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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美丑东窗事发 弄权术大事化小

作品名称:壹家洲      作者:黄沃若      发布时间:2013-05-07 00:36:18      字数:11782

  第一节
  
  招商引资在妫市渐成风气,但目前最叫得响也最有东西看的还是妫市大道,是由妫大马路拓宽的。这条长3公里双向六车道的沥青路,从靠麓山的市政府修起,横贯妫市城区,中间草树相间,两边花灯耀眼,往来车辆大摇大摆,好不气派。有人说,这是妫市三千多年以来最宽的道路,是前无古人的创造,是一大奇迹。可是也有人说,像妫市这样历史悠久的城廓在中国屈指可数,修一条大道毁了众多古迹,得不偿失。作为妫市建委主任的厉天鸣对这些讨论并不是太关心,此时的他正悠闲地在这条路上开着三菱车,他最感兴趣也最得意的是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升官发财的模式。去年以来由建委管辖的5000万元以上的工程项目,至今已有15个招标、14个动工、5个竣工,他摸清了一些市领导的脾气性格,按职位高低和与自己的亲密度,分别让这些领导作后盾的投标者中标,自己便在领导的青睐中分得了更多的权力,还补选上了省人大代表。他认为,妫市的这种政治生态正在形成,即将有更大的发展,他作为先行者在别人还看不清形势的时候抢先历练,及早编织好关系网,将官运亨通,前途无量。他知道在这里只要升了官,就一切都不愁,他取笑那些在单位上贪污受贿或者用金钱向上行贿的土老倌没见识,谁能比得上他这种模式?一切手续清楚合法,什么纪检监察检察,谁能查得出?至于与妫市大道投资商夏妫的关系则是个例外,他是个台商,没有任何后台,因为祖籍在这里,自己找上门认祖归宗来投资的。他们之间有过几次交道,干净清白,不过伏笔在,以后还是有财路可以培植的。正想得入神,忽见前面十字路口一辆轿车被一辆大卡车撞翻了,他本待停车,想到壹洲桥赶工期的事要加快部署下去,于是心里说声“对不起,拜拜”,绕车过去了。
  撞车的事来得很突然,因为是早晨,路上人车并不多,卡车司机下来一看,小车里就一个人,正在呻吟,看来是受伤了。有几个行人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说“先救人”,招呼人施救,一边挥手拦的士。待伤员被扶上的士后,那人对卡车司机说:“你不要走,在这等交警,你的车号我记着了,我送他去医院。”
  妫市人民医院,挂号的刚上班。
  “郭医生,这是你什么人?”一个护士问。
  “路上遇着的,快,帮忙扶到你们那里去。”郭思变扶着伤员往骨伤科走。
  医生刚到,即刻动手术,手骨骨折,看来无大碍。待郭思变忙完自己科室的事抽空来看时,伤员已经在床边用另一只手吃东西了。
  “谢谢你了!”伤员感激地说,一边要起来。
  郭思变按住他,问了他的伤势,并不重,听他是外地口音,又问他的来历。
  原来,他叫夏妫,是个台商。他父亲5年前即到大陆的昆山投资,因他家祖籍在妫水上游的妫山,遵父命由他到妫市修一条妫市大道,同时查问一下堂伯的下落,没想到摔在自己修的路上了,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又说在这道上遇见了好人。“医生要我住几天再出院,我想也好,以前我读书、参军检查身体,曾经都是身体不够条件,这次我住院身体够条件了!”说完又大笑起来,那神情感染了郭思变,于是两人谈得很融洽。
  “你怎么起个女孩名字?”郭思变问,他看夏妫像个孩子,其实年龄比他不会小多少。
  “我上面有个哥哥,父亲说老二肯定是个女孩,就叫夏妫,谁知我不争气,在娘肚里检个鸡鸡,变了个男孩出来!”一阵笑声后,还告诉郭思变,他读书寄宿时,老师还误把他安排到了女生宿舍,第一次进去睡,把个女孩吓了一大跳,后来那女孩居然和他恋上了,他说他们是“吓婚”,所以最终还是分手了。
  谈话间夏妫说父亲讲的妫水流域有个壹家洲,很有历史研究价值,在外有名气,还说他家祖籍地距壹家洲不很远,他父亲去台湾时老家只剩一个堂兄了,几十年没有联系,要他找找。他想出院后先去壹家洲看看,这正对郭思变的心思,他说他的追求也在壹家洲,于是两人约好同往。
  
