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小说连载三）

　　不管是熬是混，这日子的长短可是由不得谁来掌控的；仿佛仅是一晃眼儿的功夫就又到周六了。
　　学校是双周才放一天假。今天正是该放假的日子，张帅早早就整理好背包，光等着放学后往家里跑了。
　　其实，他这么着急是有原因的。下午上课前“小夫”说学校发的特困补贴已经打到卡上了，他拿的是六百元这个档。这六百元虽然说不上多却也不算少，张帅寻思着够给自己买一只手机了，只是该怎么去说服爹妈同意他还是有点没底，暗暗在心里犯愁。
　　虽然学校三令五申地强调，班上却依旧有那么多同学胆子壮偷偷带了手机；其实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要不明目张胆，学校和老师也不能死乞白赖地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得过且过了；老师们又能咋样，手机即使就装在兜里，你老师还敢搜身么，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家长暗地里支持着呢；制度毕竟是人定的，尤其是在学校里，能起到约束的作用也就不错了。
　　年轻人总是喜好攀比。没手机这件事，让张帅老是觉得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看着那些有手机的同学在课下或者是回到宿舍里可以偷偷上网玩游戏或者聊天，张帅总羡慕得心里像长出了一只手；他感觉因为没手机自己都快成了被out出局的人了。
　　他不仅羡慕着有手机可以玩，更眼红着那些可以隔三差五换手机的同学；暗地里他也寻思，人家怎么就有那么大个事儿，今儿一部摩托罗拉，明个儿又是诺基亚N几，等过了不几天干脆换上了苹果。
　　“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想想怎么跟妈说吧，好赖咱先买一个也就知足了。”
　　张帅脚下踢着一块小石头儿，一边提了包低着头往门口走，去坐车等着回家，那心里的小九九却一刻都没停。
　　“这回咱也算有钱了，即使磨破嘴儿也非要把手机买回来。实在不行，我也来它个一哭二闹三绝食。”张帅一边走着，一边就暗暗下了决心，那步子也立刻感觉轻盈了许多。
　　学校门口是一拉溜儿等着接学生的大车和小车，发往全县的各个乡镇。张帅家离学校虽不算远，可是张帅妈总不放心让孩子来来回回自己骑车，而是和别人搭伙给他雇了一辆“面包”。
　　车上除了司机还没有其他人，张帅直接就坐到了“面包”的副驾驶位子上，朝着司机又叫了声“叔。”
　　司机正把座椅放躺下，伸直两腿在那闭目养神地等着；一听张帅这一声叔，便立刻睁开了眼睛，满脸笑着搭上了一句。“嘿，你小子来得倒是早！”
　　“我这不是急着想回家吗？”张帅挠着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了。
　　“住校住了这么长时间还想家呀！我看你小子是离不了妈了。”司机打趣着。
　　“嗯，是有点想了。”张帅老老实实地接了口。
　　“唉，着急也没辙！先等会吧，等他们几个来了，有半个小时也就到家了。”司机爽朗地打着保票。
　　张帅哦了一声，也就抱着背包不说啥了，仰头靠在座椅里，跟司机一块耐着性子等。其实他心里那个急啊，真恨不得能插对翅膀赶紧飞回去央咯母亲答应他。
　　等到车子终于坐满了，载着张帅一颗长了翅膀的心终于开始飞上了回家的路。
　　
　　一进家门，张帅就看见母亲正在灶前忙活着做午饭。
　　“妈——”有史以来张帅没这么痛快过；因为他知道家是母亲当，只要搞定母亲一切就都好办了。
　　嗯，今天算是真豁出去了，张帅暗暗下着决心。
　　母亲猫腰正忙活着，一听是儿子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想儿子想得耳朵发了惊；一寻思也对，今儿可不正好是礼拜六么；她立刻直起身，手里是正准备往锅里烙的馅饼。
　　“哈哈！还真是我儿子回来啦！这心里正想着你，你就到跟前了，看来真是活人好念叨啊！”。看见张帅的母亲一下子就开心了。
　　“儿子！快来帮妈往灶里添把柴禾儿！”
　　“嗯”张帅应着一挑门帘把包放到了屋里的炕上，又一扭身来到灶前蹲下了。
　　因为是家里的独子，这一套活儿张帅早不陌生了；农村里一到农忙时节，大人们都忙得昏天黑地的，家里就往往是孩子抄手做饭了；张帅虽然是个男孩子，娇惯倒也真是挺娇惯的，但打小就习惯了围着母亲灶前屋后地忙活；母亲烙饼他添火；母亲包饺子他擀皮儿，这些活儿做起来早顺手了。
　　“妈，学校的特困补贴发下来了。”张帅添了一把火，用拨火棍挑着，故意装出有一搭没一搭地样子，却又十分小心地跟母亲汇报着；他本想一股脑把自己的打算都说出来，却又怕自己沉不住气反而坏了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他硬生生地把下边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是按你上次说的发了六百吗？”张帅听出了母亲语气里的高兴。
　　“嗯，打卡上了。老师说是。”
　　“唉，多亏你姨了！诶，我问你，最近又见着你姨了吗？也没让她有空上咱家来串个门儿？每天忙着也没啥空，我都有点想她了。”母亲又开始连珠炮似地发问了。
　　“嗯。前两天还见来着，她好好的，没跟我说啥时候来——妈——。”顿了一下，张帅又拖着长音幽幽地喊。“想和你老商量个事儿呢，但是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啥事儿啊？不是在学校里又闯了祸吧？！你这小子倒是先给你妈打了预防针，那——你说说看吧！”听张帅这语气，母亲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有点严肃了。
