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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长篇小说】小心早恋 05/猪啊,我拿什么来喂你

作品名称:【天涯】小心早恋      作者:瘦酒      发布时间:2013-04-11 08:21:46      字数:8208

  05/猪啊,我拿什么来喂你
  
  一个学生如果不喜欢哪门功课,他就一定不会喜欢教那门功课的老师。反之,一个学生如果不喜欢一个老师,那他就一定不会喜欢那个老师所教的那门功课。当然,一个学生如果喜欢一个老师,也不一定就会喜欢这个老师所教的课;同样,一个学生喜欢一门功课,也不一定就会喜欢教这门课的老师。但是,如果一个学生喜欢他的老师,那一定是因为这个老师也喜欢他。
  我不是在说绕口令,我是在说我和武钢花的情感变化。
  仔细想来,武钢花第一次给我们讲课时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发型,我真的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不过,她给我们上第一堂数学课的情形还依稀记得。
  那天,她操一口好听的汉腔,开门见山地说:
  “我叫武钢花,负责教你们的数学。但是,什么是数学呢?数学就是你们在小学里学的算术,它分为代数和几何两门,但是,有人说,代数代数,越学越瘦;几何几何,想破脑壳。其实,数学没有传说中的这么难。数学是一种思维体操,数学是很美妙的,同时数学也是一门很有用的课程,你们要认真学习,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
  接着她像说书似的敲一敲讲桌,说:“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这个学期我们先学代数。下面请同学们先看一道题目。”她边说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道算式。
  500-x=50,问:x=?
  a=b+c,当a等于500,b=50时,问:c=?
  刚开学的时候正式课本还没有发下来,教材都是老师们自己临时编写的。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算式中夹杂的这些洋码子,很新奇也很茫然,于是集体嚷嚷:
  “不认得不认得!”
  “代数,简单点说,就是用英文字母代替阿拉伯数字的算术。”武钢花很耐烦地给我们解释说,“这些字母是我们以后要在代数几何中经常用到的。下面,我们就先来认识它们。”她拿起三角板,在黑板上认真地划出四条平行线,然后在线上写下:abcdefj……
  我数了数,一共有26个。
  “下面,我读一个你们跟着我读一个,声音要响亮,要整齐。”她拿眼神鼓励我们,说,“好不好嘛?”
  “好!”全班同学齐声回答。
  她读:“a——”
  我们跟着她齐读:“唉!”
  她顿一顿,说:“不是唉声叹气的唉,是a。”
  我们跟着她说:“不是唉声叹气的唉,是爱!”
  “好吧,爱就爱吧。”她无可奈何地笑笑,说:“我们读下一个,b——”
  “……”
  “读啊,b!”
  “……”
  教室里一下子像断了线头的高音喇叭,哑了。女生羞得低下了头,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的挤眼睛,吐的吐舌头,做的做怪相。舒多多偷偷瞥了我一眼,脸一红,也低下了她那高昂的头。
  “读啊,怎么啦……”武钢花甚为不解。
  “老师,”还是黄阎王有勇气,说,“这是一个流氓字,我们读不出口。”
  “什么流氓字?”武钢花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手中的三角板在课桌上敲了敲,说,“这是英文字母,知道吗,英文字母!别尽瞎想,跟我读,b……”
  “……”
  还是没有人敢开口。
  我是班长,关键时刻不得不挺身而出。于是,我站起来,大声说:“毙,枪毙的毙!”
  “毙,枪毙的毙!”第一个响应的是舒多多。
  “毙,枪毙的毙!”第二个响应的是伍飞。
  “毙,枪毙的毙!”接着全班同学都加入到齐读中来,声音由杂乱到整齐,由躲闪到响亮。
  武钢花教读的声音也变得唱歌似的欢快起来:
  “a……b……j……s……xyz……”
  教室里跟读的声音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爱……屄……鸡……夜屎……爷咳死歪嘴……”
  “下面跟我读题目:500-x=50,问:x=?a=b+c,当a等于500,b=50时,问:c=?”