  第二节
  
  在市建委办公室,厉天鸣将壹洲桥加快工期赶在国庆节前通车的重要意义反复强调后,又留下毛卫红作了进一步的交待,然后说:“你父亲的事现在只好放一放,如果真的故去了,你告诉我一声,再去不迟。现在是党和政府需要你的时候,是政治任务,忠孝不能两全,请你一定保持精神,保证任务,组织上信任你。”
  原来,毛卫红的父亲在内蒙古大儿子那里住了几年,近告病危,希望毛卫红能去一趟。毛卫红为此口头请假,厉天鸣说现在工地上较紧,总指挥离开不合适,加之仅仅是病危,如果去了没死怎么办?要等多久?当时毛卫红听他这样说很伤心,便写了个书面请假条,听厉天鸣今天的口气还是不批假。毛卫红只能服从,但心里有一点想不通。他听过别人说厉主任有点报复人,莫非是自己以前得罪过他?毛卫红平常是从不想这类人际关系的事情的,而且他也认为,当领导的人格肯定都好,但今天这件事使他不得不有点疑心了,而且不想不像,越想越像。那还是两年前他在农水局任副局长的时候,厉天鸣找他想在水利施工队安插一个人,毛卫红问过手续齐全后同意了,可是那人来后过半年又被辞退了,原来发现那些证件和手续大部分是假的,加之那人来后屡次违规,还造成了损失,按规定是必须辞退的。为这事,厉天鸣还和毛卫红红过一次脸,但是经刘能的调解后,又见面如初了,毛卫红则更认为没有这回事了。可是,厉天鸣还有这回事没有呢?不知道,只是有人听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有了初一,就会有十五。”
  毛卫红历来是以服从为天职的,个人的什么事都能放得下,没想到这次压着自己放了几回都没有放得下,反倒把自己放病倒了。他请了病假,厉天鸣不但没批,还说赶工期是最大的政治,要加班加点。就这样,毛卫红在工地上昏昏沉沉地坚持了下来。
  
  壹洲桥的修建,终因盲目赶工期导致了返工。这样,根据市委主要领导的意见抢在国庆前修通,不仅做不到,而且要损失近百万元。
  厉天鸣对毛卫红父亲的病情倒是拿准了,距上次收到病危电话之后整20天,病故的电话才来。毛卫红便在工地出质量事故后的整顿中奔丧去了,只是留下了两个遗憾,即他父亲没有看到他最后一眼,同时作为工地总指挥的离开,使整顿工作一度停了下来。
  这期间,关注壹洲的人会发现,省市几家报纸有关壹洲的报道多了起来,也热闹了起来。
  首先是郭思变在妫市大道救人的事见了妫市报,可是跟踪报道的记者发现必须在壹家洲才能采访到他。随后有目击者反映,车祸当时有一辆三菱车见死不救绕道走了,还有人说出了车牌号码,据说是市建委的车。于是,报社版面编辑开了一个《救与不救之间》的讨论栏目,连续讨论了几期,正在热闹之时,被市委叫停了。
  紧接着,马立人的《旅游新思维》一文在省科技报发表,其中重点讲到以前只重自然资源,忽视人文资源,人文资源中只重有形资源而忽视无形资源,并将以妫水流域为中心的本省无形资产,如花鼓戏、地花鼓、皮影戏、山歌、坐堂歌等逐一作了分析。编辑部主任陈芳在编后语中写道:“此文最大的特点在于新。它扩大了旅游开发的空间,提升了思维的层面,使旅游开发上升到了文化开发,思维是双向的、多向的,也是无境的,我们思考问题应取这种态度和方法。文中涉及的妫市壹洲,有众多鲜为人知的古迹,有的足以为改写历史提供证据,可以为旅游开发提供更多的思维渠道。还有,那壹家洲经工程处理,还可以成为省内少见的大型湿地公园,这又是一条思路。”
  马立人的文章和陈芳的编后语,经詹副省长批示后,省党报和妫市报都作了转载,省党报原计划调提陈芳,这次便提前办理,陈芳出任综合版主编。
  陈芳上任的第一件难事,没想到居然来自壹家洲。最初她收到壹家洲的读者来信,写信的是村长壹袁,反映壹洲桥的修建违反科学规律造成返工,劳民伤财,与决策有关。在编前会上,此文被审不发,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妫市市委来人“协调”的结果。不久,陈芳收到一封匿名信,说妫市建委主任厉天鸣在主持壹洲桥修建中,动用了一个叫徐芸的专项捐款中的一部分用于自己老家的修路。过几天,《妫市报》关于《救与不救之间》的几篇讨论文中,被转到了她的手里。她向主管的副总编汇了报,副总先是表示为难,过几天又说可以变换形式发,但是怎样变换却不明说。
  陈芳知道这几篇与妫市和壹洲有关的文章如果发表肯定会惹是非,对自己不利。虽说时代进步了,但南岭恐惧的那一幕在她脑中是永远也难以消退的。可是,面对着基层群众的呼声,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能置若罔闻吗?她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只好根据副总的意见,从积极的角度报道妫市有错必纠,不写事故,只写重视质量的态度和纠正错误的决心。没想到,电话打到妫市报和壹家洲,都不赞成这样处理,尤其是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壹袁,还要求省报派记者作全面调查,并说“壹洲桥,水太深,新闻后面有新闻。党的喉舌民监督,你不发声谁发声?”就这样,陈芳一下向领导汇报,一下与基层联系,始终没能统一,此事也就拖了下来。
  
