吃饭啦,他笑应:好啊。他叫什么名字,有人不清楚,背后就用八亿人口不斗行吗——这一语指称他。使用这指称的新旧朋友,渐渐多起来,开始,他很反感,后来连他自己也觉得有趣了。有一些人们若是问讯和打听黄老,等同于议论一个低级笑料:
“啊!这老家伙难道不是人类头脑僵化的奇观吗?”
有的评价哩,则散发着一种苍然的历史感:
“哈哈!这是活化石啊。一块文革精神的活化石,应当归档到人类精神的历史博物馆里去呀!”
依对黄老在文革中作恶史有更深了解的人看来,文革时局驱赶下的一个走卒,老朽了,又有怪病,理应得到宽容和同情,便大度的一笑说:
“八亿人口不斗行吗,唉,那可是穿越世纪的感伤和哀鸣呀。”
三个月之前,朱良臣找修鞋的摊子修皮鞋,逛到黄老所住小区附近。那儿有人指着地上的一摊鲜血,在说刚刚发生的事件:
黄老与租房子的农民发生恶劣争执。五六十个农民,为抗议黄老不顾自己家人的反对,坚决要将租金提高一倍的做法,在小区居民中游说。有人打110,警车来了。警察的责任,就是要把任何一点影响和谐的苗头消灭在萌芽之中,于是,驱赶农民了。警察与农民的对峙,引来小区和马路上人山人海的人的围观,农民们说的是:
“我们没干坏事,只是在找人说话评理。”
还有人说:
“……不能只由黄老一人说了算!”
枪响了。误伤人了,被误伤的农民当场死了。尸体,像狗一样被拖走了。其余的农民,一个不剩的被抓走了。看热闹的人中,有愤愤的声音:
“黄老,你是大富人了,可论贪婪吝啬,天下不会有鬼比你更厉害!你的心呀,比煤还黑!”
在不远的小花园里,黄老被几个劝架的邻居稳在椅子了。鼻涕眼泪,糊满了他树皮一样的脸上,微微喘气,神气像斗胜的公鸡,而脑子哩,也许,出现了文革的幻觉,也许,出现阵发性思维紊乱。贫富悬殊,哪怕再拉大一万倍,也要讲和谐,讲共和,讲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不,他没想这些,而在激动地想,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开始的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革命,杀富济贫的暴力,还要继续下去,而是他始终代表了正义的无产阶级,还喉咙里含着一些痰音号召似的自语:
“八亿人口不斗行吗!”
一边有人摇头,笑说:
“这是破坏和谐的假疯子啊,是真正的疯子啊,赶快将他关起来,把他永远的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
还有一个年轻人沉思的说:
“这是一句当初就是愚弄人的口号。人民,自从存在的那一天开始就需要内斗吗?不,居委会也该出出面,管一管事了。”
一边的宣传橱窗旁边,围了不少人,正在看居委会粘贴的邻里守望公约:在家里,不与老婆斗;在地方,不与政府斗……
看着地上的鲜血,朱良臣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了,觉得自己不该遇上这种事情。想走开,又迈不开步子,就路边蹲下身子,一边又有几个人在议论不休:
“黄老也是命好啊!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假如黄老有现在资产的千分之一,也会被当作反动资本家枪毙十次了,被穷人共产了。现在他是富人了,也害怕穷人共他的产了。”
他抬头看天,想大吼几声。结果只是叹着气,扭身默默走开了。几天后,他打电话给他的朋友,也就是黄老的儿子,忍不住愤慨地说:
“你家的老糊涂,真糊涂啊!为农民哀痛的人多呀……”
可以想见,朱良臣怎么不隔厌见到黄老了,虽然黄老也是文革那段中世纪黑暗的受害者。黄老并没有快快的死掉,隔三差五,也去茶馆喝茶,还为茶馆拉生意,有一次,还送了一盆鲜花到茶馆,临走时哼笑说:
“嗨,我知道,丢掉这病就会缠上老年痴呆症,那就拖累人了。”
看他儿子的面子,朱良臣才懒懒的应说:
“噢,黄老,慢慢走。”
受其儿子的委托,朱良臣找到了老糊涂——黄老。
随后,沿着这湖风景区一边绿荫下,两人慢悠悠的移动步子。一会儿,在草地上坐下,又躺下了。这时,从莲湖湖面上吹来一阵让人惬意的风,朱良臣快活的叫了一声:
“喔喔!”
黄老,毕竟是朋友家的老糊涂。跟老糊涂一句话不说也不行,他便俯在老糊涂身边说了一句:
“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哦,药,怎么不揣在身上呢?哦……感觉郁闷,就喊一喊那口号吧。”
于是,老糊涂醒了似的用老公鸭似的喉咙高喊起来:
“八亿人口不斗行吗?”
