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连载】冰凌花开 第7节
作品名称:冰凌花开 作者:袁存泉 发布时间:2009-10-04 14:53:46 字数:13500
7
上午,毕青峰在园子里,抱捆苞米秆子给牛。他听着爹“当当”地钉着让于宾砸掉的门板,看着老黄牛一伸头撕下一缕干苞米叶子,然后扇动大嘴巴,长长的苞米叶子一下下变短,消失在紫黑的厚嘴唇里,接着再撕下一缕。毕青峰觉得那一缕缕长苞米叶子不是进了牛的肚,而是进了他的心,在他心里缠绕,像团乱麻,越想理出个头绪,这团乱麻越是纠缠在一起,他越是想解开那些疙瘩,那些疙瘩越是系的紧紧的。他对它们没有办法,束手无策,只是觉得让它们缠得自己心烦意乱,憋屈得总想找个人说说。于是,他想起了给他指路的孙文轩,他要向他诉诉苦,就回到屋里给他打电话。孙文轩问毕青峰进展得怎么样了。毕青峰说可让你给我害惨了,接着说了要团支书遭于村长的嘲讽,说了要试验田费尽周折,说了开团会受的冷场,说了要经费让于村长喝斥,说了开党会下不来台,说了于宾砸了他家的门,还有大伙的不理解,不认识,不支持等等等等,直说得孙文轩在那头哈哈大笑,说:“你快赶上唐僧了,唐僧取经遭遇了九九八十一磨难,只是你的少了点儿。”毕青峰说:“快拉倒吧孙哥,别说九九八十一了,就是四四一十六也够我受的了!”“怎么,打退堂鼓了?想回城里了?”“我要打退堂鼓就不是毕青峰了,想回城里那我当初就不回来了。我就是觉得心里憋闷,觉得自己这个团支书咋就像个后娘的孩子,没名没份的。”“好,那我哪天去给你正正名。”孙文轩像说笑话似的。毕青峰也说起玩笑:“可惜你一不是观音菩萨,二不是如来佛祖,你救不了我这个唐僧。要是到时候人参出了毛病,找你这个技术员还行。哈哈……”孙文轩也哈哈笑了,“什么,你说我是技术员,那不行,我非得当回救苦救难的菩萨不可,哪天我就去救你出苦海。”毕青峰故作信以为真地跟着往上柳,“行啊,孙哥,那我等着你来救小弟了,我给你准备上好的斋饭。”俩人都笑了,挂了电话。
春秀爸给牛添上了早上的草,拍打拍打沾在褪了色的中山装上的草屑,进屋坐在南炕沿喝水,看着“嚓嚓”地洗着一大堆衣裳的春秀妈,说:“你说咱春秀还能不能嫁给青峰?”“啥?”春秀妈的手摁着一把春秀的袜子在掉了楞的木搓衣板上停住了,“不嫁给他嫁给谁?”春秀爸“滋溜”喝口水,“光说嫁给他,你看他这阵子作的。当什么团支书让人训挨人骂不说,咱就说他要整什么大田人参,还有什么搞项目带大伙致富。你说搞项目是嘴上吹气呢,那么容易于村长杨书记不早搞了,何必谁家都种大苞米。那玩意风险大着呢,说瓦进去就瓦进去,赔本还不说,弄不好得拉一屁股饥荒,到时候你说咱春秀不跟他吧,不单让人家说认钱不认人的闲话,还有咱春秀和他处那么长时间不白搭了吗?你要说咱春秀跟他吧,穷得够呛跟着他喝西北风去呀?”春秀妈觉得有理,却不知该咋办,就问:“那咋整呢?”“办法倒是有俩,一呢是让青峰赶紧进城,二呢是赶紧让他俩结婚。”春秀爸喝完最后一口水,手托着碗转着,“现在他进城呢,就作不了了,在城里挣了钱到时候结婚。现在要结婚呢,钱在咱春秀手里攥着,不给他,他也就作不起来。这两个办法都能让他们将来安稳地过日子。”“那咱倒是用哪个办法?”春秀妈急切地问。“我想过了,第一个办法是不行了,人家那么整他,他都没走,看来他是铁了心儿了。”“那咱就让他们结婚!”“让他们结婚是让他们结婚,可这话咱不能说,咱咋的了,怕姑娘嫁不出去呀?让人笑话。得让男方说。”春秀爸数落着春秀妈。“可青峰一天光想啥项目团的,他不说咱又不能告诉,那咋整啊?”春秀妈瞅着春秀爸拿主意。春秀爸胸有成竹地说:“他不说,咱逼着他说。”“咋个逼法?”“咱假装说让春秀进城打工,青峰爹一听还不得着急,一着急自会说结婚的事儿。”春秀爸说完,问:“青峰在城里一回回地让春秀也去,在他那干,你知道我为啥硬别着不让去不?”“心疼姑娘呗。我也是。”“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你说现在这社会开放的,处对象没等咋地就在一起了,要让春秀真进了城那就更不用说了!真到了挺着大肚子那天,咱先不说得让人家笑话死,老脸没地方搁,咱就说青峰家提出结婚,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攥着,财礼人家说给多少就是多少,咱一点辙都没有,让人家白捡了咱都干瞪眼!可没让春秀去就不一样了,咱该要多少就要多少,他拿不住咱。”“可也是。”