  第三节
  
  马白鸣患上了轻微脑梗塞,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回来了。易天霞觉得有必要告诉一下马立人,马立人得知消息后即与马小曼商量,因马小曼一时脱不开身,就由马立人回省城一趟,并要他带上壹妫。
  马白鸣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见儿子回来很高兴,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题。他早知道了壹妫的身份,虽然不是太满意,但也没有反对。易天霞知道老爷子的习惯,让马立人带上开水扶着轮椅陪老爷子去散步,自己和壹妫下厨聊天去了。
  “昨天听易天霞读报,讲到妫水市和壹家洲的新闻上了省报。”马白鸣眼睛已不太好使,除了听听电视和收音机外,平常就要易天霞读读报纸标题,遇到感兴趣的标题就要她读下文。
  马立人知道父亲最关心的是壹家洲,就将正在进行的招商引资、旅游开发、劳动力转移、土地流转以及省里的农村经营体制改革试点的情况作了简要汇报,顺便还讲了省市报纸关于妫市和壹洲的那些讨论。
  马白鸣见儿子对情况相当了解,心里特别高兴。他历来认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知识分子只能算书呆子。知识分子应该以天下为己任,关心社会,关心大事,因为他们是民族的精英,精英要带领民众前进,怎能不闻世事呢?尽管自己因此而被划右派,他也不后悔。“好,这都是好事,要积极参与,有机会还要争取起主导作用。”
  马立人则和父亲有所不同。他从小亲见父亲因关心“大事”而倒霉,那时家庭际况是政治经济一齐倒,几度抄家,日食难熬,只好变卖书籍、家具度日,几近一贫如洗。他不愿重走父亲的老路,但他知道自己跳不出父亲传下来的“穷关心”的基因,怎么办呢?他总结父亲吃亏在敢为人先,于是决定自己走一条敢为人后的路。如果用范仲淹的那句话来评判,便是父亲“先忧”,自己“后乐”。所以一直以来,他是埋头做事,不求名利。
  “您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一名教师,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充其量为地方的发展出点主意。”马立人低调回答。
  “我就是这个意思嘛!肉食者鄙,拿权自己用。有些起主导作用的思想还得靠你们这些人。”马白鸣停顿了一下忽然转了话题,“听易天霞讲,报纸上的讨论是陈芳在主持?真是有声有色!哎,打个电话给她,一起来聊聊。”
  陈芳来过马家,马白鸣很喜欢这个姑娘,真还想过她能做自己的媳妇多好。马立人知道父亲在兴头上,再说自己也好久没见着陈芳了,也就打个电话约上了。
  陈芳此时正在王爱国的办公室。她因报纸上的讨论遇到了很大的压力,甚至有点想不通。王爱国新任省监察厅副厅长,便邀她过来,既是排解,也借此了解一下情况。
  “好啊,”王爱国说,“我也好久没见着马教授了,去看看他,我们的话题还可以听听他的高见呢!”
  车程半小时就到了。开门的是壹妫,热情欢迎他们的到来。陈芳脸颊闪过一抹红晕,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壹妫,壹妫也很动情,那情状,俩人像在享受着一种相似的甜蜜。马立人刚推父亲进门坐定,马白鸣就主动挑起了话题:“小陈,你们报纸上的讨论满红火哟!”
  陈芳望了一眼王爱国,稍带委屈地说:“马伯伯,我是如履薄冰呢!”
  “如履薄冰好哇!说明你责任心强嘛!”
  马立人多少知道一些情况,便说:“他们的讨论会要触动一些人的利益的。”