每一个朝代都有前朝遗老,朱良臣想,这种人犹如活化石一般的……
把黄老当宝一样的护着,送其回家后,他去看望并送钱住在哥哥家里的老母亲了。


注释:
①,成语,出自《左传·闵公元年》,大意是如果不除去庆父,鲁国的灾难不会终止。比喻不清除制造内乱的罪魁祸首,国家就得不到安宁。


第三十三章,炎热的一天

一个背面的女裸体,正在观看窗外的景致,人体既是被画者,又是画中的观看者,沐浴在五扇窗户扑入的亮光之中。
——这是油画《炎热的一天》里的景致。
这名画是朱良臣在驻外使馆工作期间收藏的,赠送给査艳红了,而査艳红却将画连同房产回赠给他了。怕他坚决反对,就叫邓丽娜办了这件事。这处倒趴狮房子以他名字的房产证等几份文件,已锁在这个家大衣柜的抽屉里。这画被用精美的相框张挂到墙上,令小客厅蓬荜生辉了。
査艳红靠坐在不远的藤椅上,刚刚给朱良臣打电话说:
“嗨,后悔早半年没有让你两人先出国,不然你们就可以接应我了……”
一会儿,起身往一边镜子里看自己,她穿着件小黑裙,涂着大红色的唇膏和野性的眼线,面露笑容,又养肥了,只要他看得顺眼就行,她想,回坐藤椅上悠闲地想着心思。
她的思绪,延着《炎热的一天》这油画为焦点展开,似乎女裸体就是她自己,她心里悄悄的对朱良臣说:
“我背对着你,你也会看我一清二楚的呀……”
不敢想象一旦和他分开,各自的情况会是怎样。爱情是人生的盐,借助于它,人们才能体味出人世间的情趣……,两人关系的走过的每一步浮上她心头。那每一步,有她直接参与的,有她间接地,有意无意听到、看到的,或者是猜测的,想象里的,所有故事,在她心头奔腾……
晚上,朱良臣脚一进迈进倒爬狮房子的门,见她又在看画,就一声:
“哇!”
“你妈妈身体好吗,”査艳红关心的问,谈过这事,又谈画,谈画的作者俄罗斯的安德烈?布里奥克,说画上的人体,有着古典雕塑般的坚实感和内聚力,姿态与米开朗琪罗的《大卫》相像,仿佛从文艺复兴的老画册中溜了出来,等等,这使得朱良臣多少有点意外,对依然沉浸在快乐的欣赏里的她说:
“评画你倒像一个行家耶。”
喔,她说,瞧着他的眼神,深情的一笑:
“你高看我了。丽娜说呀,画面显示的时间是傍晚,可我就疑惑呀。”
看她打扮得像是随时准备出国的样子,他说:
“疑惑什么。”
她手指一画说:
“这窗外的光线又亮又硬,肯定是午后。”
“哦,你眼睛受过训练,”他说,坐了下来:
“丽娜呢?”
“丽娜说呀,这画呀,也让人感到宁静永恒的自然之美。”
一会儿,她意思叫他和邓丽娜亲热去,他却在一旁坐下,拉她坐在他腿上,摸着她染黄了的头发。她羡慕他在驻外使馆当翻译期间借出公差的机会去过美国、埃及,也非常想去埃及,看看金字塔,他就笑说:
“行啊,我陪你去,可你脸一藏到阿拉伯妇女的面纱里,就会不认识我了。哈哈!九点半了,该睡了,我不喝茶了。”
隔壁房间的邓丽娜温情脉脉的叫起来:
“你在笑什么呀!”
他过去了,在她所坐的桌边,一些小本子记的是有关他们营养,保健,健身,财务,以及移民等等问题的备忘录。査艳红及其丈夫魏忠信移民目的地是美国的阿拉斯加州,要在那儿和儿女、亲戚团聚的,邓丽娜说到这,两人一边从电脑里查看已经讨论许多次的移民法规政策,一边讨论他两申请移民到美国西雅图的有关问题。一个小时后,伺候邓丽娜上床满足了,浑身舒坦酥软极了,朱良臣就进了另一边卧室,査艳红披着睡衣,盘腿在沙发坐着。
一会儿,査艳红给斜躺的朱良臣剪脚趾甲,朱良臣哩,抚摸这性感尤物身上的肉了。她又一次去过了香港的国际知名美容所,通过削、隆、吸、补、缝等手法,把眉、眼、鼻、唇、脸、下巴、乳房、屁股、手指脚趾全身修了个遍,看上去像还不到三十岁。两人依偎着,偶尔交换眼角的一瞟,无声的发笑,在一丝对关系前景的忧虑中都怀着因对方的惶然而感到的忧伤。到达过美国后,三个人怎样巧妙的汇合?这问题也再一次探讨了。
按照圣经的启示,我们都是罪人。几乎没有人是无罪的。他不知怎么忽然提到这些,说自己也有罪,带着一丝难以赎罪的心理悸动望着她的脸,心里对她说:我料定你是贪腐份子,是戴罪之身,在私生活上又不能没有你,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罪。你的病也让我确实放不下。她轻轻地哼唱起附着了彼此年轻时代恋情的歌:
“汾河流水哗啦啦……”
一上床,他就一遍又一遍的吻她了。她嘻嘻笑,爬到他身上。多次高潮之后,她喜欢将被他沾满的快感维持更长的时间,嘴,吻着他的耳朵,悄声说:你快活吧。闭眼睡了,又想起的说:
“呵,我还想呀,把你茶馆的招牌换一下……”
两个情妇每天都在大把大把的浪费钱,尤其査艳红对饮食过分讲究了,朱良臣有点不适应,说:哟,别浪费钱了,你傻啦,很快要移民出国了。她说:不能急呀,你以为移民出国的手续几天就能办好吗,这时,他已经睡着了。
某一天醒来时,他是在自己家床上睡觉。
手机响了,他无精打采的哼着,懒得接。原因哩,是受某某厂工人们的委托,就企业改制中的利益问题和几个工人代表一同去与市政府谈判,谈判失败,气得他头痛了。是兴隆家具公司总经理孟小平打来的电话,他估猜这个老朋友找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多少天来不少人很奇怪,快活林茶馆怎么改名了,新招牌上的字竟然是:自然纯朴才为秀为美。这茶馆名多么的拗口!不如快活林啊,这话四处传开了,听孟小平提到招牌,他便说,凡事要讲实在的。招牌,好看,好听没有什么用哩,随后又说:
“这招牌不是我弄的……酒,我害怕了!”