  我们便跟着她读题目:
  “500减除爷咳死等于50,问爷咳死等于多少。爱等于屄加塞,当爱等于500,屄等于50时,问塞等于多少……”
  ……
  就这样,一堂数学课变成了一堂字母教读课。
  一堂课下来,大家除却记住了“b”“j”这两个谐音的“流氓字”,再也没有什么收获。
  其实,这两道题,我一眼就能看出答案。500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总数,50就是我们的班级人数。可惜武钢花没能让我上讲台演排。
  后来,以黄阎王为首的向武钢花发难,说在算式中杂入那些洋码子就像米饭里掺进了稗子一样,太磕牙了,强烈要求直接将字母改换成数字。
  “但是,这个问题还真是一个问题。”武钢花自言自语地说。
  “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罢课。”黄阎王威胁说。
  不过,没等黄阎王们罢课,一个学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一个学年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到了初二下学期,学校的教学体制发生了改变,一是在教学内容上,弱化学科基础,突出政治挂帅;二是在教学方式上,减少课堂教学,实行开门办学;三是在班级建制上,打乱年级编制,根据农村中学的实际情况,本着“自愿为主,统筹安排”的原则,开设“农宣班”“农医班”“农技班”“农机班”“农牧班”等。由于学生多数时间不在学校,不少家长就让孩子退了学,直接到生产队里“修补地球”去了。于是,学生人数一下锐减,原来五百人的学校转眼只剩下区区不足两百人。
  每个班的课程均由主要课程和基础课程两个板块构成。主要课程我们称之为主课,基础课程我们谓之副课。
  农宣班的主课是唱歌、跳舞和画画,副课是语文和政治。报名进农宣班的学生大多是皇歇街上吃商品粮的主,一个个就像粪坑里的蛆虫,长得粉面白肚。伍飞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骨干分子,毫无悬念地进了农宣班,并坐上了班长的宝座。
  农机班的主课是水力机电,副课是数学和物理。“小日本”回家征求他父亲的意见,他父亲曾是皇歇中学“老三届”的学生,据说是头上顶茶壶——水瓶(平)有一点高。他父亲跟他讲,一个人如果具备了“三有”中的任意一有,就可以成为一个对人民有用的人。“小日本”问是哪“三有”,他父亲说:要么有权利,可以发挥“火车头“的作用;要么有力气,“小车不倒只管推”;要么有技术,譬如像白求恩同志那样有很高明的医术。讲完了,他父亲帮他“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说:
  “你小子是癞子癞了鸡巴——一头也不头:第一,你小子没有权,现在在班上连个弼马温也没有当上,将来更不可能指望你掌握无产阶级革命政权;第二,你小子手无缚鸡之力,刮一阵风就能将你吹跑,不是推车的料……”
  小日本打断他父亲,不耐烦地说:“你不消说‘第三’了,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我进农机班,学开抽水机呀手扶拖拉机呀什么的,将来‘社来社去’,回到队里跟你一样做一个机务员。”
  “对呀,‘九佬十八匠’,匠匠有饭吃。”他父亲不无得意地说,“机务员怎么啦?在我们大队,机务员可以说是不是领导的领导,不是吃商品粮的吃商品粮!别人在田里,我在垄上;别人在水里,我在坡上;别人在太阳下,我在树荫里;别人在跑腿,我在跑车……”
  就这样,“小日本”选择了农机班。
  农牧班呢,说白了就是养猪班,主课是养猪,副课是语文和政治。
  我问杨树打算进哪个班,杨树说不想跟黄阎王分开。我问黄阎王,黄阎王说看舒多多的,舒多多进哪个班他就进哪个班。我说舒多多吃的是商品粮,长的是水蛇腰,自然要进农宣班,而你啃的是泥巴沱,长的是水桶腰,难道要到农宣班里演黄世仁南霸天不成?黄阎王说:“你甭管,反正我是蚂蝗搭上了鹭鸶的脚,她想要脱我不脱。”
  于是,我就去问舒多多。舒多多冲我忽闪了一下她那双猫眼,在我面前跳起“忠”字舞来,她一边跳,一边唱:
  月亮走,我也走,
  走到南山卖笆篓。
  笆篓卖了打烧酒,
  烧酒辣,买黄蜡。
  黄蜡苦,买豆腐,
  豆腐薄,买菱角。
  菱角尖,尖上天。
  ……
  “别上天了,你到底进哪个班呀?”
