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坑瀣一气

　　金焕章关了常守忠的禁闭，心中更不踏实了。他回到办公室不久，费百朔和梅群川的电话就分头追过来询问结果，气得金焕章在心里破口大骂，难道老子的公安局长就是给你们当的；可表面上还得和颜悦色，语气像温柔无比的接线小姐似的安抚他们。
　　过去，为他们办事，自己从来都是坦坦然然的，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别扭过。金焕章心里十分清楚这两种心态的区别，这种别扭的感觉其实就是危机感。
　　近一段时间以来，这种略带绝望的危机感常常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在他从各种媒体上看到贪官落马的新闻时，在他和梅群川推杯换盏时，在他把一摞摞的金钱汇往远在异国他乡的妻儿时，甚至他在主席台上言辞恳切、语重心长地告诫别人反腐倡廉、除恶打黑时，这种危机感都会像魔鬼一样，闯进他的心头，在他曾经如高山湖泊一样明朗的心里，笼罩上一层层厚重的阴霾。
　　这挥之不去的乌云是从他爬上赵尤丽身体的那一刻起，开始袭扰他的。对于赵尤丽，他有爱更有恨，他爱的是这个女人所拥有的富含着青春魅力的身体，同时也是这个女人使他彻底地堕落为一个黑帮团伙的爪牙。在结识赵尤丽之前，他也有过女人，也收受过贿赂，但那都是经营特种行业的老板们求上门来，送上门来的，为的是拉关系，求关照；而自己并不需要为他们办什么实事，充其量也只是在他们违规受查时说说情，减轻一点儿处罚。这样的事情凡是手中有点儿权利的人都在做，所以，他也做得心安理得，问心无愧。自从上了赵尤丽的床，陶醉于她淫邪的媚眼，痴迷于她妖艳身姿的时候起，他就一步一步地为梅群川所控制。他欲望之火在赵尤丽身上熊熊燃烧的时候，也烧掉了他早已处于阳痿状态、一息尚存的党性原则，烧掉了对人民的忠诚。
　　他清楚地记得王玉磊在审讯室里锐利的目光，那目光里所饱含的仇恨唯有他自己能够解读；他也不会忘记常守忠在顶撞自己时的那一份无所畏惧的倔强，还有桀骜不驯的方袁，这些人都使他坐卧不安，如芒刺在背。
　　当方袁跨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他的心中竟然少有的感到了一点儿发憷。方袁没有如往常见到他时那样，亲切调侃地称呼他为局座，他甚至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地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金焕章强颜欢笑的说道，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因为他的语气里明显地带有讨好的意味。
　　方袁并没有搭理他，他从包里拿出一份医院的诊断证明，推到金焕章的面前。在看到常守忠的这份诊断证明时，金焕章的心里的确闪过一丝愧疚，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他从方袁的沉默里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无力地拨通了督察室的电话。
　　方袁铁青着脸，看他打完电话，站起身来，就要向外走。
　　“你等一下。”金焕章叫住方袁，“我之前不知道常守忠身患绝症，鉴于他拒不服从领导的决定，违抗命令，给我们的公安工作带来极坏的影响，才关他的禁闭的。一个人身体上有病，也不能成为违纪的理由。根据相关规定，我们允许他外出就医，但他的禁闭仍然没有解除。案件还要立即移交过来，我希望你不要步常守忠的后尘，违纪抗命。”
　　“什么极坏的影响？”方袁慢慢转过身来，“不就是一个破人大主任的儿子吗？别说是他儿子，就算是人大主任本人，就算是市长，省长，再大的官犯到我手上，我都绝不容情。我们个个都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人，谁不信，谁就可以来以身试法看看。至于费家强一案的资料，我会移交的，但我现在没工夫，也还不到时候。”方袁说完，就赶紧离开了，他怕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说让金焕章猜到什么。
　　其实，方袁的态度和语气，已经使惶惶不可终日的金焕章意识到了什么。方袁离开后，金焕章坐下来，思考自己在哪一步上暴露了自己，在他们的手上究竟掌握着自己的什么。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而现在自己却有点儿把控不住局面了。在审讯室里，王玉磊对自己态度的突然转变，应该是把这片阴云吹向自己心头的第一波风暴，在那一瞬间，他发现了什么呢？金焕章想到这一层，就再也猜不透了。
　　一天上午，他换上便装，独自一人走出公安局的大楼，十点钟的太阳把大楼的阴影长长的投在地上，这片阴影巨大而漫长，他觉得自己在这阴影里怎么也走不出来。他坐进一辆的士，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后视镜，有时还要扭头往后不停地张望。
　　出租车在城区绕了个圈，最终在距离风华大楼两百多米的地方停下来。
　　东方大道是一条神奇的大道，它的神奇之处不仅仅限于只是带动了城南的繁荣，增加了国家地方的税收；这条商业新街从它竣工的第一天起，就成为了江岩市彻底颠覆人们烧钱观念的最后一块砝码。绝大部分的时装品牌，都能在这条街上找到；过去那些受人鄙视、隐藏在街头巷底，小打小闹，不成气候的发廊、休闲中心，统统登堂入室，在霓虹的光照下，逐步地成为了东方大道上的朝阳产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食客们，尊严傲慢地享受着地沟油烹制的佳肴。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的人气都是江岩市最旺盛的。白天，女人们在这里气定神闲的购买处于价格尖端的各类时装；夜晚，男人们一掷千金地把来路不明的金钱再塞进女人的文胸里。从商铺里穿出来的嘈杂的广告音乐，以及黑夜里令人头晕目眩的光电都像高明厨师手边的添加剂，把一块块腐败变质的食材，调烹成令人垂涎欲滴的珍羞琅玕。东方大道就是这样一条化神奇为腐朽的大道。
