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雪弥漫（上）

　　第一章
　　风雪弥漫（上）
　　冬天如期而至，不期而遇的是罕见的一场暴雪。据气象部门的独家鉴定：这场暴雪为五十年一遇。意思很明显，假如你生不逢时，或者又死得仓促，很可能就遇不上这场暴雪了。
　　南方的雪，一向来的迟，下的小；今年同样来的迟，不同的是下的很大。
　　高速路早就已经关闭了，国道上也车稀马少。王玉磊驾驶着桑塔纳沿着国道中央的雪辙缓慢的行驶着，风拎着大雪团不断地掼向车的前窗，雨唰像一个羸弱的醉汉踉踉跄跄的摇摆着，丝毫不能改变前窗朦胧的现状，能见度差极了。
　　雪大如席，飘逸如练；朔风如磐，扫荡着原野。
　　“大哥，照这个速度十五也回不了家。”按照王玉磊的个性，不开个八九十码，五六十码也是在安全的速度内。
　　中年汉子仰躺在副驾位上，闭着眼睛，惬意地听着车载DV播放的萨克斯《回家》，半天才回了句：“十六回家都不怕，就拍你送老子回老家。”
　　“其实，还可以开快一点点。”王玉磊讨好地笑着说道。
　　“少放屁，安全第一。”
　　王玉磊讪讪地笑着，“大哥，你要是几十年都是这么小心谨慎，今天不是局长也是一个所长了……“　　被称做大哥的中年汉子扭过头，瞪了王玉磊一眼，做势甩了他一个大巴掌。王玉磊笑着躲着轻轻一碰刹车，囔道：“打不得，要撞了……”　　中年汉子也笑了，“过年过节，你小子也想找抽。老子升不上去，还不是你们这群王八蛋害的。老子要想做官，早做上去啦。”中年汉子说着推开车门，风就挟裹着几团大雪掷进车里。中年男子闪进后座，“我在后面躺一躺，你小心些，真要出了事，到了那边，老子把你沉到油锅里，炸了下酒。”说着就躺了下去。
　　王玉磊轻轻启动车子还不忘撩拨中年男子，“大哥，我要是有一个叔叔在省厅，我……”
　　中年男子没有搭理他，心里却忽地像堵了一块不能消融的坚冰，只觉得从身体里透出一股不能抵御的寒意。王玉磊还在喋喋不休；但中年汉子已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屏档在身体外不能够触犯他了。
　　王玉磊没有说错，如果自己过去一直今天开车一样，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中规中矩的工作办案，绝不至于在警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多年以前，他叔叔从市局上调到省厅的时候，曾私下里告诉他：他能够升迁并非他立了多大的功劳，而是因为他从不犯错；公安工作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先求无过，再争取立功。他知道叔叔的话是有所指的，但他并不以为然，因为他始终都坚信这样一个道理：不倒翁虽然不会跌倒，但也因此不能向前迈出一步。他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叔叔讲这几句话时的那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和意味深长的表情；但是，自己学不了，也根本不会学。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呀。他合闭着双眼，回忆着往事，就像一个九死一生的老兵细数着身上的伤痕。十五岁读军校当娃娃兵，二十二岁结婚，二十三岁死老婆、得女儿，二十四岁退伍从警，二十五岁破格提警长，是全市警龄最短的警长。熟悉的人无不断言自己的将来会前途无量，市内的一些媒体甚至把他吹成了警界的一颗新星。那时候他走到哪里，荣誉和鲜花就跟到哪里。没有破不了的案，没有一个罪犯能从自己的手里逃脱；每一个案子都是铁案，毫无瑕疵，完美无缺。那时，自己也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干警察的料，是城市猎人，是罪犯克星。那个时候啊，叔叔还在市局法制科，自己每次拿着材料去审批时，他都无一例外的一手拿着材料一手敲着桌面,嘴里“啧啧”有声：“好小子，漂亮，好好干。”好运是自己调到夜巡队之后结束的；但是，自己一点也不后悔。虽然夜巡队里的那帮杂种们毁了自己的前程，同时也正是他们实现了自己打黑扫恶的铮铮誓言，成为了自己的骄傲。想到这里，他感到堵在心里的那快坚冰已悄然融化。车速加快啦。他透过朦胧的车窗，看到挂满冰凌的树枝静静地滑过……他动了动，把睡姿调舒适了，慢慢眯上了双眼，在桑塔纳轻柔的喘息声里渐渐进入了梦乡。