  我要是不打断她,她的顶针句恐怕镰刀也割不断。
  “你没听我唱?难道我没有唱清楚?——我跟月亮走,走到南山卖笆篓。”
  “哪个是月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我用食指摁住自己的鼻梁,不解地问她。
  “是呀!”她将她的食指压在我的食指上,以示确认。
  我说:“我母亲要我学赤脚医生,而武老师要我学水力机电,将来当科学家。”
  舒多多问:“你自己么样想的?”
  我说:“我想学养猪。”
  舒多多不假思索地说:“你做先生,我跟你当娘子;你养猪,我跟你翻肠子……”
  我是真的想养猪。
  卯起家每到年底都能卖一头猪。卖了猪,卯起就能穿上花衣服。卯起穿上了花衣服总会第一时间在我面前显摆:
  盘根草,结巴多,
  姆妈生我姊妹多;
  我寻猪草来养猪,
  卖了肥猪买衣服。
  ……
  我和腊月从来只看见卯起家的猪在地上跑,却很少闻到猪肉香。
  腊月患过小儿百日咳,菜碗里不能断油水。可是家里的那口锅也跟我们一样,不知道猪油是何物。家里的食用油主要是棉籽油。而我家棉籽油的功能却不是用来烧菜的,而是用来光锅的。炒菜的时候如果不在锅里滴几滴油,锅就会被烧得通红,用不了几天,就会被烧穿。吃饭的时候,也就是腊月“打地道战”的时候:不管是白菜萝卜还是腌菜炸胡椒,她总是要将她那双红缨枪一般的筷子在菜碗里挖出一个“地道”,然后从“地道”里扒拉出一些沾有油气的货色,拌到米饭里,细嚼慢咽。
  这如同饭菜一样枯燥的日子,我实在难以忍受了。
  我问母亲:“我们家为什么不养猪?养猪比养鸡强多了,一只鸡蛋才几分钱,一头猪几十百把块!”
  母亲苦笑道:“我的乖儿子啊,你的书没白读,会算账了。可猪是个长嘴巴的东西啊,我们拿什么给它啃啊?拿你的鸡鸡给它啃啊?——那可是我们老孙家做种的宝贝啊!”
  分班那天,武钢花再次找到我,问:“你真的要进农牧班……”
  “是蒸(真)的,不是煮的。”我高兴地给了她一个笑。
  “既然这样,那好吧。”武钢花也给了我一个高兴的笑。
  我当时没有读出武钢花笑里的内容,等开了班,我才知道她也放弃了她的“爱等于屄加塞”,做起了农牧班的班主任,加入到了我们班的科学养猪行列。
  
  
  
  开门办学,开门办学,学校有时候是上午开门,下午办学;有时候是今天开门,明天办学;有时候是这个星期开门,下个星期办学。
  农忙的时候,开门办学差不多就成了开门放学。
  每个班都有相对固定的开门办学基地。
  “小日本”所在的农机班将基地设在离学校最近的上马大队三小队。虽然现在“小日本”已经跟我们不在同一个“连队”了,但仍然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我们仍然留他跟我们住同一个寝室。
  “小日本”每天晚上回来时,我们都要强迫他给我们讲讲“鬼子进村”的所见所闻。“小日本”每天的见闻都能让我等耳目为之一新,精神为之一振。
  上马三队新近买回来一台八匹马力的抽水机。抽水机是带摇把的。队长说了,谁能将抽水机摇响啰就让谁当机务员。机务员是一个又荣光又轻松的活路,别人在田里挥汗如雨,你只要机器一响,就可以四肢八叉地躺在田垄上睡大觉了,没有人会说你半个不字,也没有人敢少记你工分。但是这抽水机却是个欺生的主,队里的年轻人排了队来摇,结果除了听到几声屁响,机器乃是我自岿然不动。有一个秤砣鼻子不信那个邪,结果摇把脱手,将他的秤砣鼻子打成了烂柿子,疼得他双手捂住脸,蹲在一旁“哎哟哎哟”直声叫唤。
  个中一人五大三粗,脸黑如漆,人称骚牯佬。骚牯佬像骑马一样骑在抽水筒子上冷眼旁观,这会儿见没有人敢再打抽水机的主意了,骂一句“糖幺姑的屁股,是人想舔,是鬼也想舔吗?”,便炮仗一般从抽水筒子上雄起而立,众人也便识趣地为之闪开一条缝。骚牯佬左右看看,然后螃蟹似的横行到抽水机前,往手心吐一口唾沫,先将摇把捏在手里“呼呼呼”地空转了一通,然后再拿眼横扫了一下众人,说声“看我的!”,将摇把朝把眼里一插,豪迈地摇将起来,摇得抽水机的大转盘像外婆的纺车呼啦啦地转。
  “好!好!好!”