大家都想为你茶馆的自然纯朴才为秀为美的招牌干杯呀,听这一说,他便又来神了,说:
“我今天不能过去了,你声音大一点!什么?别胡闹!……啊,你真的要为我茶馆新招牌干杯!那好,我再喊几个人过去。”
于是朱良臣起床了。为了关系的保密,他从来不拉査艳红一同在公众场合露面,他便带上邓丽娜,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似的往酒店赶,一路上心里发欢的狂喊:
“天哪!不去就是罪人了!”
进了酒店,在堆满菜肴的两个圆桌边,东道主孟小平与来客一一握手。
多年前,孟小平在朋友之间就不违言,改革开放后他发展资本的第一桶金,全靠行贿受贿得来的。后来财大气粗了,想从政了。打算作为独立候选人参选市长,承诺参选成功后,任期内不拿一分钱工资,出资一亿元作为廉政保证金,严惩腐败,杜绝城管打击摊贩,相信民不选官,官不为民,一度邀请朱良臣进入其助选团队,结果呢,没折腾一阵子,人民代表大会开会选市长的程序开始时,他连同助选团队一帮人被羁留在派出所里了。他满面红光的致辞:
“前些年前本人想参选市长未获准入,却招致良臣兄与我一同蒙羞,至此仁兄茶馆张挂新招牌,与兄同乐!”
几十人,起立,闹哄哄中,干杯!干杯!干杯!
“为——自然纯朴才为秀为美的——招牌——干杯!”
朱良臣大乐,说:
“啊!远在非洲好望角的一家通讯社的朋友们也沉浸在分享的喜悦中了,并发来贺词了。”
来,干杯!劝酒声,一浪又一浪。
要不是被叫来喝酒,悼词达人还厮混在赌场上。半个月前他为了向一位信奉基督教的富婆借钱,与之交谈时动不动就用一道荡漾着感激之情的声调说:啊!感激我主耶稣!……谎称自己自从皈依了基督教后,精神生命获得新生,岂料钱借到手后,赌性更大了,他这看看左右,致辞说:
“新招牌富有造型艺术上的创意!唔,能抵减奢靡浮华之风,有利于社会主义的生态文明。”
医生杈棍致辞是:
“招牌比茶馆漂亮,哇噻!比良臣号法国巡洋舰那就更大了!”
酒桌上男宾们酒意正酣,女宾哩,有的却醉得厉害了。每个人说一件自己最心热的事吧!经悼词达人这样提议,商人贪婪本性又膨胀了的孟小平大谈起弄钱首先要有贼心,要敢于钻空子,他移民到加拿大又返回来栖身,只因这片土地上的制度有值得赞美之处,浑水好摸鱼呀,他招呼大家多喝酒,多吃菜,一边的感叹说:
“嘻嘻嘻……大家都有腐败的机会。”
一听这些,托福酒精的威力,仁兄仁姐们展望前景,都情绪怪怪的拿所知道的证实:腐败,既是社会发展的润滑剂,便是一种光荣,一种觉悟,也是人心所向,甚至相当于舍身取义了。当今为人,不论是当官,还是为民,不贼不行了,听了这些,朱良臣吃了几口菜,接着说:
“我笑,我也很贼了。嘻嘻。”
坦白一下是如何占有了这个贼的,发晕的邓丽娜被人逼着站起来回答这个问题,红着脸痴笑,说:
“来,都举杯!为每一个人的灵魂的沦陷干杯!”
上好的菜肴、酒,让人脸上都散发出兴奋的红光。朱良臣举杯站起了,邀请两桌子人一同为孟小平的生意兴隆干杯。
手机在响,有记者电话采访朱良臣了,经别人提醒,他才接听了手机,迟疑了,对电话那边说:哦,依我看,无需选票,可以相信任何口号;没有孟小平,不要去相信别的市长。众人大笑,可他又唧哝说:
“也不知道什么鬼跟我捣蛋,喝酒!”
在座的一边吃,又挨个举杯了,有人祝杈棍和孙素芳夫妻早生贵子。孙素芳从不喝酒,被拉拉扯扯搞得很狼狈,杈棍只能一次又一次代替孙素芳喝酒,并且想法儿转移话题,有人在谈传销,权钱结合对平民的暴力,谈五花八门的官场潜规则,他便谈起性博物馆,这方面他知识最丰富了,收藏了阿姆斯特丹性博物馆,巴黎性博物馆,俄罗斯性博物馆,日本性博物馆馆藏品的影像资料,熟悉各个馆的典藏,以及风格。最后,说:
“谁能回答我,除了酒,对男人神经呀,还有什么有时也有调节的药效?
孟小平滑稽的说:
“哈!妓女说,她们有时也有调节的功效。”
“胡说!”一个跟随孟小平一道来的近二十岁显得骚艳的黄梅戏演员在女人中带头起哄反对了:“胡说!唉,我一个姊妹被扫黄了,罪名是偷窥网上的曰本女中学生变态的性生理教育课资料。”
鼻涕泪水都洒到衣服上的杈棍,嘶哑着喉咙空喊:
“干杯!……啊,上帝,我不能喝了,饶饶我。我对妓女说:只有一些假的,硅胶的男女生殖器,没哪个个人和部门否认它是保健品。你们身上长的那个……不是假的,却是非法的。妓女们埋怨说,有关部门对性服务业时打时保,或明打暗保,给钱就保,这反而败坏了社会风气。……哎哟,来呀!干杯!啊……今天上午,收诊的一个青年把我手上皮都抓破了。他患有盗窃强迫症,一只手早被自己砍掉了,还改不掉盗窃,老缠着我,抓着我衣角喊:曹医生!……我跟我同事们开大处方成瘾了,捞钱强迫症,多多少少的,不能说一滴滴没有。啊,对面的,问我话的邓丽娜,你没有强迫症?今年流行的强迫症呀,是有几百种。唔,天时不好,如,高考强迫症,政治改革麻木症,创新强迫症,小资理想强迫性症,上访强迫症,换妻性交强迫症。乡下一个农民,患上了要选票强迫症……嗨,让我再说回头,一看这青年穷的叮当响,我就烦了,说:医院哪有什么药便宜?偷,你也得慢慢来呀,我只能给你下这个处方了:不焦虑,不自我要求过高。嘿,你有病,不妨就在家里呆着,看看电视……来,干杯!”
