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上海往事（六）

　　经薛子明一提起，胡海道是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可以经常出入每座库房的赵聚根，他是库内工兵保养连的工兵准尉。胡海与他在不久前还有过一番不寻常的交往呢。
　　那是在一九四八年的九月间，当时正是国民党政府公布的“八、一九”限价政策以后，上海市掀起了一股抢购风。呢绒店、绸缎店、绒线店、烟纸店等纷纷关门上板。
　　一些米面店老板将大米藏在棺材里；烟纸店卖手纸每人限购十张。只在一天半的功夫里，抢购风在大上海越刮越烈。几天来外地到上海来抢购各种物资和日用品的人很多，大量的西药、棉纱、棉布、纸张、烟卷、煤油、肥皂和白糖等流出本市。国民党政府一看上海经济马上频临崩溃，国民党上海当局立即着上海警局的警察和国民党上海反动青年组织；“上海青年服装总队”，组成上海“戡乱大队”对上海实行所谓的经济检查，可是收效甚微。
　　在这时又从前方传来消息，济南战役结束，国民党第二绥靖区中将司令长官王耀武被解放军活捉。国民党在中国的黑暗统治已经摇摇欲坠。
　　在此大背景影响下，上海的抢购风潮越演越烈，消息传到南京总统府，蒋介石派儿子蒋经国到上海来打老虎，结果打到了孔祥熙身上。那孔祥熙是夫人宋美龄的至亲姐夫，蒋经国让宋美龄臭骂一顿。上海人给蒋公子编了一通顺口溜说：
　　“一二三四五，
　　上海来打虎，
　　老虎没打着；
　　弄了一身毛！”
　　打虎风潮过去之后，蒋经国又在上海实行币制改革，国民党政府在上海发行了金圆券。
　　早在半年前，上海的物价就已经上跳了二十一倍，自发行金圆券后短短的几天，物价又涨了一倍。黄金、白银已经在上海绝市。
　　这天，正是国民党军队发饷的日子，士兵和下级军官们用麻袋装着领回来的金圆券都叫苦不迭。
　　一个下级军官说：
　　“上午袁大头还是一千三百元金圆券兑换一枚，过了上午刚领回来饷金，就跳到了两千元兑换一枚，只睡一个午觉饷金就被打了八折，我们当兵的也没法活了，还指望养活老婆孩子呢！”
　　另一个士兵说：
　　“发了军饷我想喝顿酒，花了二十元金圆券买了一包花生米，拿出来一数，整好是二十粒，一元金圆券才买到一粒花生米。如果按老法币计算那整好是三百万元换来一粒花生米，这是什么世道啊？”
　　躺在士兵宿舍内板铺上似睡非睡的赵聚根听了之后没有言语，他暗自思量，晚上赶快到餐馆来个今日有酒今日醉吧，不然到了明天，这些被领来做饷银的金圆券就会被贬得做揩屁股纸了。
　　这天晚上，赵聚根和军械保养连的三个弟兄到军械库附近的一家饭馆，只要了简单几个菜，和两壶上海老烧坐下对斟起来。谁知吃完一去结账，只在这一顿饭的功夫，价格就从一千五百金圆券涨到了一千八百元了，饭前还喝了两壶荼，加在一起整好是两千元的金圆券。
　　赵聚根做东道，他不好说什么，只是认账了，可是他手下的三个弟兄却不干了，他们吵吵嚷嚷的喊来跑堂的，说是要与坐台老板算账！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家饭馆是上海青红帮中头目杜月笙一个远房亲戚开的，就连在上海滩上流氓出身的蒋委员长都得俱怕青红帮的祖师爷黄金荣几分呢，那杜月笙的远房亲戚岂能怕几个兵痞？他一声令下，召来了一群打手。这三个士兵也不示弱，他们从衣兜里掏出了两颗手雷，准备拉弦，就在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让国民党军械仓库守军中尉排长胡海赶到了，他这方说说好话，那方说说好话，又是磕头又做揖，最后从自己兜里拿出了一块袁大头替赵聚根交了饭钱才算完结了此事。
　　从此以后这个当工兵准尉的赵聚根就和胡海交上了朋友，也就在这一年里你请我，我请你，推庚换帖，成了莫逆之交的拜把兄弟。
　　就在薛子明与胡海商量着如何做赵聚根的彻反工作的时候，中共上海地下党的另外一条线已经开始做过赵聚根的工作了。赵聚根表示愿意弃暗投明，愿意为上海的解放，为上海的明天做些事情。
