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首 第一回

　　词曰：
　　暮宿苍梧，朝游蓬岛，朗吟飞过洞庭边，岳阳楼酒醉，借玉山作枕，容我高眠，出入无踪，往来不定，半是疯狂半是癫，随身用提篮背剑，货卖云烟，人间飘荡多年，曾占东华第一筵，推倒玉楼，种吾奇树，黄河放浅，栽我金莲，摔碎珊瑚，翻身北海，稽首虚皇高座前，无难事，要功成八佰，行满三千。
　　此词乃昔日陆地大罗神仙吕洞宾所作，单表道家修炼成仙的妙处。先贤人说：自混沌初劈，万物民生，天下便有六六三十六大教，九九八十一小教，大教者如松如柏，万古长青；小教者如蒿如草，即生即灭，越千百年。诸教兴衰不一，沉浮不定。唯有那三教最为根深蒂固，哪三教？一是儒家，乃孔夫子，为历代帝王之师，万世文章之祖，这是一教；一是释家，是西方释迦牟尼佛祖，丈六金身，能变能化，无通无不通，号作天人师，这又是一教；一是道家，是太上老君，乃元气之祖，生天生地，生佛生仙，号铁师元炀上帝，太上老君生在李树下，指李为姓，名耳，字伯阳，生下地时，须发就白，人呼为老子，居在太清仙境，称为道德天尊，这又是一教。后人论这三教之中，儒教忒平常，佛教忒清苦，只有道教学成长生不死，变化无端，最为洒落，因此后人推道德天尊为“老子天下第一”。这段话文人人皆知，个个还明。今日在下说它做甚？时因凡夫俗子，阅历不足，见识浅薄，且又贪心不足，得垄望蜀，住的是高楼，穿的是华服，吃的是美味，自以为有财有势，作威享福，不知天高地厚，只觉得自己便是陆地上的神仙。谁知未曾活到一百年，却被疾病缠身，毒药灌口，生不如死。直待阎王爷举笔一勾，化作一场春梦，到底全无着落，一场好笑。欲作神仙者，须将道德学成，道术习精。正是：神仙不是等闲人空令凡夫枉用心
　　话说这老子居于太清仙境，或一日，正是寿诞之辰，老君设立道场，演讲玄机，只见彩云缭绕，凤鸣鹤翔，群仙毕集。但见：紫微星君刚坐下，南极仙翁又降临，长庚星君恰恰到，东华帝君跨步前，水神土神缓缓至，风神雨神紧相连，雷神火神行路急，二十八宿将手牵。又见如来佛祖坐莲花，金刚菩萨骑白马。又有那：九天玄女献鲜花，满天异香，文昌帝君赠贺词，文章锦绣，广寒仙子抱玉兔，真是可爱，财神担来金珠银宝，光彩照耀。又有那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诸神来临，或骑赤龙，跨彩凤，踏瑞云飘然而至。正是：个个仙佛出洞府，人人直上九重霄。老子喜展仙颜，大摆宴席，招待各路神仙菩萨。酒过几回，菜上数道，只见观音菩萨前来敬酒，酒至面前，人人欢喜，个个杯空。正当菩萨将酒敬至雨神面前，雨神推辞不饮，原来雨神性子豪爽，早已有八九分醉了，菩萨见雨神拒绝，满脸羞愧，说道：“雨神，敬酒不吃，欲吃罚酒么？”言未毕，劈手提起雨神耳朵，将酒灌入雨神口里，雨神大怒，跃身飞起一脚，菩萨不曾防备，却被踢入桌子底下，雨神抢步向前，掀翻桌子，抡起椅子，没头没脑往菩萨身上乱打，众神大惊，纷纷退避，只听老君大喝一声：“雨神，休得无礼，快快住手！”雨神打得性起，那里听得见！老君大怒：“力士安在？”只见两个金甲神将走上前来应声：“喏，我师有何法旨？”老君说：“将雨神擒来，听吾发落！”神将得令，径往雨神身边走来，雨神见神将来擒，转身便走。老君见了，将手一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雨神见不是路，却是无头苍蝇，东奔西逃。只见子与午奋怒，丑与未显威，寅与申并肩，卯与酉共行，辰与戍齐出，已与亥同歩，将雨神团团围住。