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秋江水寒

　　地震来临前，人是不会有任何的不良反应的，只有那些低级的动物才能够感知。
　　省厅考察组进驻江岩市公安局，对于绝大多数的干警说来，没有引起他们丝毫的警惕，他们认为这一次与过去一样，也是例行公事；只要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没有刻意去制造冤假错案，没有徇私枉法，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金焕章却像低等动物感知地震一样地嗅到了一丝异味，这股异味使他坐立不安。简短的欢迎会结束后，凭着几十年在官场上摸怕出来的经验，他敏锐地嗅出了这个考察组与以往的不同之处。
　　金焕章心神不宁的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斜阳穿过窗子，落在办公桌上，袅袅香烟在略显明亮的光线里缓缓地飘升。金焕章也是军人出身，从事公安工作也有三十年了，这期间也曾经主办、破获过不少的大案要案。他知道，破案和打仗是一样的，首先要找到突破点，撕开口子，然后顺着突破口打穿插，第三步就是分割对手，最后就是围歼了。有人曾经形象地把这个过程比喻成吃西瓜，拿着西瓜，找到瓜蒂，这就是突破口，顺着瓜蒂一刀切下去就是穿插，把西瓜切成小块自然是分割了，剩下的工作傻子都知道是什么了。金焕章现在考虑的正是自己的被突破口在什么地方。那些不足以动摇自己地位的鸡零狗碎的小事情，现在也不能马虎了，他废寝忘食地把自己近几年暗中违纪违法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梳理了一遍，自己的硬伤是在收受贿赂这一块，这一块涉及的人员太复杂，但这部分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自己本身就是嫌疑人、不干净，是为了逃脱法律的惩处或者为了减轻法律对他们的处罚，而向自己行的贿，他们敢站出来吗？这个可能性不大，即使他们敢于站出来指认，他们有证据吗。想到这里，金焕章为自己具有的远见之明，开心的笑了。他从来没有亲手接受过外人的一分一厘，所有的贿赂款都是别人打进了他指定的一个账户，办理这个账户的身份证是自己为自己虚拟出来的人办理的，这个人在世界上只有一个子乌虚有名字，与我金焕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既然受贿一事，天衣无缝，方袁死缠烂打的叶本华一案和自己也没有关系，剩下的就只有赵尤丽的凶杀案了；虽然自己没有亲自动手，毕竟是参与了。从那天王玉磊对自己态度的急遽变化来看，他一定知道什么，他误打误撞的闯入了凶杀现场，他在现场发现了什么，使得他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呢？金焕章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盲目乐观地来安慰自己，这就是自己的软肋，就是自己的被突破口。王玉磊在哪呢？自己在反复清理过的现场究竟遗留下了什么呢？发现自己的弱点是好事，不能让自己的弱点得到强化、巩固才是可怕的。
　　办公室里已经完全黑下来，只有外面的路灯，迷迷蒙蒙的透进窗子。金焕章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办公桌，觉得这张桌子就是自己的阵地，方袁挥舞着斧子，随时会找到一个突破口劈砍下来。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电话卡，装进手机里，查询了一下那个账户上的余额，然后把账户上的外币全部转走了。
　　作完这一切，金焕章看着黑暗里的办公室，沉重地离开了。他开着车在路上跑着，心中却没有一个目标，当他的车停在风华门口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自己竟然开着车下意识地来到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重新启动车子，离开了东方大道，把车停进一个停车场，出来后，叫了一辆出租车。
　　梅群川不在办公室里。金焕章打量着梅群川的这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心中升起无限的感慨，这间办公室就像一个金色的陷阱，在你自认为清醒的时候，其实你已经被它炫目的色彩所迷惑，你已经目眩神摇。对于无意中掉进猎人陷阱的动物来说，在逃生无望的情形下，它剩下的大慨只有恐惧了；对于贪图蝇头小利、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跳的人来讲，他不仅仅是恐惧，还应该有点儿悔、有点恨。金焕章坐在他常坐的沙发里，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丝毫也没有体验到真皮沙发给他的身体所带来的舒适的享受。
　　“老金，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梅群川得知金焕章来找自己，急吼吼地从酒吧里跑上来。
　　金焕章的双手在脸上摸搓了一阵，似乎要抹掉满脸的疲惫，“什么事？”
　　“你别装疯卖傻的，还能有什么事，费百朔的事情啦。”
　　“他的事情谁都爱莫能助，记者有现场的录像，犟都犟不脱，双规啦。”
　　“他会不会把我们这一块也交代出去？”这是梅群川最为担心的事情，虽然费百朔有可能因为儿子的关系抗住，他还是想在金焕章这里确认一下。
　　“你放心，他儿子还是这里的副总，他不会拉着你们陪葬的。”金焕章白了他一眼，心想：真的是人急智短，“费家强知道他的宝贝老子出事了吗？”
　　“我已经告诉他了，他在那边忙完了，就会很快赶回来。”梅群川的脸上立即现出一丝笑意，“老金，我看你精神好像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我的梅大老板，我真是服了你，火烧眉毛了，你还能稳得住。”金焕章说着从沙发里站起来。