　　“往哪想呢，我在学校里可乖着呢。我只是想——想拿这钱买个——手机——。”张帅吞吞吐吐地费了半天劲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买手机？上学还再带个手机？！那不影响学习啊！”母亲有些激动了。
　　“妈——，现在都啥时代了！”张帅不耐烦地拖出了长音。
　　“我向你保证还不行吗？保证影响不了学习，到学校就关机总行了吧；老师们都很照顾我呢！再说了——其他同学也都有了。”张帅说到最后变成了小声嘀咕。
　　“都有了？！开学钱儿，学校不是说不让带吗？”母亲有些疑惑。
　　“那大家都带了——，再说带手机也不是没好处；想你们了，我还可以给你们打个电话；如果你们想找我也方便啊！”张帅连瞎掰再扯谎的，竟让母亲觉得也真是这个理儿，相信了他。
　　“那下午让你爸带你去城里逛一趟吧，就可着这个钱儿，也不用买太贵的，如果被别人惦记上丢了也心疼。学校里本来就人多，人多手杂，多长颗心眼好。”张帅妈又在那不厌其烦了。
　　张帅看母亲拍了板儿，赶紧接着母亲的话头，好好好是是是的来了一番表态，那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周日下午返校的时候，张帅终于有了自己的新手机；除了手机父亲还陪他买了一大兜好吃的东西，他感觉自己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又好了许多。
　　回学校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今后他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再辜负父母这片心了；就从这周开始。张帅暗暗咬着牙，攥着拳头下狠心；但没一会儿，思绪七拐八弯地就又到了那个可恨又可爱的陆琴心身上了。
　　“唉！高一（1）班要是没有陆琴心该多好啊！”张帅感慨着，竟开始感觉心里有丝丝拉拉的疼，那般微妙，那般酸楚的牵扯。
　　吃过晚饭就该到教室上自习了。
　　第一节自习照例又是“小夫”的班会课。和往常一样“小夫”强调了好多安全和纪律方面的问题，当然也包括学校不允许学生带手机和超常交往。听着“小夫”在前边不知疲倦地要求着，张帅的心又开始莫名其妙地烦了。
　　“哼！”他扯了扯嘴角，轻蔑地冷笑了一下。
　　“还不让带手机，不让超常交往，那么多人都这样，谁把谁咋地了！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这年头撑死胆大的吓死胆小的，还真一点不假！”张帅看着是正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心里却在不满地发着牢骚，恨恨地。
　　“我倒是真想不超常交往呢！可是——唉！”他忍不住叹出了一口气，惹得同坐的陆子新有些莫名其妙地朝他瞟了一眼。
　　还真别不承认，这世间好多事儿就是怕这个千回百转的“可是”。
　　终于苦苦熬完了晚二的张帅，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刚刚下的那些决心算是彻底以失败告终了；他知道，在自己的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陆琴心的影子。
　　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想着自己心事的张帅，低着头一路往宿舍楼走。前边没隔多远便是陆琴心和曹云清，他几乎都可以听清她俩一路逗闹着的欢笑声；其实，离得这么近绝对不是巧合，而是张帅故意想要的结果。
　　下课铃一响，张帅就开始用余光瞄着陆琴心；等她一出教室，他便也立刻起身离开座位，在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
　　就这么默默跟在陆琴心的身后走一道，张帅那心里也是异常踏实满足的。一路都会被幸福和甜蜜包裹着，那份温暖的陶醉和幸福，真赶上了糖纸里裹着的那块糖疙瘩。
　　入夏后的天气，逐渐变得闷热又潮湿了；夜，沉甸甸的也像汪着一兜水儿；今晚的天真是阴得沉了些，早预报今晚会有一场雷阵雨，估计这次是准了。
　　望望陆琴心逐渐消失了的身影，再抬头看看黑压压的天，张帅的心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烦了。
　　简单的洗漱后，张帅立刻从柜橱里拿出手机上了床。刚刚买的新手机，心里还泛滥着一股子兴奋劲儿。看来觉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了。
　　张帅打开了手机，直接就上了网。玩了一小会儿游戏，忽然地就又想到了陆琴心；不知咋回事，他现在特别渴望能跟她说几句；哪怕一句也好啊！张帅赶紧登了QQ，他开始在心里虔诚地祈祷着：陆琴心啊，你可千万在线！
　　哎呀，真是老天爷不忍心饿死瞎家雀！张帅看见陆琴心的头像正亮着，真想高兴地拍大腿了。
　　陆琴心还真是在线，也是漱洗完刚上来没一会儿。这意外的惊喜，让张帅激动的像揣了一只小鹿在心里乱撞。陆琴心的头像选的是那只极有代表性的鸭子，就那么温情地亮着，像点着了一盏心灯。看来这丫头也是没听老师的话啊，张帅忍不住窃喜。激动的心，让他打字的手都变得有些不利索了，手忙脚乱了半天，也思谋了半天才整出了“你好”，他感觉自己还是先把调子定低点儿才合适。