雨神逃脱不得，束手就擒。那雨神生得如何模样？但见：身长一丈，腰大五围，两目如星察阴阳，胸怀宽阔纳山川，呼风唤雨，云来雨至，降下寻常至宝物，善用者则为人利，违意者则为人祸，分明天上一尊神，驱崇去邪大罗仙。当下众将把雨神押到老君面前，老君说：“菩萨敬酒是其善意，亦是今日之礼仪，你今饮酒欠量，有失仙家风范，念你初犯，罚入阎浮世上经历一遭去来。”忽见太白金星越席奏言：“天尊处罚雨神，毋乃过乎？酒醉之人，神志不清，明早醒时，必然懊悔，着他向菩萨赔理道歉，有何不可，况雨神下凡，天必干旱，祸及黎民，君不知乎？”老君笑说：“太白之言，并非无理，然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人间洪武为人皇，天下初平，越数年，必有奸官酷吏屈杀平民，冤魂不散，游荡人间，祸及他人，其害不小，非人力所能为也，着他去走一遭，经历一番，将功抵过，况他触犯天条，罪责不小，天数如此，在劫难逃。”太白默言，众神称是，于是，即令千里眼、顺风耳，访有德之宅，降生投胎。一面着百灵之神暗中护佑，使其顺利长生。忽闻如来佛祖启口而言：“孤掌难鸣，独足难行，非雨神一人之过，菩萨亦有罪也。”于是将手一指，菩萨亦降落凡尘去了。正是：因果本是前生定，又向阎浮世上来。再说雨神被两个金甲神将押着，向阎浮世上行来，行不遥远，忽听背后有人大叫：“贤弟慢走，且等一等。”雨神回过头来，见是福赐德神，人间所谓财神爷的便是，左边跟着个进宝童郎，右边紧随着招财童子，飞轮似的赶将来。原来那财神生得圆头大耳，五短身材，行走时手足并拢，连滚带爬，极是飞快，人所莫及。平昔间与雨神相处投机，今见雨神被老君谪罚人间，情义难舍，故此送上一程，顺便赠些钱钞，免得下世受苦。雨神说：“难得贤兄一副热肠，今日分别，不知何日再得相见！”说罢，泪如雨下，财神说：“贤弟莫悲，他日功满，想见有日。”言讫各洒泪而别。神将和雨神行了多时，不觉来到银河边，瞭望四周，见银河无际，河水翻滚，烟雾迷蒙正是：莫道银河十万里，烟波江上令人愁三人正自踟蹰，忽见一叶小舟乘风破浪而来，神将打个唿哨，小舟来到面前，三人下舟，舟夫用力一撑，其舟如飞而去，不知何时，已到彼岸。三人上岸，又行了一程，到了南天门外，眼见下界已近，目视分明，两个神将却把雨神背后用力一推，雨神一脚踩空，不由自主“哇”的一声，却从万丈云端上跌落下来，眼看雨神来到阎浮世上来了。不因此事，如何教雨神在神州大地斩妖除怪，救民于苦，流芳千古。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回、梦异兆用先降生 摘杨梅仙师渡世
　　话说浙江境内有座大山，名叫莲花山，座落在江山城东南处。相传上古之时，有位仙人越过此地，失落花朵一束，不料久后化成一座大山，状如莲花故云：莲花山。此山与仙霞山相连，远远望去，那仙霞山却似一根荷柄一般。山脚下有个村庄，叫峿峰村，住着一户人家，兄弟俩人，世居在此，哥哥柴昆，弟弟柴仲，父母早亡，兄弟俩勤俭持家，砍柴打草，养猪放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颇颇得过，那柴昆天性温良，为人厚道，先与弟弟成家，然后自己方娶，妯娌之间，却也相和，合家共食，不曾析居，因是柴仲先娶夏氏桂花为妻，已有一双儿女，男孩名叫用何，女孩小名阿英。柴昆娶的是邻村王氏之女王贞为妻。于今已近三年，尚未有孕，夫妻亦不在意。
