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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连载】迷航(小说连载十一)

作品名称:迷航      作者:雁过无痕      发布时间:2013-04-08 10:21:11      字数:6085

  一晃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
  这期间,校长的心一直是悬着的;每天沉着一张脸,看不见一丝笑模样。其实也可以理解,有张帅这么个闹心事搁那摆着,谁还能真正开心的起来呢。何况还要隔三差五去向局领导请示汇报,也要协助刑警同志调查孩子出事的前因后果,再加上过段日子又该是高考当头了。
  想想每年的这个时候,高考就该是学校里最重大的事了,可是今年谁还有心情去管啥高考呢。唉,由命拽吧!
  这些事千头万绪地堆在那,真像一座大山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了,这年头,领导也真是够难当了。
  其实想想,谁也不是孩子肚子里的蛔虫,好端端一个孩子有啥事可想不开的,竟然就寻了死!俗话说: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可是这孩子也没人挤兑,放着好好的日子却不想过了。谁又能真正说得清这里的因由,闹不好就是把张帅再救活过来也是心里一片迷茫呢。
  这天一大早,校长正坐在老板椅上转悠着发愁呢,牙花子呲啦呲啦嘬得山响,两条黑眉毛也拧出了个疙瘩。随着轻轻的叩门声,外联办杨主任又推门走了进来。
  “高校,镇长来电话了,说昨天村长给他打过电话着。”
  “啥事?”校长一听这话,眉头拧得更紧了。
  “想问问咱们学校对这件事到底是个啥态度,您看——”杨主任迟疑着,眼巴巴地望着校长,仿佛校长肚里正装着千万条妙计,一拿一个准。
  “啥?问咱们要态度!”校长有些激动了。“咱能有个啥态度,孩子死了又不是学校逼死的!”
  “谁说不是呢!要是这样还能赖学校,这世道就真没好人说理的地方了!”一听校长这么说,杨主任也立马跟着气呼呼地附和着。他那咬牙切齿的劲头,估计要是人家在身边,能把人撕了塞牙缝也真说不定呢。
  说实话,杨主任也就是跟着发泄一下痛快痛快嘴得了,愁还是要接着发的。
  “高校——人家也留下话了,让您赶紧抽空给村长回个话儿沟通沟通,您看——这是村长的手机号……”
  他毕恭毕敬地把记着村长号码的小纸条摆在了校长面前。他知道最近校长心里烦,一举一动明显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校长开始眼发直了,沉吟了一小会儿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依旧冷着那张脸颇有几分神秘地凑近杨主任,问:“他们镇长跟你通话时都说了啥?”
  “镇长的电话是打到校办室的,当时我正好在场;他倒是也没说啥别的;只是我听那口气,挺希望通过他在中间协调着,能和和气气处理好这件事,免得大家闹得都不愉快。”杨主任一五一十地跟校长汇报着。
  “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还说事闹大发了,对谁都不好!”
  校长听杨主任这么一说,似乎颇有几分感慨地跟着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两眼又直愣愣地盯着一处,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也许他是想用此刻短暂的沉默,来平静心里那些排山倒海的心绪吧。
  作为校长他相当清楚,局里开会已经强调不止一次两次了。“校长负责制”“责任追究制”“校园安全,安全!”那一声声都好像是一个个高音喇叭在每天重复的播报着……唉,这制那制的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啊,想想都头疼!
  这年头,头上戴着的这顶乌纱不管翅儿大翅儿小的,这责任追究是一样都不能少。戴着这样一顶帽子也还真是够玄的,没准哪一天就让人给摘了。光是想想,心里都不由得生出一丝朝不保夕的感觉了。要想保住它,还真得多下些功夫费些心思呢!可是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有几个脑袋禁得住这么折腾啊,除非也能像哪吒那样生出个三头六臂来。
  唉,校长忍不住叹息了,像张帅这样的事谁摊上也只能是自认倒霉啊!
