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长篇小说】缘定今生(第三章)
作品名称:缘定今生 作者:良子 发布时间:2013-03-21 21:57:49 字数:4849
三
回到金河后的章玉树,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白河的青山绿水,回味圣女样恋人的胴体,引弟期待的目光。他一方面投入紧张的上学筹备当中,办户口入注手续,办团员档案迁转手续,知青返城手续,又开各种各样的证明,跑居委会、跑街道,甚至跑他原来就学的高中母校,一切手续办稳妥,并且坐在大学明亮的教室里安静读书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他一边上学,一边迫不急待地向父母提到他和杨引弟的恋爱关系问题。其实之前儿子在信中常提到温柔善良的房东姑娘杨引弟,做父母的略有所知,做父母的自然不会同意儿子找一位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姑娘为妻,且不要说门不当户不对,就是将来有了孩子,教育都成问题,何况儿子的锦绣前程呢?玉树父母在信中曾温婉地劝说过玉树,在个人事情上一定要慎重。想到玉树独自一人在那山沟沟里生活,全仰仗引弟一家人的照顾和怜恤,如果将来玉树回了城,环境变了,一切也可能随之烟消云散的。这是父母的推测,也是父母的期待,也就没有过多地责备玉树,但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玉树和引弟在临分别时会上演那永远也斩不断的生死情缘。
玉树也未敢向父母提及他和引弟的深层关系。只是谈到他们已确立了恋爱关系,他将来一定要娶杨引弟为妻。父母做了许多章玉树的工作,什么前途呀,孩子呀,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动摇章玉树铁一般坚固的决心。
望着宝贝儿子的执拗和倔强的性格,父母准备妥协,因为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再不能让他这样焦虑下去,否则儿子的形骸会越来越瘦,越来越枯槁。不如答应他可以和杨引弟先来往着,结婚必须在完成大学学业以后,这也许是父母的一个缓兵之计。但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章玉树只好也答应了父母的条件。章玉树坐在大学课堂里开始了紧张的学习,喜欢艺术,做梦都想踏进艺术殿堂的他,这次阴差阳错地学上了机械技术工程,但他还是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上大学机会,拼命顽强地学习。课余,他开始给杨引弟写很长很长的信,抒发了自己的思念之情,也抒发自己对那座偏远山沟及乡民们的思念之情。
信发出后,每天都在等待之中,等待的时间也是漫长的,痛苦的,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不见杨引弟的回信,他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他又开始郁郁地写信,写很长很长的信,他向杨引弟道歉,道歉自己信写得迟了,请求她的原谅,这次信他发成了挂号,依然是石沉大海,转眼半年过去了,也没有杨引弟的音信。
此时的章玉树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或者痛心过,他不明白,他的心上人会这样狠心,难道她变卦了不成。他翻出了一幅幅在白河县时给杨引弟的画像,泪腺像止不住的珠子不断滴落,他在为得不到心上人的信息而焦虑流泪。白天他抛却一切杂念拼命地投入学习当中。炎阳高照,暑假逼近,他盘思着他必须去一趟白河县看个究竟,否则这样下去他会疯掉,疯得不知道自己是谁,死也要死个明白。
章玉树走了以后,杨引弟的处境是章玉树想象不到的凄楚。一个多月以后,杨引弟已明显地感到自己身体发生了变化,有了呕吐、恶心的症状,而章玉树的信却迟迟不来,她曾掠过的担心又浮上心来。章玉树会真的说服家里人来娶她吗?她知道章玉树的家庭背景,她想象着可能是她的章玉树象血液一样再度融入了那个曾经显赫的家庭,一个农村不起眼的姑娘真会让他刻骨铭心吗?