　　忽一夜，那王氏梦中见月色光明，一枝丹桂从月中掉落下来，王氏躲避不及，被树枝打在身上。王氏惊叫一声，却把身旁丈夫惊醒过来，吓了一跳，问起事由，王贞将梦中情景向丈夫细说一遍，夫妻并无疑虑，复翻身而睡，自此月余，始觉有孕，恍惚之间，十月将满，分娩只在朝夕，合家六口，欢喜不尽，只说家中兴旺，又将添丁了。一日黄昏斜阳将尽，薄雾缭绕，但只见牧童骑牛往回走，樵夫渔叟各奔家，那柴昆肩扛锄头，将近家门，见半空中三个大汉扯拉推搡，黑大汉说：“你俩去不得，我且去休。”那两个黄脸大汉说：“我俩去罢，三五天便回。”黑大汉那里肯依，劈下二人，抢先跳下，黄脸大汉拗不过他，只好罢休，随即腾空而去，柴昆见此光景，心下疑惑不定。进入家门，闻到婴儿啼哭之声，知道娘子已经生产，须臾，只见接生婆面带笑容，抱出孩儿来，递于柴昆怀里，柴昆细看婴儿，只见脸黑如炭，唇如抹丹，双目如星。柴昆且惊且喜，惊者是这小儿出生前有些怪异，不知将来什么货色，喜者是今后老有依靠，但愿种田下地好帮手。正在胡思乱想，怀中小儿哇哇乱哭，柴昆初为人父，弄得手足无措。弟媳桂花见状说：“大伯，这孩儿莫非饿了，要乳食哩？俺把黄莲茶炖好了，先喂他罢。”随即端上茶来，一口一口地喂在嘴里，那小儿也不知甜不甜，苦不苦。“吧嗒，吧嗒”地呷着，果然一声不响了。喂食毕，柴昆将小儿抱在娘子身边，这边桂花已做好晚饭，食用后各人自去安寝，一宿无事。满月之日，做了几桌酒食，遍请亲朋，以示庆贺，遂将小孩取名柴注，字用先，其时正是大明洪武四年间事。
　　悠忽间，兔走狐飞，光阴迅速，不觉三年，柴昆因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卧床不起，服药无效，求神不济，眼看见天日远，离地将近，遂呼家人立于床前，吩咐后事，对老婆说：“娘子，自你嫁与我，未曾十年，幸逢盛世，指望丰衣足食，白首偕老，岂料我疾病缠身，半途而废，有福而无寿了，你可莫怨恨我哟。”言罢，泪从眼角淌出，伸出手来，轻抚儿子脑袋，目视弟弟柴仲说：“看兄长之面，千万觑他娘儿两个，莫教饥寒。”柴仲含泪点头，不待回言，柴昆气断身亡，全家大小悲呼呛天，哀声不绝。告知亲朋，料理后事，过了三七，抬出殡葬，丧事已毕，一家六口，依旧过活，约摸两三月，那柴仲老婆本是个见利损义的人，一日，对丈夫说：“当家的，今非昔比，大哥伸腿走了，一家六口全靠你撑着，常言说的好：一人养四口，双足不停留。何况六口哩，你是家里顶梁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母子依靠谁来。”柴仲说：“娘子说的是，大哥在时，相处得好，如今也没奈何。”桂花说：“糊涂虫，好没分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嫂子年轻轻的，难道守一辈子寡不成，少不得再嫁他人，如此混帐过日，却不是扁担无闩两头空。”柴仲说：“男子汉怎开口，邻舍也讥笑。”桂花说：“我自有道理，不消你来张口。”商量了半夜，夫妻俩欢喜无限。或一日，柴仲拿根扁担上山砍柴去了。到了黄昏，不见柴仲回来，三个小孩只叫饿，闹着要吃，妇人们只在门外望，终不见些影。当下妇人家惊慌起来，桂花说：“嫂子，这乌黑墨漆的天，挺吓人哩，做什么还不回呢？”王贞说：“咱俩打个火把，去村口瞧瞧。”说罢，两个妇人各执一把火把，且行且喊，终是妇人脚小，行不得路，才走了百来步，只见柴仲迎面而来，挑着两捆枕头大的柴，后面牵着一条牛，嘴里气哄哄地说：“好个畜牲，满山坞的乱跑，叫我费寻，若是遇到大虫，叼了去倒是老大利害。”须臾到家，柴仲口里不住声地说：“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嫂子急忙端来一盆洗脸水叫：“叔叔劳苦，洗了脸吃饭罢。”