　　春天的阳光，恰到好处地洒满大道的每个角落。金焕章心情沉重，确切说是心情沮丧地走在这条处处笙歌，美女如云的大道上。他往常莅临街头时的那种自信、自傲、自大的优越感如散席后的节日酒杯空空如也。他看见路边一位妙龄女郎，大胆地冲着他指指点点，向她身旁的一群衣着暧昧的伙伴莺声燕语地说着话，接着，她们就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声悦耳动听。金焕章恼怒地拐进一条小巷，从背街的一条小路，向风华大楼走去。
　　郭晓宝看金焕章脸色不对，也不敢多言语，径直开了通往办公楼层的专用电梯。金焕章踩着猩红色的地毯，迅速地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当他走进梅群川的宽敞、豪华的办公室的时候，他极力打造的笑容僵住了，他竟然看见费百朔也坐在里面。自己虽然是这间办公室的常客，却是第一次在这里遭遇到另一位政府的官员。当然，他心里也清楚，门口的保安不敢挡自己的驾，但他会把自己到来的信息及时的通报给梅群川。梅群川却无动于衷的没有让费百朔去回避，唯一的解释就是费百朔与这里的关系非同一般。
　　“金局，你来得正好，费主任也在这里，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们正说到你。”梅群川站起来，满脸含笑，似乎并不在意金焕章没有就费家强被传唤的事情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费百朔看见金焕章走过来，故意将头扭向一边。
　　金焕章不知道他们在他进来之前在谈什么，只得故作轻松地顺着梅群川的话问道：“说我什么呢？背后议论人，都没有好话讲，”
　　“你还猜的真对头，你就再给咱们猜猜常守忠为什么会来传唤我儿子的。”费百朔没好气地说道。
　　金焕章尴尬地笑一笑，“费主任，有些事可以猜，有些事就不能靠猜。虽然常守忠不肯对这件事作出一个交待，但我听其他的人讲，可能是费家强在前不久和人斗殴，致使对方纵火烧毁了华清池。他们传唤费家强，大概就是为了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这一篇鬼话不仅唬住了费百朔，差点把梅群川也愚弄进来了。
　　费百朔对风华是有相当的了解的，组织卖淫就不说了，他自己就偶尔来这里的桑拿房里休闲一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儿子是否因为参与了公司的贩毒活动引起了警方的注意。现在，听了金焕章的解释，心想，费家强和人打架斗殴是常事，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情，那就是芝麻小事了。华清池的纵火案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他也听说过是别人要报复风华而做出来的。儿子是风华的副总，牵扯其中也是极有可能的。想到这里，他也略略地放下一点心来。于是，他求证似的看着梅群川，问道：“你是风华的主角，这件事情你应该很清楚，对手是谁呢？”
　　“我也不清楚。”梅群川愤怒地说道：“费家强就是太冲动，为了一个停车位，和人大打出手，引起了别人的报复，使公司里损失了四五百万，想起这件事情，我就恨不得扇他两耳光。”
　　费百朔脸上就露出一点儿羞惭的表情，“梅总，家强从小就跟着你混，他今天的暴躁脾气，和你也是有很大的关系的。”
　　“主任说得对。”梅群川没有因为费百朔的指责而生气，“我跟家强是几十年的朋友了，在一起打的架，闯的祸还少吗；可我们现在都是成年人了，哪能还能像十七八岁时候的样子，动不动就和人来粗的，怎么说我们现在都是有点儿身份地位的人啦。”
　　金焕章也赶紧补充道：“老费，你也该把贵公子的紧箍咒多念念，不要让他闯出大祸来。”
　　费百朔本是来找梅群川兴师问罪来的，反而被两人教训了一通。他也不觉得憋屈，毕竟儿子并没有闹出不可收拾的大事来，看来这几天自己为儿子提心吊胆的都是自己在吓唬自己。脸上就有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小儿从小就娇生惯养的，闯的祸也不计取数，我现在老了，看见井绳都是蛇，以后还拜托你们要多关照他一下，不要动不动就给警察添乱。”
　　说着，就借故中午还有一个饭局，告辞了。
　　他在等电梯的时候，祝春桃就同着另两个年轻的女子从她办公室里出来，也走过来等电梯。
　　就听一个女子说道：“河海，你在这里虽然是实习，也要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有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多问问。”
　　“我记住了，祝阿姨。”
　　“桃子，江河海我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屏姐。你让江小姐晚上来上班吧。”
　　费百朔谄媚地笑着和祝春桃打过招呼，祝春桃热情地说道：“费主任，您怎么不吃了饭再走？”
　　“不啦，下次吧，中午还有一个应酬。”他是在昨天晚上来找梅群川扑了空，才认识祝春桃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地位虽然比梅群川要高，艳福却比他不知要浅多少。在电梯间里，费百朔紧贴在祝春桃的身边，半闭着眼由上而下的斜视着祝春桃半敞的酥胸。
　　“祝经理的项链真漂亮，真漂亮。”费百朔忽地瞥见那个被叫做江小姐的女子，盯着自己，忙咽了下口水，掩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