听爸妈让进城打工,庞春秀乐得一蹦老高,转身就去告诉青峰了。青峰说行啊,出去闯一闯,锻炼锻炼,省得一天老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不成熟,又说只是你一进城,我可就少了帮手。青峰爹一直不吭声,只是坐在那闷头抽烟,春秀说着什么看他时,他才应付着挤出点儿笑。等春秀走了,青峰爹说青峰:“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你这么傻的。”“咋的了,爹,你儿子咋的了?”青峰笑着问爹。青峰爹打开旱烟口袋,捏出一捏烟叶顺在烟纸上。“她要进城,你还同意,你不傻谁傻?”毕青峰不解:“我同意她进城咋就傻了?”忽然大悟,“爹,你是不怕她进城学坏,怕她变心?”“你总算转过弯来了。”青峰爹捏着纸捻头“沙沙”地转几圈,伸出舌头一粘,卷成的旱烟捏在手上,“现在城里多花花,啥人没有,去了还有个好,再说春秀又没人家那些心眼子。”“爹,你说的倒也是,可我想的是她要进城就去天香饭庄干,有姜哥照应着,啥毛病没有。”青峰有把握地解释。“那也不行,什么饭店啊酒吧啊,那就是染缸,啥人进去也别想清清亮亮。”“爹,哪像你说的,那样地方也有,可不都是那……”“别说了,道就一个,赶紧结婚!”青峰爹揪掉捻头一扔。“结-—婚-—?”“瞅你那样,吃惊个啥,都二十好几了,早该结婚了,结婚春秀也就走不了了。”青峰爹点着烟使劲抽了一口,“这事儿就这么订了,虽说你和春秀是自己处的,可咋也得有个媒人才像话,一会儿我就去于宾家,让你大娘给当个媒人,去春秀家给商量一下结婚的事儿。”青峰还想说什么,青峰爹抬屁股就出去了。
于宾妈来到庞春秀家。春秀妈正在院里撒着苞米粒喂鸡,见于宾妈来了,赶紧打招呼:“哎呀,大嫂来了。”“哎,青峰他爹让我来给说事儿。”春秀妈一听,心里高兴,热情地说:“快进屋,快进屋。”给让进屋里,忙着倒水。于宾妈说:“青峰爹说青峰和春秀都老大不小了,准备把他俩的婚事儿办了,让我来说说,看看你们有啥意见,有啥要求。”“啥,结婚,那可不行,我爸我妈还让我进城呢。”庞春秀从小屋里跑出来。“进啥城进城,结婚要紧进城要紧?这孩子一天到晚尽瞎说。”春秀妈训她。“行,既然同意,那你们说说吧,啥要求?”于宾妈转过脸去看坐在一边的春秀爸。春秀妈也看着春秀爸。春秀爸拎着小茶壶倒水,看着泡开的茶叶在碗里随着水上下翻滚,说:“啥要求不要求的,前边有车,后边有辙,随大流儿呗。”“对,青峰爹就这一个小子,啥要不要的,到时候还不都是他俩的。”于宾妈说,“你们就是不要,青峰爹也得看着给他们,人家结婚要给一万,他也不能给九千九。”春秀妈说:“是是。”又去看春秀爸。春秀爸说:“青峰和春秀结婚,青峰爹给千千万那也还是他老毕家的,青峰爹也是要脸面的人,不用俺们说,他也差不了。但有一样,”春秀爸把茶碗放下了,对于宾妈说,“俺们就这春秀一个,唉,原本想咋也还得要一个,谁曾想春秀她妈落下病了,要不了了,就这一个丫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到时候俺老俩口的养老咋办?所以呀得让青峰家给八千块钱养钱。”于宾妈有些为难,“有的地方是兴给养钱,可咱这还没兴呢,这个—-”“我不管别人兴没兴,反正我得要。别人没兴,那是他们都有儿子,用不着,可我不行,没有养钱到时候老了没法整,那时再要就不好看了。那毕竟是姑娘,哪有姑娘养老的。你就这么跟青峰爹说吧。”
青峰爹听于宾妈一说,当时就说了,“那不行,不是钱的事,关键是我不能打这个头儿。人家都没有给养钱的,我给了,开了这个头儿,以后人家不都得拿我当样子管男方要养钱,到时候谁家娶媳妇不都得先骂我,掘我祖宗八代?再说了,人家娶媳妇都不给养钱,我凭啥给,咋的,俺家青峰说不着媳妇了?”