  马白鸣望望马立人,又望望陈芳。壹妫忙补上一句:“听说那些讨论的内容有的领导满意,有的领导不满意,都向陈芳下指示,使她左右为难。”
  “怎么?”马白鸣转向王爱国,“新闻审查不统一?”
  “那倒不一定。”王爱国说。
  “新闻还要审查?”易天霞惊讶地问,把王爱国的话打断了。
  “新闻审查每个国家都有,这不奇怪,只是松紧不同。”马白鸣像讲名词解释一样,“铁幕国家、不民主的国家、非法制国家用封建专制的方法审查新闻,动不动就封杀,甚至连文和人一同封杀。现在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了,新闻审查也应该进步了。”
  陈芳知道马白鸣讲的新闻审查是怎么一回事。她与一个领导机关的兼职审读员打过交道,虽然觉得这项工作不怎么样,但也不是太碍事。她苦恼的起初是壹妫讲的那种领导不统一,一气之下曾打算撂挑子走人,但还是挺过来了;现在呢,眼看一桩预制件造假和官员入股煤矿的大案已进入人们视线,却被上面生生地压了下来。公众想了解真相,自己身在其位却无能为力,她觉得对不起读者,对不起良心。
  马白鸣知道了陈芳委屈的原因,有些愤怒起来。他原来听易天霞读报讲到壹洲桥质量事故曝光,还有反思文章刊出,心里是兴奋的,没想到幕后还有这么些邋遢事,提高嗓门说:“舆论工具掌握在清官手里就能广开言路,政清民平,控制在贪官手里就是舆论一律的专政工具!”
  这时,王爱国将自己被打断的话接了上来:“马伯伯,您讲得太好了。这些年的改革开放我们舆论环境是大大改善了,但是我们刚才讨论的这种不统一却会是永远存在的。”
  “嗯,你讲到哲学上来了,难怪你提拔快。”马白鸣插上一句,有意笑了笑放松气氛。
  空气活跃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毛主席把林彪写进党章了也没有统一起来,有的说老祖宗把壹家洲统了几十年还是得放手,有的说真理标准讨论统一了人们对改革开放的认识而腐败的泛滥又导致了新的不统一。
  王爱国认真地望着马白鸣,像汇报一样谈了自己对腐败现象的认识:“马伯伯,腐败是全球瘟疫,联合国也开了反腐败大会。中国由于封建专制太久,腐败现象历来严重,国民党就因腐败而垮台。毛泽东时代因为政治运动多,腐败成不了气候。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了,腐败也跟着发展,治理腐败的制度却没有跟上。”
  “嗯,还有点新意。”马白鸣打断王爱国的话,“当了领导说话到底不同了,一套套的。我们来说点具体的。报纸上关于妫市的那些讨论,如果放手让陈芳他们把舆论监督进行下去,就说明省里有反腐败的决心,否则只能是隔靴搔痒,对不对?”
  “对,您说得很对。”王爱国说的是真心话。
  “那么,你作为职能官员会去全力以赴揭盖子吗?”马白鸣的右派性格上来了,直盯着王爱国,早忘记了他是自己的客人和晚辈。
  王爱国属于官场习气较少的那一类官员,他被马白鸣的执着感动了,郑重地表态说:“马伯伯您放心,这件事只要进入我办理的范围,我一定全力以赴。”
  “范围?”马白鸣不满意了,“河北有个民间反腐人士自费数年揭腐败案还被判刑,最后告倒了省级贪官,这是他范围里的事情吗?”
  王爱国有点窘迫了,微低着头。他有决心反腐,但是也有工作纪律的约束。他该怎样回答这个正气固执的老人呢?而且还是一个历史上没有资格入党并被打成右派的老人呢?
  大家已在一旁打圆场。易天霞从厨房出来说开饭了。马白鸣也回归了原态,用手轻轻拍了王爱国肩膀两下。王爱国缓缓抬起头,紧紧握着马白鸣的手,动情地说:“马伯伯,党内要是多一些您这样的人,早就清廉了!”
  