柴仲脸也不擦，足也不洗，径往椅子上一躺。桂花一见，却似死了老公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养家的天，如今你累倒，俺这一家大小如何是好？这日子没法过了。”柴仲躺在竹椅上，有气无力地说：“人贫智短，鸟瘦毛长，你爹娘去世的早，兄弟也没一个，遇上难事找谁谋划去。”桂花说：“我没爹娘，你有爹娘？我没兄弟，你有兄弟？每日洗炊缝补，老娘我一刻也不得空闲，嫁给你七八年我哪儿享过一天清福？”夫妻俩你说一千，他道一万，反而吵起嘴来。嫂嫂见不是好事，忙劝个不停。嫂嫂说：“俺娘家人丁也单薄，只有一个弟弟，明日使人叫过来，商量商量，一家六口也好过活。”柴仲夫妻得了这句话也就不吵了。天明，果然叫来弟弟王福，王福说：“叔叔唤我，有何请教？”柴仲说：“不瞒尊舅你说，自从我大哥见背的早，孩儿又小，一家六口，捉襟见肘，不折居，急难生理，一折居，嫂嫂侄儿却不好处置，事在两难，望尊舅方便帮忙料理，你看可好？”王福说：“叔叔，折居之事，原非俺外姓人管的闲帐，只为俺姐夫殁了，只好大胆作主了，但凭叔叔主张，俺姐弟无不应允。来此帮忙料理，实难从命，俺家中尚有老娘，甚不方便。”王贞听说要折居，不曾料着，倒吃了一惊说：“叔叔，如何这般紧，大哥去世未满百日，尸骨未寒，缸里米也有，仓里谷也多，无论如何且待小祥过后才妥。”桂花说：“嫂嫂，话莫这般说，树大分叉，儿大分家，迟早的事，倘若坐吃山空，还分个屁，大哥虽然过世了，趁你还年轻，找个男子汉才有盼头，难道还守一辈子寡不成？”嫂嫂听了，只气得浑身发抖，双泪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王福见不是话头，插口说：“婶婶休得这般说，俺爹去世也早，娘也将俺姐弟养大，如今俺姐只一个孩儿，难道还会依赖别人，少不得也有出头之日。”当下话不到一处，即时叫来中间人，写了契据，只有一头牛是活口，分剖不得，议定价钱，由柴仲放养，其余各得一半，分割停当，无人多言，王福回家对娘说知备细，老娘心疼女儿，思虑女儿田地间全下不得手，苦楚难免，遂令儿子王福将她母子接到家中来，王贞娘儿收拾细软，将门儿一把锁，随弟弟往娘家去了。正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何管他家瓦上霜。
　　娘家不甚远，翻过对面莲花山便是。母女相见，相拥而泣，柴注见众人流泪，也跟着哭了起来。王福也陪着掉了些眼泪，人人悲痛，个个伤感。少时各自抹泪，相互劝勉一番。且喜一家完聚，心下稍安，再说王福年纪尚不过二十岁还未曾婚配，每日里砍柴种菜，挑到集市上卖，只因力大过人，每每能挑三五百斤，且为人厚道，只有人家占他的便宜，并无一个吃他的亏。人送绰号“王千斤”，又唤作“王菩萨”。一日王福又将柴挑到集上去卖，卖完了往回赶，见路旁围着一簇人，正议论着，王福凑上前去观看，却是一个道士，坐在地上，脚似馒头的肿，正紧皱双眉，忍不住唉声叹气，王福认得那道士是峿峰观里的老师父，遂将他背到观里去了。道士略通医术，感王福之义，遂将医术传授给他。也是王福走了高运，不上一年，挣得好些钱钞，一家老小，丰衣足食，渐渐将那砍柴买卖撇过一边。空闲时找那道士谈论时事，也颇投机。只因娘健在，不得随那道士四处云游，如今又添了两个，更是脱身不得，稍有空闲，王福便坐下来翻看道士送的书籍。常言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外甥用先见了，也将书儿乱翻，象个读书人的模样，王福看了忍俊不禁，只怕将书撕坏了，时常阻止。