春秀爸坚持要养钱,青峰爹坚决不给养钱,婚事儿就这么顶牛了,谁也不吐口儿,让夹在中间的青峰和春秀左右为难左右做工作。毕青峰说,给就给吧,以后再挣。青峰爹说就是不给,开这个先例得让人骂祖宗,往后老脸就没地方搁了。说给你们多少,那是咱家的,可给他养钱就是他的了,就是不干。毕青峰又劝春秀爸,说叔,你不用要养钱,往后一个姑娘的多了,姑娘小子都一样,都得一样养老人,俺们将来肯定会孝顺你们,保证像儿子一样给你们养老送终。春秀爸说,到时候孝不孝顺那是你们的事儿,万一要是不孝顺那咋办,我和你婶又没个儿子,到时候就抓瞎了,还是手里攥着钱放心,这钱用着就用着,用不着,到时候还是你们的。春秀说,爸,到时候我要是不养你你就去告我,法律上姑娘和儿子一样都要养老人。春秀爸说算了吧,老话说养儿防老,哪有说养姑娘防老的。让姑娘养活那天挺不直腰杆,就是去告你我也舍不出老脸。
毕青峰两下都说不了,索性就不说了。他说反正也不想结这么早婚,搁到秋天再说吧。这么挺了几天,春秀爸又放风说马上就让春秀进城打工去,青峰爹终于沉不住气了,唉地叹了口气,说给就给吧,我认可当三孙子了,这都是养儿子赚的,我这就让你老于大娘说去。
青峰爹走上大道,见迎面过来牛鹏妈,就笑着打招呼,问牛鹏的对象看咋样了,成没?牛鹏妈拉拉着脸,哼,遇上小人了,还能成?!青峰爹关切地问,咋的,有人挑坏儿?哼,作损呗,牛鹏妈有些阴阳怪气,有几个臭钱儿就烧的找不着北了,挑头给养钱,也不寻思寻思这么一整人家的媳妇还有法说没?青峰爹的心咯噔一下,你说谁?牛鹏妈瞥了他一眼,谁干了这好事儿谁心里明镜,还装啥洋蒜呐!青峰爹一下火了,给养钱我乐意,给八万谁也管不着!哼,谁希管你呀,有钱把棺材一块儿买回来才好呢!牛鹏妈头也不回就走了。青峰爹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忽转身回家去了。他进屋就发起火来,操他妈的,养钱我就是不给,爱咋咋地,我儿子就是说不着媳妇我也说啥不带这个头儿!
婚事一下又僵住了,于宾妈左跑右劝,最后春秀爸才好算妥协了一点儿,说少两千,给六千算完事儿。于宾妈跟青峰爹说了,青峰爹急眼了,说咋的,抓猪还得带着圈呐?说俺家是娶媳妇不是买牲口,咋还带讲价的?说你家是嫁姑娘,不是卖姑娘,想靠姑娘发财没门儿!于宾妈虽没照本宣科学原话,只是说了青峰爹的大概意思,可春秀爸不傻,哪能容下这话,说,你娶不起儿媳妇,你别娶,你嫌花钱,你就让青峰倒插门儿,你娶儿媳妇得花几万,青峰要倒插门儿,这钱我全出,一分不管你要。青峰爹说,嫂子,你去告诉他,别埋汰人,我儿子不是娶不着媳妇,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说嫂子,你告诉他,他要是再说倒插门儿,再说要养钱,这门儿亲立马就黄。青峰送出于宾妈,说大娘,你先别去说,我再劝劝我爹。然后进屋给他爹按摩着那条老寒腿说,爹,倒插门儿也行,咱省钱了,我就是到哪不都是你儿子么,倒插门儿了一样也得孝顺你,现在不像在早了,倒插门儿了就得像姑娘似的成了人家的人,男女不早就平等了么,不分谁嫁谁娶了,都一样,再说了就是倒插门儿,我不还是在卧牛堡吗?不还是能天天见着你吗?就是换了地方睡觉就是了。毕青峰左疏通右开导,青峰爹琢磨琢磨,觉着有道理,说,倒插门儿可倒也行,省下结婚钱我还给你,让你拿着干项目,要不然春秀要是把住他爸给的钱,那你就别想蹦跶了。又说,原打算你干项目就给你两千呢,剩下的等秋后给你结婚用,要不然都给你,万一赔了,你就别想娶媳妇了,现在可好,没曾想娶这么急,也没曾想她家让倒插门儿,这钱可省下了,便宜你小子了。
于宾妈高兴地跑去告诉春秀爸,说同意了同意了,青峰爹同意倒插门儿了。春秀爸说,倒插门儿是倒插门儿,我还有个条件先说明。他说,我花钱娶姑爷,到时候有了小孩可得随娘姓,姓庞不能姓毕。
青峰爹听于宾妈一说,肺子都快气炸了,操他妈的,姓他家姓,那我不成了绝户头了吗?养儿子养到二十好几,反倒我绝户头了,这个条件一点合计余地都没有。
青峰仍给爹按摩着老寒腿,劝,爹,姓这个玩意不过是个符号,没啥实质意义,猿人的时候还没有姓呢,不一样孕育了现在的文明,姓啥都一样,不都是你的好孙子吗。青峰爹一扒拉青峰的手,把腿抽回炕里,你滚犊子吧你,你个窝囊玩意,行不更名做不改姓,姓是随便改的啊?瞅你那完犊子样,老毕家的姓祖祖辈辈传下来,传到你那,你给弄丢了,你有脸,我可没脸,就是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这事儿,一点合计都没有,你要是答应了,那从今天开始就没有我这个爹,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咱俩一刀两断!