  第四节
  
  
  “吃饭是一门艺术。有时一餐饭能够解决很多问题。”这是厉天鸣以前跟随刘能时总结出来的心得,这天,这心得被放大地派上了用场。
  省城的华侨大厦是全市仅有的两家五星级酒店之一,高消费使得省城一般的处级干部在公款接待的前提下也裹足不前。这天,厉天鸣豪爽地在总统套房内订了一桌,“要做就做最好的”,他说。
  就餐的只有七个人,他、他的相好燕子、他的秘书兼哥们鲁达、省监察厅祁处长、省建委包处长、妫市大坪煤矿鄢老板。入席以后,七个美女服务员进行一对一的服务。首先上的是燕窝莲子汤,接着是鱼翅、海参……吃一样撤一样。酒用的飞茅,这是桌上的主题。为什么主题在酒而不在菜呢?因为亲自行壶的“酒的主人”是小燕子。她身材娇小,简直掌上可舞,俊俏的小脸上特富表情,洋气得很,简直在当今两个美女“冰冰”之上,人称赛西施。
  “来,为包处长包哥的平步青云再干一杯!”酒过三巡,小燕子站到了包处长身旁,几乎脸贴着脸了小声说着话,她把包处长已经唤成了包哥。包处长不胜酒力,已是微醉,但小美人来敬酒岂有不喝之理?他站起来仰脖一扬,酒刚下肚同样小声地说:“小燕子情意我领了!我与厉老弟也不是初交,他的事就是我的事,鄢老板了过的难在我这里会封口,你放心!”这些话别人听不到,局外人也听不懂。酒场嘛,是只讲交情只喝酒的,那些别人听不懂的“正事”早在入席之前就定好了框框。小燕子估摸差不多了,甜甜地道一声谢,同时不知不觉地在包处长的腰上碰了一下,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与厉天鸣对一下眼神,便轻飘飘地来到了祁处长身边。
  祁处长正与刘能在小声交谈,显得很严肃,很认真,只是他的眼光并未有一分一秒离开过小燕子。待小燕子将脸贴过来,他装着粹不及防地礼貌地站了起来:“燕子妹妹太客气了!”
  “祁哥哥,小妹妹敬你了!”两个人说的话几乎是同了时,一时满席开怀大笑。厉天鸣借机说:“我这表妹欠礼了,请祁处长不要见怪。”
  小燕子接口道:“小妹礼数不周,自罚三杯!”说完一连斟三杯喝下,那迷情的眼神显得更动人了。
  祁处长五大三粗,动了怜香惜玉之情,忘了有职在身之责,连忙陪喝了三杯,大声说:“妹子好酒量,女人端杯就吓人咯!”刘能于是说:“小燕子酒量并不大,今天主要是动了真感情。”鄢老板也忙补充:“那确实,上月我见她喝三杯酒就醉了呢!”祁处长并非未见过世面,他知道是假话,可是仍然被感动了,因为小燕子和他靠得太近,那薄衫下的颤动,那透过薄衫发出的气息,都使他心旌摇荡,无法抗拒,他接着刘能的话说:“来了感情?那就喝交杯酒!”这交杯酒对于小燕子来说是小菜一碟,于是在众人的喝彩中喝了小交杯又喝大交杯,直喝得满座皆“醉”。
  “都说女人是祸水,其实女人是没有缺点的。”祁处长感概地说,他醉的不是酒而是人。
  “对,女人全是优点。”鲁达插上话了,“女人妖艳是美女,女人刁钻是才女,女人木讷是淑女;女人蔫是温柔,女人凶是直爽,女人傻是阳光,女人狠是冷艳,女人土是端庄,女人洋是气质,女人怪是个性,女人匪是干练……”
  鲁达的段子没讲完,被鄢老板打断了:“什么叫浪漫,正着看是情调,反着看是调情。”于是“段子比赛”开始。祈处长说:“爱情像金字塔,男人喜欢俯视爱情,女人喜欢仰视爱情。男人爬得越高可以俯视的女人就越多,女人爬得越高可以仰视的男人就越少。”
  包处长早已微醉,一直跟着别人在胡乱起哄,这时他也抛出了一个段子:“有多少男人打着爱情的名义在外面偷欢,有多少女人打着婚姻的名义在垄断存折。”
  刘能是练过段子的,他也不甘示弱:“大龄婚像打麻将,看到有人打出来就要赶紧和,不要老想着自摸……”就这样一人一段,笑得人颈脖摇晃,个个醉意盎然,只有那七个站着的服务员像机器人,始终保持着没有表情的微笑。
  这餐饭的最终结果是酒醉、人醉、段子醉,这“三醉”后面的潜台词人人心里各有其数。
  临近散席,服务员递上账单,过万了。鄢老板忙要起身买单,被厉天鸣叫住了:“你坐下,还有出力的地方,这里公事公办。”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毛卫红请示晚餐会的电话,他回答:“对,六时正,刘常委和我参加。”
  晚餐在妫市宾馆进行,除刘能、厉天鸣、毛卫红外,还有市质监站站长、市文化稽查队队长和壹家洲的壹劲,开诚布公地讲定了两件事,一是厉天鸣并没有介入“梦丽莎”娱乐城的经营,以前的稽查结论是误会;二是壹洲桥的质量事故是因为毛卫红的现场指挥不当造成的,属工作疏忽,更与市领导无关。这餐饭按厉天鸣的节约原则只花去不到一千元,并且很规矩地没有用酒,只是额外地每人发了一个红包。
  