  沉默小半晌后,他终于鼓足勇气拿起了电话,一瘪气拨通了村长的号码。
  耐心地等待着,一秒,两秒,…….总算是通了。
  “喂,吴村长吗?我是屯中高校长。”
  一听是屯中校长,即使隔了电话也能立刻让人感觉出村长那寒暄的语气里刻意拿出的十二分热情。
  “哦!高校长啊,你好,你好!你找我?——是张帅的事吧!”村长故意顿了一下,明知故问地跟了一句。
  没等校长开头,他倒先提起了这个话题。一听他牵了头,高校长索性就随坡下了。
  “是啊!也真是不瞒您说,老哥。这事真是把我们愁坏了,我们班子都核计好几回了。说实话,也真是亏得你整天忙前忙后地跟着费心。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打电话不为别的,就为着跟老哥打听打听张帅家里的情况到底咋样了?这事还真是要麻烦老哥你呢,从中替我们多多周旋几句,安抚安抚孩子的亲人们,有啥要求学校也会尽力去办的。”校长一脸真诚地说着好话。
  “哦——”村长沉吟着,似乎在犹豫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出口。
  “我说高校长啊!跟我你就别客气了,咱们都见过几次了,也早就不属外了。你既然这么信任我,这事我也一定会尽心竭力的办。但是现在人家的情绪很不稳定,你们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不瞒你说要不是我压着,他们早闹到学校了。我也跟他们拉过话儿,他们的意思我也就不跟你遮掩了。痛快地说吧,这事儿要想了了,不用多,你们就准备一百二十万吧!我给你们当中做个见证人,谁也不打算难为谁!”
  终于,村长把心里早打好的草稿一股脑儿地都倒了出来。
  什么!一百二十万?!没听错吧!这还叫不打算难为我们!你们不是活土匪吧,这到底是要解决事还是想明着抢啊!操你奶奶的,啥年头啊!
  一听村长这话,校长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心里转着这许多念头,却一句都没肯的说出口。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和挤到嘴边的这许多脏话,故作冷静地又接上。
  “嗯,是这样啊!呵——”校长的笑是冷冷的,仿佛是一股气儿正从鼻子里压抑地钻了出来。他那语气里明显的少了刚才的客套,瞬间添了几丝不快和嘲讽。
  “我说——你们也不好好想想,呃?我们一个穷学校有那实力吗?”他感觉自己心底窝得那股子火开始腾腾往上顶,顶得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打了颤儿。
  “如果真的只能这样,那你也别跟着瞎忙活了;让他们家人痛痛快快告去吧,走法律程序,我们绝不推卸责任,一是一,二是二,我们认了!到时候谁也都省事省心!”发泄完这一通,他似乎感觉心里敞亮些了。
  村长也立刻就猜出了校长的心思。
  “走法律程序?你确定?哼哼!”村长冷笑着。
  “那可就不是你们说得算了!不答应这条件,咱们就等着瞧吧!谁也不用多废话;事情搁这摆着呢。”
  村长不咸不淡的口气,倒很是让人听出了几分恐吓的意味。
  “也许他们真是要有大动静了。”校长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里,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咯噔”一下又揪紧了,愈发烦乱而沉重起来。
  就这样,谈判终于还是不欢而散了。不仅没能解决啥问题,倒似乎让双方结了更深的怨;那么再往前走又将怎样呢,谁心里都似乎寻不见一丝答案。
  
  张帅事件的悬而未果让全校的老师也都跟着闹心。就这么抻着,比量着双方的耐力和坚持,倒真挺像一条猴皮筋的。就譬如是一条猴皮筋吧,也毕竟还有它可承受的极限呢,老这么抻着,谁都相信没准哪一天就真爆了。
  而今的屯中真是谈“帅”色变啊!想想张帅失踪后,家长一次次来学校大闹的那些场景,依旧让人心有余悸。每天,只要一走进校门,谁的心情都显得有些压抑、沉重,仿佛是一块阴云始终在心头笼罩着。谁都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们又会闹出什么新花样呢!
  六月的天气,活像一个顽皮又任性的小孩子,一点准性儿都没有。下午上班的时候天开始刮风,没一会儿风便推来漫天的云,浓浓重重的,像失手打翻了墨。天顷刻黑沉沉地压下来,空气愈加沉闷了。隆隆的雷声也凑热闹般,紧赶慢赶地打老远一路奔过来。老百姓的俗语:风来雨就到,看来一场暴雨是难免了。
  一看这天,黑乎乎的还真是挺吓人的,正在半路上的老师和学生们赶紧加快了脚步。蹬自行车的那些半大小子们,抻长脖子塌下腰,把整个上半身的力都附到车把和两条腿上,撅着屁股拼了命似地踩着两只脚蹬杆儿。车子像一条条游龙在风里穿行着直奔校门口冲来。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却远远望见一群人,正缕缕行行地从停在路边的几辆面包车里跳下来,足有一二十口子。大家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张帅的家人!