现出一点儿希望的婚事儿又卡壳了。春秀劝她爸说,爸,到时候青峰都上咱家来了,有了小孩姓啥还不行。她爸就瞪她说,我花那么多钱,让他到咱家图个啥,还不是老庞家能有个后,传个香火,到时候也有个添土上坟的。春秀说,都二十一世纪了,咋还老封建,啥后不后的,这辈子活好,活出出息就行呗。春秀爸骂起来了,你这个不孝的玩意,尽说屁话,活着图个啥,穷富不要紧,活人活人,活着就是为了有人,没有人活着还有啥意思,有啥奔头。春秀说不姓庞就不是人了?春秀爸说,是人那是人家的人,不姓庞那就不是咱老庞家的人。春秀和爸理论一阵子,于宾妈又劝了一阵子。最后春秀爸做了让步,说,行,我不让改姓,可我也不能让青峰倒插门儿了,我不做那个冤大头,青峰他爹不是要面子吗,我给他,告诉他俺家春秀还是嫁到他们老毕家去,他不是嫌我要养钱吗,行,我不要了,人家结婚不给三万现钱吗,告诉他把养钱打到那三万上面,他青峰爹要是能给三万八,我不但二话没有,马上让他们结婚,我还赔送彩电不说,余外再给两千块钱。
让春秀爸一激,青峰爹想,三万八就三万八,多出的钱反正是给自己的儿子,又不像养钱那样落入别人的腰包,就对于宾妈说,大嫂,就按他说的办,哪天翻翻皇历,挑个好日子就把事儿办了。
在这场不见销烟的婚姻战事里,青峰和春秀仿佛都是局外人,在他们父母看来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没有什么发言权,也很难扭转什么,他们就像夹在婚姻风暴中的树叶,随着风飘到这边飘到那边。青峰爹对青峰说,为了你们好,我把这老骨头砸了也不心疼。春秀爸对春秀说,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好,手里钱多,日子总是好过些。
钱多了,或许他们会好过,可是现在青峰爹却难过了,三万八,那是三万八千块钱哪,那是硬头货,不是“哗啦啦”山坡上的树叶,一划拉一麻袋。他手里只有两万一千七百二十五块六毛钱,他数过多少次了,先不算其他的花销,也还差着一万好几千呢,这些又去哪借去呢?夜里睡不着,白天手里干着活,这些事情就在他脑袋里打转。忽然他看见有人去钩冬青子,六毛钱一斤卖店收,他想借了钱总得还,不如现在就去钩冬青子,就是卖不了多少钱,凑点儿是点儿。他就拿了把镰刀,跟青峰说上山转转。青峰以为他爹是上山割杏条什么的回来编筐编土篮子卖。他爹哪年春天都要编一些大筐小筐大土篮子小土篮子什么的,有滤种的,装化肥的,也有采山菜的,捡蘑菇的,都挺好卖,换些钱。可青峰咋也没想到爹是上山钩冬青,那冬青都是长在高大的树梢上,又都是些杨树、椴树,枝脆,说折就折,年青人上树钩冬青都打怵,上去了也胆怵的,何况他爹是上了岁数的,腿脚还不利索,这简直就是玩火。
果然,青峰爹攀上一棵老杨树,瞅着一团冬青伸镰刀去钩,踩着树杈的老寒腿让风一吹一疼一打弯,身体就从树上摔下来了。幸亏树叶子厚,没摔太重,只是把左胳膊摔折了,大夫给打了夹板,青峰爹便坐在炕头休养。身边放着一堆消炎药,手面上挂着滴流,吊起的管子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地滴着,像小石头似的砸着青峰爹的心,那都是钱呐,没挣着钱,反倒花钱,唉!