朱良臣也醉了,站不稳了,望着身边在与人谈服装颜色搭配的邓丽娜,大叫:
“OK! OK! 干杯!”
最辛苦的还是杈棍,酒菜没怎么进嘴,有人的小姨患上了发财狂想强迫症,就缠着杈棍讨疗法。杈棍表示,上个月他还治好了两例这种怪病。在另一张酒桌上,整容过火导致的美丽强迫症的话题,让人起了奇奇怪怪的联想、慨叹、争执,打赌,拍胸,刮鼻子,碰杯、摔碗,作诗吟唱。最后,有人装疯之后,说:
“以乖怪老婆为题,哪个男人不甩几句就钻桌子!”
朱良臣被轮到发言了,就一指邓丽娜,闪烁其辞的说:
“我这个她呀,玩性大,最能增加社会的性福指数。”
酒桌上,笑翻了天。
一会儿,孟小平将朱良臣请到一边说事,听人说他和市长魏忠信是老朋友,想委托他送给魏忠信五十万现金,为的是请魏忠信在其竞标一个工程的事上帮帮忙,这事如办成,会另外送给他十万……,听朱良臣一口拒绝说:哎呀,对不起,我和这个魏忠信早就没有任何往来了。孟小平根本不相信,叹了一口气说:
“嗨,你呀,你的毛病就是太保守,我让这个黄梅戏女演员和你开宾馆去,给你开开荤了。”
酒宴散了,送回了邓丽娜,朱良臣借口要回家拿一本书。
回到自己的家外,在桂花树下坐下,放了一个响屁,揉起脸,觉得难过的骂出口:
“狗日的孟小平啊!借了为我茶馆新招牌庆贺的名义,想唆使我犯罪。”
进家后,在客厅安坐下来,头,有点晕,就爬上床了,躺下来,脱得只剩短裤衩了,安详的摸着肚皮。一会儿回想酒宴的气氛,他情绪恶劣起来,想:
“在酒宴上,人们干了什么哟,在自然纯朴才为秀为美的主题下,嘲笑良知,为全民腐败唱赞歌,荒唐啊!明明都知道腐败误党误国,大家还在那里扯谎,嗯,这大概是人们在谎言的恐怖下生活得太久的缘故。不,仅仅从人的言语上了解人是不够的,从人的表情到内心,有一股乖戾之气,那似在证明大家在做表情,也犹如在做功课,下意识的作秀。不过,在政府参与和控制了市场的情况下,生意人有时难免不想行贿一下。就说我吧,开茶馆,有时也不能不讨好客户,不能不给别人一点小恩小惠,回扣,不能说没多少行贿。我嗤笑孟小平,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将西方的慈悲精神注入中国人的血液,让贪腐者顾忌苍生黎明,少贪腐一点,他一度在网上这样呼吁,却招致妄图西化,妄图实现资产阶级专政的罪名。他的孤独,也因被原子化的人们的精神世界里,除了恐惧,就是各个个人的得失。就他来说,对情妇们总是尽最大可能的隐瞒、遮掩、淡化自己的社会活动,以免引起她们的不安,困惑,而小情妇邓丽娜也时时处处帮助他对大情妇査艳红遮掩他的社会活动。啊!他对她们爱的责任,就是让被爱的人时时感到轻松和快乐。
沉沦中的他,唯一的精神的孤岛就是情妇了!
他拨査艳红的手机,没拨通却可以为拨通了,大声的说起来:
“艳红呀,我呀,也许,我今生报答不了你对我的好。我……我请求你忏悔,你忏悔吧!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末日。”
停了一会儿,又说:
“你从容的拥抱自己的末日吧!我虽然不会随你一同搞贪腐,可下地狱,我和你同行,彼此不拉下。”
摇摇头,重重叹了一声:唉!你要保重身体啊。哟,哪来的蚊子。坐起来,他端起紫砂壶,缓缓抿了几口茶,吼起来:
“我的心肝,我的贼。艳红呀,艳红!”
他昏昏沉沉的了……邓丽娜开车过来了,用钥匙开了门,开了灯,一阵风似的贴过去,摇醒在床上睡着的男人,叉着腰,生气的说:
“査艳红要死了!你真不是一个男人!”