　　梅群川一愣，随即笑起来。这段时间里，梅群川每天都要抽半天时间陪祝春桃去看房子，对最近发生的事情却并没有少推敲，只是心里还没有想好应对的策略。
　　“老金，你以为我没看出苗头吗，方袁一直就想置我于死地，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得罪他了，他要咬住我不放。他擅闯我的公司，据说是指挥中心接到群众报警，说四楼有人打架。那天我就在这里和巫成金谈盘子，什么动静都没有。即使有人打架，也是一般的治安纠纷，你出一个治安警犯得着带上记者吗？他是有备而来呀，而且他们还把老房间的情况搞得这么清楚，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蓄意已久。”
　　“我查过了，的确是有这么个报警电话，是用一个公话打过来的。我也懒得追查是那个地方的公话，查出来有什么用呢，就算是查出是方袁的手下用公话报的假警，你能追问他吗。”
　　“一个报警电话就能在我这里横冲直撞，那政府的文件，公安局的规矩不就形同虚设了，他方袁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这是金焕章第一次听梅群川怒斥别人眼里没有王法，他笑着说道：“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局党委研究过，以后市里像你们这样的保护单位，如果有警情，无论大小，都由指挥中心亲自出警，不准再指派给辖区派出所了。方袁把你这里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你这里会不会有内鬼。”
　　“很难说，我这个林子大了，里边什么鸟没有。”梅群川不无忧虑地说道，“事后，我们反复查看了内部里的所有监控录像，没有发现可疑的对象。那天，四楼也没有外人上去过。”
　　“总之，你一定要小心，方袁不会就此罢手的。”金焕章提醒道，“刚才你提到巫成金，你和他谈的怎么样了呢。”
　　“威逼加利诱，没有搞不定的。”
　　“巫成金当年是你的半个老大，他会怕你的威逼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我一直要对你说，一直没有时间。论起肖葆志的秉性，他和方袁一样，岂会把叼在口里的肥肉往外吐，难道他是给我这个局长面子，不敢争？还是他已经搜过车，嫌三克白粉的油水不足？总之，他干干脆脆不讲条件地就把巫成金移交给了陈选辉，不是肖葆志的性格，这里面就存在着问题。我从云安乡高速路口那边了解到巫成金的车子是早晨六点半钟的时候被肖葆志扣留的，到了下午三点多钟，他们才通知局里。巫成金在云安乡派出所里被关押了九个小时，九个小时足以发生许多事情。”
　　“老金，这个醒提的好。”梅群川点燃一支雪茄，“他的副驾在住院，到时候我们给他安排一个副驾……”
　　“我的意思你还没理解。”金焕章苦笑着摇摇头，“黑云压城城欲摧呀，熊和蛇在冬天来临的时候会冬眠，这也是很多动物们面临冬天时最聪明的选择。现在，我们的冬天就要来啦，我希望我们都能熬过去，踏踏实实地做生意，老老实实地做人，冬眠起来，不要再抱着侥幸的心里去冒险了，我们输不起。”
　　金焕章还不理解一个即将做父亲的人的雄心壮志，特别是因无子而失去了一次婚姻的梅群川。自从祝春桃怀孕后，梅群川觉得老天对自己真的是很眷顾，自己的事业虽然磕磕碰碰，并不顺利，却依然从一个街头混混，成长为江岩市的一代大亨；前妻再婚后给别人生下一个孽种，老天就从天上给自己掉下一位林妹妹，现在又让这个林妹妹揣上自己一个孩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一爽，自然就会滋生出许多的豪气，梅群川的心现在就处在这股豪气的顶端。听了金焕章的建议，他认为金焕章开始老了。他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愚蠢、无知。”金焕章在心里骂道。
　　“失败怕什么，我梅群川失败的还少吗，那一次我不是重新站起来了。”梅群川自负地说道，“我是流氓我怕谁，大不了，我再去做我的流氓。我站着是一个‘一’字，倒下了也还是一个‘一’字。”梅群川看着金焕章那副焦虑的神情，又信誓旦旦地说道：“你放心，我就是出事了，也不会连累朋友。”
　　“梅总，我也没必要瞒你。我这边现在也出了些难以理解的事情。”金焕章说道，“比如，今天省里派下来的考察组，本来这是省厅里例行的一次检查，今年考察组的人员安排与往年却不同，最大的疑点就是带队的组长竟然是个处级，还是个副的，这里边意味深长啊。往好的想，可以认为是省厅没把这事当事；如果往坏处想，那就是要麻痹人。我也算是老公安了，办案的路数我也知道，采用这种悄悄地进村，开枪的不要的策略，针对的都不是小人物。”
　　“老金，你是不是过虑了，也许是那些厅官懒得动呢。”金焕章和费百朔不一样，他要出问题，自己就麻烦了。“你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们的手里呢？”
　　“对我的怀疑，应该是有的；把柄应该没有，如果有，我早就被双规了，省厅也没必要绕这么个圈子。他们怀疑我的起因可能和赵尤丽的死有关。”
　　“不可能啊，”梅群川惊愕地说道，“知道你和赵尤丽关系的人很少，事发时的监控也被郭晓宝删掉了，沈建平说你们把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啊，问题会出现在那个环节呢。”
　　“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们自认为清理干净了现场，实际上遗留下了什么东西；第二个是王玉磊那天在进入现场前，发现了我和沈建平。我最担心的是郭晓宝把哪些视频清理干净没有。”
　　“瞎猜也不是办法。”梅群川把半截雪茄按灭在烟缸里，说道，“既然你觉得是在这件事上出了纰漏，我们就把这个过程再走一遍。我负责让那个保安消失，你负责到刑侦里把赵尤丽的相关材料再捋一遍。费家强在那边听说他老子出了事，也恨得牙痒痒，正在那边物色杀手，准备直接搞掉方袁，我们各负其责。你认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