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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山人》第三章

作品名称:兴安人      作者:北方樵夫      发布时间:2013-03-31 09:52:08      字数:6096

  
  谭喜林主任可没有时间揭发仕柱他们拍山雀的事。
  数九隆冬的,孩子除了在雪地上抽抽尜、打个出溜滑也没别的玩法。再说拍点山雀也没有什么错,毛主席他老人家都号召人民消灭“四害”,家雀还属于“四害”之一呢!
  下午,谭主任在场部看到四个孩子在场部院子里拍山雀,就到马棚里拿一把喂马的谷草送过去,做为招引山雀的诱饵,有了那把谷草,仕柱他们才拍了那么多雀。
  眼下,谭主任最要紧的是找陈达升副主任,商量给山上林班工人送给养问题。
  自从五二年他来林场当场长,带领工人们抓革命、促生产,年年超额完成生产任务,而且从没发生过伤亡事故,兴安林场连年被林业局授予先进单位。老霍因在采伐作业中爬冰卧雪、率先垂范,并一改以前浪费资源的“大抹头”采伐方式,总结并推广出节省资源的“平地伐木法”。先后多次被评为国家、省、市的先进生产者,并以林业战线劳动模范代表的身份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而兴安林场也多次被评为市级先进单位,每次去山下林业局开会,谭主任坐在会场上都有种自豪感。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山下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林业局工厂停工、学校停课,抓阶级斗争,但他领导的兴安林场因山高皇帝远,生产却未受到多大影响。
  谭主任自有他的想法:工人不做工,农民不种田才会天下大乱。再说,林场就二百多人,只有两三家成分高的,但他们又为人实在,规规矩矩,如果评先进或劳动模范他们还差不多。再说,林场有不少人是他带来的,他们在战场打老蒋都出生入死,跑到这深山老林,还能做出什么反革命的事情来?扯淡。但他还是按上级的指示,该开会就开会,该报材料就报材料,从文革开始到现在,愣是没抓一个地、富、反、坏、右。去年夏天,林业局送来个“特嫌”,可他是个哑巴,林业局都拿他没辙,才把他送到林场改造的。谭主任索性把他分到农业队去拾粪,从不找他的麻烦。后来林业局的革委会让他去一趟,说他抓阶级斗争没有成果,在革委会大会上被点了名。会后,区革委会派一名副主任协助他工作,那人就是他现在要找的陈达升。
  不大工夫,陈达升来到谭主任的办公室。
  谭主任刚想从抽屉里拿出自己去山下林业局开会时买的“握手”牌烟卷,陈达升就从兜里掏出半盒“碟花”牌香烟,给谭喜林递过一只。谭主任赶快把手收回来,从兜里掏出了旱烟口袋,心想:这个陈达升呀!好像和赵文轩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动不动就拿出“蝶花”烟显摆,有能耐你掏出盒中华牌烟让我看看。这时他从兜里摸出一小条怀志用过的旧作业本撕成的烟纸,又从烟口袋里捏出一撮烟丝,娴熟地卷成一颗旱烟,点着后使劲地吸了一口。
  “陈副主任,我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个事情,就是山上林场断粮的问题。”谭主任开门见山地说道。
  “谭主任,我来的时间不长,对林场的情况也不大熟悉,在学校时我学的是财会专业,分配到林业局也没用上,林场的业务我更是一窍不通呀。”陈达升谦虚地说。
  “你不通不碍事,可路不通是大事呀。大雪封山,上次老艮赶着马车去山场送粮,差点没出事,现在林班的粮食估摸已经断了顿。这次怎么说也不能让老艮去了,去了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雪太深,马车根本就上不去。可林班那儿还有二十几号人呢,一旦有谁饿死在山上,你我就成了国家的罪人。”说着,谭主任掐灭了手中的旱烟。
  谭主任在办公室里踱了几圈,然后又坚定地站在陈达升的面前:“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动用咱林场装车的拖拉机去趟山上。拖拉机有链轨,再深的雪都不在话下,拖拉机上山虽说慢些,一上午总可以到林班。你看行不?”