她那情感性精神病又发作了?朱良臣想,懵懂的问:
“怎么啦?她在医院里吗?她怎么了。”
“她在睡觉,吃了安眠药也睡不着,就是你害的。”
“哎哟,我也是死人。我喝醉了酒,你怎么没对她说呀。”
“你不去不行的……过几天我们仨人去打高尔夫球。”
邓丽娜显得很困,催他穿衣时提到这事,骂他变得蠢头蠢脑的,太怠慢了,哎呀呀,到那边再刷牙洗澡。进了倒爬狮房子,朱良臣就见査艳红坐在卧室床头,光着身子披着毛毯,神情怠倦,一见他就伸出双手,可怜巴巴的说:
“不和你贴着身子睡,我是睡不着的……丽娜怀孕了。”


第三十四章,箭一样直的心犯错了

头顶上无边的天空,多云,云里有山,山上有云雾。
心头洋溢着喜气了,他们来到度假村。又打起羽毛球,一感觉到肚子里似有胎动,小情妇邓丽娜就叫唤:
“哎哟哟,朱良臣在我肚子里闹事了。”
与所爱的男人生下一个孩子,在生命意志顽强的女人看来那将会使他们的爱情得到更好的保证和延续,大情妇査艳红曾经一再的说:我俩爱的结晶——孩子,一定要有。朱良臣怕査艳红身体禁不起怀孕生育,査艳红哩,便叫邓丽娜代孕他俩的孩子了。由朱良臣精子造成的査艳红的受精卵植入邓丽娜的子宫后,经检验生长正常。这让三个人都很激动,不倦的谈到孩子何时出生,最好让孩子到哪个国家出生,邓丽娜的孕期营养,等等。刚回坐椅子上没一分钟的朱良臣蹦起来,不要邓丽娜打球了,接过她球拍说:
“你歇下,你不能累了!……你喝水。”
羽毛球,又在飞。朱良臣和査艳红一边打球,一边说话。
“万岁!我女人的肚子,快一点大起来!嗨!艳红那,快给你这个妹子弄好的吃。”
“嗯,是的,”査艳红若有所思的笑说:“如果福娃,肚子里的孩子,那时生下来……”
话到这就停了,三人都沉默了许久。
爱情本是风险恶劣的海,情到深处不敢言情。福娃和跳钢管舞的男孩小崔这让他们伤痛过的记忆又来过一回了。两个月前,离别很久的福娃给査艳红打电话,诉说对他们的思念,在做了不再纠缠朱良臣的承诺之后,趁学校放假来了,朱良臣与她又交欢时,再一次感受到这小女人对他的深情的爱,而送她走时,一个消息让査艳红、邓丽娜突然发痴了,落泪了,那就是她们深爱过的小情夫小崔,在背叛她们与三鬼子姐姐爱上并同居后不久,闹翻了,这涉世太浅的男孩绝望了,受高人指点出家做和尚了。于是,一行四人一同去了九华山,去庙里看望过小和尚小崔了。如今,他们的内心里,仿佛为了不去想任何的爱都是走向分别似的,査艳红又说:
“良臣那,丽娜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三人爱情的结晶耶。”
“是啊,是啊,”朱良臣说,昂头看看那天上的云雾,那些飘忽的云雾仿佛在说:
“完蛋了,我们这一代人,真的完蛋了!
朱良臣身上永远不缺少理想主义,随后在歇下吃饭时对他的两个女人说,二十年后的文明民主会发展到一个相当的高度,还笑说:
“哈!我们的孩子会等到公民福利社会的,一定的。”
又一次来度假村,艳阳依然高照,气温却转冷了。
邓丽娜回家乡了,因为妈妈小腿不慎骨折,躺在医院里,她不能不去照顾妈妈了。朱良臣与査艳红快乐的打羽毛球,打球累了,就回房间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后,朱良臣被査艳红拉着去了豪华餐厅,在一个餐桌旁边坐下。桌上堆满了珍稀佳肴,一瓶茅台酒是那种极品货,价格三千五百元的。吃着,喝着,酒过三巡,一边说起朱良臣和邓丽娜的婚礼,那是在前一个月在邓丽娜家乡,査艳红为之主婚的,场面很热闹。朱良臣不止是拥有了娇妻邓丽娜,可以说査艳红也是他的妻子,甚至比妻子还妻子,好像来生的灵魂情侣提前来到他的跟前,可乐极生悲的定律也恰恰要戏弄这种人。朱良臣忽然关心起査艳红与丈夫魏忠信出走到外国的路径,担心他们不安全。他与她关系的三年多来,对社会的进步他不是不想做一些有益的建树,然而到头来却担心贪腐分子的不安全了。一旦査艳红与魏忠信到了美国,而朱良臣与邓丽娜也到了美国与査艳红怎样巧妙的联系哩,这个老问题又一次拿出来推敲了,彼此都放心了,笑了,又多喝上几杯酒了,朱良臣心热的说:
“叫丽娜也过来吃呀,最需要补补身子的是她呀。”
査艳红不想再喝了,醉得涨红脸了,如果不醉照平时习惯她会管住醉意已经很明显的他,不要他再喝的,她一笑说:
“你傻啦!”
她用小口抿酒,是金贝纳干红葡萄酒,说起一生中喝的最最昂贵的酒,是伦敦佳士得拍卖行售出价为一升十六万美元的1787年拉斐酒庄的葡萄酒,那是在日本时别人请她喝的。两人又干杯,吃了几道菜,朱良臣有点纳闷起来,说:
“十几只饥饿的大猪也吃不掉这些耶。”
査艳红拨通邓丽娜的手机,询问了她妈妈的情况,说了保重,等等。朱良臣也眷恋的对邓丽娜说了几句后,转向査艳红笑了笑,又喝下几杯酒,说:
“啊,我们肯定坐错了桌子。怎么,没错?那,这一桌子酒菜多少钱?……八千,我的乖乖,八千,真的?噢,好好。你想一想,丽娜家乡的农民,一天劳动能挣多少钱?五、十到四十元不等?”