用先却是不依，纠缠不休，王福只当哄他玩，一一指教，谁知用先天性聪慧，一教便会，过目不忘，反把舅舅乐坏了，欢喜得不得了。对姐说：“这孩儿聪明，俺请个先生教他念书，将来做个官儿也未可知。”王贞说：“念什么书？净瞎扯，积点钱钞娶个老婆才是正经。”娘听了倒欢喜，乐呵呵地说：“什么做官不做官，识得个把字也好，将来走南闯北的，挣碗饭吃也容易。”拉着外孙的手对着儿子说：“天大雷公，地大娘舅，凡事总要顾全他，做娘的将来百年老了，看着你姐弟俩好过，也咽得下这口气了。”王福得了娘的口气，顿时拿定主意，前往同宗族王三官那儿商议。原来这王三官兄弟三个，个个学问极高，品行又好。前朝时，都作过大官，因见朝事日非，世事不平，辞官不做，赋闲在家。那老大老二前些年升天去了。只有老三尚健在，乡里人口顺，皆呼“王三官”不敢直呼尊讳，连这王三官所居之处也改作“三口”，因他兄弟都做到上卿之位，遂叫“三卿口”，离这莲花山也只有一箭之地，当时王福与王三官说明来意，得到王三官首肯。择定吉日，将外甥送到王三官府上，嘱咐外甥：“好好用功，莫负众人之望。”用先唯唯喏喏，诲听严师训导，遵规循矩。其时刚满四岁，不上一年，把那些经书念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能书善画，时艺精通，着实让王三官吃惊不小，自己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从未见过如此聪慧孩儿，又过一年，王三官用尽平生所学，已无从下手，自觉不能再为其师，叫人将王福唤来，言明其事，王福说：“有劳三官费心，教导有方。”三官说：“据老夫所观，此子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做官固然光宗耀祖，美事一桩，然而世人争名者众，夺利者广，于国于民有何益哉！时下太平，不遂俗流，恐未必有用武之地，但令甥将来必有显身之处。”于是，将用先取一小名“头闯”。意为定能出人头地，闯出一番业绩来，自此人人直呼柴头闯。
　　用先拜别先生，与舅舅一同回归，日常无事，偶习经典。一日，正是端午时分，雨止天晴，用先站在门口，疑目而望，远眺青山翠绿，山色欲流，近睹鸟飞蝶舞，令人心旷神怡。用先心情舒畅，意料那莲花山上，杨梅果儿正熟，用先默默自思：“我何不爬上山去，游玩一番，顺便采些杨梅尝尝也好?”拿定主意，独自一人向莲花山上走去。那见得这莲花山些些好处？但见：东接他乡，南连异省，白云缭绕疑仙境，轻烟生处有人家。林木茂盛藏禽兽，奇花异草吐芬芳，猎户山中常获利，百草百药郎中采，美果压枝无人摘，常为野鸟作午餐。少顷，用先来到山脚下，见杨梅树合抱的尽多，只是攀爬不上，一步步往山上行去，比及到了山顶，见一棵碗口来粗的树，枝头上结满那红艳艳黑紫紫的杨梅果儿，直把人馋得口诞三尺！用先看着喜欢，叫声好，不知高低，脱下鞋，挦起袖，爬上树去，脚踏手撩，攀枝附叶，爬到树上，摘一个，尝一口，酸甜爽口，好不兴头。正是：夏季杨梅满山红，青山绿水意更浓。用先正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岂料脚底一滑，站立不住，刮啦啦一声响，连人带枝摔将下来，原来杨梅树性虽坚硬，却易折断，况雨过初晴，树上布满青苔，用先一心只顾采摘杨梅，不曾提防，掉了下来，四肢八叉，当下昏倒于地，不省人事，未知性命如何，眼见四肢不举。