  陈达升腾地站了起来,脸憋得紫红,显然有些激动:“谭主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不行了吗?我知道,林场的男女老少都仇视我,以为我来这儿要整谁似的。可我也是党员呀,我拿我的党性做保证,我来林场是干革命事业来的,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陈达升的话让谭主任有些意外。
  陈达升虽然年轻,但他说话办事一向谨慎,来到林场半年多了,他说话始终很有分寸,更没有人见他发过脾气。
  陈达升在屋里踱着:“我本想林场的人少,关系好处,不像山下林业局人际关系那么复杂。老天作证,自从我来到林场,从未想过整过谁,更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家的事,可到头来怎么样?人人都拿我当黑眼风,恨不能一脚把我从林场蹬出去,就连街上的狗见到我都呲牙。”
  “老陈,你别激动,我是想……”谭主任有些尴尬。
  “想什么?人命关天,这是大事,你以为我不急吗?但我初来乍到,对林场的一切都不熟悉。我也想过,拖拉机的链轨宽,走雪地是不成问题的。但那是给国库装原木用的,一旦耽误装车,上面怪罪下来,你们一定还以为我不怀好意呢。”
  谭主任一把抓住他:“小陈呀,好兄弟,你也别生气,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头,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呀!好了,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我现在就安排拖拉机司机连夜加班,林场在家的工人都去装车。这样,明天就不会耽误往林业局运材。”
  “那,那我呢?”赵达升看着谭主任。
  “你一个读书人,做不来装车那样重的活,这样吧,你去老艮家一趟,找他和你一起去食堂帮伙夫做饭,半夜好给大家弄点吃的,别把工人们饿着,我现在就去去召集大家。”说着,他披上棉大衣去找拖拉机司机了。
  陈达升来到老艮家时,老艮正同两个孩子德来和茹姗围着炕桌在吃晚饭。桌子中间放着酱碟和咸菜碗,桌沿儿是个装土豆的盆子,每人的碗边都放着半个大饼子,可爷三个都在吃着土豆。老艮的脸阴沉着,看到陈达升进屋,就把他让到炕上,但没有让他吃饭的意思。他随手把身边的旱烟笸箩推给陈达升,冷冷地说道:“陈主任还是头一次来我这破屋子吧,有事吗?”
  陈达升吞吞吐吐地说:“本来是找你有事的,看你的气色不好,那就算了。”说完,下炕就要出屋。
  “你玩什么弯弯绕呀,到底什么事?快说,这大黑夜头的,不至于去开批判会吧。”老艮把啃了一半的土豆放在炕桌上。
  陈达升听出了老艮的话里有话,要是在以前,他的心会像刀割一样难受,抬起屁股走人了事,可现在不同了,有谭主任的信任,他什么都不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家就会接受他的。想到这里,他便说道:“你是知道的,山上林班的工人马上就要断粮,我和谭主任商量过了,想用拖拉机上山送粮食。”
  老艮虽然艮,但不至于艮到傻的程度,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你用拖拉机上山,就应该去找司机赵文轩,我是赶马车的老板子,你这不是到火神庙求雨,找错了地方吧。再说了,你们用拖拉机上山,那不耽误明天向山下林业局运材吗?”
  陈达升虽然被老艮噎得够呛,但还是坚定地说道:“所以谭主任让我来找你去食堂帮老潘做夜班饭,大家晚上装车,明天早上拖拉机去山场送粮。”
  老艮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是真的?”