  他们簇拥着,在正对着大门口的地方列开了阵势。把怀里抱的烧纸堆到了地上就开始点火,妇女们围着纸堆坐下来开始哭,一边哭还一边不忘骂骂咧咧地数落着。
  这群人这么一堵,想进去的人可就真进不去了。看门的老头也急了,立马从警卫室里钻出来,犹犹豫豫地不知是该上前劝解,还是该再躲回里边置之不理。说真的,他最不放心的该是那堆火会不会被大风吹散了烧到别的物件。
  双方正这么不出不进地僵持着,一个大雷咔拉拉在头顶炸响了。真是惊心动魄啊,当时就吓得在场的人四散奔逃,小脸煞白晕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回过味的张帅妈,又开始指天划地的嚎哭。
  “老天爷啊!快睁睁眼吧!使劲打!霹死这些害我儿子的畜生们!”
  不知是因为风太大刮迷了眼,还是因为雷太响吓破了胆,也可能是接连落下的雨点坏了事儿,那堆烧纸点了几次才袅袅燃起的一点火很快又熄灭了。
  一看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往下落,老师和学生们说啥也不能再等了,推着车子就往门里闯。他们知道等雨下大了,热闹可就真不是热闹了,一点都不好玩,还是赶紧想办法进校门。
  学校就那么一个不算高的电动门,现在正关着;如果是每天这个点,门该是开着的,学生老师上学下学能图个方便;可是今天这情况谁还敢开。
  直着闯过去,穿过那群堵在门口的人,这似乎很有点难度;老师和学生们便只能推了车子,受气包般地从旁边人缝里绕着往里挤;开门的老头就拿遥控器在门边守着,一看学生和老师们终于挨近了便开了一条缝儿,刚刚够一个人能挤进来。大家一看门开了,不管离得远近便都争先恐后地往里挤,像开了口子的闸水。人多车子也多,一下都聚在门口卡住了,真是越急越添乱啊。实在没办法,看门的老头,只得拿遥控器把门缝儿再开大点。
  看看又是雷又是雨的,外边那些人愣是一点要撤的意思都没有,看门的老头赶紧又跑回屋里往保卫科挂了个电话。学生老师这么往里一挤,这门口说啥都是守不住了。来闹事的这群人,也顾不上哭闹了,跟着没命似的往里挤。还没等保卫科的人赶到门口,这群人就跟在老师和学生后闯进了学校直奔教学楼来。学校的保安试图拦住他们,可是谁又能拦得住。
  “谁敢拦,就给我往死里打!”三爷恶狠狠地发话了。看架势他们真得是奔着玩命来的。
  虽然是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显得太过势单力薄的保安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靠边站了。
  已经是下午第一节课了,老师们开始组织着学生上课。张帅妈嘭地推开一间教室门,肆意弄出的响动如一双神秘的手,一下子揪住了教室里所有的目光。虽然大家心里都早有了准备,却还是被张帅妈绝望又心碎的哭喊震撼了。
  她那碎裂茫然的眼神,刺疼了投向她的每一道目光。那份感情是极端复杂难以言说的,有同情?有愤恨?似乎也有可悲和可怜……
  这一家人真是让人又气又疼的无言以对了!
  别的家人也似乎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开始在楼道或者教室里肆无忌惮地发泄;他们四处乱窜着推开一扇扇教室的门;或者看哪扇门正开着,便一边疯狂地哭喊着冲进去,一边咬牙切齿地张开双臂把桌面上的一切都掀翻到地上。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慰藉心里存留着的那些疼痛和怨恨;也似乎只有在一次次这样的颠覆里,他们那颗被疼痛撕裂的心才会得到些许快慰,麻木,甚至满足。
  整个教学楼很快乱成了一团。
  满地狼藉的,是那些无辜的书们;满眼惊惶躲到一旁的,是那些无辜又有些胆小的孩子们;倒是也真有个别胆大的,是那些血气方刚不怕事的小伙子们,看着眼前这一片无所顾及的糟蹋,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昂!我们这好好上着学,是招谁惹谁了!这是冲着谁发呢,跟我们有啥关系!”
  “哼!他们倒是真不觉得自己过分。”
  “张帅这小子,也真是够缺德的诶,死了都不让人消停!”
