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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之城(一)

作品名称:无畏之城      作者:无畏之城      发布时间:2013-04-23 11:07:18      字数:5494

第一章,滑稽之城

故事发生在何处?在素有万里长江此咽喉,吴楚封疆第一州之称的地方。
  古称宜城,现名安庆的历史文化名城,在长江与皖河的交叉口处。且莫说四季分明,鱼米之乡,莫过于长江中下游平原了。大约五年前,悼词达人,这个酒肉朋友在殡仪馆里为本故事主人公朱良臣致悼词后对我悄悄说:
  “我还欠了他五万元耶。”
  我才十八岁,相信活得越长久所欠的就越多。再说,我害怕被养老金双轨制撞上呀,哎呀呀,为避免犯知情不报的罪,我把这个真实的平民评论家的局限性以及可悲又滑稽可笑的堕落……告诉大家就去郊外找一棵大树上吊算了。
  这就说安庆城西古城区的边缘风光秀美,新建住宅区,一个挨一个。绿化示范小区——登云坡小区的一角,十五号楼西头,快活林茶馆的老板朱良臣一清早就出门了。
  回头时,走在玉琳路上,这曾经是旧安徽省会最繁华的大街。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路两边高楼鳞次栉比,各业商家都在门面装饰上、广告上变幻奇招,目的都是掏人的钱包。前面人行道上一些人在围观什么,有啥好看的哩。他还是挤进了人群,就见一个胡子拉碴流浪汉模样的年轻男人,蹲在地上,说:我有罪啊!我是下岗工人,一边用粉笔在地上写字,字形端正,笔力雄健:
  “一束宇宙波将到达地球,
  只有心灵走出垃圾的人才能与它同频共振生存下来。
  我混沌元初,
  来人间带领你们走出心灵的垃圾境地。
  我有神圣的力量做后盾,
  释迦摩尼佛博大精深的智慧,
  先知穆罕默德伟大的理想,
  仙祖老子的道德内涵,
  耶稣对人类的博爱。”
  有人轻轻念出这些句子,问,你有什么罪?男人哀伤的嘟哝:
  “我怎么没罪哩,离婚的老婆下岗后饿死床上五年多才被发现……”
  可别人的哀伤就是活菩萨也懒得一听了。寒冷的冬天早就过去了,而春的葱茏、轻盈多钟情于郊外。好奇驻足的人们的神情哩,多半显得很匆忙,好像嗔怪社会快速发展给人的压力太大!太多!让人意乱神迷、头重脚轻、猴急无比、超出了人承受力的的事太多!太多!灵魂哦,如时光一样迁移不已,无家可归。不知谁的嘴骂骂咧咧了,带来了不知哪儿的情绪,意思似指此人写的,无非是居心叵测的虚套,客套,与每天以层出不穷的花样蚕食人精力和精神的推销鬼产品、鬼服务的玩意儿是一路货。今天,诱惑你升级为鬼鬼钻石会员,明天请你为自己换上一套什么乐园的装扮,总之,一律带着强迫症式的讨好的哀求的笑容——要侵占别人时间精力金钱,逼人跳楼,逼人冷漠、平庸,或装呆、装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小孩在尖叫,你别踩我的脚呀!大哭起来,随着不知谁的鬼魂附体似的接话:装呆干什么……应当宣传环保呀,又有谁在悄声说,这是小偷在做套,引得人围观好借机下手,瞧,便衣城管来了,快走开,人群又一哄而散。
  这场景也许是上天忽悠人。他心有哀哀了,哀民生之多艰,摇摇头,回家了。
  一会儿,他站在自家二楼的书房窗前,叉着腰。脸上交杂浮现了生意人、自由撰稿人的表情。
  这男人四十五岁了,走来走去,从观察自己对诸事反应中,开始盘算自己:光阴混得不算最坏。糊口的茶生意哩,虽然耽误了许多事情,却暂时不能丢;阅读,写作、锻炼、嬉戏……他喜读尼采、爱默生、萨特、王小波,又还对莫泊桑等文学大师成了不落的太阳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嫉妒。侧后的书架上,又新添了他写的海外英文版的《洗脑术》,可他突然又觉其书不出色并羞愧了。这书在国内竟然陆续出现了四种盗版本,为打击盗版,不是没报案,天性乐观的人明知难有结果,便当风吹帽似的撇撇嘴,自语:
  “你怎么维权?”