  陈达升晓得他目光的含义,来林场半年多,这样的目光多了去了,陈达升早就习惯了人们的白眼儿。
  “是真的,我和谭主任商量过的,如果你不信,我就向毛主席保证。”说着他恭敬地向贴在北面土墙的毛主席像鞠了个躬。
  “我信,我信。”说着老艮下地穿衣服。
  “老赵,你的气色不好呀,要不你就别去了,我和伙夫也能忙活过来。”陈达升关切地说道。
  “哦,我没啥事,只是刚才和孩子生了点气。败家东西,吃土豆还扒皮儿,那不是败家吗?我吃半辈子土豆都没扒过皮。”
  陈达升这才知道老艮脸色不好的真正原因,赶紧说道:“你看你,啥事不能拿孩子和咱们成年人相比,他们才多大呀!”陈达升向两个孩子摆摆手:“你俩别害怕,吃完饭早点休息,我和你爸去场部。”
  老艮家住在林场的最西边,他家的房子要比别人家的破旧些。他整天在林场上班,回家里还要烧火做饭,有时赶车下山去林业局,中午孩子只能吃凉干粮。一次,老艮去山场给林场拉烧柴,由于车胎漏气,中午没有赶回来。两个孩子破天荒地抱了一大堆柴禾点燃灶坑把窝头热一下,吃完饭后,德来和茹姗就出去玩了,哪知灶火没有熄灭,并把旁边那堆柴禾引燃,浓烟从窗户窜了出来。当时正赶上老霍去场部上班,他看见浓烟,知道大事不好,一边大声喊着“救火”,一边跳过障子进院子把门撬开,用大盆从水缸里舀水扑火,大家听到喊声都跑进来帮忙,不大工夫就把火扑灭。等老艮回来,屋子已收拾停当。老艮回来后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老艮不是跟谭场长一起来林场的,他原是山下林业局的人。黑黝黝的脸庞,眼睛不大,厚厚的嘴唇,说话慢吞吞的,是个火上房不着急的主儿,一眼就让人看出他是个没有多少故事的人。
  因他平素言语不多,性格耿直,少与人接触。时间长了,左右邻居都管他叫老艮,根本就忘了他的大号赵长根。虽然大家直接称呼他的外号,甚至有的孩子都称它艮叔,但他根本就不介意。
  到了二十好几,老艮还没讨到个媳妇,后来经别人介绍才找个女人,因在山下分不到房子,两人来到林场落了户。可好日子没过几年,那女人患了个不知名的怪病,撇下老艮和两个孩子,自己跑到林场东边的骆驼山上睡大觉去了。从此老艮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又当爹又当娘。邻居们实在看不过去,有时就过来帮上一把,女人们把他们三口的棉衣做好就偷偷送过来,一旦让老艮知道了,就得要点布票和棉花票意思意思,不然老艮上来那股“艮”劲,会让孩子把衣服原样送回去。
  三年自然灾害,大黑瞎子山外来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妹,还带个女孩,说是串亲戚,可来了之后就再也没离开林场。三天两天还可以,可日子长了,大黑瞎子也叫苦不迭。谭喜林和大家商量,给她们娘俩儿盖个木刻楞房子,让那个叫金玉环的女人在林场干零活儿,她们娘俩儿的生活也就有了着落。
  金玉环家在依兰县,十岁时母亲得了结核病死去,一直是父亲和哥哥把他拉扯大。十八九岁时,就已经发育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为了减轻家里负担,父亲就把她嫁给了本村的一个能干小伙子,一年以后又有了个女孩,小两口的日子虽然不富裕,生活倒是挺美满,哪想到,村里搞农田水利建设,丈夫不幸被山上滚下的石头砸死,金玉环知道后哭得死去活来。第二年,小叔子要结婚,没有房子,婆家人愣是狠心地把她赶回了娘家。父亲年岁已大,玉环不忍心在哥家常住,万般无奈才领着孩子来到伊春林区,投奔了兴安林场的远房表亲大黑瞎子家。来到林场时,她只是想暂时和孩子在这里度度命,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儿竟遇到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少言寡语的老艮。
  每到冬天分柴禾,秋天分蔬菜,林场都让老艮把东西送到金玉环家,并帮她搬进去,一来二去金玉环对他产生了感情。在金玉环看来,这老艮虽有些艮,但为人却很厚道,跟上他这样的男人,就是要饭吃也心甘情愿。玉环三天两头过来帮他家洗涮、缝补,老艮倒是没有反对的意思。每次金玉环来他家,两个孩子都知趣地出去找伙伴去玩,玉环在屋里洗涮,老艮在外面劈柴禾。生活就像加了蜜的白开水一样,一下子就甜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装了一夜车的谭喜林回家洗了把脸就来到场部,安排拖拉机上山的事。他刚进办公室,陈达升也来了,他本来瘦小的脸庞越发显得清瘦。
  “谭主任,拖拉机准备好了吗?”陈达升有些担心的问。
  “司机可能在家吃饭呢,一会儿就能到。”谭喜林肯定地回答道。
  “粮食呢?”陈达升继续问。
  “也装好了。”谭喜林边答应着,边向窗外望着。
  “你是望司机吧,他装了一夜车,能上山吗?回家吃饭时,我看他不大高兴,走时还发了几句牢骚。”陈达升又担心地问道。
  谭主任“哼”了一声:“他有什么牢骚可发的,坐在驾驶室里,怎么也比在外面扛大木头强得多,他也不搬块豆饼照照自己,这个司机他还不知怎么当上的呢!一会儿他来我和他一起去山场,路上我和他好好谈谈。”