青峰爹正心疼,于宾妈来了,进门就说:“这么大岁数了,还作到树上去了。”把手巾包着的鸡蛋一个个捡在炕上,“也没啥拿的,自家小鸡下的,补补吧。”“看你看你,还拿它干啥。唉!”或许是冷不丁得到出自女人的安慰,或许是她的话又勾起没着落的钱的愁苦,青峰爹眼里竟有了泪花。
于宾妈一偏腿坐在炕沿上,说:“往后别干傻事了,那树是那么好上的,还寻思自个是愣头小青年呢。”“唉,这不是给逼的吗。”“谁逼的?”“钱呗。”青峰爹低着头。“钱?青峰结婚钱不够?攒这么多年了?”于宾妈有些不相信。“唉,够啥呀,前些年青峰妈可哪找青凤儿,花了不少钱,没找着出了车祸,又拉了饥荒,从那以后我拉扯青峰,日子紧巴紧,青峰不念高中打工才算挣点钱,可到现在才攒了两万多点儿。”青峰爹像遇上了知心人,诉起了衷肠,“大嫂,人家春秀说了,不要三金了,青峰说摩托车以后再说,这些也都能瞒过春秀他爸。可三万八结婚之前可得点过去,少了人家能干吗?我这不寻思吗,能凑点儿是点儿。再说了,青峰结婚以后,这老公公怎么也不能和儿媳妇一铺炕啊,人家春秀没管咱要砖瓦房就够意思了,咱总得知足点儿,把这两间房让给他们,我出去是找是买房子,不也得需要钱吗。不想着法挣点儿哪行啊!”“唉,你说得也是。”于宾妈满脸同情,颇有感触,“你说现在日子好过些吧,结婚的价却跟着噌噌往上涨,一弄就是多少多少万,都是土里刨食的老庄稼人,谁扛的了?现在这小年青的,一结婚别说是万元户,都成了几万元户了,金耳环金镏子金这金那的戴着,摩头车呜呜地开着,砖瓦房舒舒服服住着,你说那小日子,要钱有钱,要物有物。唉,只是苦了咱们这些老骨头了,跟头把式地苦大半辈子,全给他们了,临了连个窝儿都没了,拉了饥荒还得后半辈子还。唉,遇上好儿子好媳妇呀,还搭理搭理你,要是碰上那不孝顺的,不知道你是谁。唉,这上哪说理去呀。”
青峰在外屋做着饭,听着,这些话让他挺难受,不是滋味,但也觉得里面有些哲理。灶炕里忽地倒出一股烟,不知是呛的还是咋的,毕青峰眼泪巴擦的。
春秀爸听说青峰家才两万多块钱,给青峰结婚得拉饥荒,便捎过话去,说谁家也不能攒个银行再娶媳妇,这个谁都理解,可拉饥荒可是拉饥荒,但拉多少都得老的带着,不能让小的去还,春秀过门儿就还饥荒那绝对不干。青峰爹咬咬牙,说行,青峰他们结了婚就分家,拉多少饥荒全由我扛着,指定不让他们带一分担一厘。
毕青峰一听不干了,对春秀爸说,叔,我爸也那么大岁数了,饥荒哪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拉多少饥荒到时候大伙一起还呗。春秀爸说,那不行,那样的话我给我姑娘争到三万八还有个屁用啊,三十万八到时候还是由她还,你说我争来争去图个啥,光图装王八犊子呀?毕青峰粗眉毛往上动了一下,说叔,反正饥荒不能让我爹一个人带,我不能拿老的当摇钱树,我没那么狠心。春秀爸一听急了眼,说,你没那狠心,你是说我有那狠心了?你不想想,我别着要钱是为了谁,我能得着一分呐,还不都是为了你们。青峰说你要真为了俺们,你就别挡着要钱了。春秀爸说,我不挡着要钱,我让我姑娘跟你受穷去呀,你也不看看现在小年青的结婚,哪个不是一结婚手里就攥着好几万,要是手里没有点儿,你扒叉半辈子也赶不上人家刚结婚的。青峰说,钱还得靠自己挣,不能光靠老的给。春秀爸嘲讽他,哼,自己挣,能的吧。你寻思说挣就挣了,现在有啥好干的,钱多难挣,结婚还是多要一个是一个。青峰说,那老的不也一样吗,他们更难挣,反正这样的婚我认可不结,我也不能那么干。春秀爸说,嘿,跟我较劲儿是不是,我也告诉你,我姑娘不是嫁不出去,那有钱的有的是,凭啥我让她跟你受穷受苦去。我跟你说,少了一分钱,带一分饥荒,就别想娶我姑娘!随后,为了防备发生“意外”,庞春秀受到爸妈严密“监控”。
夜色把一切都弄成了黑暗,春秀瞅了个空儿“逃”出来,挽着青峰的胳膊,俩人在这黑暗里走着,他们来到水库坝基上,坐着护堤石看一片黑乎乎的库水。堡子里传来春秀爸妈找春秀的喊叫,愤怒中带着焦急,手电筒的光四下划着。“青峰,咋办哪?”庞春秀紧偎着毕青峰肩膀,更是紧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半晌,毕青峰摸起一块石头,使劲甩出去,看不见水花,只是听到“咚”的一声,在静得要死的黑暗里很响,“你到底爱我不?”“爱呀!”春秀很干脆。“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爸的?”“当然是听你的了!”“好,你要真爱我听我的,你就别管你爸,跟我结婚!”毕青峰在黑暗里盯着庞春秀朦胧的脸。“我爸说了,我要是就这么跟你结婚了,他就砸折我的腿,说永远也不让我再进门儿!”沉默,沉默,俩人在夜的包围里沉默,忽然,庞春秀提高发颤的嗓音向夜色击出一计重拳,“跑吧!青峰你领我跑吧!”“领你跑?!”毕青峰有些吃惊,“你是说让我领你私奔?”