  第五节
  
  从妫市政府沿妫市大道行车,第八条大街有一家全市闻名的娱乐城,名叫梦丽莎。这里既有歌舞厅,又有洗浴休闲,常客多为公务招待。白天,上午不开门,下午预热,晚饭后逐渐地灯红酒绿,歌舞喧嚣。半夜以后也是外冷内热,虽有地下车库,生意仍好到没处停车。
  晚上10点过后,这时的梦丽莎,正在兴头上。在一处包厢内,隐隐传出来少女的艳笑声和断断续续的歌词:
  “九十年代一大怪,
  五十几岁才学坏,
  嘴里唱着迟来的爱,
  手里搂着下一代……”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沙发上搂着一个女孩亲热,另一个女孩则在独自唱歌,不时朝那两位做些艳俗的动作,那男人戴副墨镜,不唱歌也不说话,两只手只顾向女孩身上招呼,那情状,恨不得再生出一只手来,使人想起那句“只说不做与只做不说”的谜语式顺口溜。
  这男人便是刘能,开始秃顶的他今天还戴了一副假发。这样的场合,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场合,在没当常委以前他是常来的,大多由厉天鸣安排,连春宵发票也开好了。当常委以后来得少了些,全由厉天鸣安排,连化装也包括在内,当然更无须开发票了。
  近段时间,厉天鸣的麻烦多了,刘能以他的经验感觉到山雨欲来,他建议常委讨论一下,将厉天鸣作降职处理,否则可能对上面交不了差,难免引火烧身,待风声一过再复职,这样进退自如。常委会采纳了他的意见,将厉天鸣降任市委招待所所长。厉天鸣也知道底细,对他感恩不尽,今天便是第一次请客。
  此时的刘能,虽然兴奋,但是并不得意。以他的能力,本来早该再进一步了,就因他的这份偏爱,不但没再提拔,而且还挨过几回批评。尤其是几年前厉天鸣安排他和文婉独处被文婉恼得他很没有面子,使他产生过收手的想法,加之年过五十兴趣也衰退了一些,家庭的责任感倒是增了三分。于是,以前的那种泡妞采花变成了偶尔的逢场作戏。有时甚至还想金盆洗手,只是禁不住厉天鸣巧安排带来的诱惑,今天也便是这种情况。感觉有点疲倦之后,手也想休息一下了,他取下墨镜望着坐在腿上的女孩,开始说话:“你多大了?”
  “十八岁。”女孩用双手抱着他的颈脖,嘴唇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为什么不去读书?”
  “没钱呢!”女孩把“呢”字拖得很长,脸上本来讨好的笑容显得有点不太自然。
  这样的问题刘能以前问过,几乎所有的女孩都是这样回答的,所以他从来不相信,今天当然也不相信。以前,他的处理方式便是快速进入交易程序,以钱买肉。可是今天不同了,他看看那个正在狂歌乱舞的女孩,好像并不是快乐心灵的抒发,而是变换着一种乞讨方式,再望望搂着的这位,感觉她的笑容迷乱,眼神迷失。“你这不仅仅是利用公权公信损害别人,也是面对人民自损公权公信,更可悲的是,你引导下一代背弃我们自己的信义”,这是两月前上级领导严厉批评他时所说的话。当时,他已经痛下决心改正,可是这次厉天鸣死缠着他,又说报恩感恩,又说是最后一次,又说妹子太可爱了,结果使自己再次下水。他后悔,他埋怨厉天鸣,甚至感觉到他与厉的关系是一种互害关系,该结束了,或者说该改革了……
  这时那唱歌的女孩已近乎疯狂,跑词跑调了,颠三倒四地唱起“红歌”来:“革命情人个个要牢记……”
  11点,按照约定,该去房间了。刘能将女孩挪到沙发上,准备动身走。女孩感觉明显不对,委屈地问:“大哥,你不满意?”
  “满意,很满意。”刘能茫然地回答。
  “那下面的事还算不算?”女孩急切地问。
  “不做了,但是算。你放心,你辛苦了。谢谢你。”刘能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的意思,感谢?歉意?劝告?他想要女孩不干这行了,但自己有资格说那话吗?
  