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觉醒，只听身旁有人说话声音，一个说：“无无道友，你常言欲渡个人为弟子，今日有缘，这个娃娃可知好哩。”另一个说：“好便好，只不知肯不肯，世人只图名利，难舍富贵。”用先闻言，辗转身子，睁眼一观，只见十步开外两个老公公，神采奕奕，年纪何止七八十岁，生得真个怪异，一个白脸白发，一个红脸红发，胡须盈把，足有尺余长，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碟碟不休，面前摆放着一壶酒，二副杯子，却无菜肴，只一盆杨梅果儿，将来下酒。那壶儿也只拳头儿大小，两人你一盏，我一盏，递来倒去，连倒数十次，也不见尽。用先好生奇怪，心里嘀咕：这两个老公公，不知何处人氏，却从未见过，如何在这山顶席地而饮，思来想去，只是不解。见他们在交谈中，用先得知白发者叫“无无”，红发者叫“渺渺”。一阵微风拂来，酒味扑鼻，闻所未闻，香气异常。用先口渴唇干，只把舌头在唇沿上舔了又舔，那俩人早已见到，将手一招，对用先说：“柴用先，来来来，你也喝一口。”用先心头一怔，这公公如何知我姓名，开口说：“两位爷爷，素未谋面，何以知我姓字？”那白发老者哈哈大笑：“我们在此半日了，你却不知，近前来，听我言，你手中握着树枝，却不是此‘木’为柴，故知你姓柴，杨梅乃食‘用’之物，小儿失手于土，却不是‘先’字么？”用先听了，颇觉有理，点头称是，红发者早已倾好了酒，递将过来，用先双手接过，看那酒色，好似琥珀，昂起脖子一饮而尽，甘美非常，白发者再倾，用先又饮，接连十来次。红发者说：“好酒量，果然是同道中人。”话音刚落，可煞作怪，再倾时，一滴也没了，红脸者说：“可惜没了，不得尽欢，我还没过瘾哩。”白发者说：“救人须救急，济人须济切，莫急，莫急，贫道作一杯，以尽今日之欢。”说罢，伸腿露足，却是烂脚，皮裂肉腐，腥味异常，还淌着血水。白发者即将杯儿贴着裂口处，让那血水流入杯中，少时，满满一杯，递与红发者：“渺渺贤友，饮我此浆，百疾不生。”红发者连连摆手：“贤友脂膏玉浆，我岂敢饮。”随手递给用先：“还是用先饮罢。”用先双手接过，毫不犹豫，仰头一饮而尽，却与先前酒浆无异，用先说：“还有否？”白发者脸有难色：“今儿且休，后会再饮。”说毕，立起身来，踉踉跄跄，步履有些不稳，用先说：“爷爷家住何处？送你归去。”红发者说：“日在东来暮在西，天涯海角处处栖。”言讫，化作一阵清风而去，用先大惊，扯住白发者衣襟不舍，问：“爷爷，去者何人？”白发者说：“此乃我仙友也！”用先说：“爷爷，我亦欲成仙，收我作弟子罢？”白发者呵呵而笑，连连摇头：“柴用先，听我言，欲修仙道，先修人道。人道未成，仙道远矣。”用先说：“吾师，人道已了，仙道如何？”白发者说：“莫急、莫急，入吾之门，乃我之徒。吾这元教，乃天下第一大教，初习者行持符箓，役使鬼神，设章醮以通上界，建考召以达冥途；次习者修真炼性，吐故纳新，筑坎离以延年，煮铅汞以济物；再习者冲虚清静，出有入无，超尘俗而上升，同天地而不老。”用先答：“弟子铭记。”无无真人又说：“柴用先，谨受记！我今传与你一十六字心法，‘人心惟畏，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用先问：“我师得此心法，有何妙处？”无无真人说：“为政者得此，安邦定国，成圣成贤，成圣成贤兮，千古传颂，为道者得此，成神成仙。成神成仙兮与日月争辉。”用先顿时大悟，五体投地，用先说：“我师居于何方？弟子当来造访。”师傅说：“雪山之上，冰山之巅，冷冷清清无人处，茫茫渺渺云海间。