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孤夜寒星（八）

　　星期五的那天，宇星上完了自己的所任课程，便匆匆地动手做午饭，独自吃过午饭之后，便拿来毛巾顺手擦了把脸，认真的检查起自己那辆已经骑了几年的，浑身除了铃铛不响其他什么都响的永久牌51型自行车来。
　　十二时多刚过，夏日正午的日头似火。宇星拿出了前几天去医院请医生用公费医疗捡来的两瓶氯化钠溶液，还有一条旧毛巾放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然后在车架上绑好修车的工具袋和一只小型汽筒，戴着一顶破草帽就上路了。骑上自行车，就往去段家镇的路上跑去。
　　从学校到段家镇有三十几公里沙石公路上，厚厚的尘土在被汽车碾过时扬起漫天的黄尘。宇星不时地腾出左手来捂住口鼻，躲避那呛人的灰土。宇星一边骑着车子一边在想，这一百三十多公里的路程，也算是够长的了，我得要保持体力才行，不然到了后面怕是骑不动了。算算时间，只要争取在天黑之前能到得了浔阳就行了。因为小池镇就在浔阳的对岸，两地隔江而望，唇齿相依。宇星这样琢磨着，也就真的就这样去做了。
　　这一路上的灰也真是多，等到宇星到达段家镇时，已几乎成了个土人。灰头土脸的，汗水和着黄尘，一道一道地写在脸上，活象古装戏中走来的大花脸，真是滑稽极了。
　　过了段家镇，宇星也终于松了口气。因为由段家镇到浔阳的公路相对要好走些了。这条路的全程是属于那种简易的柏油公路。
　　宇星在路边的水塘里把毛巾搓了搓，洗了把脸，接着捧了捧水在手上，吹了吹喝了下去之后，便再次骑上单车一路径向浔阳而去。这一路上经北咸、婺里、马掠影、文家桥、筠桥、山里等地，傍晚五点多时，来到了鄱阳湖口的重镇——石钟镇。
　　穿过石钟镇，宇星在这里搭乘汽车渡轮过江。宇星等汽车上了渡船之后，立即赶着自行车也跟着上了船，船员来收取了1块钱的船票钱。
　　二十分多钟后，渡船便靠了岸。宇星抬头看天，日头已刚刚在西斜，身子开始泛红了。现在不用担心，只剩下了二十几公里的路要走，他的心理上轻松了不少。站在码头边，他拿起盐水来咕咚，咕咚地猛灌了一气，顺手把空瓶丢在了路旁的垃圾桶内。此时，他出门时带的两瓶盐水已是喝光殆尽了。用手一摸自己的身上，干了的汗水，变成了一层细细的盐粒在身体上泛着银白的光，裤裆里也是热辣辣的烫人了。“唉，真是有些累了。”宇星暗自道，“再难受再苦也是没有办法的，路，还必须得去赶，我这一生的前行路上，还不知有多少未知的困难在等着我克服呢！”宇星艰难地骑上车，继续了行程。沉重的身形里，已然涌生起许多的苦涩和无奈……
　　八零六，新港，液化气站一路上被宇星抛在了身后，傍晚七时许，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宇星骑着自行车飞进了浔阳城，在滨江路上的吴大娘家里他住了下来。以前宇星来浔城，也常常是搭宿在吴大娘家里的。
　　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混浊的气来说：“我终于如愿以尝地来了，我取得了此次出征的初步胜利了。”宇星真是恨不得要好好地为自己庆贺一下，可是，当他的身子一挨上地铺，便觉得浑身的骨头都似散了架似的提不起来了。他实在是累得爬不动了。
　　吴大娘进来闻见宇星一身的汗臭味，知道这孩子实在是累坏了，便心疼地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水，要宇星喝下去。宇星见吴大娘每次都是这般地照顾自己，他强打精神接过热水，连连向吴大娘道谢。说着话的同时，艰难地翻过身来，从布袋中拿出带来的碎米粉和干硬的馒头，就着带来的咸菜吃了起来。宇星吃的这些碎米粉和冷馒头，便是他今天晚上的一道大餐了。
　　深夜，在睡梦中的宇星，突然梦见吴大娘的家中着火了，那火烧得好大好凶，好猛好旺啊，他和其他那些搭宿的客人们都没有能躲过那场大火灾，他们被大火包围了，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得出来。就在大火将要吞噬掉他们的时候，猛地一颤栗，身心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便坐了起来，才知道那是一场梦。这时，听到外面有汽车从门前驰过的声音方才定住了心神，不过，身体却是仍然在颤栗着……