  在木地板上盘腿打坐,他闭目无思了,天天都会有一些时间这样。
  有一个夜晚,嘴里咕哝一句:“我不是人,我是炸药。①”便感觉一股灵气由东而来落在紫色的星空下,贯胸入脑,尘世瞬间因他而美丽、而精彩绝伦,他还喜欢朗诵荷尔德林的诗②:
  “ 人充满劳绩,
  诗意的安居于这块大地之上。
  我真想证明,
  就连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纯洁,
  人被称作神明的形象。
  大地之上可有尺规?
  绝无。”
  可诗的玄妙境界现在他精神上很难深度感受了。
  一会儿,他下到一楼。阳台地势高,比院子地面高四个台阶,他看着院子,目光越过不高的简陋的院子围墙,便看到皖河上不时有帆船驶过。
  太阳照在皖河上。
  忽而,不远的波光嶙峋的河面上,升起雾气,滚动着一个硕大的透明气球。气球里,有三个孩子在嬉戏。一会儿,气球,飞上天空,随后,又下落河中,像潜艇一样游弋,还传出顾盼自雄的哇哇叫:
  “每天都冒一点险……”
  他捧腹一笑,又缓缓摇头,眉梢,动了几下,转回房间里,看看墙上的钟,自语:
  “该烧饭了,该烧饭了。”
  正在茶馆替他照看生意的赵敏打来电话,他说:
  “啊,……怎么,你给两道茶改了名,生意就火了。”
  赵敏说:
  “是呀是呀。”
  他又说:
  “好啊,嘿,记着噢,回家时带点菜。”
  放下电话,他想动手洗米烧饭,又想起的到院子里擦拭旧自行车了。心情愉快,多少也因为赵敏擅长抓钱,这总比他养她好,况且她开销大。一边擦车,他拉起悠长的调子哼唱:
  “大自然中的母驴,眼中只有草,
  ——猪哥的妹子啊!
  无禁无忌黄金铺地。”
  这是上世纪初富于乡土气息的民歌,是幼小时向父亲学会的。既沉淀着他对淳朴人生追之不及的失意,也是拿一种憨憨的慢吞吞的情调涂抹一不留神就浮躁的心。有时,沉浸在深邃的思考中之后,唱起来,他气血就似跟门外的皖河接通了,皖河也悠悠唱了。他茶馆的一帮青年人哩,一听他唱这歌,就知道他心里有喜,还悄悄议论开了:
  一个三十一岁的姑娘赵敏,怎么钻进了朱良臣的生活哩?
  远在东北哈尔滨,午夜的酒吧,浪漫,颓废,未婚姑娘们比天还黑的鬼话,停了。谁也没有拔腿钻回家,不敢也不能出门,冷呀,冷呀,气温降到零下十二度了。有绰号叫大扒手的女友哩,偏又扯起废话:鹅卵石,老土话里发音是,五六九,你们说滑稽不。那在中国什么地方?安庆。那里的人大都滑稽、温和。那城里的莲湖,连接菱湖、大龙山森林公园、狮子山公园、陈独秀陵园,炮营山景区构成了环城公园。喔,一夜成了名博的朱良臣就是那儿的人,他女朋友是一个中学音乐教师,名叫孙素芳。再有碎语,仿佛为了赶走瞌睡,不知谁挑起打赌了,说:假如谁能去,去把朱良臣搞到手……。穿着羊皮大衣的赵敏在椅子上蜷缩着,此人出身于演员世家,话剧团倒闭后,她一直开美容店,正为躲避反目的恋人的伤害无计可施而发愁,便一跃而起,抢戏似的说:
  “我去……演一场,恭请大扒手再说说安庆吧,”
  于是,她便听到:
  在安庆的东南面,临江而立的振风塔,享有万里长江第一塔的美誉,系七层八角楼阁式的建筑。造型和结构,集中国历代佛塔建筑艺术之大成。相传是为了振兴文风而建的。它沉雄,古标插天,威严赫赫,以其不朽的智慧在它存在迄今九百多年中默默凝视永恒,注视着滚滚江水、芸芸众生,见证在绵延不绝苍穹之下多少人间的悲喜剧。古文坛上名盛一时的桐城派文学,衍生如此。一八六一年九月,太平天国军事上由盛而衰,始于陈玉成打响的安庆保卫战,那时,城郊三十里地都被人的尸首覆盖了。据此,野史里有人称安庆是:
  无畏之城。