“嗯,那样我爸想打我也找不着人了!咱俩到城里,在城里生活,再也不回这个破山沟了!这个破山沟我早呆够够的了,大道上不是鸡屎就是牛粪,干起活来不是土就是泥,埋汰死了!你看城里,多干净,还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咱俩在城里找工作,买楼,有了孩子送高级托儿所,那多好。”庞春秀的话没勾起毕青峰的憧憬,反倒让他在黑暗里又看见了天香饭庄包间里的情景,又让他听到了小姐那尖刻的话。沉默,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毕青峰说:“还没到私奔那个份吧,你爸不是看不上我,他就是想给你多弄钱,咱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那你就先让你爹答应下来他一个人带饥荒,你也别说啥了,结了婚以后是他一个人还,还是咱大伙还我爸就不知道咋回事儿了,这不就行了吗?”“你不知道我爹的脾气,他要是答应的事儿,那就没个改,到时候咱就是还,他也不能让。”“那——那我进城打工赚钱,你在家干项目赚钱,干一年,秋后钱凑够了再结,反正咱俩才二十多岁,也不急,不结婚我就偷着把挣的钱给你,让你干项目,省得我大爷就给你两千,干项目也不够用。”春秀的话让毕青峰感动极了,一把把她揽在怀里。虽说已是暮春,可还是有些春寒,他俩互相感觉到了发自身体的温暖。毕青峰用下巴轻轻地磨着庞春秀散着洗发膏香味的头发,问:“你爸能让你去打工去吗?”庞春秀像一头小绵羊一样偎在毕青峰怀里,说:“现在形式不同了,我爸巴不得我进城呢。”“他不心疼你进城打工受苦了?”“他心疼倒是心疼,可他更怕我和你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到时候啥要求也要求不成了不说,还丢了脸面。”“哈,可咱俩啥也没煮呢。”毕青峰苦笑。庞春秀“嗖”地挣出身,盯着毕青峰的脸问:“我现在就给你,你敢要不?”毕青峰让这突然袭击弄得一怔,随即说:“不是我不敢,这地方又冷又潮,对你不好。你还是给我好好留着吧,到该煮的时候咱俩再好好煮一煮。”俩手把她搂在怀里。“嗯,我好好给你留着。我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要不我明天就进城?”“行,我给姜哥打个电话,你就在天香饭庄干,当服务员,有姜哥关照你,差不了事儿。”
上午的阳光斜照进屋里,贴在西边光亮的家具上,也洒在抹得干净的水泥屋地上,半个屋子便满是明亮的阳光。
岳强坐着轮椅在窗前,毕青峰拉了凳子在旁边,他俩透过大块的窗玻璃向外看着,唠着嗑。梁颖远坐在北炕沿上,极少插嘴说话,只是有时礼貌地应付着笑一下。“春秀打工去也好,我正不想结这么早婚呢,只是父命难违。”说到这毕青峰的嗓门不觉又有所提高,“我就纳闷了,现在结婚都要那么多钱干啥?啪啪地都往死地要,谁家趁啥呀?有能耐自己结了婚挣呗,要是啥也不干就是老的给座金山,也有吃光那天!我就不明白了,你说要是把这些钱,把要钱的劲头都用在干项目上,那多好,咱这山沟不早变样了?!”“就是,可都不这么想,都想的是结婚在老人身上发一笔财,有的就是女方不要,男的还怂恿着要呢。”“现在结婚要价简直高得没边,就说这普普通通随大流吧,不有这么一套嗑吗,‘三万现金,不算三金,砖瓦房除外,还得有加脚踹’”“咱算算噢,三金就打买贱的,花一万,盖房子两万,摩托车五千,加一起就是六万五,这不谋财害命吗?”毕青峰更是气愤。“可不是咋的,要是没钱,人再老实点儿,干脆就说不着媳妇。你看张山哥俩,张山都二十六了,按咱这山沟习惯,那可够大龄了吧,多少年都没个提媒的。就是让这高价婚姻的门坎给挡住了。在咱这山沟,过了岁数真就不好说了。就是家有钱,人也行,你要是提倡晚婚,过了二十三四,一看对象,人家就会说,家也不穷,咋这么晚还没找对象呢,小伙儿要是没有毛病那就是有啥事儿。反过来姑娘呢,谁要的多谁就光荣有面子,要是要少了或者不要钱就跟人家结婚了,那得让大伙讲究死,`就像姑娘咋地了,有过什么事儿才这样似的。”岳强苦涩地笑一下,“哈,就是这么怪。”“可不,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真怪!好了,不说这烦事儿了。”毕青峰吐口气,打趣地说,“岳强我看你行啊,思想挺有深度啊,别说作家了,就是哲学家也够资格了。哈哈。”见岳强朝外一努嘴,一起向外看去:
十多米远的大道上,王成林扛着两把镐头,向村外走,看来是去刨苞米茬子。虽说是去干农活,他干净的白衬衫仍规整地扎在笔挺的老板裤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乡体验生活的城市青年。