  第六节
  
  厉天鸣的事情持续发酵了,一直“升”到了省里高层。
  王爱国提拔为省监察厅副厅长后,经手的第一件事就是督办厉天鸣案,此案涉及动用专项捐款、假公济私非法入煤矿股权、建桥质量事故、行贿受贿、包养情妇及间接经营色情服务等,由于查办阻力太大,信访压力已引起省里高层注意。王爱国当然是知道厉天鸣的,他甚至很早就感觉这个干部可能犯错误,现在既然如此,他也就只能按规矩办理了。
  王爱国到妫市10天,一直没见到市委书记。也难怪,妫市的招商引资工作正在劲头上,国家和省里对妫市古城的保护和修改规划又特别重视,书记光是接待都搞不赢,加之他本人有来头,正在提拔前夕,有好多事情要处理,这不能怪他忙,更不能怪他没时间接待王爱国。
  王爱国先后与市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市委副书记打了交道,又在市监察局局长的陪同下,到了建设局、计生委、文化局、煤炭局和大坪煤矿,还到了壹家洲与壹劲、马立人见面,最后给他的印象是在基层小问题能落实,大问题落实不了,因为基层的人不知情,而越往上走就越像打太极拳。中途他回了一趟省城,已退休的父亲告诫他:“既然妫市领导们都说只能办到这里,你就不要太认真,更不要去找詹副省长,他不会给你尚方宝剑的。督办基层案子,你必须依靠基层一级组织,办过份了就会惹火烧身。如今惯见的是大政策英明,小事情难办。”王爱国心有不甘,他认为既然群众反映大,高层又高度重视,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个疮疤彻底揭开呢?他决定以大坪煤矿、煤炭局、建设局、文化稽查大队、壹家洲为重点,进一步发动群众,深挖细查。一个月后算是有了一些收获,起码落实了煤炭入股30万元、动用捐款30万元、包养情妇和间接经营色情行业。另外,壹洲桥事故的调查结果他还算满意,由市政府组织监察、建委、质监、建工、路桥有关人员和专家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最终对质量事故提出了如下意见:“1,经检测使用的水泥标号不够,为劣质产品。2,桥墩钢筋混凝土内的螺纹钢达不到设计的力学、工艺要求,疑为土炉生产的地条钢(已送样到省质监局检验)。3,拱圈在脱模、移运、吊装时,未按国家交通部颁发的《公路桥涵技术规范》操作,混凝土强度低于设计强度的百分之七十五时即作上述操作。”王爱国知道妫市的案子还有深水区,正待下决心再进一步,省厅领导指示他尽快结束,有新任务在等着他。
  就这样,王爱国带着些许遗憾离开了妫水市。离开那天,已降职为市委招待所所长的厉天鸣特地来送行,并表露出十二万分的诚恳和谦卑。
  送走王爱国,厉天鸣从头顶到脚尖松了一口气。
  凭他的“良知”,他知道自己是很难过关的。凭他从省到市的人脉以及他的活动和打点,他也知道自己是应该能够过关的。不过,他更知道王爱国这个他曾经“管辖”下的知青,不会吃他的软,他尝试过确实也没吃,所以,到底能不能过关,不到最后一刻,他是瞎子打鬼——心里无数。
  现在,他算是有数了,并且正在为自己的算计得意。降为招待所长他不认为是“降”,降职没降级,退一步说不定还能进两步。再说还因祸得福,这里美女如云。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仅仅过去一周,王爱国又出现了。
  原来,壹向左有个侄子在大坪煤矿当助理会计,将大坪煤矿几年前改制中的造假、私分等等国有资产流失的全过程告诉了他。壹向左一怒之下向省市两级写信揭发了。办过案的都知道,“翻坛”的案子很容易引起各方注意,不能不重视。就这样,厉天鸣没想到,自己的周密运作最终坏在了这个曾经的“铁搭档”手上。
  “厉天鸣同志,你的问题我们都已经掌握了。你的出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没有人能够帮你的忙了。”这是王爱国找厉天鸣谈话时的最后一句话。这时的厉天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力回天。
  说实在的,大坪煤矿改制的问题确实没他的份,那时他还没有当煤炭局长。不过,布袋一旦破发了线缝,就什么东西都可能倒出来。除了改制中的造假、私分、行贿、贪污外,厉天鸣及几个市领导都在改制后的大坪矿入了股,随后又查出预制场造假、质监站受贿等问题,以及包括壹洲桥在内的多出建筑工地出现的质量事故,都直接或间接与厉天鸣有关。到这个地步,他只能彻底认栽了。
  事件的处理速度很快。入股的官员全部退股,对妫市其他煤矿、其他企业普遍存在的官员入股现象全面清查,包括大坪煤矿鄢老板、市质监站负责人在内的多名直接责任人或撤职,或双规,或拘留。
  