抽了一个空闲的日子,杨引弟告诉父母自己身体不适要到县城去看看病,父母同意了,让引弟快去快回,别把病耽误了。来到县城医院,她哪也不去偷偷地来到妇产科作了妊娠化验,报告显示是阳性的,拿到报告书的那阵,杨引弟的头脑“嗡”的一声乱叫,像晴天霹雳咂了下来,昏昏沉沉的她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家中的。总之是一塌糊涂,心象被掏空一样。回到家后,父母看到她脸色不对,蜡黄蜡黄地,赶快让两个妹妹过去照护着。杨引弟不吃不喝也不言语,眼泪也象断线的珠子一样叭叭作响,整整在家中这样躺了三天。三天后的杨引弟才开始说话、吃饭、下地干活,但像换了个人似的,阴郁了许多,没有以前的活泼与健康。没几天,杨引弟的妊娠反应已经很厉害,整天在呕吐,父母从杨引弟回来后的反常表现和现在的情况联系起来,已明白了八九分。但这种事发生在如火如荼的“文革”当中,未婚先孕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等于给这一家人判了死刑。在一个夜晚,父母支走两个妹妹去外村看电影,和杨引弟商谈这件事。望着父母焦虑的眼光和苍老的身影,杨引弟认为有必要向父母说出实情,毕竟他们是世界上自己最亲的亲人,那几年阶级斗争的火药味时时存在,处处存在,由于自己的关系让父母乃至全家蒙羞,父母亲成了批斗的黑五类对象,那她杨引弟有何面目再活到这世界上,她杨引弟又如何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她只好哭着把自己怀孕的实情告诉了父母,等待父母的判决。父母亲的心痛此刻并不比杨引弟少多少,他们向杨引弟提出了两条可供选择的路,一条是到大城市医院去把孩子做掉,另一条是赶快找一个婆家嫁掉保住自己及家人的名誉。至于章玉树呢?远水救不了近渴,县城医院当时条件较差,要做流产手术不是很安全,再加上当时国家的政策是多生多育,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一般医院要做这类手术必须要当地政府的证明,这证明上哪儿去弄呢?那些江湖郎中又不敢轻易相信,再者杨引弟相信这是章玉树的种,这苦果是自己亲手栽植的,杨引弟想留下这个孩子,她要保住这个种。这是她爱情的全部结晶,即使将来再苦再累,爬刀山、下火海她也认了。在万念俱灰,又在万念归一中她答应了父母提出的第二个条件。要不肚子会越来越大,她蒙羞不说,父母、家人跟着她要蒙羞。
杨引弟的父母和邻村的姑姑在曾经杨引弟的追求者当中一个个排摸可以托付终身,又能包容一切的人,最后大家都把目标锁定在介娃身上。邻村的介娃人老实本分,为人厚道,长相也过得去,尽管家境一般,父亲早逝,家中唯有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早在几年前介娃就暗恋着杨引弟,可他知道杨引弟的条件太好,他心中的白马王子绝对不是自己,唯有把这份情怀默默地藏在心底。后来他听说杨引弟和知青章玉树在谈对象,他从心底一直在为杨引弟祝福。后来他又听说章玉树返城上大学,他又在为杨引弟祈祷,祈祷章玉树不会变心,他和杨引弟的爱情天长地久,最近他又听说杨引弟和章玉树的事可能“黄了”,那么杨引弟的内心一定很痛苦,切腹的痛苦。两个妹妹连弟和召弟也认为介娃是最可能包容姐姐的,姑姑主动承担起穿针引线的使命,因为她所在的家和介娃是邻居,这件事不宜太多张扬,只能秘密进行。
第二天,姑姑回去了,让兄嫂一家人等她的消息。第三天,姑姑又来了,告诉兄嫂:“介娃妈那边一切都很顺利,介娃也满心高兴,尽管他也可能猜出这中间一定有难言之隐,但介娃答应一定要好好待引弟。”引弟父母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引弟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引弟给姑姑提出一个条件,婚事越简单越快越好。姑姑照例去了,第二趟回来时,已带来了和介娃商量的结婚日期,就在本月十八。
纸包不住火,杨引弟突然要嫁介娃的消息象长了翅膀的鸟儿到处乱窜,附近几个村子几乎都传遍了,好在这次杨引弟一家镇静得出奇,好事者只能慢慢在消退。杨引弟照样出工,出工回来用她灵巧的双手在赶制嫁妆,她也偷偷地为未出生的婴儿缝制了几套衣服。
婚礼如期举行,当时的桑园大队,人们的生活都很清苦,不办酒席者居多。按照杨引弟的意思,一切从简,只是两家的亲戚聚在介娃家吃了一顿便饭。引弟在介娃堂姐的迎接下进了介娃家门。
婚后,引弟和婆婆的关系处得很好。引弟是一个孝顺女子,她对待婆婆象对待亲娘一样孝敬,婆婆因为早年守寡,再加上前几年国家出现的三年自然灾害,营养不良,身体一直不好,引弟坚持家里外面的重活都不让婆婆干,她和介娃出双入对下地干活,回到家还要做一些针线活。婆婆一有病,杨引弟总是端菜送水,熬药煮饭,关照备至。婆婆很感激这位既漂亮又能干的儿媳妇,她认为她的老实忠厚的介娃能找上杨引弟是三生修来的福。尽管外面有关杨引弟的风言风语不时地还是传来,传到婆婆的耳朵里,但婆婆已认定了杨引弟是好媳妇,杨引弟肚子里的种就是他们赵家的血脉,任凭别人搅舌头。