  上了年纪的人多少都记得:一九零七年光复会成员徐锡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弹尽被捕后,被巡抚亲兵挖出心肝炒而引起的民情沸腾;一九四九年共产党的军队攻进城;文革期间哩,反对所谓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狂潮在这个礼仪之邦一浪高过一浪,一般老百姓以为,在反文革反毛泽东一定死罪的前提下的“四大自由”才是真正的伟大的民主③。文斗、武斗如火如荼,红卫兵们唱着用最高指示编的歌,红遍中国。胆大胆小的、阿Q不阿Q的什么鬼人都得造反,不造反就可能被砸烂狗头。谁见谁了,启发思想觉悟的话常是:
  “你造反了吧。”
  哎哟,我没请你背诵什么解说词,她摆摆手说,下文我知道了,不过是新世纪的辉煌似乎每天都在向人们招手,这城市的物质外壳与别的城市一样正在以空前的速度膨大着。黎明后,她踩着有高筒皮靴一半深的积雪往家赶,因脑子里勾起紧张又缠绵的遐想而没感到一点冷,对自己说:
  “去滑稽之城演一场……去不去哩。”
  来安庆,是她设法与孙素芳交上朋友之后。在受孙素芳之邀请去茶馆喝茶并和朱良臣握手时,她闪动着美丽又大方的眼神,嘻哈的说:“幸会!我是土星人,特地来采访……”两天后,她对待她非常好的孙素芳说的话,叹气深深,就好像感觉上当了似的鄙夷的说:
  “呵,我一直以为朱良臣是干城管的哩。”
  这年头怕的就是没有谁更荒唐。某一天朱良臣出了远门,孙素芳随后借口寂寞了,电话征得他同意,叫赵敏搬进来陪住了。可朱良臣回家后,从某一天开始竟然一连几天苦着脸,向赵敏诉说孙素芳与他处了情人却抹脸无情地不理他了,叹息:
  “唉,帮帮我,把孙素芳找回来。”
  “哦,”起先她总是微笑着应声:
  “好呀,我帮你找找。”
  说说笑笑,两人渐渐熟悉了。
  一天,她陪他游泳归来的途中,彼此还牵了手,拐进小树林里亲热的拥抱接吻了。回家后,在阳台上,她喂青菜给鸟笼子里的两只虎皮鹦鹉吃,夸鹦鹉会玩吊环了,就不懂鹦鹉在唱什么,他说,呵,鹦鹉很轻佻呀,鹦鹉插科打诨的意思据他的解说是:
  “社会腐败了哈!
  时代平庸、冷漠与市民化了哈!
  乱世,
  你快拚老命目眩五色呀。”
  她大笑,一拍手的说:
  “哎哟,鹦鹉唱得真滑稽!”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别吵,人呀,都是一缕情绪,都是一包脓和血,”他冲着鹦鹉说,摸摸头,又甩了一句口头禅,搞笑投了人胎的悲哀:
  “狗男人了哈!
  人不臭我我自臭了哈!”
  喔,喔,她应声,忍住笑,想起崇拜他学识的朋友说这口头禅表现了他虚怀若谷,崇尚批评的自由。那朋友名叫刘诗狂,是一个富二代,花钱买下市文联主席的官做了,来这家喝酒时曾与他为时政问题吵得天昏地暗,转而揶揄北方来的女郎,扭颈朝她一嘘,说:啊,本地是盛产谎言。你不适应那就赶快滚老家去。
  一会儿,她往阳台边小椅子上一坐,看他在院子里开始做体操,赞成的重复刘诗狂对他的规劝:
  “人们都把感官享乐放在第一位了,想一想吧,你所热心的社会评论,不能立即兑换成钱呀。”
  他嗯了一声,说:
  “喔,你,鹦鹉,刘诗狂,你们是一党的呀。”
  继续拉家常,她买东西时一百元被人掉包成假币了,便怨说假币太多,太害人,他噢了一声,说真币也在大贬值,而茶馆生意赚钱也难,又沉甸甸的叹说,我没有什么穷讲究的,对人生的奢望,我不过是想有一张选票。
  “还有呢?”她轻轻地问。
  隐逸又放达的男人诚恳的回答:
  “身边,有一个能安定下来的女人。”
  他还在受失恋的痛苦的煎熬,她便说了不少劝他看开一点的话,对他的了解也更多了。他舍不得花钱更换全套旧家具,包括二楼书房,不足九十平方米的四室一厅,这房产的五分之二得之于撤迁还房,其余的是东拼西凑的。她感觉撞上了一个擅长借债又精于还债的房奴了,摆出一付处世佬的神气叫他回答:
  “尿,憋得死活人吗?”