  与此同时,陈芳调任专题版主编,副总编辑私下对她说,那个厉天鸣的事情可以采访调查一下,以备不时之需。陈芳根据领导态度的变化感觉事情已不简单,当然积极地照此办理,并要求采访的记者多一个心眼,多一条思路。
  一个月后,厉天鸣被送交司法处理。同时省市多家媒体播报了。然而奇怪的是,不论哪家媒体,都只重点报道厉天鸣动用捐款、包养情妇、经营色情,而轻写建桥事故和煤矿入股,至于预制场造假则只字不提。不知情的老百姓读了报纸拍手称快,都说政府反腐败决心大,揪出来贪官;知情的办案人员和记者则说抓了虾子放了鱼。
  不过,为了此事的报道,陈芳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在省里的通稿发完后,她先发了一篇壹妫关于壹洲桥质量事故的反思文章,副总编辑说有真相就可以了,不要去反思。随后她发了一篇妫市某领导调离将公车带走的小报道,没有去反思,副总告诫她可能惹是非的文章最好不发。再后来,她将记者采访毛卫红的文章用答记者问形式发表,重点表现了毛卫红在服从、抵制、媚上之间徘徊的矛盾心理。这些打擦边球的文章,部分地向公众进一步披露了真相,受到社会的普遍欢迎。
  正在这个时候,省委宣传部召开21世纪媒体改革研讨会,陈芳被点名参加了。会上她发现詹副省长已是省委常委兼省委宣传部长,刚上任,詹部长在会上的开拓性发言使她受到鼓舞,会间休息时她鼓足勇气找到詹部长,谈了自己对妫市及壹洲系列事件报道的看法,并希望作深入报道。部长说情况他已基本了解,既然广大群众拥护,说明你们做得好,深入报道不是不可以,要掌握度,要与职能部门配合好。陈芳感觉到了积极的信号,她早有发一篇分析式通讯的想法,决定回去写个提纲向老总汇报。这一连串的想法和举动,是她涉世几十年来最大胆最执着的一次,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是对人和事的了解?是对壹洲的感情和责任?还是对政策的清明的理解?为什么父母的遭厄和南岭的阴影突然不对她起作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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