  人群里顿起一片叫好之声。
  骚牯佬听了,仿佛吹足了气的尿泡,摇得更欢了。他一边口中“嗨嗨嗨”地叫着,一边加快手中的频率,摇得机器青烟突突,摇得自个儿黑汗如雨,然而,就像诗歌里写的一样,“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渐渐”,——就是听不到机器响。
  “好,好,好!”
  还有人在那里喝彩。不过,听得出,明显变了调调,是在喝倒彩。
  “好个屁!”
  “哧溜”一声,骚牯佬的尿泡泄了气,左膝一软,扑通跪地,幸得右手拄着摇把,整个身子才没有倒地。那造型,活像电影里战败的日本少佐跪在我八路军的脚下。
  “他妈的,什么破玩意,质量成问题!”骚牯佬一边撑着摇把站起来,一边踹着粗气痛骂面前的这台铁疙瘩。
  “质量肯定有问题!”人群里有人附和道。
  “糖幺姑的屁股,不是人人都可以舔的……”人群里有人阴阳怪气地调侃。
  ——这糖幺姑何许人也?我曾问过“小日本”:“糖幺姑,什么的干活?”“小日本”告诉我说:“花姑娘的干活。”
  “还有没有谁来试试?”队长开始焦急了。
  “让我来试试吧,队长。”
  这时,“小日本”从人缝里钻了出来。
  “我他娘的都治不了它,就凭你……”
  骚牯佬瞥了“小日本”一眼,用鼻孔哼了一下。
  “小日本”长得像一根葱,给人的感觉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得没有了踪影。
  “人不可貌相。”队长说,“人从书里乖,学生伢子肯定行。”
  于是,“小日本”就像鬼子进村似的虾着腰,围绕机器转了一圈,口里骂过一句“八格牙路”,左手摁住机器的某个机关,右手摇动转盘,说声“转!”,抽水机便“屁屁屁”地响起来,转起来……
  “呱唧呱唧!”
  不等“小日本”的故事讲完,我们献给他的掌声就自觉地响了起来。
  “瞎吹吧,你!”杨树没有鼓掌,杨树不相信,“你个‘小日本’,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把机子摇响呢?”
  黄阎王不仅没有鼓掌,甚至有些不屑,说:“摇个机子,算个屌。”
  “这么说,你也能摇响抽水机?”我有些听不过耳,跟他抬起杠来。
  “牵牛要牵牛鼻子,抓鱼要抓腮窝子。摇抽水机也一样,肯定有窍门!”
  “既然你知道,那就说说看,摇抽水机的窍门在哪里。”
  “嘿嘿,我是弹匠,又不是搞匠。”黄阎王干笑两声,自己找个梯子下台来,说,“还是听搞匠说吧。”
  杨树便用嘴挑挑“小日本”:“肖搞匠,说说吧,是何窍门?”