　　“你好！”没过一小会儿，陆琴心的话也跳了出来。
　　“在啊？！”
　　“嗯！”看得出陆琴心似乎有些敷衍。
　　“怎么还没睡？”张帅在那故意管丈母娘叫大嫂——没话找话地嘘寒问暖。
　　“不想。”陆琴心还是这么言简意赅。
　　“陆琴心，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张帅终于忍不住了。
　　“没啊！”还是淡淡的两个字。
　　“那怎么老对我爱答不理的。”张帅开始不依不饶。
　　“哪啊，净瞎想！快别神经病了。我困了，下了！”依旧是不变的冷漠，却可以感觉出更添了一层反感和恼怒。
　　“那——好吧！你下吧，晚安！”
　　这次陆琴心干脆就没话了，只发来一个再见的表情。
　　随着陆琴心头像的黯淡，张帅心里的那只灯也跟着瞬间熄灭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就把陆琴心得罪了，让她这么敷衍自己，甚至连敷衍都不想。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一刻都不停，像一台织布机在不知疲倦地忙碌着；夜雨营造出的这一片神秘又宁静的氛围，倒真像是情人们娴静又窃窃的私语了。
　　远处，似乎有雷声正隆隆地滚过来，爆裂在宿舍的窗外。闪电的手，无情地撕扯开夜色；夜已经墨一样的黑了。
　　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倾听着窗外的雷声和雨声，张帅辗转着，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感觉窗外的雨正在天地间密密地织出一张无边又无际的网，他被困在网里挣扎着，无奈着；他心里有一股冲动，真想撒开腿去闯破这张网而寻到自由。
　　可是一切真得那么容易吗？就像这漫无边际的雨，如果它不想停，谁又有能力阻止呢？张帅又感觉到了心里那股难言的疼，只能无奈又无助地任由它去漫延，漫延到全身每一角落。
　　这疼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他，使得原本就消瘦的张帅变得更加单薄，脸上的轮廓也更加突兀又分明了。爱，真是让人衣带渐宽终不悔啊！
　　晚上回宿舍的时候，望着对铺刘凯那圆润的面颊，浑厚的身板，张帅真是羡慕的不得了；再看看自己日渐突兀的棱角和曲线，他感慨着老天的不公，自卑地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又开始下决心了。
　　从今天起，我决定什么都不想了，要好好吃饭，更要好好睡觉，要让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强健起来也像刘凯那样。
　　可是张帅还是相当清楚现在的自己，刚刚的一切誓言不过是跟自己扯得又一次谎罢了。
　　他辗转着，无奈地数着夜的长度，固执的交付了自己的全部来想念一个人；夜里的疼痛，也是异常清晰的。是一种漫长、残酷又无奈地折磨。
　　张帅知道，这样的失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这样的在夜里思念一个人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在一宿舍的人都睡着的时候，只有他辗转地听邻铺那些哥儿们，在睡里梦里发出香甜的鼾声，或者是模糊不清的呓语。
　　翻来覆去的，终于熬到早晨快要起床的时候，张帅才开始囫囵地打了一个盹儿。醒来，头是撕裂般的疼。他知道老这么下去，自己真是会崩溃的。
　　无精打采地收拾完自己，张帅就连颠带跑地奔向教室，路上却依旧不忘给陆琴心又发了一条短信。
　　“嗨！陆琴心，该起床了！”
　　他不敢奢望陆琴心能给他回信，实际上陆琴心也真得没有回。
　　等到张帅终于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教室，教室里已经来了相当多的同学；他忍不住朝那座位看，陆琴心还真是没来。
　　“闹不好这家伙今天又要迟到了，这个死性不改的“劳模”不知被“小夫”截在外边教训过多少回了，可就是不长记性，唉！”张帅忍不住在心里埋怨着，但更多的却是担心和疼惜。
　　他两眼痴痴地望着后门口。一般情况下，陆琴心都会风风火火地从后门跑进来，像一股风一下子就刮到座位上，然后她会故意把上身弯到桌子上，伸着脖子朝教室前面看；如果“小夫”没来，她就像捡了一大块金元宝般捂着嘴满脸狡黠又兴奋地笑上半天。
　　张帅侧着耳朵专心听着，终于听到了那串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那么紧促地一下下都敲到了他心上，他保证自己是不会听错；那节拍太熟悉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匆忙之后，陆琴心终于坐到了座位上；张帅也跟着长长地舒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他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陆琴心交个底，不能老这么憋着了；在这样下去，他不仅是别人眼里的二百五，也可能真该把自己憋疯了。
　　终于下定决心的张帅，似乎感觉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好多；拿出课本，他一心一意地开始了英语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