　　第二天清晨，宇星早早地就起来了。经过一夜的休息，宇星恢复了体力。他洗漱好了以后，在吴大娘那里倒了一灌开水放在自行车前面的娄子里，手里抓着一只馒头，推出自行车来边走边吃，宇星这是动身去江边搭乘过江的轮渡去小池镇上呢。此时的渡船上，已是满满的一船过江客了。
　　“呜……呜……呜……”三声汽笛过后，渡船离开了江岸，斜着向下走着之字形往对岸开去，他不时地发现有烟草稽查人员戴着红袖章在人群中走来过去的观察渡船上的每一个人以及检查他们所带的大件行李。宇星将在船上所观察到的情况一一记在了心里，开始盘算着回来的时候应该怎样才能逃得过这些人的检查。
　　渡船靠上了江北的码头，宇星扛起自行车便踏着跳板下了船。他急匆匆地骑上自行车就直奔烟草(地下)交易市场而去。
　　宇星来到了市场之后，东边巷里转转，西边弄里看看，继而暗地里跟货主谈定了楚北、福星、金童等几个牌子的香烟，然后，再将价格逐一谈妥以后，便付了货款。为了逃避检查，宇星叫货主去买来了几只火柴包装盒和电视机包装盒，将香烟装入买来的包装盒内，少量多次地扮作买了火柴和电视机，分做五次坐船过江。他每次赶着自行车上船后，心都是被揪得紧紧的，生怕被稽查人员给抓住了。站在船上，每次都是颤颤兢兢地攥着龙头把手，扶着自行车，手心里全是汗。苍天有知，在冥冥中照看宇星，还是宇星伪装得太好了，也许更大的原因是宇星身上的汗骚味太重，臭哄哄地熏得别人不敢靠近，连续的五个来回，竟然让宇星安全地把香烟全部运过了江来，搬到了吴大娘的家里。
　　这时，时间已到了下午的六点多钟了。宇星便寻思开了明天回家路上的事了。
　　宇星这忙了一天，也没有正经去吃口饭，这时候他倒是真的觉得肚子里饿了。他很想去炒个菜，来碗汤，吃上几大碗饭，好攥足了劲明天回家，可是，他一摸口袋才发现里面只剩下了五块多钱了。他心里舍不得花这几块钱，便去小吃摊上买一毛钱二个的烧饼吃，一下子就买了六个花了三毛钱，继而找老板要了点开水来就着吃，便当做了一餐晚饭了。这时间，宇星从家里带来的米粉和馒头早已吃光了，宇星在回吴大娘家里时，再买了十二个，是用来明天早上当早饭的。
　　第三天，也就是在星期天的凌晨四点多钟，宇星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赶出自行车来，仔细地把电视机包装箱和火柴包装箱改装的香烟，放在自行车的后车架上绑好，胸前挂着一只手电筒，趁着浓密的夜色就上路了。他得要赶在早晨七点三十分钟以前，石钟渡口的渡船上，所有的稽查人员还没来上班之前过江到对岸，就必须得赶上六点三十分的每天第一班轮渡才最安全。
　　夏夜的星空，繁星点点。星星们在眨着细眼无声地注视着宇星，闪动着关切的目光，似乎在为他祝福。路边的野地里，无数不知名的虫儿在给宇星唱着大合唱，是在为宇星一路奏着凯旋的欢歌。马路上的确很黑，黑得伸手看不见五指，更不要说看得清路面上的情况了。宇星拧亮手电，将电筒的屁股咬在嘴里，照着脚下的路面，一路艰难地负重骑行。自浔阳城到石钟渡口的这一路上，弯道多，坡坎多而且陡长，自行车上拖着近百斤的货物，较之前骑着空车来时，倍加艰难了许多。行路未及十里，宇星已是累得汗如雨下，手酸脚软了。但是，一想起渡口上，渡船上的检查人员，他便丝毫也不敢懈怠，更不敢停下来歇息一下了。
　　天慢慢地放亮了，亮得能让人看见路面上的情况，紧赶慢赶的宇星，终于如愿以尝地赶上了湖口汽渡的第一班轮渡，顺利地渡过了鄱阳湖口，躲过了这一路上最难躲过的，瓶颈似的关隘了。下了渡船之后，宇星顾不上在渡口买些几只馒头吃和灌瓶热水来喝上一口，用来补充身上的体力，他未在渡口及石钟镇上多作一分钟的逗留，恨不得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在双脚上，骑着自行车飞一样地窜出渡口，掠过了石钟镇上，，在一个叫做三里的地方，寻了路边上的一处破窑，将自行车赶了进去，将后支架顶了起来，放稳了车子。他疲惫得摊开双腿，背靠着窑壁坐在地上休息下来。坐好之后，他拿出昨天买来的冷馒头吃着裹腹。看来，这宇星实在是饿坏了，干涩的馒头吃在别人的嘴里，就象在吃着破旧的絮团般，让人难以下咽，可是，宇星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囫囵着就吞了下去，之后，再喝一口吴大娘给他准备的凉开水，美滋滋的好不惬意。