  “小日本”抬手摸了摸他那扁扁的仿佛热水袋一般的后脑勺,不无得意地笑笑,说:“他们不知道打开油门,摇死机,死摇机,机摇死!”
  “哈哈哈……”
  “小日本”抖开他的“包袱”,令我们快活地一阵乱笑。
  “不过,我‘老干部遇到了一个新问题’,——你们帮我想想。”“小日本”等我们笑够之后,忽然将他那两道稀松的眉毛皱成一个“八”。
  “什么问题?是不是糖幺姑想‘老牛啃嫩草,砂罐炖子鸡’,要强奸你这个童子伢?”黄阎王淫笑道。
  “你的,尽想歪心思的干活!”“小日本”瞥了黄阎王一眼,脸朝杨树,说出他这个“老干部”遇到的“新问题”:
  “农宣班的同学这几天拎着石灰桶子到处在刷标语,我看到其中一条标语是‘用大寨精神学大寨,用昔阳步伐赶昔阳”。——杨树你是数学课代表,你说用昔阳步伐赶昔阳,能赶得上吗?”
  “嗯……”杨树想了想,没能给出答案,便岔开话题,说:“哎,好久没有看到农宣班的伍飞了,你们有谁见到过她吗?”
  要不是杨树提到伍飞,我还真的快要把伍飞给忘了。
  伍飞的农宣班不同于“小日本”的农技班,她们的基地是流动的。伍飞她们今天到这里学渔鼓筒、花鼓戏,明天到那里学丧鼓曲、龙船调,再不就是下基层宣传毛泽东思想,或者到田头地边给贫下中农进行慰问演出。
  自从分班后,我就基本上跟伍飞失去了联系。她的行踪我也只能从她发表在学校宣传栏里的诗歌中做出一些分析。
  啊,昨日三上李沟,
  啊,今日又上王湾。
  啊,明天奔向何方?
  啊,跟党永不彷徨。
  ……
  伍飞是校园“乌鸦派”诗歌的代表人物。她写的诗,每一句的开头必有一个“啊”字,诗不完,“啊”不绝。我曾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写法,她在我面前从不保守,她说唐代有一个大诗人叫李白,李白有一首诗歌叫做《蜀道难》,《蜀道难》开头一句是“噫吁兮,危乎高哉”,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啊,啊,啊,高啊,高啊,实在是高啊!”
  全校各班唯有我们农牧班是没有基地的。
  鱼米县是全国重要的商品粮生产基地,而皇歇公社又是重要中的重要,重要到只有稻田,没有牧场。那么,我们农牧班到哪里养猪?拿什么养猪?怎样养猪?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简直有“十万个为什么”。
  马八万指示我们,说:“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武钢花代表全班同学献疑曰:“但是……”
  马八万说:“困难是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武钢花说:“尽会放空炮。”
  除了武钢花,全校师生中是没有一个敢公开批评马校长的,尤其是当着同学们的面。我当然知道个中原因。那天马八万要我“悄悄”塞给武钢花的一封信原来是他写给武钢花的情书。武钢花让我看了马八万的情书。情书很长,我只记得其中的几个表决心的句子:“你要我立正,我绝对不稍息!”“我这个马字,你若高兴就在旁边加一个女字,你若不高兴就在上面加两个口字。”“我向毛主席保证:时刻准备着为你奋斗终身!”……
  成语有“利令智昏”,我看还应该有一个“爱令智昏”。恋爱中的人简直是弱智得可怜,卑微得可鄙。难怪我母亲常常感叹说:“人不求人一般高,人一求人就成了小矮人。”
  “你说说看,我们怎么办?”武钢花转而问我。
  我比她高出一个头,她望着我的时候有一种仰视的意思。我心里也渐趋清楚,她望着我的时候还有一种仰仗的意思。
  “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我将武钢花的视线引向舒多多,引向黄阎王和杨树们。其实我在心里早就“备课”了,但我必须对他们装装征求意见的样子。他们能有什么好的建议?舒多多只有脸子,黄阎王和杨树只有肠子,他们都缺脑子。
  果然,一个个脑壳摇得像拨浪鼓。
  于是,我点着他们的鼻子训斥道:“这个这个你们没长脑子,难道这个这个没长眼珠子吗?”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个这个’学谁说话呢?官当的不大,官腔倒是不小!”舒多多冲着我,俩眼珠子瞪得像两颗弹珠。
  “咳咳……”我欲申辩,又暼见马八万正看着我,情急之中,改口说:“但是……”
  “但什么是呀,”武钢花微笑着用她那浑圆的下巴挑了挑我,说,“有什么好的想法,开门见山。”