  一会儿,她的声音变得体己、亲昵:
  “人活着,都很临时呀……”
  含着一丝得到抚慰、搭救的眼神,他笑了。她是妩媚型的女人,身材阿娜多姿,椭圆形脸蛋,明眸善睐,卷曲长发。穿上不规则花纹紧身裤加长款黑色透明针织衫也好,或是穿上亮片高腰裙加丝袜加红色漆皮高跟短靴也好,随便穿什么都好看。他没看她,点头说:
  “嗯,谢谢你,谢谢。”
  “我相信你哦,你什么都会有的,”她又轻轻的开导他,没办法不喜欢他了,又试图从心里反驳自己。接下,她含着一丝遗传下来的说事如说戏的味儿,略显一点难为情的吞吞吐吐的说:
  “你是,我是……”
  他中高身材,宽肩阔背,胸膛饱满,四肢发达,肌肉结实;大方脸,鼻子大而挺直,厚嘴唇,巴掌宽厚。浓重的黑胡须,赋予他的面庞以一种罕见的力量和豪气,问:
  “什么呀?”
  看她笑而不答,将泛起一阵杏红的脸庞上扭头向天空,他又拉哑铃了,还一口气做了八十多个俯卧撑。从少年时代起就是运动健将的他,每天健身时间不少于三小时。
  正当她目光愉快地欣赏他结实的肌肉,盯着他做的各种规定动作之时,忽然,一只麻雀飞落到他两之间。
  他急忙伸手抓麻雀,没有抓到麻雀,不知怎么无意的抓住她的手,而嘴哩,又无意中碰这手,她欲抽手,两人的嘴却粘到一起了。接下,她被悬空的抱起来,开始挣扎,等到被他抱进卧室压在床上后,她乖了。受他男人味熏熏的狂吻一气,她也吻他了,又大又亮的眼睛盯住他脸不挪开。说着情话,这夜里两人就睡在一床了,以后她夜夜都少不了他了。
  一晃,四个月过去了……
  院子里葡萄架上的马奶子葡萄,熟了,散发着一股清香。相传这两人婚事在即,梧桐树枝桠上的一群喜鹊吱吱喳喳叫成一片,张扬的是,在他一些朋友们当中出现了这样的流言:他耳朵有时有点背,却喜听她浪荡的骂俏,如被骂:混淆不清作秀跟作臭,便递上一朵玫瑰花。混出感情了,她哩,不管唱什么歌儿心头都洋溢着爱情的幸福,尤其喜欢唱:
  “哎呀,被爱情袢了一跤,哎呀,哎呀……”
  鹦鹉当然比喜鹊们知道的多,吟唱:
  “家居登云坡,心系无忧树。”
  无忧树的一些树干上,缀满了酸枣。这种小乔木果实,酸甜、安神的。她摘了一些酸枣放在瓦罐里炖猪骨头汤,让他胃口大开了,他捧着大碗,呼啦呼啦的喝汤,带着祥和家居里的喜乐调子叫她:
  “酸枣。”
  她乐乐陶陶,说:
  “你叫魂啊!”
  “叫你呀,我说你呀,味道好呀,”他又说:
  “我的女人,那天你说,你是我是……什么啊。”
  她笑答:
  “大家不都是——上帝租出的情人吗。”
  这是一种太容易引起广泛联想的遐想,而中年人应当稳重持家的,朱良臣放下碗妁后想,懒得听她解释,觉得这一个又是留她不住的。稍后从一旁废纸篓里捡回一张纸,递给她,说,找配偶、找情人不都是找捉弄的耶,她一看便大笑了,一边说:
  “哟,这是不是你的自画像呀,一个踉踉跄跄的男人,题记是:老是被女人恶搞了一场才收心。哈哈!……”
  注释:
  ①,尼采语:“总有一天,我的名字将和……那些前所未有的危机、那良心的最深刻的冲突和一直被信仰、需要和视为神圣的事物的反抗连在一起,我不是人,我是炸药。”
  ②,荷尔德林,德国诗人。此诗名为《人,诗意的栖居》。
  ③,四大自由,即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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