　　待他吃饱喝足了，爬起身子准备动身时，突然发觉裤裆里面湿漉漉的，这才低下头来一看，原来裆里的裤衣上都被血给印红了。难怪胯下火辣辣地生疼，原来是骑车时用力过猛，已经磨破了裤裆脱了层皮，胯下都流出血来了。宇星“咝咝”一声，眼睛发酸，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
　　他强忍着胯下剧烈的疼痛，慢慢地爬了起来，推出自行车就要启程了。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回家，回家，我要回家！”接下来的这一路之上，他再也不敢坐在座垫上骑行，只有双脚一直站在脚踏上不停地踩着，不停地踩着车子前行。一不小心时，让座垫顶到了胯下，胯下便顿时疼得钻心，当身体上的汗水流到了裤裆下，那滋味可更不好受，火烧火撩般地疼得让人揪心。
　　这一路之上，他逐渐地摸出了一些骑车的规律。上坡时，他尽可能地下车来，推着车子上坡去；下坡时，他便紧攥着刹把溜下去；平坦的路段就站着踩转脚踏骑行过去。这样一来，倒省了他不少的体力。
　　下昼四点多钟，宇星终于回到了段家镇上，算是到了家门口了。剩下的最后这三十几里的路程，在宇星的眼里是算不上什么的。这条路上，宇星是太熟悉了，就是蒙上他的眼睛，他也能顺利地骑着车子回家去。宇星将自行车往桂岑的粉摊子后面一放，叫摊主桂岑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再叫他炒了一盘米粉来，便跨着双腿站在摊边吃完了。老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頓不吃饿得慌。这人的胃里要是有了食物，这人便也就有了精神和气力了。宇星吃饱了肚子，心里就充满了希望。虽然这三十几里的路的确很难走，但心情放松了以后的宇星，心里就会舒坦得多了。哪怕是胯下，裤裆里火烧火撩的让人难受，但一想到这次能成功地将烟搞回家来，吃这么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宇星这样想着。
　　暮霭升起来的时候，宇星终于推着自行车走进了家门。黄樱赶紧帮助宇星将香烟从车上卸了下来放好，便拧起围裙给宇星掸去一身的尘土，然后，冲上一杯热茶，要宇星躺在摇椅上休息。
　　“老公，累着了吧？你在这躺着，我去给你做吃的。”
　　明天是星期一，宇星得赶在早晨六点半以前到学校去签到上班，要去给学生们上课呢！
　　做过一段时间的地下烟贩子，让宇星对做生意有了充分的认识，也给他增添了足够的信心去拓展自己的生意，亦同时充分地树立起了他敢于超越自我，敢于面对挑战的坚强决心。
　　以前那一段贩烟的历程，并不仅仅让宇星他赚得了生意场上的第一桶金，也为他日后涉足糖酒等副食品的批发与销售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那年的一天，通过长时间的酝酿和筹备，宇星真的在鄱阳湖边的他们家那间小屋里，办起了一间名为“浔芗贸易商行”的商品批发部的商铺。在批发部开头的那几年里，宇星和黄樱俩人分工合作，出外联系货源，采购回来等一应事务由宇星全面负责，黄樱则在家负责批发部的业务和管理好门店及零售业务，同时还要操持家务。宇珺宇淦姐弟俩在放学后回到了家里，就帮着姆妈看店，在店门前做作业。
　　几年来的艰苦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宇星在开始经营后，便慢慢地有了资金的积淀，并开始逐步地归还那些在亲朋好友处告贷来的几万元借款。生意也从开初单一的倒腾香烟转到了以批零销售糖、烟、酒和日用杂百货为主，购销一条龙的商业模式。
　　由于宇星和黄樱不但为人坦诚，而且做起生意来就和他们做人一样，实诚。所以，一时之间，鄱阳湖边那十里八乡的人们，大家伙都愿意到他们铺里来买东西，生意是红火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