  “不要浪费我们革命的宝贵时间,”黄阎王做人又做鬼地对我挥挥手,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放吧放吧!”杨树赶紧附和。
  “好吧。”
  我于是就“放”给他们听:“只有胸怀祖国,才能放眼世界。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你们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
  “有什么好看的?”舒多多将我的胳膊当着“三八大盖”端着,眯上一只眼,顺着我手指尖的方向使劲看。
  “看到什么没有?”我偏头问她。
  “一个破窗户,几只小麻雀。”
  舒多多一把将我的手臂打掉,嗔怪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揉了揉被她打疼了的手臂,回敬了她两个“弹珠”,说:“你呀,真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你只看见了破窗户,怎么就看不见那么多空教室呢?”
  “喔,”舒多多一下子反应过来,嘴巴顿时张得像一只撮箕,“你是说把空教室改建成猪圈?”
  “对呀!”
  “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好,好,好!”武钢花听了,连说三个“好”字,并情不自禁地在我屁股上薅了一把。虽然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被舒多多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马八万的眼睛始终停留在武钢花的脸上,他没有注意到武钢花手上的动作。他扬起右手一击左掌,说:“说干就干,大干快上。”
  用右手击左掌,是马八万对重大问题进行当场“拍板”的肢体语言。
  这时,远远的有人喊:“马校长,有你电话,是公社文教组打来的。”
  “好的,我就来。——孙秤砣,你们马上起草一个可行性报告,我今天晚上就召开校委会进行研究。报告的重点要放在牲猪、饲料与养殖技术这三个方面。”
  马八万给我们留下一个指示,接电话去了。
  望着马八万匆忙离去的背影,杨树问:“养猪还需要啥子技术,谁不会呀?我们队里人人都会养猪。”
  “你们那是自然喂养,牲猪长的太慢。”武钢花信心满满地对我们说,“我们要科学喂养,提高出栏率。”
  当天晚上,我赶在校委会召开之前,将报告放到了马八万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我去找马八万要报告的批复时,发现报告放在马八万的桌上原封未动。
  马八万说:“报告我看过了,很好,不需要提交校委会讨论即使是讨论,也是由我最后拍板,民主还需集中嘛。”
  “那,”我试探性地问,“我们的要求……”
  “三个问题,简而言之,统而言之,一言以蔽之,就是钱的问题。钱的问题不是问题。”马八万笑笑说,“咳咳,是吧?”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拧开笔帽,作了六个字的批示:
  “请水主任办理。”
  “找水主任要钱?”我看着他写在报告上的一行草字,问。
  “嗯,水主任兼管财务和后勤。”
  于是我就去找水诗琴。
  水诗琴正在她家里对舒多多大开训戒。
  “这个这个,你为什么里面不穿小褂子!像什么样子啊!把自己搞的这个这个像一头发情的小母猪!”
  我站在她家门口,呈立正姿势,对着虚掩着的门喊一声:“报告!”
  “进来!”
  水诗琴打开门,又下意识地将门掩上一半,隔断我看舒多多的视线。
  “递一支笔给我!”水诗琴冲里面喊。
  一支笔从水诗琴的腋下递出来。
  水诗琴将报告垫在左手手心,在马八万的批示下面也批示了六个字:
  “请张代表办理。”
  “……”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找张代表去。”水诗琴瞪了我一眼。
  “哪个是张代表……”我惶惶然,茫茫然。
  “就是食堂的张大伯呀,他是学校的管校代表兼出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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