朱良臣又大吃大嚼起来,又是一连大三杯酒下了肚子,说:
“你也下劲吃呀,千万不能浪费。”
査艳红的吃相很优雅,被一阵突来的很大音乐声吸引了,嘻嘻的笑着斟酒,说:
“嗨,小意思呀,这在我是改不掉的习惯了。”
“习惯了,哦,谢谢你,”朱良臣放下手里的烤鸡腿,双手捂住脸,想忍也忍不住的说:“尊敬的女士,可我适应不了你这习惯。”
拍着胸脯,又轻轻的说:我也被你的习惯带坏了,原先我喝酒没瘾的,没注意到他的脸突然变得阴沉、可怕,査艳红笑起来:
“你放心,我没花钱哟,刷刷卡而已。”
在财政局她那张办公室上,每一天都有人留下各种各样的消费卡给她,办公桌的三个抽屉都装不下那些卡了。凭那些卡,可以买超市的任何商品,可以买房子了、买汽车,甚至可以买飞机了,雇凶杀人了,支付异性的特别服务费了,等等。那些消费卡不是私人掏钱买的,而是一些与财政局有业务关联的单位拿三公消费基金买下的,也就是说,拿公款给她私用。她给予的回报,只是摇摇负责拨款的笔杆子,偶尔出一点血,不过是给出自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商品房,比如,市场价一平方米是一万元的,她只要对方出两千元,嘻嘻……査艳红自得的笑说这些,还跟着音乐甩出了几句轻松小调。他点点头,说:
“很好!拿这样的浪费来自我炫耀,很好!太了不起了!”
大多数民众难以摆脱生存艰难,这个意念像钉子一样深深地钻进他脑子里了,他一边喝酒,缓慢的说起,前几天在一个小巷子里看到有人抬出一对工人夫妻的尸首,听说是因为下岗,月收入仅有300元,为了供养孩子,他们起早贪黑,擦皮鞋,摆地摊,但仍入不敷出,竟双双选择自缢而死,说着便发酒疯了,冲着她的眼睛大吼:
“臭权贵!臭权贵!”
査艳红一下子吓糊涂了。他站起身,双手抄起桌子一掀,将满桌子饭菜差一点全部倒在坐着的査艳红身上,转身跑掉。钻进一部车子,他直奔回家,一进家,就瘫倒在沙发上。后面开着沙鼠牌车的査艳红迟了几分钟,按响门铃,他不开门,又听査艳红哀求说:求你开门,他便将门只开了一条缝,说:
“走!走!”
听她呻吟的说,“我走不动了,你打110。”他才迟疑的开了门,把倒在地上的她抱起来,关上门。她被放在沙发上,他不理睬她。一会儿,喂橘子汁给她喝。她一身衣服被弄的脏兮兮的,却没有一句骂话,让许多男人想巴结却苦于找不着门的女人眼神只多了些许的哀伤,听他说,啊!我错了,请你惩罚我吧,她眼神便微微含笑的定在他脸上了,眼神也像过去被他打痛了也绝不离开的狗。
他觉得自己也相当于对她施暴了,向她下跪了,一边吻她,一边说:
“只怪我酒喝过头,请你原谅我一次。你狠狠的打我吧!我不会背叛你的……”
他拿她的手打自己的脸,打着打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叫他站起来,听他说;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她便用一个吻作了回答。
两人牵手进了洗澡间。到了晚上七多点。一曲古筝曲《春江花月夜》在房间里响起了,她心头松气的说:这音乐好听。冰箱里,有饭菜,他到厨房操作了一会儿,热乎乎的饭菜就上桌子了,他们多少都吃了一些。饭后,她在他旁边走来走去,用轻松的女主人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家,打开贮藏室的门,伸头看看。有一次,她将四百万元现金用两个皮箱装着,放进这贮藏室的一堆杂物下面,叫赵敏别对朱良臣说。眼下她完全忘记了还有这笔钱,她的钱就是多得自己也记不清。一会儿,安详的自语:
“我不走了。”
都觉得倦了,就上床了。两人身体又绞缠在一起了。以一颗箭一样直的心来看,应当一报还一报,我必须回报她的爱啊,快要睡着时他想,发的糊涂说,天一亮,我两去民政局登记结婚,她微笑说:
“你已经和邓丽娜结婚啦。不过,到了海外,我们三人还会生活在一起,这个目标绝对不会有改变的。”
无语中,査艳红想起的交代,前几天,她已经打了一亿元钱到他账户了。因他账户密码给她了,平常她用他的账户和用自己的账户一样,他就像没听到,她又说:
“喏,我房间保险柜里还有五百万现金,你有力气你就搬吧。丽娜肚子里的孩子一落地,你就要把孩子也弄出国,这地方不能蹲啊,出国,出国……”
他只是:
“嗯,嗯……”
她感觉有一点不舒服,月经期过了二十一天怎么还没来哩。
太阳又升起来了。
早饭后,査艳红先去财政局里上班,又随朱良臣去了朱良臣的哥哥家,叩拜住那里的朱良臣的老母亲,奉上好多礼品,随后又回局里上班。傍晚,朱良臣从茶馆到饭馆与之碰头吃饭后,她回到与自己丈夫魏忠信的那个家。再次在倒爬狮房子里晤面,都想让对方更快活一点。一天,査艳红出门又回来时,扑进朱良臣怀里哀伤又快乐的闹着:
“晕啊!晕!早晓得我还能怀孕,我就不会叫邓丽娜代孕我两的孩子……”
手捧三个医院都确诊为怀孕的化验单,看了又看,朱良臣自语,这不会是假的吧,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发笑,把她抱上床,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喜气洋洋的。
“啊!孩子!我们的孩子。今天该喝几杯了!”说这话时,朱良臣冲动的想问:你和你那个鬼丈夫办离婚到底有哪些难题该完全对我说说了。你必须对我说实话,说真话,可他把冲动压下去了,笑说:
“哈哈!我很快有两个孩子了!从邓丽娜肚子里生下的孩子,从你肚子里生下的孩子!”