　　在第二天下午，胡海把赵聚根约来，他们又在外滩公园见面了。
　　出乎意料的是，赵聚根竟爽快地答应了薛子明和胡海两个人的请求，而且如何去做，他在心里竟然有了轮廓。
　　薛子明见此情景，心里非常用高兴，于是三个人便在外滩公园内江边的长椅上又周密的筹划一番，而且把爆炸的时间准确的定在；一九四九年二月十六日下午五时。
　　三人商定好之后迅速离开了外滩公园，这天正是；一九四九年二月十三日。
　　三天后的二月十六日下午，上海江湾五角场一带的小商铺小饭馆之内拥满了国民党部队的士兵，其时已是严冬逼近，寒风透骨，江边与天色尽是灰蒙蒙一片。
　　下午五时半许，在江湾五角场的国和路上国民党上海供应局军械库内，一根火柱冲天而起，紧接着雷鸣般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响成一片。
　　军械库四周棚户区里的居民们听到爆炸声，呼天喊地，乱作一团。时间不长等到他们反映过来，又扶老携幼拿包挎篮的逃离了江湾五角场。
　　军械库内中心一座库房的爆炸又引起了周围库房的连锁反映，周围的库房也发生了接二连三的巨响，被炸飞的库房瓦砾残渣与弹片交合在一起，在库区上空横飞，没有起爆的库房也从门窗涌出了一股股浓烟和火舌，在声声巨响之后飞上了天空。顷刻间整个军械库变成了一座大火海，那动静就好象发生了海啸与地震。
　　惊魂未定的上海国民党驻军、库区守军、新市区的军警都慌里慌张的赶到爆炸现场，封锁了国和路的路口和其美路、魏德迈路等交通要道。一批批消防车、警备车、救护车接着开来，但他们只能望着这座火海兴叹，围在库区周围的国民党部队和大批军警眼巴巴的望着这座连着国民党命运的军械库大势已去。
　　国民党江湾军火库大爆炸的惊人消息，在不长的时间内就传遍了大半个上海。黄浦江两岸和浦东的市民都赶到了黄浦江岸边，向江湾眺望，从这里还不时的向外散发着闷雷一样的爆炸声，这里的冲天大火早已映红了大上海东北角的半边天，这火光在上海市民们的心中，就好象上海临近解放的黎明和曙光。
　　在上海江湾五角场国民党上海供应局军火库爆炸的同时，江湾五角场附近的魏德迈路路口一个餐馆门前停着一台已经卸掉车牌的国民党军用跨斗摩托车，等一个穿着蒋军军官制服的人来了之后，又从餐馆内走出了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却穿着国民党宪兵的服装，另一个人穿着米色西装戴着墨镜，右手伸进上衣的衣兜里，从前衣襟边支出个硬邦邦的东西来。人们不用猜想就知道那是一支随时都可以发射子弹的手枪。由后来的人坐进了摩托车的跨斗内，穿米色西装的人坐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由穿着国民党宪兵服装的人驾驶着这辆军用摩托车向上海大世界方向急驰而去。
　　这三个人，一个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的薛子明，一个是新近起义过来的国民党军械库守备部队少尉排长胡海，另一个就是引爆江湾军火库的工兵准尉赵聚根了。
　　到了大世界门口，他们弃车钻进了大世界，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又从另一个门里出来，坐上了人力车驰向静安寺的百乐门舞厅而来，他们付完车夫的脚钱之后，一同进了舞厅，在舞厅的更衣室内，又换了装束。在这里也有上海地下党的接应。
　　到了第二天上午，胡海和赵聚根所在的部队发现在军械库爆炸之后少了他俩的时候，部队长官便通知了上海警局和宪兵、军统特务，对这两个嫌疑犯进行了全城大搜捕。也就在这之前，胡海和赵聚根两个人被另一名上海中共地下工作者送到了浦东市郊游击队。
　　这次爆炸国民党当局的江湾军械库。薛子明都没有想到会能成功。他最担心的就是军火库的引爆问题。他与胡海和赵聚根接触之后曾谈了几种引爆方案。为了军火库四周居民不受爆炸的影响，仓库内装弹药的库房还不能同时起爆，要是同时起爆，根据弹药储存量来计算，那爆炸的威力，就会使这军火库四周棚户区，就象军火库一样飞上天去。