  “那哪能行?”陈达升接了话:“你是林场的一把手,你要在家坐镇,林场还有二百多号人呢。”
  “那让谁去?”谭喜林犹豫了。
  “有我呢,我去,拖拉机的速度慢,坐在拖拉机上也不累,路上我说点笑话,别让司机困就行。”陈达升坚定地说道。
  谭主任无奈地说:“只好这样了,路上一定要小心。”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见赵文轩的人影,谭主任和陈达升急得团团转,两人披上大衣一起出了场部,快要到赵文轩家时,他才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你怎才来?可把我们急死了”谭主任焦急的问。
  “哦,我夜里装车凉着了,刚才上了好几趟茅房。再说了,这也不是旧社会,俺更不是杨白劳,干了一宿,还不让人家喘口气?”赵文轩一脸不急不忙的样子。
  谭主任火了:“赵文轩,你这是什么话,昨天夜里加班,只有你三七嘎牙子话说个不停。你天天正点上班,正点下班,风刮不着,雨淋不着,而老霍他们呢?整天在山上顶风冒雪,风餐露宿,你要知道,他们不是阶级敌人,那是我们的阶级兄弟呀!大雪封山送不上去粮食,如果今天不把粮食送到山场,出了人命,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赵文轩知道理亏,不情愿地上车库开门去了。
  好半天,没有听到发动拖拉机的动静,陈达升急匆匆地来到谭主任的办公室,向谭主任汇报:
  “谭主任,赵文轩说拖拉机出了毛病,就是打不着火,他正在修理。”
  谭主任火冒三丈,心想:“赵文轩呀,赵文轩。我看你是是王二小放牛,不往好草赶,要不是看在你表哥的份儿上,我今天就给你停工。”
  谭主任掏出烟口袋,卷烟时两手不停地抖动:“哎,没办法,咱也不懂机械,只好让他修去吧。”
  快到中午,拖拉机还没有修好。谭主任和陈达升一起去了车库。推开车库门,赵文轩正在驾驶室睡觉呢。陈达升推了推赵文轩:“醒醒,醒醒,车修好了吗?”
  赵文轩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哦,刚修好。为了路上安全,我寻思迷糊一会儿就去找你们,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谭主任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半了。他扯了陈达升一下,出了车库的大门:“哼,都十点半了,上午还去个屁,一会儿你去食堂吃点东西,趁中午暖和些,早点出发,晚上就别回来了,那样太疲劳,你们在林班的工棚子凑合一宿吧。”
  太阳落山的时候,拖拉机才到林班,工棚子只有伙夫老潘一个人,工人们都在林班干活。他们没有因为断粮,就不去山场作业,有了昨天晚上那顿狍子肉垫底儿,他们浑身都是力气。
  见林场送来了粮食,老潘喜出望外,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晚上,工人们回来时,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喷喷的二米饭味,但他们根本就没理陈达升。大黑瞎子憨声憨气地喊到:“他妈的,馋死老子了,我都一冬天没闻到大米的香味了,整天放屁都是一股大馇子味儿。”
  陈达升没看见霍其强,急忙问:“你们霍队长呢?”
  尚远志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工棚外边说:“好像在后边呢吧。”
  “哦,对了,陈副主任,这么晚了,雪大路滑的,送完粮食你们今天不回去了?”尚远志想探个究竟。
  “谭主任交代了,我们今天在这儿过夜。”陈达升不住地向外张望,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
  尚远志一下子坐在了板铺上,不再言语。
  陈达升环视了一下大家,坚定地说:“大家在山场作业累了一天,先歇一下脚,等霍队长回来咱再开饭。”
  工人们都坐在板铺上抽着闷烟,谁都不言语,工棚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马灯的火苗在“扑哒、扑哒”地跳动着。
  机灵的孙光林扯了一下尚远志,示意他出去。两人出了工棚子的门,把棉门帘子掩严实,孙光林焦急地说:
  “老尚,这么晚了,霍队长他们还不回来,是不是迷山了?这冰天雪地的,他们也没带多少干粮,即使不冻死也得饿死呀。”
  “那咋办?”尚远志蹲在了雪地上没了主意。
  “去和那个姓陈的实说吧。”孙光林瞄了一眼帐篷门。
  “不行,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要是知道霍队长不干活,领人去套狍子,那就彻底完了。再说了,那个赵文轩也是窝头踩扁了,不是块好饼。”尚远志坚持着。
  陈达升在里面咳嗽了一声,两人赶紧又进了工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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