査艳红如果一回到自己与市长丈夫魏忠信的家里,就能见到朱良臣的前妻赵敏。
过去夫妻的情分,让赵敏不时向査艳红掏问朱良臣的健康情况。这两个女人哩,亲密如故,谈笑风生,在她们漫谈起社会反贪腐的形势时,一旁的魏忠信接到上级反贪局内线人的密电。
密电请魏忠信务必在十天内内离开大陆。魏忠信去书房沉思,也坐立不安了,心里变得前所未有的恐慌、战战兢兢,就好像有人已经拿出镣铐等在家门外了。于是,他们商议起赶紧外逃的事宜。


第三十五章,悼词达人夜寻死魂灵

“朱良臣自杀了!……”
在赌博场输红了眼被人拉去喝酒的悼词达人一听到这个消息,一连喝下了五杯酒,对人摇头笑说:
“瞎说!老朱怎么会自杀哩,不会的!”
这是某一个深夜三点了。
这老哥一死了,我欠的那五万元钱也就无需归还了,没死哩,我要想把输掉的钱赢回来,这时就得再去向他借钱,这么想着,他又多喝了几大杯酒。一会儿,烂醉如泥的出了酒店,想打车,一摸口袋,没钱了,就慢慢的朝朱良臣的家晃悠,为了抄近路,拐进一个漆黑的小胡同,嘴里叽叽咕咕说:
“你呀,也真该死!多少年前我就打你招呼,你所热心的社会评论,不能兑换成钱呀。”
素日,致悼词时的动情有时能让他一时性的摆脱空虚强迫症的折磨,想象里,他显身在追悼会上,大声说:
“啊!朱良臣,在你面前我输了,不是输在钱上,也不是输在是本市最高文化官员的身份上,而是输在是誓将自己这块行尸走肉糟蹋大地的习惯上。你赢了,赢在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你虽然死了,可你身上常有的敢于为平民说话的精神不死。如其说你因偶然的精神失态而死,不如说,你用死警示我们——我们不能按旧的样子……活下去!”
毕竟相识多年,死者的心肠很温厚,早年幸得这老哥将他的诗翻译成英文助其在海外发表,鼓励他走上了文学之路。一股悲伤的情绪在他心头滚动起来,步履沉重缓慢,被有人晾衣忘了收走的铁架子猛地戳了一下,哎哟,他叫几声,满脸是血了,蹲下身子,呜啊一声呕吐了,吐的一刹那,想到悼词不妨如下:

“如此暴虐醉成欢的夜晚,
危险的欲望,身体释放某种毒素,
是会闯进你的恶梦的。
把生活弄出很大一个破洞,
制造一场彻底的沦陷,
飞翔就是犯罪。”

朱良臣怎么会自杀?没有女人管,男人不出岔子才是怪事。朱良臣和邓丽娜办好了移民到美国的手续,邓丽娜回家乡看望爸妈了。
自杀前的精神失态,始于得知老同学邱正华受贿两百二十万被判罪了。当邱正华因女儿被害案不断闹上访而被强行关进精神病医院后,我为什么要去解救他?啊,他回想起来,他行动目的是为了让一个陷入非人道的境地的人回归到人道的境地,属于道义救助,义气为重。考虑的是救他人就是救自己。如果不是他以犯下行贿罪的代价解救了邱正华,也许邱正华就很难再有机会受贿了,这么一想,他对人性就彻底绝望了。也怪阳台上鹦鹉与他小眼瞪大眼时又乱唱一气:狼、狮子和豹横行了哈,这种完全违背了《舆论导向法》的负面新闻,有境外反华势力的渗透嫌疑,连大闹天宫的孙悟空都害怕呀,是人听了精神如何不恍惚哩。
  比鹦鹉更阴险的是多家媒体上都登出这样的新闻:
  三个月前,原安庆市市长魏忠信借出国考察机会外逃,和怀有身孕的妻子査艳红卷二十五亿赃款潜逃国外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魏忠信的情妇赵敏……
得知这些媒体被查封了,弱势群体里一些人又一次噤若寒蝉了。有坏人笑谈魏忠信才是真英雄,笑谈什么官僚倒台呀,或者卷款外逃大都是衙门内权力分配酿成的苦肉计,与下层人历来没多少关系。哎呀呀,下层人只需恪守衙门颁布的《苟且偷生法》就是好汉啊。亲戚朋友们中尤其与他往来很少的哥哥打电话骂他了,骂他不该翻生,把老婆赵敏弄丢了。茶馆职工中有几个人议论他们的老板疯了,整天眼睛发直的自语:
“民愤,在哪里?没有呀,看不到呀。”
一天,如惊弓之鸟的朱良臣去远郊散步了。
手袋里装着瓶装水,一本《世界人权宣言》,走呀走,脸阴沉的像要塌下的天,怨自己:
“你怎么走到这一步哩,怎么走到这一步……”
査艳红到了国外之后,跟他联系过许多次,可她与丈夫市长魏忠信贪腐的额度,却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猜想到的。仿佛贪腐额度少一些,比如,只有一个亿,他朱良臣的自责心也会小一些。他的心,已经不恨一般意义上的贪腐和贪官了,只为国家受到的损失太大而伤心而恼火。赵敏,虽然与他离婚了,可赵敏竟然与一个与他宿怨很深的男人私通并一起潜逃到国外,这对他自尊心不能不是一个打击,而助成这一打击的,又是深爱着他的情妇査艳红。
他恨情妇査艳红了,愤愤的想:
“赵敏的情夫,竟然是你法定丈夫市长魏忠信,这,想必是你査艳红早就知道的,可你为何偏偏瞒着我。”
如果他的丑事曝光,还有什么脸见人?心里反复的骂自己了:
“我!怎么会堕落得这么深呢?正正派派时,没有孩子。堕落了,倒突然有了四个孩子。熊盼盼已经替我生下一儿一女。这情妇査艳红,和新婚老婆邓丽娜也都怀上了我的孩子。这事怎么才能瞒住管计划生育的人哩?”