  “气死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个人气愤地把拳头攥得咯嘣响,毫不退缩地朝着那些家长们冲过去;老师一看事不好,赶紧跟着奔过去。
  “诶,你们几个快别跟着闹了,都听点话!他们又不是真冲你们来的,跟着添啥乱啊,赶紧快走!”老师一边拉一边气急败坏地说着.
  那几个男生总算是挺给老师面子的,强压着怒火又坐回座位上,却依旧回过头,横着眼狎着他们。
  谁都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够阻止这场纷乱,校长只能再拿起手机拨110,没一会派出所的警察们过来了。
  应该承认,警察们的劝阻和疏导对有理智的人还是管用的;可是如果你面对的是一群既不懂法,讲理又讲不通的人的时候,这效果就真得不明显了;骂的依旧在骂,闹的也依旧在闹;这眼看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这场纷乱却依旧没能制止;实在无奈的派出所所长不得不下了最后通牒。
  “所有人都听着,我们决定四点半清场,限令你们必须在四点半前撤出教学楼,否则强制执行。”
  听所长那不容谁抗拒的语气,张帅的家人们倒也似乎颇知趣。没等时间到,就一个个住了口,小声嘀咕着灰溜溜地撤出了教学楼,重新又聚回了门口。
  闹了这么久,他们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一个挨一个地重又堵回学校大门口。这下倒是谁也不哭不闹了,光在那干坐着,隔着电动门用充满仇视的冰冷眼神注视着校园里的一切。
  估计刚才是光顾得看他们闹了,几乎谁都没有注意到雨究竟是什么时候停的。刚刚下过雨,空气显得比原来潮湿清爽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闷热了。
  张帅的家人们就那么在门口静坐着,看来真是铁了心要打一场持久战了。他们不走,警察们也只能在一边高度警惕地陪着了。
  现在的警察们出警,似乎多了一条不成文的新规定,大多会安排一个专人管录像;估计一方面是与时俱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得到更多一些的证据吧。
  张帅他姑就坐在人群的最前边,不闹是不闹了,那眼睛却一刻也没消停;她拿眼跟着录像的看稀奇,看着看着就琢磨过味来了。又正好发现那个黑洞洞的眼睛正朝着自己,立刻像受了刺激般忽地扑上去抢,一边抢还一边骂,连抓带挠的用她所能想到的最污秽的字眼骂着;她这突然的一手,把录像的女警也真是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边闪躲,真怕她没轻没重地抓坏了机器。旁边的警察一看事不好,立刻奔上前从后边托住差点跌倒的女警顺势推到一边,自己却拦在了张帅姑的面前。他用两只铁钳一样的手,狠狠攥住了张帅姑如疯子般抓挠的手臂。张帅姑一下子变得更激动了,又发现攥住她手的是一个小伙子;估计本来想长脸的事不仅没长成,反而当着这么多人被钳住了手,真真是好没面子,这下算是亏大发了。
  “畜生,快撒开我!想耍流氓咋的!”她狂叫着,撒泼耍赖地跳着脚,身体扭动的像一条缠绕的蛇,又是口水又是痰地朝小伙子吐。
  小伙子本来没想咋地,一看她这副泼赖样,倒忍不住真急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一股子蛮力,一个倒背挎就把张帅姑撂到了地上,那动作真叫是个爽利。没等张帅姑挣扎着爬起来,又上来两个小伙子,一边一个把张帅姑架起来就“请”到了路边的警车里.
  一看张帅姑被抓了,张帅的家人们都跟着炸开了锅。他爸妈也哭嚎着、辱骂着,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但结局可想而知了。
  就这么,一辆警察又装下三个大活人,感觉一下子被塞满当了。看警察们气愤不过终于动了真格的,其他人都讪讪地开始往后退,谁也不敢再往前上了。要说这么多人里,还真是要数二奶最胆子大了,在边上还不忘给警车里的人支招呢。
  “不用怕他们,到那你们俩就脱衣服,告他们耍流氓!”
  车里那三个人也掩不住一脸的气恼,却非要故意装出一份轻松相来宽慰车下的人。
  “放心吧,他们怎么抓的还会再把我们怎么放出来,我倒是不信,这年头他们能把不懂法的老百姓咋地!哼!”张帅姑皮笑肉不笑,冷冷地哼着。
  ……
  天开始一点点暗下来了,远远近近的灯光开始从夜色里苏醒。明的,暗的,如深海里一尾尾游鱼开始从夜色中浮动出来。
  人群闹得也够了,终于如潮水般退去。
  警车也一路摇晃着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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