赵凤萍手里捏着两串雪糕,追上慢走等着她的王成林,娇媚地说:“上地怪渴的,买了两串雪糕。”说着并没递给王成林一串,而是左胳膊挎过王成林的胳膊,捏过一串,又把右手剩下的一串打开,然后递给王成林咬一口,自己再咬一口,就这么浪漫地你一口我一口的挎着胳膊吃着走着。“哈哈,够罗曼蒂克的。”毕青峰的眼神追着他们出了视线才笑着说。“是,王成林挺能耐,在城里打工处的对象,东牛角的,这不快结婚了么,人家才要一万。”岳强感慨地说,“我看在家找不着对象,就赶快去进城打工,城里打工的姑娘小伙子多,好处,还省钱。”他们正唠着,就听大喇叭喊:“外,大伙注意了,县里来了领导,县长来视察工作了,请马上都到村部来,召开村民大会。……”
“县长?到咱这了?”毕青峰瞪大眼睛。“嗯,是县长。”岳强给肯定。“县长来咱这山沟干啥呢?这是到过咱这的最大的官了吧?”毕青峰想着说。“嗯,是,谁道县长来咱这干啥,反正总不至于坏事儿吧。”“是,咱也去看看,看看到底来干啥。”毕青峰说着就推岳强。“等一会儿,再穿点儿衣裳。”梁颖说着去衣柜里给岳强拿衣服。
村部的门口,放了一张办公桌,桌子上搁着一个缠着红绸子的麦克风,连着大喇叭。这是县长特意安排的,他说有些人可能上地干活了,听不着,连上大喇叭让大伙都听听。办公桌这边对着院子放了三把木椅子,当中坐着县长,两边是杨书记和于村长“陪驾”。
许伟忙前忙后,又是给拿茶杯倒茶水,又是给垫垫桌子正道正道麦克风,不亦乐乎。县长感动着他的热情,看他穿着打扮,举手投足和院子里的群众有很大反差,便问杨书记:“这小伙子是谁家哪来的亲戚?”“亲戚?”杨书记忽然明白了,“啊,他就是这堡的,叫许伟,在城里打了不少年工。呵呵,是于村长未过门的乘龙快婿。”说着和县长一起看于村长。于村长像没听着,仍毫无表情。许伟听县长在说他,赶紧凑过来。县长微笑着,看着许伟说:“好小伙子,就应该这样,在外边长了见识,就应该回来为建设家乡效力。”“是是!”许伟赶紧奉迎,极力地想用一个不俗的词来奉承县长话的正确,也表现一下自己的文采,可是他却总是找不出这个词,就找了个差不多的说,“县长的教导完全属实。”
听说县长来了,大伙惊奇中都有一种莫明的兴奋。县长啊,搁在早那就是县太爷,青天大老爷,这大山沟里从神牛斗怪兽以前和以后,可从没来过这么大的官。县长来这干啥,开会干啥,他们猜也猜不着,也觉得没啥必要猜,他县长爱来这干啥就干啥,开会爱干啥就干啥,好像都和他们没啥关系。他们不为这些,只为了看看县长的模样,看看大官的气派,便一拥都挤到了村部的院子里。这可是从没有过的村民大会,这才真正的称得上是村民大会。怀里偎着的孩子,地上跑着的孩子,拄着棍的老人,没拄棍的老人,小伙子老爷们,大姑娘小媳妇,挤了一院子,把洒在地上的阳光都挤碎了挤没了。小伙子老爷们满脸敬畏,挤在人群里看着,有的嘴里吐着烟雾。大姑娘小媳妇看一看便把脑袋凑到一块儿,低声喳喳一阵。她们大概是在议论县长并不像她们想像的那么吓人,那么威严,那么高大,她们想像的县长应该是老虎气儿,一吼就能把人吓趴下。可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县长太不吓人了,三十多岁,笑着的脸上还戴着个茶色眼镜,那样子搁在早就是书生,搁现在就好像是什么单位的技术员。
于村长坐在一边不动,也没有笑容。杨书记歪过他有些白头发的脑袋,笑着问:“人到的差不多了,现在开会吗?”“再等一等,还有一个人没来呢。”一直注意着院门口的县长说。
毕青峰推着岳强来了,看院子里站满了人,怕岳强坐着太矮看不见前边,就往前推着说着:“借光借光,借点光噢。”大伙就闪出一条道,紧接着又像水似的合在了一起。毕青峰推着岳强就到了最前边,等他从车轮下面把眼神收上来往不远的办公桌那边看时,嘴惊得半张开了。
县长示意地笑笑,然后对杨书记说:“开会吧。”杨书记便站起来,“嗡嗡”的人群立刻悄无声息。“县长在百忙之中能来到我们卧牛堡,是我们卧牛堡的荣幸,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对县长的欢迎!”杨书记说着带头鼓起掌。大伙也不知道该不该欢迎,只是冲县长的这个名头,便响起了近似于起哄的挺响的却没什么味道的掌声。掌声足以表达奉迎之后,杨书记说话了:“现在,请县长给我们讲话,大家欢迎。”杨书记又领头引出一片巴掌声。