此去十万八千里，你敢去么？”用先说：“徒儿至死不悔！”师傅说：“真吾惟一弟子也。十年后可来昆仑山寻我！”言毕，飘然而去。用先且惊且喜，眼看红日西坠，匆匆下山回归。自此足不出户，日日默习一十六字心法，也不对人说知。忽一日，正是金秋时分，用先一人在家，闲着无事，上了阁楼，温习书籍，只见用先拿一本翻了翻，便丢在一边，又拿一本看了看，又丢在一旁，须臾之间，满楼皆是书籍。见一卷“符咒秘诀”用先不知轻重，念起咒语，顿时两个金甲神将，降落在天井中内，喝一声：“柴大仙，唤小神有何差遣？”用先一怔，一时想不出何事，望见门外桔树果子累累，柏树叶绿茂盛，顿时灵机一动，对那神将说：“将门外两棵树错开来。”神将喝声：“喏。”转过身，便去树边，将东边的桔树移在西边，西边的柏树挪在东边，事毕，腾空而去。用先愣了愣，却不知什么缘故，又若无其事翻看经书。傍晚，舅舅王福从外归来，将近家门，忽见门前果树有异，心中好不奇怪，口里不住声地叫：“怪事，怪事。”看看树根，并无新鲜泥土，亦是大惑不解，倘若是梦，却又是夕阳映照，白云悠悠，揉了揉双目，却又不迷眼，即时跨进家门，喊了声：“娘。”不见有人回应，只听楼上有些异声响动，爬上楼只见一片狼藉，满楼板都是经书，外甥却在书堆中，王福又好气又好笑，口里说：“好个祸根，捣什么乱！”用先听见舅舅发怒，从书堆中爬出。王福说：“头闯，今日可见谁人来着？”用先说：“舅舅，不曾见有人来。”王福说：“门前果树怎么回事，你可知晓？”用先若有所悟，“噢”了一声，即把事情原委细说与舅舅听，那王福哪里肯信，叫用先将事儿重复一次，做与他看，用先寻出那本经书来，念起咒来，果然南天门开处，闪出两个金甲神将来，跪在天井中央，一个黑脸黑发，一个红脸红发，身材高大，口称：“柴大仙，差小神有何吩咐。”用先说：“复将门前果树移在原处。”神将应声“喏”，转动身，各抱一棵树挪至原位，事毕，神将上天去了。直把王福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即下楼查看果树，地上也不见些缝儿，青苔布满树根，这真是仙家妙手，天衣无缝。凡人如何有这般能耐！当下，王福也将书本拿起，念起咒语，却不见天将下来，一连念了十来遍，却似石落大海，王福大惑不解，问外甥：“我念的咒语如何不见天将下来，莫非这咒语有虚？”用先说：“非咒语没用，却是权令不当。”王福说：“如何权令不当？”用先说：“权有多重，令有多大，如一家之主，只能管一家之人，号一家之令，一县之官，管一县之民，权越重，号令亦越大，越之则不可，犯之则违条律，权者，术也，你未学其术，则号其令，故此不可。如治病，任意山中挖些草药，便能治病，不识者则不可，乱将汤药让病人喝之，则中毒而亡，便是医术了。”王福听了，恍然若悟，如梦初醒，默默不作一言。自在心里思忖：“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绣花针。我今去学道，怕没有不成之日，做得神仙，强似做人。”或一日，也不对家人说知，悄然离家出走，寻道士学道去了。直待家人觉晓，王福早已不见踪影，托人四处找寻，到底音讯全无，老娘悲伤不已，直骂儿子大逆不道，过了数月，那老娘痛子心切，染病在身，服药无济，求神不佑，一命呜呼了。女儿王贞将娘葬在屋后山上。家中钱粮所剩无几，思量大年临近，也不知弟弟归不归，守在娘家也不是个法儿，在自己家中住着何异？娘儿俩一合计，将门一把锁锁了，将些细软挑回峿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