査艳红手上的钱大都是脏钱。我在她手上接过多少脏钱用了?他问自己。粗算一下,一百八十万出头。为自己和资助一些贫困网友出版书,出那种一般书店认为不宜出售的张扬宪政的书,用去了其中的六十万。他内心里像一只困兽了,大叫:
“天天反贪腐,天天用脏钱——我!我,不偷,不贼,也成贼了!”
尘世,为何这样晦暗?
人心,为何这样贼?
他想,无赖,根植与每一个个别具体的人的人性深处。英国经济学家大卫.休谟提出过一条原则:无赖原则。认为,应以人性恶为基准,作为其进行政治制度设计的前提,必须持定这样一种假设:人人应当被假定为无赖。人必须被看成是理性的谋利动物。而设计的目的是:不论人多么利欲熏心,通过完善的制度机制的钳制功能,使人规规矩矩地服务于公众。当下制度的设定少了什么?看人的基点应该是,要看历史上所有人干过的坏事怪事,在一定条件下,另一个人也会干出来。以人性恶为基准的制度的设定,是把人干坏事的条件作制度性的删除。
他回到家里后,大雨滂沱下来了。
走来走去的,他泪水如雨了。拿出平时舍不得用的一条新毛巾揩泪。揩干了,泪水又出了。泪水,只为人心的贼,只为尘世的晦暗而流。肚子饿了,买了一斤卤猪头肉喝酒,喝着酒心情越发懊糟,便打开电脑,登陆了平民评论家反贪腐联盟的网站,粘贴了一份抗议书,书中提到:大量金钱被国家的蛀虫卷走,是国殇。这种国殇,为何几乎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有呢?天天有贪官卷款逃亡国外……最后说:
  “啊!无力监督政府,无法约束贪官,平民唯有以死来抗议……”
万念俱灰,他吞下一瓶安眠药,又喝下半瓶酒,安然地在床上躺下了。
不料,不到半小时,邓丽娜用钥匙开门进来了,放下雨伞、提包,挺着怀孕的大肚子,悄悄来到他旁边,叫了他几声,没反应,就去洗澡了。一会儿,又回坐在床沿边,觉得他醒来了,朝她笑着。她便责怪他酒味太重,含笑说起回乡下之事。家人、亲戚朋友是如何的为她高兴,村里不少年轻女人呢,纷纷向她讨教,怎样才能找到也能把她们捎到外国的男人。做人的艺术,全在于熬,她自豪的想,便又对他格格的笑出声了,说:
“你说哩,在査艳红和你身边,我一直在熬啊,熬啊,哈哈。”
床上的人呼吸越来越弱。幻觉里,他和这老婆移民到了美国,费了不少周折和査艳红团聚了,尽管査艳红与他没有法定关系,但他们三人决定永不分离的生活下去。忽然,他知道自己刚吞下自杀的药了,觉得对不起深深爱着他的两个女人,尤其是邓丽娜和他没过几天好日子。他呼唤邓丽娜,想起身四处找她。恍惚的不知在什么地方听人演说:啊!一个公民有选票的社会才是理想的合乎人性的社会,这个社会一定会来到的!……他点头,又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尸体,唧唧咕咕自语,叹气说:可我呀,等不到这一天了。我缺少修养,是的。可我宁愿死,也拒绝去玩五花八门的修养——修养到忘记大多人痛苦的地步。他绝望的哭起来。
邓丽娜决定先去美容店做发型再回家和他说话,站起身走出家门,一会儿又折回大声说:
“外面的雨停了哇!快要做爸爸的坏男人,别贪睡了,这是你搞户外锻炼的时间了呀。”
他不应答。她无意的看到他眼窝里有泪水,奇怪了,再看他脸色煞白的,她就摇他,掐他,他不醒,她慌了,哇地一下哭出来:
“我的男人啊……”
拨了112,救护车很快来了。他,活过来了。
几天后,当他从医院走回家中时,精神倒不坏,坐下就望着她凸起的肚子发笑,她哩,当然不能轻易饶他的,找到过去从乡下老家带来的长擀面杖揍他屁股了,揍一下,骂一句:
“你还可以拿死吓唬我呀!喔,你说自杀是喝醉了酒,吃错药,不,你一定还有事情瞒着我啊!今天你一定要老实交代,不然我就不会跟随你去美国的。”
闹了一天,也没闹出名堂,朱良臣添了不少的白发,显得老了,一味的赔不是的说:
“嗨,你骂我吧,我的老婆,对不起了,我活着只是一副灵魂的僵尸了……”
入夜,朱良臣不睡觉,邓丽娜也无法安睡,就泡牛奶给他喝,念唐诗给他听,他却像木头人一样,她念起了《圣经》,他精神深处才重现了感觉生在尘世的喧哗,于是,她声音渐渐的大起来:
“约伯说:人民有苦难,你岂可以不哭泣?……”
门铃在响,她就去开了门,吓得倒退了几步,发慌的问:
“你这是……你是抢劫了吗,悼词达人,大半夜了呀。”
“我来,我来……”悼词达人脸上还在流血,含含糊糊的说,站立不稳,推门进去,痴笑:
“我以为你家里……朱良臣……”
“真见鬼啊!你想干什么?”邓丽娜忧郁的说,一指靠在沙发上的丈夫,说:
“喔,你是来致悼词吧,这一个死魂灵正等你哩。”
在落地灯的昏暗里,朱良臣脸色发灰,悼词达人不知他是死是活,想溜走又怕,幸好据专家考证他致悼词的表情姿势把死蛇也会撩得起舞,便迎着朱良臣一扬手,高声说:
“啊!你,自然,纯朴——如风:逢山而升,遇谷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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