杨引弟的肚子一天天地隆起来,行动越来越不方便,可她仍旧要挣扎着干一些家务活,安排一家人的生活,衰弱多病的婆婆和憨厚正直的介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直到腊月隆冬季节,那个孩子再也不想在娘肚子里呆了,踢打着要出生。临盆的那天晚上,杨引弟的肚子也痛了一晚上,撕心裂肺地痛。引弟的婆婆有经验,知道儿媳要产了,她挣扎着起床,收拾了一些铺盖和备用的东西,让介娃用架子车把引弟送到公社卫生院去。介娃一个人啃哧啃哧摸黑路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达公社卫生院,卫生院的大夫一检查,羊水都破了。
“怎么搞的,病人送得这样晚,再迟一会,会有生命危险。”大夫一边安置引弟进产房,一边埋怨在一旁守候的介娃,介娃红着脸,一声不敢啃。
产房里疼痛难忍的呻吟声不断传出来,产房外替媳妇担心和着急等候的介娃,真想自己能生娃,他准备去为杨引弟赴汤蹈火,可是不能。在不断的疼痛及呻吟声中,黎明的曙光已映满天际,那是一九七零年十二月八日凌晨,一个男孩降生了。
杨引弟给孩子取名临风,还是有点怀念章玉树的意思。介娃姓赵,于是就叫赵临风。孩子呱呱坠地后,介娃妈的病似乎有所好转,身体也硬朗了起来,农村人叫冲喜,冲得不错。
“小兔乖乖,把门开开”狼外婆的故事总是逗得婴儿咯咯直笑。
孩子成了介娃妈的心头肉,每天杨引弟和介娃从外面劳动回来,介娃妈已把孩子照顾得周周到到,屋内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饭也做得差不多了,介娃爸去世早,介娃是他妈一手拉扯大,介娃妈向来是一个勤快人。
“妈,您不要这样太劳累自己。”杨引弟总是心疼婆婆。杨引弟的妈字一叫出口,介娃妈已甜在心头。
外面的世界是纷乱的、嘈杂的,更是充满阶级斗争的暴风骤雨。可在白水河旁边的这方小院里,充满了人间温情与乐趣。杨引弟用一颗善良的心包容着介娃和婆婆,介娃用一颗宽厚真诚的心包容着杨引弟和这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介娃妈更是这个家庭不可多得的调和剂,一切都因她的存在而显得其乐融融,其情融融。
孩子意识不到外面世界的嘈杂,依然在欢快成长。杨引弟有时候也偶尔心痛,那是一种想见亲人又不得相见的心痛,她和介娃结婚后听说章玉树来过桑园大队寻找他,但她回避没有相见。那次,杨引弟睡到床上,整整流了一夜的眼泪,介娃也是坐着抽了一夜的旱烟,天亮了,两个人才拥抱着睡着了。
介娃对引弟的理解是那样朴素而执着,引弟对介娃的理解也是那样朴素而执着。
临风两岁多的时候,杨引弟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玫玫,喻意将来像玫瑰花一样漂亮迷人。
玫玫的到来,给这个家又增加无限乐趣,无限的财富,临风六岁,玫玫四岁的时候,那应该是1976年夏天。介娃妈的病又复发了,从原来的肾结石发展到现在的尿毒症,都是因为经济困难的原因,不久便离开了人世,享年52岁。
介娃和引弟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大悲大痛。介娃妈走时看到两个孩子活泼可爱,儿子、儿媳孝敬和睦,嘴角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离开了人世,心情是祥和的,满足的,尽管她不想走得这样匆忙,还是匆匆忙忙上路了,给介娃和引弟留下了终生的遗憾。“文革”期间,外面搞文斗、武斗、打砸抢、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轰轰烈烈。在农村,家家都处于贫困状态,更不要说像介娃这样的家庭。
可是杨引弟不这样想,当初婆婆一味地包容了她的一切,让她和她的家人避免了一场身败名裂的生死劫难,她才拥有了临风这个可爱孩子,后来又有了玫玫,两个孩子都是婆婆帮着一手带大的,村子里有许多恶婆婆,对儿媳妇恶语出口,指使儿子打老婆。可自己的婆婆对自己百般呵护,百般爱怜,对孩子也是疼爱有加,她的病却因为无钱医治给耽误了,杨引弟的内心能不内疚吗?不是一般的内疚,而是彻头彻尾地内疚。
婆婆走了以后,思念一天天地占据着杨引弟的心,特别是送葬那天,全村子的人绝大部分来了。大家生前或者死后对婆婆的评价都很高。特别是前些年,听村子里的人说,公公去世早,婆婆一手把介娃守寡拉扯大,又承担起教育的任务,介娃在村子里也是比较懂事孝敬的孩子,村子里的乡亲对婆婆的口碑很好,几乎多少年没有闲言碎语吹进来,引弟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的日子里一定在做人处事方面以婆婆为榜样为楷模,做到让人人敬重你而不是嫌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