　　刹车的惯性将他从睡梦里扯了出来。他揉了揉眼睛，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只看见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雪却已经出人意料的停了；耳朵里传来王玉磊的一句谩骂，接着车门开了，旋进一股冷风，“砰”的一声车门又关上了。王玉磊和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争吵起来，因为门窗紧闭，那声音听起来很不真实，好像是王玉磊把人撞了。王玉磊的驾驶技术他是深信不疑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情，还是出去看看吧。他坐起来推开车门，愣住了：这是什么地方？只见远处的一片小树林与灰暗的天际融为一体，竟有些水墨画的韵味；而前面是一片开阔的雪原，只有从几道纵横交错的田垄才能够使人断定瑞雪下覆盖的是肥沃的田野。他转身一看在公路的另一边整齐的耸立着一栋栋三层楼的楼房，底层的门面大多都锁了，但门面上方的广告牌依然忠实的宣传着店家的服务项目和特色；在一幢楼房的山墙上还写着计划生育的宣传广告：一人结扎，全家光荣；一人超生，全家结扎。再看看路面，不到三米宽，明显就是一条村级路。
　　“王玉磊，你小子究竟想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他咋呼着向车头走去。
　　“老板，您的司机把我的腿撞了，您得负责赔偿。”同王玉磊争吵的那名男子看见从车上出来一位身材魁梧，留着个大光头的汉子，就奔他而来。
　　“大哥，您别管，我根本就没挨着他。”
　　“他撞到你那里了，让我看看。”中年男子乜斜着那男子，心里说，看你活蹦乱跳的，也不像是遭了车祸。中年汉子早就知道：社会上有那么一些游手好闲的王八蛋，没事就往别人的车上蹭，蹭上了就诈钱，这就是所谓的“碰瓷”。据说“碰瓷”最早起源于古玩业，此行业里的一些混混随便弄几个瓷碗瓷瓶，把个地摊子专门摆在人烟稠密的闹市区，巷道口子，就等那不长眼的来碰，谁碰谁倒霉。一旦碰粹了，那些不值钱的破古董立马变成宋朝瓷器，赔死你。老话说的有“学好三年，学坏三天。“碰瓷”这一低成本高回报的戏法，迅速被一些不法之徒延伸到各行各业，最为常见的莫过于利用各种恬不知耻的伎俩故意制造和机动车辆相撞的伪车祸，从而达到骗取赔偿，敲诈勒索的目的。方袁没想到今天自己也遇上了。王八羔子敲诈人也不选准对象，看老子怎么来收拾你。
　　那名男子便开始说道：哪里被撞了、哪里还在疼；要休息多少天，医疗费要多少钱。说到最后，“老板，您看这大过年的，我得上医院躺着，又不能走亲访友，还要耽误事。我看您也是一位大老板，也不在乎这点钱，您赔我一万块钱走人。”
　　中年汉子听罢哈哈地仰天大笑起来。
　　那男子见中年汉子不怀好意的大笑，也唬着脸说道：“您不要笑，如果不赔钱，你们今天就走不出这个村子’’
　　中年汉子微微冷笑着拿出电话，王玉磊连忙拦住，小声说：“杀鸡焉用牛刀。大哥，您到车里去休息，这芝麻小事我还摆得平。”
　　中年汉子瞪了王玉磊一眼，慢慢把电话放回兜里说：“行，看看你的本事。”说着，他就走到一旁，斜靠在车边。
　　“兄弟，你要一万，我也没带这么多的现金，你说怎么办？”
　　那男子见王玉磊的口气软下来，语气更强硬了，“没钱，没钱就把车押在这里。”
　　旁边看热闹的人就一起哄笑起来。
　　王玉磊笑了笑，“行，依你的，一万块是吧，我给我一个朋友打个电话，让他带钱过来。”
　　那男子翻了王玉磊一眼，“别说我没告诉你，你要敢耍赖，叫人来帮忙，你就是个死了。这方圆三四十里都是我的地盘，我一个电话，两分钟就能来三五十个兄弟，到那时候一万块钱恐怕就把老子打发不了啦。”
　　王玉磊依然笑容可掬，有卑无亢：“听出来了，您是这方的大哥，我认赔，我打个电话让朋友快些带钱过来。您要不放心，我当你的面打。”
　　那男子不耐烦的说：“快点，快点。天已经快黑了。”　王玉磊笑着拿出手机，联络起来，“是哥吧，唉，小弟我把人撞了，您快些带一万块钱来……在同心村三组姊妹餐馆门前，嗯，嗯，您快些儿来吧，迟了我怕他们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