县长站起来,微笑着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孙文轩,是咱们县的科技副县长兼团县委书记,今天很高兴来到卧牛堡,请大伙来这开会,可能耽误了农活,我在这向大伙说声对不起了。”稍一停,又说,“可能大伙会纳闷,我为啥来这?我现在明确地告诉大伙,我是为一个人而来,为卧牛堡明天的美好而来。这个人受了不少委屈,觉得自己没名没份,所以我今天就来给他正名,让他名正言顺地为卧牛堡开创美好明天而尽力。这个人可以说是我的下属,也可以说是我的朋友,更可以说是我的兄弟!”孙文轩的眼神落在了毕青峰身上,毕青峰浓眉毛底下的大眼睛里闪着亮。大伙交头接耳喳咕着,等孙文轩一说话就立即停止了。“这个人是谁,我先不说,我先说说青年,说说二十左右岁的青年。他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是一天的希望,是明天的希望,是未来的希望。他们就像刚拔完节的庄稼,处在最青翠,最有活力的阶段。他们的文化素质、科技素质都相对比较高,他们的思想活跃,观念新颖,富有创造性。他们容易接受新鲜事物,富于创造新鲜事物,他们有魄力,有胆识,敢想敢干,他们就是星火,可以燎原,可以改变农村的旧面貌。”说到这,孙文轩的右手不自禁地有力一挥。不知哪个青年带头激起一片掌声。杨书记听着不住地笑呵呵地点头,也跟着热烈鼓掌。于村长板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应付着让俩手碰碰。孙文轩手压一下,掌声停了,接着说:“当然了,星火还需要点燃,我们怎么样点燃青年这颗星火呢?怎么样拔亮青年这盏灯呢?怎么样让每个青年都燃烧起来,明亮起来,照亮所有人,照亮整个山沟,照亮整个农村,照亮整个社会呢?”孙文轩环视着静悄悄的人群,说,“那就需要团组织,团员,去引导,去帮助。有了团组织,就有了青年的家,他们才不至于是一盘散沙,他们才能靠紧在一起,互相鼓舞,互相帮助,成就一番事业。团员是党的后备军,是党的得力助手,更是党的先遣队,先锋官。他们敢于走在时代的前头,他们敢于担当搏击风浪的弄潮儿。当然了,团组织、团员也要靠大伙的支持和信任,靠党组织、党员的正确热情的帮助和指导,这样团和团员才能真正地发挥作用,才能服务于社会,服务于青年,帮大伙致富,帮青年成才。”岳强和毕青峰都听呆了,只觉热血沸腾。掌声响起来了,好像是从心底流淌出的一片欢笑。
“现在,大伙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吧?”孙文轩笑着问大伙。大伙的眼睛便一起聚向毕青峰。孙文轩笑着点点头,转身挪开椅子一边朝人群走一边喊了一句:“青峰!”毕青峰不自主地回了一句:“孙哥!”迎了过去。大伙目光看着孙文轩俩手握住毕青峰的手使劲抖了抖,然后左手抓着,右手拢着他后肩往办公桌走,让毕青峰坐椅子上,毕青峰不坐,他便说:“坐吧坐吧,算我这个上级对下级的奖赏。”硬是给他摁椅子上,然后站在他旁边瞅一下大伙,又看看于村长、杨书记,说:“团支部书记官小人微,干的是苦差事,应该适当提高一下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以后党支部有什么活动和会议,应该让团支部书记参加,团支书有参加的权力。团支书的工资也应该提一点儿,一年二百太少,我看给五百吧。咱不能光让马儿跑不给马儿草,是不是?”于村长冷着脸像没听着似的没任何回应。杨书记笑着点头说:“是是。”孙文轩的手搭着毕青峰肩膀,说:“咱们想让人家干事,光支持信任还不够,还得适当加大点儿权力,这样才容易开展工作。我看就让团支部书记兼职科技副村长吧。”然后看于村长。于村长漠然地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孙文轩喊了两句:“老村长,老村长。”见他头也没回,多少有些尴尬。杨书记忙笑着打圆场:“老于就这脾气。我看这主意行,团支部书记加上科技副村长,干起工作来更有力度。”“好,那我们来个群众表决,”孙文轩转向大伙,说同意毕青峰兼任科技副村长的村民请举手,看着明显超过半数,说:“好,通过。”孙文轩看着大伙一张张淳朴的脸,严肃地说:“大伙想一想,毕青峰为什么放着城里好环境不待,为什么放着一月一千多元工资不挣,跑回大山沟?是为当团支部书记这个官?是为挣这几百块钱?不是,都不是!他是为了搞项目,让乡亲们走上更富裕的路。这样的青年我们应该支持、信任,尽全力给他们提供条件,让他们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干。我跟大伙交个底,往后卧牛堡团支部就是我抓的点,一个兴团示范点,让他们摸索出一套兴团的新路子,充分展示出团支部和团员的作用,真正起到带头致富,带领乡亲走上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之路。到时候这个典型团支部的经验不单要在全镇全县,还要向全市全省乃至全国推广。让我们为了这个美好的目标,上下一心,共同努力吧!”孙文轩的右手很有力地一挥。掌声像春芽冒土一样不可阻挡地连成一片。许伟坐在孙文轩他们的后边,像会议工作人员似的,心里痛恨至极,却也跟着不住地鼓掌。