　　每个装弹药的库房起爆时间要有间隔，这就给引爆增加了难度。容易点燃的黑火药却不能爆炸。能够爆炸的“TNT”黄色烈性炸药又不容易点燃，最后他他不得不想到雷管和引信。
　　可是用雷管和导火索在里面点燃引爆，在里面操作的人又不能及时地撤出来，在外面引爆，导火索拉得过长又容易暴露。
　　三个人研究了一会，最后把措施落到；把导火索插入雷管，压在炮弹箱的下面，把导火索没有插上雷管的那一头插进容易点燃的黑火药桶内，然后用美国的长杆香烟或是卫生香控制时间做引爆装置，可是想来相想去，最后还是被否决了。因为这得需要时间，按军火仓库规定，任何单独个人在规定的时间外是不允许进入库房的。更何况这种操作又是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个人单独操作。就算赵聚根有能力单独进入库房，那么十八个引爆点得重复操作十八次啊！不行。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胡海来了虎劲，他要求划装成工兵保养连的士兵，进到库房之后直接用手榴弹拉弦引爆。薛子明摆手说不行。
　　他说：
　　“上海地下党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我们，这不仅是为了打击国民党反动派的嚣张气焰，也是鼓舞上海人民斗志，如果我们办不好还会影响到上海解放的全局。”
　　说完薛子明还是把希望的目光投在了赵聚根的身上。
　　赵聚根说：
　　“你让我再想想……”
　　最后赵聚根在库房的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发现有二十七箱定时炸弹，这是最近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从海上运来，准备在上海失守后，让潜伏在上海的军统特工人员使用它，用来破坏上海的水、电供应，爆炸上海的桥梁和交通枢纽，暗杀共产党在上海的党、政要员的专门器材，在当时国民党军统局上海站所拟定的暗杀、破坏、爆炸的计划还没被蒋老头子审批回来，所以这批专用器材暂存在这座被他们自己认为万无一失的江湾军火库内。
　　当赵聚根发现后，他眼前一亮；
　　“这回什么都有了！”
　　赵聚根是保养连的工兵准尉，他是可以检验军械仓库内所有枪支弹药，也包雷管炸药等一系列爆破器材的，这二十七箱定时炸弹也在他保养检测范围之内，而且他还是可以无固定地点领取少量的雷管炸药抽样检查不否失效。
　　这回他见到了这二十七箱定时炸弹，就如获至宝。
　　就在军火库即将爆炸的这天上午，他分配那一个班十二个士兵各自去检测自己的武器、弹药散开后，赵聚根独自领取了两箱定时炸弹来，他将这二十枚定时炸弹上足发条，在时间上一个比一个缩后十五分钟，拨动定时开关，又分别秘密的把它们安放在十八个引爆点的炮弹箱内和炸药箱内。剩下两枚他调好起爆时间，准备带回安放在宿舍内的煤油桶上，他想先把宿舍煤油炸掉，让这里先着起大火来警醒库区周围的居民注意，在炸药库炸响之后，居民好及时逃离。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他看了一看戴在腕上的手表，对这十二个士兵说：
　　“今天是星期六，下午就不用来忙活了，你们都理理发，打扮一下自己到市区潇洒一回，我们当兵的，有今天没有明天……”
　　那十二个士兵还有人感激地对赵聚根说：
　　“咳！如果当官的，要都象你这样就好了！”
　　下午一点，那一个班的士兵果然都去了市区，但是赵聚根没有去，他要亲耳听到爆炸声，要亲手把即将灭亡了的蒋家王朝送进内战的火海中，他才能永远的离开这里。
　　就这样，薛子明在上海解放前夕，又一次地完成了中共地下党交给他的光荣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